空空仍旧不停的叫嚷,拳打脚踢的。
"等等。"黎怀阳连忙出声制止。
"你放心,本宫不会对你的小情人怎麽样。"
小情人?黎怀阳傻了。
见黎怀阳一直没反应,大什纳罗以为他在默认,语气瞬间冰冷:"难怪刚才哭得死去活来,小情人对你真是不薄。"
黎怀阳终於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你误会了,空空不是我的......之前就和你说过,他就像我弟弟一样。"
"你骗谁?"大什纳罗一脸狐疑。
"我不知道你居然会这麽想......不过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
大什纳罗紧盯著黎怀阳的眼睛,黎怀阳毫不畏缩的回视。
半晌,大什纳罗表情缓和了下来:"好,本宫暂且相信你。"
四十七
大什纳罗慢慢踱到床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股幽香随之而来,现在黎怀阳已经知道那是曼陀罗的香气。甜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诱惑。
"那天在大殿上没来得及问......你发作後来情况怎麽样了?"黎怀阳看著眼前与平时无异的人,还是忍不住问道。
大什纳罗眉毛一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来管本宫?"
"......"
"本宫没事,担心你自己吧。"大什纳罗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沈默的黎怀阳,有些不悦。
隔了许久,黎怀阳终於开口:"......你是怎麽找到应兰和贺齐六的?"
"应兰那女人是自己找过来的,至於那个什麽贺齐六......"大什纳罗冷哼一声,"只要本宫开口,自然有人主动把他送过来。这麽奇怪的看本宫干什麽?你想不到的事还多著呢。"
"......你什麽事都不会和我说,什麽事都想瞒著我,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大什纳罗盯著黎怀阳,没说话。
"究竟是你变了,还是你根本一直都是这样......我已经搞不懂你了。"
"......"
"以前从来都是温和细腻的,现在却......"黎怀阳抬头看著眼前明明具有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拥有极度反差内在的墨绿色衣衫的人。
"现在却怎样?"
黎怀阳摇了摇头:"很陌生,我觉得我从来就不认识你......"神态、行为举止、性格、衣衫颜色、装扮,没有一样和以前相同,那个温柔的白衣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大什纳罗脸色沈了下来。
"在采云峰时,你说回来要和我说明一切,於是在等你的那段日子我几乎天天扳著指头算著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
"够了!我不想听!以後不准再跟本宫提以前的事。"大什纳罗厉声喝止。
"看,你以前从来不会这麽和我讲话,一次都没凶过......"黎怀阳苦笑。
"叫你不准再提!"大什纳罗圆睁著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掐住黎怀阳的脖子,黎怀阳立刻觉得呼吸困难,但却放弃般的冲著大什纳罗笑了。
那笑,带著无限的爱怜,却极度悲凉。
大什纳罗瞪著双眼,胸口起伏著,看著黎怀阳慢慢翻起了白眼,忽然手一松,放开黎怀阳,任由他向後倒在床上。
黎怀阳仰躺在床上,随即弓起身猛咳了起来。
"来人──带曼力古过来!"大什纳罗冲门外大喊。
很快,曼力古老人便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曼力古不敢怠慢,认真看了看黎怀阳的状况,松了口气,回头对大什纳罗说道:"教主,黎公子没有大碍。"
大什纳罗绷紧的神情这才逐渐缓和下来,向站在旁边的教众一挥手:"带应兰过来。"
约莫一盏茶功夫,应兰在教众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见黎怀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冒著虚汗,立刻心急的上前。
"他没事。"大什纳罗冷淡的说著,阻止了应兰的脚步。
应兰看了一眼大什纳罗,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你不是有事要告诉他?现在说吧。"大什纳罗示意应兰坐下,而後挥退了众人,只留下自己三人。
黎怀阳费力的爬起来,冲应兰歉意的笑笑。
应兰见他没事,松了口气道:"还好少公子没事......对了,应兰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少公子......"说到这里,应兰又看了一眼大什纳罗。
黎怀阳会意,摇了摇头:"没事,你说吧。"
应兰这才开口说道:"少公子,其实老爷在家变之前给你留了一笔钱。"
应兰的直奔主题,让黎怀阳一愣。
应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钱总共分了两笔,第一笔交给了老爷的哥哥黎达升,让他在少公子去投奔他时给个照应......不过现在看来,那笔钱被黎达升私吞了。老爷就是怕他哥哥会这样,於是又留了後手,这第二笔钱数目可就比拿给黎达升的多得多了......"
"等等,应兰,我爹为什麽会突然给我留钱?"
"不是突然,这两笔钱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老爷做什麽买卖的自己心里也清楚,或许早晚有一天会出事......这第一笔钱老爷决定一旦出事,即刻送去给黎达升,至於第二笔,大概五年前就选好了地方藏了起来,只等著将来用以救急。"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把那些钱取回来吗......?"
"少公子,那些钱是老爷特意留给你的,少公子应该把它拿回来。"应兰加重了语气。
"......我想,那第一笔就留给我大伯吧......"m
"少公子,经过这件事,你大伯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那笔钱虽然没有第二笔多,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就这麽便宜了他......"
