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男孩斩钉截铁应道,接著反问:“你就是街头婶婶们说的那个刚搬来的角头老大?瞧你鬼鬼祟祟的,来寻仇吗?”
沈浩眯起眼睛,很想给这小鬼一拳。
“我不是什么角头老大,我来这里找人的。”他冷冷道。
“那人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来找朋友”沈浩咬牙。
男孩终于点点头,但仍是一脸怀疑:“你找谁?我可以给你指指路。”
“你住在这栋大楼?”
男孩又点头,有些不耐。
沈浩真的不想理会他,反正他有住址,也已经找到了地方:接下来只要按门钤就是了。
但他还是怕吓哭了这个小鬼,谁知道他是不是故做勇敢、假装坚强?
“我找一个叫风真的老师,你认识她吗?”沈浩问,特地放柔了语气。
男孩一脸奇怪的表情将他打量了一番,半晌后开口:“风真是我哥哥,你找他有什么事?”
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朵乌云忽然飘到他的正上方,还轰隆地敲下一记闷雷,打得他眼冒金星浑身焦黑。
沈浩此刻正是这种感觉,他这辈子还没有昏倒过,这会儿却双脚发软,好像不抓著个东西就会跌倒似的。
方才小鬼头讲的话他只听见两个字——哥哥。
风真是他哥哥?哥哥?不是姊姊?这……这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问题是——谁错了?
再怎么推敲只怕错的都是他,沈浩想。人家做弟弟的难道会分不清跟自己住在一块的是哥哥还是姊姊?
青天霹雳,沈浩想像过风真的任何事情,就是没想过这个。一个一见面就吸引著他,一想起就教他怦然心动的人是男的,是“他”,不是“她”,他简直无法相信!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荒谬的误会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沈浩勉强回想著,为什么他会自然而然把风真归类于“看起来像男人的”女人,因为他那张清秀的脸?纤细的身材?还是一头长发和中性的穿著?
其实风真的举手投足就算称不上什么男子气概,却也丝毫没有女性的影子,当初他还曾在心底嘲笑他一点女人味也没有不是吗?
“这位大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找阿真究竟有什么事?”男孩在一旁有些不耐问道,沈浩却尚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你为何喊我大哥?”他心不在焉有气无力问。
“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男孩耸耸肩,沈浩则是扬了扬眉,“你也不应该直接喊他的名字。”他说。
“你指的是阿真吗?我们向来都是这样。”男孩等了又等,见沈浩不再开口,终于忍不住了:“你要没事的话能不能让开点?我还得回家呢!”
“啊?”沈浩还恍恍惚惚的。
“我说你到底要不要找我哥?”男孩提高了音量。
“你哥啊?”沈浩喃喃道,接著问:“你叫什么名字?”
“风临。”
“风钤?会叮叮当当响那个?”“玉树临风的临。”男孩强忍著气咬牙道。“你有姊妹吗?”沈浩又问。“没有。”“如果有的话,该不会叫什么风花雪月的吧?”沈浩说著哈哈笑了。
风临奇怪地看著他,良久后眯起眼睛缓缓问:“你——该不会又是个把阿真当成女人的睁眼瞎子吧?”
沈浩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瞎了眼,“睁眼瞎子”这个再贴切不过的形容词让他霎时回过神来。看著男孩若有所指的暖昧表情,他却怎么也想不起两人方才有过什么样的对话,只得轻咳了两声故做镇定。
“对不起!你刚刚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次?”
“我说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们家阿真了吧?”男孩毫不客气回答。
沈浩脑中一阵缺氧,有种快中风的感觉。
“你——小孩子别乱说话,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爱不爱的?我跟你哥哥是朋友,我不是说过来找朋友的吗?”他勉强道,几次差点咬了舌头。
风临露出诡谲的微笑没有说话,这反倒令沈浩打了两个哆嗦。
沉默在大楼的大门外蔓延,最后是风临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僵局。
“你还要找阿真吗?还是改变主意了?”
沈浩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恢复镇定。
“找,当然找!我就是特地来找他的,为什么要改变主意?”他立刻回答。
虽说风真是男人这件事对沈浩冲击很大,下过能在陷下去之前获知事实又何尝不是幸运?刚巧阻止了他投注更多感情在错误的人身上。
事情脱离了预设的轨道,他对风真那股突如其来的迷恋也就此结束,对此沈浩反倒松了口气,毕竟他已不是情窦初开的羞涩少年,实在不喜欢那种心系某人手足无措的蹩脚感觉。
他惯于发出命令,不习惯受制于人,无论在哪一方面。
跟著风临爬上老旧的阶梯时,沈浩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靠著他在商场上练就一番尔虞我诈面不改色的本领,要摆出笑脸从容面对风真哪里有什么问题?
小事一桩。
沈浩扬起了嘴角。
“真!有人找你。”风临开了门朝里头喊,并侧了侧身示意沈浩进屋。
“他在吗?”沈浩有些迟疑,毕竟他跟风真仅有数面之缘,称朋友都有点勉强,更遑论他原本是抱著“那种”心态来的,就这么贸然进去会不会有点——他才想著,眼角闪过一个人影,风真走了出来,穿著牛仔裤,上半身裸露,正拿著条大毛巾擦拭潮湿的长发。
“沈浩?”风真看见沈浩颇为诧异,但随即露出微笑并迎了上来。“你来了?
