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我该向皇上提议,让他去东宫住几晚。
这样想着,外头忽然来人通报,说胡虎来了。未等我请进,已见他兴高采烈地夺门而入,口中叨念着:“嘿!通报个什么劲!我同你们主子谁跟谁啊!”
“胡虎。”我招呼他过来坐,他摇头拒绝,反倒上前拉我。
“走!”
“去哪儿?”被拖着走了几步我才及开口问。
“当然是青楼!不是说好的吗?”他回头催促,“快快!好不容易等到我媳妇今儿个不在,姑娘我都找好了,就差你这新郎官!”
听到这话,我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急忙握紧拳头把自己往回带:“不行不行!我不去青楼!不去!”
“嘿!少废话!”胡虎一把扯过我的袍子就往外拖,“等我媳妇回来就来不及了。”
22
在房中正襟危坐,看面前姿色不凡娇骚媚人的舞娘扭摆着柳腰丰臀,随琵琶之声翩然而动,悄悄转头瞟一眼边喝酒边淫笑的胡虎,我只感阵阵头晕目眩。
“胡虎……你对得起嫂子吗!”
“啊?”他嘿嘿笑着偏头看我,显然已经深陷入美色之中。
我拍拍长衫站起身:“还是回去吧。”
“诶!别走啊!”他扳着我的肩头把我重按回椅子上,“我当然不会对不起你嫂子!今天的主角可是你!急个什么劲?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胡虎,你误会了!”我拽他的短外褂,他扯下我的手臂挑眉笑道,“过了今儿,保管你以后对那些个皇帝太子的再没有兴趣。”
“胡虎!”
“好好服侍宁公子!不然有你们好看!”他粗声呼喝着退出去。
我跑到门边时正巧听见外头上锁的声响,额角不禁滑落一滴冷汗来。
“宁公子!”身后响起花娘的尖细嗓音,由远及近。
我难抑心中反感,稍一闪身,叫那人扑了个空。
她回头,用香墨纸扇在空中轻轻一挥,喊得嗲气:“哎呦~宁公子还跟我躲着玩呢!”说完她嘻嘻地笑,胸前两坨肉块随之左右晃荡。
我更觉头皮发麻,嘴唇见白,伸出五指来挡在面前,恶声恶气开口:“站住!不要过来!”话还未完,另一个花枝招展的花娘从后头一下搂住我的腰,娇笑道:“宁公子装什么呀!还不如早早完事得好,有话去床上再说吧!”
“放手!快放手!不要逼我动粗!”我真想回头给那女人一掌。
“哎呦呦!还怕宁公子不对我们动粗呢!”她竟得寸进尺,动手解我衣带,吓得我朝门外大喊救命。
“胡虎!我求你放过我吧!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要这样陷害我!”
那头传来胡虎闷闷的笑声:“嘿!我这可是为你好!”
早晚被那家伙给气疯,出的什么馊主意!看来是不能靠他了。
我奋力挣脱花娘束缚,衣衫不整地跑到木窗边,打算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跳窗。
“哎呦!宁公子,你做什么呀!”
我才不理她们,单腿跨上窗框就要往外跳,在这关键时刻,忽然瞥见楼下大院之中老鸨正应付的客人,顿时傻了眼。
只见那人一身素白锦缎袍子,紫金长靴,黑亮长发高高梳起,被一只小小的黄金发箍固定在头顶。他站立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低头望那老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来回晃悠,引起在场所有花娘的惊叹。
我猛关上木窗,回身背靠墙壁虚脱一般慢慢滑坐于地。为何他会来青楼?后宫三千还不够享用,非得出宫寻觅野味?简直贪得无厌,唯色是图!
不过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要是被发现我在这儿那就死定了!
