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吧,”小卞三将三角裤提起,关灯睡觉。
“可惜。”我在刷牙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冒出一句。
“可惜什么?”小卞三突然探过脑袋。
“没什么!”我笑的无害,让他知道了还了得。
我要带两罐汽水上路,他不肯;我要带两个红富士上路,他还是不肯;最后在我要坐车子前面他非让我坐车子后面的争执下,开着新买的玉河摩托轰隆隆的上路。
三十分钟的路程就来到宁镇公路旁边象山的脚下。小时候,经常看着那魏延的山脉,特别是晴朗的秋天,那山更加清晰了,青青的黄黄的灰灰的,色彩多样。五岁刚上幼儿园那会,我们姐弟四个商量着要去爬山。走啊走的,都走到铁道口了,还是没到山脚。“姐,我累了,怎么
还没到阿。”我第一个喊累,二姐三姐也纷纷退怯。其实如果我们再往前走,肯定会到山脚的,因为到了铁道口就已经下来一半的路。
小卞三延着坑坑洼洼的山路将摩托开进山里,到了无法继续前进的溪沟边将摩托锁上,取出钥匙。将捆在车坐后面的牛仔包放下,背在身上,拍拍我的屁股,吆喝一声:“上路!”
我开心的跟他同行,他人高腿长,走一步,我就要走两步,刚刚进了栗子林我就瘫倒地上起不来了。
他从包里取出一瓶水递给我:“少喝点,天冷,小心拉肚子。”自己取出一个小花锹一个布口袋,独自走开。
我赶紧站起来:“你到那去,丢我一个人!”
“你在这看包,我去找耗子洞。”
“找耗子洞干嘛?”我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将瓶子拧紧丢进包里,“不是说找野栗子的吗?怎么找起耗子洞来了?”
“不找耗子洞那来的野栗子?”小卞三甩给我一对卫生球,那眼神简直让人抓狂。
“这不是栗子林啊,”我也有脾气的,高宝重来没这样对过我,“地上应该到处都是!”
“如果你能找到一个,我跟你姓!”小卞三理都不理我的转身离开。
“靠!找就找!非的让你跟我姓!”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吼。
我在林子里转啊转的,用树枝在地上扒啊扒的,以为发现了栗子,赶紧拿起来一看,妈的,竟然都是栗子壳!也不知是那个龟儿子吃的到处乱丢来诳老子!(后来才知道是啮齿类动物吃的,比如田鼠,松鼠,黄鼠狼之类,55555555,亏大了!)
看来是没指望了!
我走回原地,发现小卞三没有回来。“三子!三子!三子!”我扯着嗓子大吼,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在这边!在这边!”隐隐约约感觉上面有他的回答。
我背起牛仔包,特沉。一边艰难的向上爬,一边喊着“三子”,他也跟着回答。爬了二十来分钟,看到了他,连忙跑过去。
刚到他身边,脚一滑,他眼明手快的拽过我的身子,“慢点,受伤了背你下山是小事,过年的,镇上医院没有医生值班,只有几个护士。”
“谁叫你一个人丢下我!”我敲他。
他脱下我身上的包,自己背上:“不是叫你好好看包的,还跟过来。”
“我一个人害怕。”我争着眼睛说瞎话,一个人过来这么多年,好像没什么事让我怕的,除非那个腐烂不堪的浮尸和被火车撞的血肉模糊的小孩。
“嗯。”小卞三有点歉然的含糊。
“找到了么?”我忽略掉他的表情,只想知道自己好奇的事情。
“没。”
“怎么搞的!”我比他还急,上来都一个多钟头了,竟然什么收获也没有,冬天日光短,不快点怎么行。
“你以为这么好找啊!”小卞三一手拿着花锹攀着树枝向上爬,一手牵着我的手,“如果这么好找,山里人不是发死了!”
对于这句话,我一点都没听懂,甩开他的手:“我自己爬,你自己也要当心。”
一边爬,一边找,中途吃了面包喝了水临时解决了中饭,我两继续搜寻。当然只是他一个人搜寻,我又不懂。
“啊,终于找到了!”听他大吼一声,我也兴奋起来:“那呢?那呢?”