欢迎!”“是这位小弟弟带我上来的。”沈浩喃喃道,怎么都无法将视线从风真的赤裸上身开。
原来风真全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么弱不禁风,他虽瘦,胸膛和腹部的肌肉却清晰可见,是男人见了都会羡慕的体格,尤其那浅棕色的肌肤上还有末乾的水珠,沈浩有些闪神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
沈浩眨了眨眼,发现风真已来到眼前,正以担忧的眼神看著他,令他吃了一惊,倒退了两步。
“你没事吧?”风真又问了一次。
沈浩一怔,但总算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没事,我经过这里,顺道过来看看你,正巧碰上这位小朋友——”
“他是我弟弟。”风真扬扬嘴角,担心神情仍在“你们以前见过,也许你遗记得。”
沈浩一听耸起眉:“我是记得,不过他好像忘了。”他说著瞥了风临一眼,得到的回应是一声冷哼。
“小孩子调皮,你不要见怪。”风真道。
“不会不会。”沈浩真的没怪过谁,他只是还弄不懂这古灵精怪的小子为何前后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先请坐,我去穿件衣服。”风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你——真的不要紧吗?”
什么要不要紧?风临的事吗?他怎会跟个小孩一般见识?
“没什么,用不著介意。”他笑著对风真说。
风真闻言皱了皱眉,迟疑了会才离开客厅。
沈浩转头瞪著风临:“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才懒得跟你说呢!”风临道,从桌上面纸盒里抽了两张面纸递给沈浩。
“哪!拿去擦一擦吧!”
“怎么?我流汗了吗?”沈浩接过面纸拭了拭额头。
“你流鼻血了。”风临冷冷回答。
风真套了件白色短袖针织衫,出来已经不见沈浩踪影。
“他人呢?”他问风临,后者正坐在沙发上翘著脚翻报纸。
“他说有点不舒服,要先走,让我跟你说一声。”风临头也不抬回答道。
风真听了点点头:“他是该去看看医师或者回家休息,血流成那样还说没什么。”他说。
“你怎么会跟这个怪家伙扯上关系的?”风临问,将报纸折好了放在一旁。
“他哪里怪了?在人家眼中我们才是怪人呢!”风真轻描淡写说。
风临则是耸了耸肩,不表意见。
风真拿过报纸,想了想又抬起头:“你该不会又要什么坏了吧?”他问。
“我哪有?他流鼻血又不是我害的。”风临也不敢明说是“谁”害的,他这个哥哥在这方面是既迟钝又缺乏幽默感。
“好好的为什么会流鼻血呢?”风真喃喃说。
“上火吧。”风临应道。
风真听了睨了他一眼:“你不过是个十岁的小鬼头,别什么艰深的词汇都搬出来说好不好?”
上火哪里艰深了?我倒觉得浅显易懂。”
风真摇头,低头看起报纸不再说话。风临起身到厨房拿了两瓶果汁,将其中一瓶放在风真面前。
“谢了!”风真没有抬头。
风临盯著他看了半晌,坐回位子上喝果汁,每啜几口就会朝风真那儿看上一眼。
风真终于受不了,折好报纸放回桌上,转头问风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风临点点头。
“那就说啊,干嘛一直瞪著我看?”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跟那个怪家伙扯上关系的?”
“你说沈浩?”
“那个大头目叫沈浩?名字倒挺斯文的嘛!”
风真扯扯嘴角:“我还以为你不会以貌取人呢!我跟他说过几次话,他这个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野狼。”
“是吗?”风临强烈怀疑。
“难不成你也以为他是什么黑道大哥?”
“大家都这么说不是吗?”
风真哈哈大笑。
风临看了他一眼,无奈说:“也许他不是什么黑道份子,不过你多少有点警觉心好不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要我这个做弟弟的替你操心。”
“真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
“就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才头痛。”风临喃喃自语,之后又语重心长对兄长说:“你就听我一次,如果那家伙不再来找你,你也别去招惹他如何?”
风真听了皱起眉,盯著他看了好一会儿后点点头:“没问题,反正我本来就不会缠著别人。”
“我比较怕的是他来缠著你。”风临又是一阵嘀咕,这回风真可听清楚了,轻笑著摇头。
“我看他也不是缠人的人,而且话说回来,他缠著我做什么?”他问,拿起桌上的果汁开了瓶。
无知是最可怕的。
风临看著对自身危机毫无所觉的老哥,无奈地摇了摇头。
失眠了一整夜,还灌了整打的啤酒,沈浩头痛欲裂,真的很想待在楼上清静清静。
想归想,基于长年以来培养出来的责任感,他还是准时著装下楼上班,反正今天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生意上门,他在楼下一样可以打个盹,如果他睡得著的话。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人在倒楣时简直是诸事不顺。他那个超级难搞的妹妹沈洁,居然只拿乔了一天,就被她老公阿炮给说服,这会儿两人正“叠坐”在一张椅子上,姿势亲呢有说有笑的,看见他下楼也不避讳,阿炮甚至还不怕死说了句:“大哥,你迟到了两分钟哦!”