“宁公子?你做什么呀?”花娘摇着香扇踱到我身边,打开木窗探头向下张望。
我惊出一身冷汗,赶忙跳起再度关上窗:“都闭嘴,现在谁也别说话!安静……”
“要玩什么游戏吗?”另一个花娘好奇地坐到凳子上用眼瞟我。
“没错,所以现在开始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于是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女人终于肯合上贵唇,默不作声。我小心倾听外头动静,轻易便从嘈杂声中辨识出皇上独特的浑厚嗓音。
“只需找到我要的人,随你想多少奖赏就多少。”他踏着吱呀作响的木阶梯而上,来到二楼过道。
“公子放心!我们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保您能找到满意的。”老鸨尖细的调子跟这儿的花娘如出一辙。
“哦?”
他越走越近,我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苍天保佑,赶快让他先找个姑娘去享乐吧!
“诶?这间房为何上锁?”他来到门前,竟对那把锁表现出极大兴趣,停住脚步不再移动。
天啊!天啊!
“打开!”他用了一贯命令的口吻道。
“可是……”老鸨犹豫,“里头的客人……”
没错!做生意要讲求信用,先来后到顺序不可轻视。
外头静默了一阵,忽然传出银票的细琐声,接着就听那老鸨高声嘻笑道:“哎呦!公子您喜欢这间房就早说嘛!来来来!来人把锁打开。”
“那里面的客人……”他又来这一招!每回每回都拿话套人掉陷阱,掉下去的笨蛋还乐滋滋给自个儿头上撒土。
“不要紧!叫他换房就行!”
“不行!不准进来!”我冲向大门,拼命用身子抵住门栏。
“嘻嘻!公子你输了!”
两位花娘笑着招摇而来,手脚并用地拉扯我的外衣,我刚腾出一只手抵抗,就被身后强大的力量推开,跌倒在地。
双手撑地,身上温度霎时凉了一半。脑袋低垂着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稍一抬头就会被他发现。
“都出来。”
两位花娘被招了出去。我深吸口气,缓缓爬起,依旧低头,转身,朝外迈步子。视线所及之处,恰巧能看到锦缎袍子腰间的银色衣带包裹结实健美的身体曲线。
我望着那人的紫金长靴一步一步艰难踏前,每次脚尖落地仿佛都是将性命悬得越高,一旦不小心落下后果便不堪设想。
心中开始诅咒胡虎那没道义的,他原先不是在门外盯梢吗?关键时刻跑哪儿去了?
突然从旁冒出一只手来拦住去路,我只感心头猛烈一颤,叹口气认命抬头。
白衣男子弯着的眼角笑意盈盈:“上哪儿去啊?”
“没去哪儿。在这待着。”我转头坐回木椅上听凭发落。
他塞了几张银票到木楞的老鸨手中道:“这些赏你,找到想要的人了。”
“啊?可是那位客官……”
她的话未完,他已碰上门,挂了拴,回头望我一眼,朝床走去。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指不安地抖动,举起小杯未到嘴边,茶水已洒出一半,于是干脆又将杯子放回桌上。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啊?”他半躺在大床中央,手肘支着床板轻笑。
姑娘?抬眼看他一脸玩兴十足的模样,我心中仅存的一丝愧疚不知不觉间向愠怒作出让步。
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女子礼,沉着嗓子冷冷道:“小女子姓宁名常华,出生贫苦,与家父相依为命,前不久他疾病过世,家兄嫂子将小女子卖来青楼弹唱音律。卖艺不卖身!”我特意强调了最后那句卖艺不卖身,接着又行了个女子礼。
宫中侍女每日游鱼穿梭,要学她们的礼节于我实无难处。
“哦?好个卖艺不卖身,我喜欢有气节的女子。”他高声赞叹,手中不知何时甩出一把折扇,轻巧一展摆到胸前慢摇,“在下姓刘,单名一个梁字,家住皇城桂龙门高院之中。白玉门栏,黄金走道,院内有清泉,门外见阴林。家财万贯,呼风唤雨,日食珍禽,夜宿龙骨,苍穹为马,晨星为鞍。宁姑娘如若跟了我,定教你摆脱贫困之苦。”
唇舌果真利索,大话狂言张口就来。早看出他善甜言蜜语,原来是到这种地方欺骗风尘女子所用。
“梁?可是那梁上君子的梁?”我撇开眼不屑地冷哼。
“非也!该是国之栋梁的梁!”