他指了指一棵盘根老树树根,下面有块突起的岩石,岩石后面茅草的掩映下似乎是有一个小洞。
“这么小个洞,这个老鼠太小了吧!”我嘲笑着。
“笨小乖!”他敲敲我的脑子:“这是老鼠的透气孔,有了透气孔说明老鼠窝就不远了,老鼠的储藏室也就在附近。光找老鼠洞口是没有用的,或许挖个几百米也不见的能找到他的窝。”
“嗯。”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开始动工!
小卞三既然力气大,而且只带了一把工具,当然就担当起挖老鼠窝的重任。我么,人小力单,看着他动手,偶尔帮忙扔几块石头,帮他推开那块大石头而已。
挖到我都以为不可能有老鼠窝的时候,小卞三抬起胳膊,从半人深的洞里拎出一串红红的东西。
“老鼠!”我尖叫一声!好恶心,红红的小老鼠一个咬着一个的尾巴,连一根毛都没有。
“接着!”他丢给我。
“我不要!”我赶紧退后一步。
小卞三见我不接,从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装了进去,然后放进羽绒服的口袋,我差点没晕过去,这人的爱好太恶心了!
又挖了没多久,小卞三叫我在旁边撑开口袋,他够着身子一把一把的从下面抓出栗子来,中间夹着几个不像栗子的坚果。
“哇赛!”我开心的结结巴巴:“太崇拜你了!”
他笑笑没有说话,继续盗窃。
盛满了一口袋,他站起来掸掸膝盖和身上的土:“走吧,差不多了。”
“还有没?”我扎着口袋问着。
“当然还有。”
“全掏出来好了!”我强烈要求。
“全掏出来这家子都要饿死了。”小卞三拖着我,“差不多就行了。”
这时我才明白他说过“找到老鼠洞,山里人发死”的意思。
我手里拿着一个不像栗子东西给他看,“这个是什么?”
“榛子。”
“能吃么?”
“能。”
九
本以为找到了栗子就可以快乐的下山了,谁知小卞三继续将我向山顶拖。
“三子,不要爬了,我爬不动了。”
“不行!”他口气坚定,“就快到了!”
我抬头看了看山顶,妈呀,还有老大一截,竟然把我当三岁小孩。我往地上一坐,“我不爬了。”
“快起来!”
我不理他。
“还不起来?!”
还是不理他,难道他会将我从山腰推下去?
就在我两疆住的时候,山上传来一阵阵高亢的歌声,渐渐的走下一个挑着茅草的老汉。等他靠近了,小卞三笑容满面的对着老汉说道:“老伯,你这一旦茅草多少钱啊?”
“呵呵,不多不多,只要五块钱。”老伯看来不仅身子骨好连牙也好,一口牙竟然不见少的。
“我出十块钱,你挑到山顶,我买下来。”
“你疯啦!”我尖叫起来。
“小伙子,你不会骗我老汉吧。”老头也觉得我俩不可信任,再过两三个钟头天就黑了,难道到山顶放火烧山啊。
“不会,不会。”小卞三从裤子口袋中掏出十元钱递给老头,老头笑眯眯的收下,“这位小伙子怎么了?”给了钱的是老大,老头立马见风使舵。
“没什么,就是懒骨头。”小卞三笑嘻嘻的解释给老头听。
“小伙子啊,你看我老汉今年六十六了,每天上山打两次材,割两次茅草。你年纪轻轻的,应该多运动运动啊。。。。。。”老头开始自吹自擂,不忘教育我这个年轻后辈。
算你狠!我恶狠狠的瞪着小卞三,拍了拍屁股,跟着他俩走。
人一旦有了狠劲,什么事都是芝麻大一点。胸中一直憋着一口恶气的在他俩身后走,竟然半个多钟头就到了山顶。老头抽下扁担,解开绳子悠然下山,远远的又传来那高亢的歌声。
我往茅草上一躺,看向天空,天近了许多,有些透明。
小卞三在我身边躺了下来:“生气了?”
“没有?”
“你那张脸,能藏住什么?”