沈浩仿佛听见自己脑袋里微血管爆裂的声音,他挑了挑眉,费了很大的劲才没有脱下鞋子朝那对狗男女扔去。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他问。思,有点咬牙切齿,但语气还算正常。
“你怎么这么问?大哥,我们当然是来上班的啊。”就算真有一丁点不对劲阿炮也听不出来,他笑得像朵太阳花似的,看得沈浩很想海扁他一顿。“你瞧,我连沈洁都带来了。”未了还补上这么一句。
“你找好餐厅了吗?”沈洁察言观色的能力跟瞎于没什么两样。“我话可说在前头,油腻腻的中国莱我可不吃,最好是法国菜,义大利莱我也勉强可以接受啦,还是——”
“你吃屎去吧!”
沈浩冷冷抛出的一句话让沈洁张大了嘴,或许要塞进个苹果也不无可能:阿炮反应慢了点,但在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也瞪大了眼睛,抗议地喊了声:“大哥!”
沈洁眨了眨眼,随即“哇”地一声哭倒在丈夫怀里:“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有够不卫生的,明明是他自己说要找家餐厅请我们吃饭赔罪的,现在又……根本是在要人家,一点诚意也没有!我一定要跟妈说,说他叫人家去吃——叫人家去吃“那种东西”啦!”
“好,好,乖,别哭了喔!”阿炮拍著老婆的背安慰她,边以责难的眼神看向沈浩,似在质问他为何要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怒气稍歇,沈浩也自觉过份,他长叹一声,揉著太阳穴说:“我宿醉,头疼得要命,你们别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的,这里是办公室,不是宾馆。”结果说出来的话也不是太好听。
沈洁一听叫得更大声:“你看他这个人,死不认错,连声对不起都不会说!”
阿炮只得再加紧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大哥不是故意的啦,他也说了,他头很痛。”
“他头痛又不是我们害的。”沈洁啜泣著,依然坐在老公腿上。
沈浩愈看愈觉刺眼,怕自己又说出什么难以收拾的话,他乾脆坐回自己位子,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沈沽呜咽了半天,发现没有回应,偷偷张了只眼睛四处瞄了瞄,见对手竟然闭目养神去了,受辱的感觉倍增,于是又在丈夫腿上不依地摇晃:“你看他那是什么态度嘛!”她嚷。
阿炮闭了闭眼睛,祈求老天给予他更多耐性,如何安抚骄纵成性的老婆他已略有功力,但这会儿还有个正在气头上的沈浩呢!要做到两全其美可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乖喔!”他选择从老婆这边著手。“别哭了,再哭会流失过多水份,人会变丑的,不如你先到外头超商去买瓶饮料喝,我来跟大哥谈谈。”
“跟那种人哪有什么好谈的?莫名其妙嘛!”沈洁噘著嘴道。
“怎么说他都是大哥,你说话也得有点礼貌啊!听话,快去。”
沈洁终于心不甘情不愿让阿炮给请出了办公室,看著半躺在椅子上似已睡著的沈浩,阿炮有进退两难的感觉,老实说他情可面对十个撒娇耍赖的沈洁,也不愿跟心情不佳的沈浩同处一室。
刚才应该跟沈洁一快走的。阿炮心想著,再抬起头时才发现沈浩已经睁开眼睛,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干什么?”沈浩见状耸起眉问。“你们这对夫妻实在教人生气,一个是半点不怕我;一个是把我当鬼似的怕过了头。”
这样也挨骂?看来大哥心情不是普通的差。
“我说大哥,你喝酒向来很有节制的,怎么会宿醉头痛呢?”阿炮小心翼翼问,丝毫不觉自己正一脚踩在地雷上。
沈浩一脸阴郁看著阿炮,半晌后以壮士断腕的决心道:“你去买酒,陪我喝几杯。”
“还喝?这不——”阿炮摇头想拒绝,忽然想起自己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在外头喝一杯了,如果今晚可以不用回家吃沈洁煮的饭菜……
阿炮用手势示意沈浩稍等,走到外头用手机拨了通电话给沈洁:“老婆,我跟你说,大哥又发飙了,办公室里电话椅子到处乱飞,好危险啊!
我看你先回家去比较安全,别到这里来了,我留下来看看情况,也好照料一下大哥……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会注意的……好,有什么最新发展我会随时向你报告……好,拜了。”
阿炮几句话打发了老婆,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搞定。”他转头朝沈浩挥挥手:“大哥,我买酒去了,今天咱们就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隔天,好像有一整个军团的阿兵哥在阿炮脑袋里踢正步,踢得他吐了好几次,有一次来不及还弄脏了地毯,沈洁的嘴噘得老高,一张脸简直臭到不行。
“老婆……”阿炮呻吟著,好不容易抱著头坐上了沙发。“你以为我喜欢喝成这样?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大哥说我不陪他喝就要砍死我——”
“砍死你?”沈洁嚷:“你骗人!大哥才不会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