"应兰,算了,人活著不就是最重要的吗?......我大伯当初虽然没告诉我真相,但,他毕竟已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那笔钱就算为我爹娘积德,给了他吧......"
"唉,少公子,你怎麽还是这麽心地醇厚啊......"
黎怀阳随意的笑了笑:"那第二笔呢,在什麽地方?"
"黑蝶岭,蜀川以南。"
"哦?有意思。"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大什纳罗忽然出声,脸上笑得有些诡异。
"怎麽了?"黎怀阳不解。
"不,只是听了有趣的传闻而已。"大什纳罗一手支著头,饶有兴趣的看著黎怀阳,"准备什麽时候动身?"
"尽快吧。"黎怀阳想了想。
"等你病好了再说。"大什纳罗斩钉截铁。
黎怀阳紧紧盯著大什纳罗。
"看什麽看?本宫不希望到时你成为全部人的累赘。"
黎怀阳眼神黯了黯:"你不说这句不行吗......"
终於,在休养了半个月後,黎怀阳一行九人出发前往黑蝶岭。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大什纳罗居然也在其中。
自从得知黎怀阳要出趟远门後,空空立即吵著要跟去。
大什纳罗眼一斜:"白少主,别忘了你可不是来作客的。"
闻言,空空立即跳脚:"明明就是你设计把我抓来,还有脸数落我?!"
"本宫对白少主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若你还不满意,本宫立刻让人把你关到暗室去!"
"你!"
"算了,空空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了,不会有事的。"黎怀阳赶紧出声安慰,像往常一样揉著空空的脑袋。
"哼,长不大的小鸡。"大什纳罗瞟了俩人一眼。t
一旁的教众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暗忖那个一向冷淡从容、行事老辣的教主也有这麽......幼稚的发言。
"你说谁小鸡?!"空空又窜了起来,张牙舞爪。
"我们走!"大什纳罗带上黑纱箬笠,一转身,对站在一旁的七个黑衣人下完令,领头走了出去。
黎怀阳拍了拍空空,连忙赶上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早晚有一天要你好看──"空空冲著大什纳罗的背影狂吼著。
四十八
从中原向西南行,越走地势越高,山脉也越加起伏。连绵的群山一座紧挨著一座,崇山峻岭,僻静而幽深。
为了节省体力同时加快速度,一路上黎怀阳一行人多选择了可以骑马的道,并且有小路尽量走小路,没有小路则走官道。
连续几天赶路下来,黎怀阳发现每到一个地方似乎总有人接应,这些人的外表与一般平民无异,没有大罗神教那条特殊质地的腰带,也没有统一的服装颜色,而且以汉人居多。
黎怀阳知道现在的大什纳罗与以前完全不一样,如果问他,他一定态度恶劣,但不问的话,憋在心里又难受,挣扎了半天,终於,黎怀阳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虽然隔著黑纱,黎怀阳还是感觉得出大什纳罗一脸轻蔑,他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这种事,你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来。"
黎怀阳再次被说得缩进了壳里,委屈得一声不吭。
"他们是本教在民间的信众。"大什纳罗斜眼瞟了一下黎怀阳,不屑的开口。
黎怀阳有些惊讶,这消息确实让他大感意外。他知道大什纳罗是莰什族人,除了本族以外,教内大部分是乌苦族人,也有少部分汉人,例如如月、青蝉。
大什纳罗平常的言谈举止,似乎总透露著对汉人的轻蔑,那麽像如今这样在民间拥有这麽多汉人信众,黎怀阳想不出他究竟要做什麽。
"你沈思了那麽久,想通了吗?"
"......你不是不喜欢汉人吗?"
"那要看什麽情况。现在整个中原都是汉人的天下,不稍加利用怎麽行。"语气竟有一丝玩味的成分。
"利用?"
大什纳罗奇怪的看了一眼黎怀阳,转过头喃喃自语:"他怎麽会看上这麽个傻小子......"
箬笠下黑纱垂面,黎怀阳完全听不清楚大什纳罗在说什麽,也无法靠口型判断,只得开口:"你刚才说什麽我没听清。"
"罗嗦!没听清就没听清,问那麽多干什麽。"大什纳罗不耐烦了。
黎怀阳识趣的闭上嘴,经过几天相处,他基本已经摸清了面前这个人的性子──凡事顺著他,不要和他顶撞,如果不想他骂自己笨,就一定什麽也不要问,不懂装懂,实在不行了再说。
骑马一路飞奔,翻山越岭,十来天後,一行人终於来到黑蝶岭附近的一个村庄。
快到村口时,同来的其中两个黑衣人先行骑入村中,黎怀阳等其余六人则跟在大什纳罗身後慢慢踱步进去。
村子很小,全是泥土房,屋顶用木板和茅草盖著,没有瓦片。
不知该不该算黎怀阳运气好,自从无家可归後,他落脚的地方还没有一个像这般贫瘠过的。
正诧异著,身旁的黑衣人都开始纷纷下马,黎怀阳不待多想,也跟著下马。一落地,才发现两条腿已经僵直了,大腿内侧生痛,恐怕早就被马鞍磨破了皮。
大什纳罗还骑在马上没有下来,黎怀阳几乎是出於下意识的考虑忍著不适立刻走了过去,等大什纳罗翻身下马时,伸手就去搀扶。
大什纳罗踩在马镫上一回头:"你干什麽?"