我没有说话,还是看着天空。
“你继续生气吧,我去捡点材来。”他站了起来,“不要乱跑,山上有狼。”
就知道吓唬我!本不想理他,刚才说什么?“捡材干嘛?”我坐起来,仰头看他。
“过夜。”他说的很轻松。
“什么?”疯子!
“过夜啊,你没听懂?”
“在山上过夜?”我咬牙切齿,早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那有什么好心陪我爬山找野栗子?他是在折磨我!
“我下山了!”我站起来,“天就要黑了。”太阳已经偏西,再过一个小时绝对掉到地平线下面,“我去找高宝。”。
“你敢!”小卞三眼里精光四射,我吓的跌坐了下来,如果他这时将我杀了尸体喂狼绝对没人知道。
“你啊!”他突然弯下身子摸着我惊吓过度的脸:“走吧,跟我一起去。”说着拉开脚边牛仔包,翻腾了几下掏出一个细长的纸包。
撕掉外面的纸,里面赫然是把西瓜刀,在冬日暮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恐怖。我咽了咽口水,“你带刀了?”
“本来是想让你拿刀去割茅草,我去捡材,既然用不着就拿它去坎些材来也好。”小卞三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
“噢。”我舒了一口气,刚才真吓了我一大跳。
走进离山顶不远的松树林,小卞三爬上爬下将松树上看上去枯萎的粗树枝给砍了,我就在下面捡。没过多久我就抱不下,他让我先送回去再来。等我送完回来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正在砍一棵整树。
走进的时候发现这颗松树已经枯萎。
砍了个大缺口,小卞三叫上我:“小乖来,一起用力推!”
我依言过去,两人合力:“一、二、三!”卡擦,树倒了,他用力抗在肩上,拖着松树走向山顶。
山顶上有五六块巨大的岩石,小卞三找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用茅草将四周的石缝堵上,中间再铺上茅草,像一个野人窝。
“你不会来过这地方吧?”我随口猜猜而已,“这么熟悉这里的地形。”
“来过,小学那会。”怪不到!
他弄他的,我爬上旁边一块大岩石上面看风景。夕阳变得沱红,可惜一点温度都没有。原本几乎感觉不到的山风,在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刻逾刮逾烈。
我打了个冷战,可能刚才运动不觉得冷吧。
看向北面,那蜿蜿蜒蜒的长江,星星点点的船舶。分洪河的尽头,木船社,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显得有些苍老。没看到我的老屋,它淹没在一群高房之中。最清晰的是卞家那高高在上的五间大瓦房,显得有些扎眼。
莫名的一阵伤感,眼泪竟然不知不觉中流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这眼泪流出来后,自己一定会好过一些。
西边的天空红如鲜血,沉没的夕阳仿佛要吐出最后的光辉。只是他已经力不从心,黑暗终究要来的。风更大了,吹的我的头发在头顶乱舞。
“小乖,怎么哭了?”小卞三不知何时上来的,他擦擦我脸上未干的泪痕。
“风大,吹的。”我任由他去擦。
“既然风大,下去吧。”
我点点头,随着他滑下岩石。
野人窝被小卞三布置的很温暖,他用打火机点燃一把茅草,然后架上被他砍成一段一段的树段子。干枯的茅草虽然烧起来火旺,却不经烧,他不停的往树段中间继续塞茅草。
火舌跳跃,印着小卞三的脸特别艳丽,如红酒一般醉人。天迅速的黑了下来,头顶窄窄的天空只装下了一颗寒星,显得有些孤寂。
“好了,点着了。”小卞三笑着看向我,“我们吃点热的。”
“好。”我点点头。
“怎么了?”小卞三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停下手。
“只是觉得有点冷。”我吸了吸鼻子,掩饰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小卞三将我拉过去,“靠近点就不冷了。”说完搓起我冰凉的双手。
“还冷么?”看他的样子,确实是关心我的,我还怀疑他要杀人越货就有点可笑。
“好多了。”我笑了笑。
他也笑了,“我来热点东西,肚子里有热的就不冷了。”
他翻开牛仔包,取出几个铁皮罐头,扔进了火堆,再取出些山鼠的口粮一并扔了进去。
做完这些事,回到我身边,一起躺在了茅草上。突然想到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
“怎么你没丢掉?”