他招手唤我过去,我不理,继续干坐着生闷气,不知气什么。
他挑起眉角略有不快:“宁大人颇富雅兴,来这风花之地寻欢作乐,想必本朝史书已经著成。”
“皇上亦然。西北战事才开,定是顺利非常,否则怎能在此巧遇您?”
闻言,他静默了一阵,收起折扇,坐到床沿紧盯住我。
“常华,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劳皇上费心。”
“你为何生气?我做错了吗?”他到面前蹲下,双手捧住我的脸颊轻轻搓揉。
“没有。”我俯身搂住他肩膀,越发厌恶起自己,“皇上一点也不适合出现在这靡乱的地方。我气宁常华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把您拖下水。”
“常华……”他拉开我,接着倾身赐吻,浅淡一啄,“你怎能这样亘古不变?傻到令人难以置信。”
我望他眼中尽是柔情款款,心知错过今日便再难寻时机,于是乘热打铁:“皇上,答应我一个请求好吗?”
“是何请求?”
“先答应我。”
“好,答应你。”他怜爱地替我将悬在两旁的碎发捋到耳后。
“我希望您今晚去皇后娘娘的东宫过夜。”
23
皇上那日其实是挺愤懑地拖我回去的。谁让他开了尊口答应呢?圣上一言九鼎,更何况高傲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反悔,于是只得将一肚子不满硬生生吞下以维持君王威严。
没料想英明神武的皇上终也有落了我圈套的一天。记起他当时僵白的半张脸我就忍不住要大笑三声。
捧着瓷茶杯边喝边暗爽的时候,外头来人通报胡虎求见。
“不见!”
我脸色即刻阴沉下来,那人识趣地退出去。
好一会儿,胡虎狮吼一般的大嗓门自外头传来,绕过大堂直击卧房:“宁常华啊!你听我解释呀!”
多吼两声吧,仅这样是不能原谅你的。我悠闲自得地打开经书慢慢浏览,找到需要的资料便记下来。
“宁常华啊!我不是故意把你一人留在青楼的呀!”
我“嗖”的一声跳起来,经书落在地上。
“如果你这次玩得不尽兴,我下回带你去更好的……”
“闭嘴!”我飞也似的跑到大堂上。
再不出来阻止,指不定他又要说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然后自以为我们约好了,改天又强行拖我出去。
“哎呀呀!宁常华你终于肯见我了。”胡虎嘿嘿贼笑地转过头。
“胡虎……你……”我无力地请他入座,赶走一旁下侍。
“嘿!那天我真不是有意的!咱家媳妇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一路杀到青楼,揪着我的耳朵就回了家。”他竟用十分得意的表情说这话。
如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胡虎这般粗矿汉子原来是怕老婆的命。
我怒眼瞪他:“你知不知后来我多惨啊?皇上亲自找上门。”
“不会吧?那个新皇帝去青楼找你?”他一阵讶异过后略有深意地摸摸下巴,“看来他还是挺挂心你的嘛!”
“怎么?我还得感谢你替我激出他的关怀啰?”
“嘿!谢就不用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真以为我要谢他,接着抬头四处张望一下道:“咦?那个新皇帝呢?没陪着你啊?”
“被我赶去东宫皇后娘娘那儿了。”我浅淡地一笔带过,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呷。
“啊?”胡虎张大了嘴愣半天才憋出句,“为什么?”
“他毕竟是皇上,总有传承皇家血脉的职责。皇后娘娘对我也十分照顾,她想为黄上生龙子本是应当。”说着说着心里倒有点不是滋味,我明明早已经想通的,为何讲出口却变成另一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