"......扶你下来。"
"让开,本宫没你想的那麽弱。"
黎怀阳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收回手,站到一旁,见大什纳罗下马後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即往黑衣人那边走去,黎怀阳有些不是滋味。
黎怀阳跟在大什纳罗後面,等他把留宿事宜吩咐好後,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那个......你的腿怎麽样......?"
大什纳罗头一扬眉一挑,用眼神示意黎怀阳说话说清楚。
"我是说,骑了这麽长时间的马,你的腿......有没有磨破?"
黎怀阳也弄不清楚,明明对方对自己已经完全不似以往,不但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反而态度冷淡、毫不顾忌的厉喝,甚至直接向自己挥掌......可自己就是无法不去惦记他,他有任何不适,自己都会第一时间感到紧张。
难道投注到他身上的感情真的无以复加了......?
听了黎怀阳的话,大什纳罗哼了一声,说道:"本宫没事。"然後朝前走去。隐藏在黑纱下的面容微不可查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晚上,大什纳罗独自一人睡一间房间,黎怀阳和其余七个人分两个房间睡。
村子条件很差,接待一行人的村人把自己房子让出来给他们住,可非但没有怨言,反而激动无比,如临圣恩般。
黎怀阳明白了,他们也是信众。
四个人挤一间房,黎怀阳很不习惯,半夜老醒,而一醒过来就会想到大什纳罗,担心他睡这样简陋的地方会睡不著,担心床不够软被子不够厚,担心房子里难闻的味道让他不高兴......
黎怀阳有些自嘲,偏偏思想不受控制。
就这样担心了一夜,第二天,黎怀阳顶著黑眼圈,拖著疲惫的身子准备上黑蝶岭。
临上山前,村民站在一边诚惶诚恐又略有犹豫的向大什纳罗问道:"您确定要上去吗?那山荒无人烟,没人敢上啊......还有那个什麽不干净的东西......"
大什纳罗挥手打断,对黑衣人道:"我们走。"而後领著一行九人向著村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村民在後面送了很远,每个人脸上都透著担忧,还有的人直接双手合十,祈求众神保佑。大家心里想著,虽然神教本身就是由神灵所庇佑,可众神这事,凡人怎能随意猜测,只希望教主平安无事就好。
黑蝶岭其实是座山,山本来不高,可灌木杂草丛生,几乎没有一条可以上山的路。
大什纳罗想起那个所谓的民间流传,说这山阴气很重,源於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在山上被劫匪强奸并杀害,後来她的怨气就留在了山上,阴魂不散。
大什纳罗冷哼一声,这些愚昧胆小的汉人,瞻前顾後,难怪做不成大事,还养出那麽个昏庸腐朽堕落的王朝。
从山脚越往上行,林子越密,荆棘遍地都是,七个黑衣人抽出随身带的弯刀一边砍一边前进。
黎怀阳走在大什纳罗身後,不时看著四周,明明什麽也没有,偏偏就会觉得毛骨悚然。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惊喝出来,像是见到了什麽东西。
大什纳罗不动声色,摘下箬笠,顺著已经开好的道缓缓走了过去。
"等等,别过去。"黎怀阳连忙拉住大什纳罗,脸上有著担忧。
大什纳罗回头瞥了一眼黎怀阳,把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挥开,却也没再往前。
前面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在同伴的那声惊喝後,已经立刻上前弄明了状况,返回来禀报:"教主,前面灌木丛里有蛇,而且为数不少,恐怕再走下去......"
"慌什麽,地上走不通,我们就走上面。曲泽,你带路。"
"是。"黑衣人领命,朝同伴下了命令,率先施展起轻功跃上树,在极密的林子里辨识好方向後,领著所有人前行。
看著黑衣人一个个轻松的施展轻功往前掠去,黎怀阳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连跟在大什纳罗身旁的人都有这麽高的内力,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又算什麽呢。这样一比较,大什纳罗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很没用......等他也施起轻功走了,估计就只剩自己一个人慢慢一点一点的踏过蛇窝向上爬了吧......
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黎怀阳的心里有些灰暗了。
大什纳罗随意的瞟了黎怀阳一眼,手一伸,抓紧黎怀阳的腰,轻轻一点地,毫不费力的掠了出去。
黎怀阳还在愣神时,只觉身子一轻,就这麽离开了地面,顿时回神,难以置信的转头看著抓紧自己却一脸面无表情的人──
五官还是那麽立体,完美无缺,可就是没有那种温和的神情。
黎怀阳苦笑两下,别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