“我怕你晚上寂寞,才将这些小崽子从窝里拎出来的。”小卞三声音里有些失望。
他将那一串红红的老鼠放在掌心,一共六只。
“脏死了!”在我的印象里,老鼠居住在阴暗的下水道里,还带着种种疾病。
“山上的田鼠不脏的,很干净。”小卞三到没有生气,耐心的给我讲解,“只有跟人生活在一起的老鼠才脏,田里的,山上的,都很干净,更何况才出生的小老鼠。”
“没骗我?”我还是比较狐疑,当时就没有更深的研究他话里的涵义:只有跟人生活在一起的老鼠才脏。
“真的没骗你!”他将老鼠托到我的眼前。
我轻轻的碰了碰那些东西,温温的,滑滑的,宛若婴儿。小表弟生下来不久,我摸他脸皮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可是小舅母看到后,就把我骂跑了:“脏手,别到处乱摸。”我当时已经小学六年级,那轮到她继续发威:“懒女人,你以为我愿意摸啊!”边说边跑。
我将小卞三手心的东西倒向自己的手心,托在眼前。那些个粉嫩的小崽子,在红红的火光下闭着眼睛安详的睡着,或许是奄奄一息。没有母亲的照顾,它们根本就活不了两天。
火堆里传来噼噼叭叭的响声,是栗子爆裂的声音。
“你等会。”小卞三站起来,将火堆移到旁边,再加了些木料后,用西瓜刀将栗子罐头连同炭火也拨到一边。
“抱些茅草过来。”他抬起头向我招呼。
“多少?”
“能抱多少就抱多少!”
我将身下的茅草抱了一圈过去,他将这些茅草铺在原来烧烤过的地方。
“舒服吧。”他有些洋洋自得。
我吃着滚烫的栗子,身下传来殷殷的热气,无法开口,哼鸡了一声算是回答。
“咝咝——”烫的我直咋嘴。
“烫就慢点。”小卞三用那把已经缺口斑斑的西瓜刀在开罐头。
“好吃啊。”
“好(第三声)吃还是好(第四声)吃?”他逗我开心。
我没搭理他,继续处理眼前一堆的开口栗子。
“来,张嘴。”他盛了一勺已经烤的西巴烂的罐头牛肉塞到我嘴里。
“你就带了一把勺子?”
“一把。”
看来他是早就预谋好的。
吃饱了,喝足了。两人并排躺着,他时不时直起腰向火堆里丢两块木料。
“小乖。”
“嗯?”
“今天开心么?”
我侧过身子,看到他也看着我,“开心。”我俫嘴一笑。
他将我的身子搬到他的身上,我小心的托着已经快死掉的小耗子。
“扔掉吧,都快死了。”
“等死了,就烧掉,我不想让它们被吃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以前为什么打你一巴掌?”
“对啊。”我点点头,他不提我都忘了。
我眼巴巴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谁知他皱了皱眉毛:“算了,等你再大点再告诉你!”
“讨厌!” 这分明是耍着人玩!我突然想咬他,以前都是这样对付高宝的。
“呵呵,呵呵,”他干笑几声,“反正会告诉你的。”
十
清晨,下山。回到卞家,龙英子只说了句:“小三子,你可别带坏小乖。”其余的并没有过多的询问。看来卞家对这个小儿子确实很宠腻。
下午,我跟小卞三托了个借口溜出去找高宝。刚到院子门口,一黄色的身影迅速的冲到我跟前。
“阿宝!”我蹲下来,抱住阿宝的脖子,开心的不肯松开。我一直跟母亲说要把阿宝带到丹徒,母亲坚决不肯。
“阿宝!”我又呼唤了一声,揪住它的两个耳朵,将它的脑袋固定在我的眼前。阿宝没有跟以前我放假回来一样,一看到我回来就拼了命的跳啊叫啊,拼了命的摇尾巴。它现在连吐舌头舔我都不会,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渐渐的我发现它的眼角流出泪来。原来阿宝知道!小时候就听老人说过,狗如果流泪的话,它肯定知道自己被主人给抛弃了。原来阿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