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别哭!”我竟然也模糊了双眼,用两个大拇指给阿宝擦泪,“阿宝,我没有不要你!阿宝,等我有钱了,一定会接你的!”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这么丰富,而且这么爱哭,我猛地又将阿宝抱住,呜呜的哭起来。
突然眼前出现一只大手和他手中的毛巾,我抬起泪眼模糊的双眼,高宝站在我的跟前。
“擦擦吧。”
我站起来,接过毛巾,胡乱的抹了两把。
“我跟我妈说过了,只要她看到阿宝过来,就会给它吃的,她也答应了。”
“嗯。”我点点头,“谢谢你。”
我拍了拍阿宝的脑袋,进了院子。
高宝的父母哥哥出去拜年还没回来,爷爷奶奶闭着眼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你怎么也不跟去?”我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阿宝吃罐头午餐肉,这是从小卞三那里敲来的。
“等你阿。”他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口气跟我说。
“说真的!”我佯装发怒。
“是等你阿。”他到认起真来,我却无法开口。
“噢。”我应了一声,继续喂着阿宝。
“呵。”我听到他鼻孔里串出的自嘲声音,突然觉得自己挺无耻的,可是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做。不是我不想去做,而那时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将手中的空罐头丢下,看了看一直沉默的高宝,才发现自己竟然不会去安慰别人。一直以来,高宝有什么事情,我只会加以奚落;我出了什么状况,安慰我的人总是他。
我伸手推了推他:“你搬个躺椅出来吧,我有点困了。”
高宝一言不发的从屋子里搬出躺椅,顺带拿出一张毯子。将毯子铺好,看了看我,“睡吧。”
我走过去,将他推过去:“我跟你一块睡吧。”
他依言的侧了身子躺了上去,我躺在另一侧,面对着他。
其实他的眉毛很浓,嘴唇很厚,都说厚唇的男人厚道对人体贴,想必高宝也是吧。他将半截毛毯裹住我两的身子,右手臂自然的将我圈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的圈住我,从他的表情中,我发现他很满足。
昨天一天的折腾加上晚上没有很好的休息,确实累了。冬日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懒洋洋的舒服。吃饱的阿宝也将脑袋蜷缩在肚子里躺在椅子边打盹。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耳边低语:“邵,如果有人真的喜欢你,你会不会喜欢他?”
我在高资继续呆了两天,阿宝也跟着我转。
回丹徒的那天,小卞三开着摩托送我,阿宝一直在我俩身后狂追。我不时的掉头,朝阿宝喊着:“阿宝,回去吧。放暑假我就会来看你!”
渐渐的阿宝没了气力,伫立在马路中间,昂着脑袋叫了两声,看着摩托车消失在远方。
本以为小卞三只是将我送到车站,没想到他一直将我送到了丹徒。
“不进来?”我站在四合院门口问他,冬天四合院的大门从来都是关上的,除非有人敲门。
“不了。”小卞三重新带上安全帽,发动摩托,“我有空就去大港去看你!”
“噢。”
“怎么了。”他看出我犹犹豫豫的样子。
“多带点果丹皮,”既然他问,我就老实交待,“那个很好吃。”
他瞪我一眼,一阵青烟,走了。
“喂,你带不带阿!”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吼。
远处一片寂静,留下我一个人顿足。
刚回到四合院没两天,黄林跟他老婆也不知为了什么事,吵着吵着就开始动起手来。楼上罄呤框郎,木质楼板吱吱呀呀直响。
动静太大,院子里的人全都跑上去。小孩子看热闹,大人劝架。
“我说黄林阿,大男人打老婆你还要不要脸阿!”大家把他俩拉开后,母亲第一个发难。
其实只要看看黄林的脸就知道谁打谁了。黄林老婆人高马大,也是船厂的油漆工,属于重量级选手。黄林虽然力气不小,但大家都知道他疼老婆是出了名的。
“老大姐,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人阿!”黄林喊冤的时候,面门上五道血淋淋的爪子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男人动手就是不对,”母亲绝对的是女权主义者,“不管你有没有打!”
“老大姐。。。。。。”黄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邵秀芳拦下了话头。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
不一会,黄林跟着邵秀芳的男人、郑三、陆勇下去了,母亲、邵秀芳、邵万华留下来陪黄林老婆说话。邵万华老实人,不会说话,只有母亲跟邵秀芳两人一根接一根的烟雾缭绕,说是劝黄林老婆想开点,其实是她两开茶花烟酒会。
至于黄林老婆,这人脑子不太好,有点二百五,黄丽绝对的跟她是一个翻版,不仅摸子一样就连秉性都一样。
其实,院子里的人都不大喜欢他们一家,除了黄林稍微有点让人舒心之外,那一大一小简直就是讨人厌的蟑螂。
人啊,往往会做些表里不一的事情来掩饰内心的喜好。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多好,这是母亲对我的解释。
十一
死水沉沉的港中生活在高一下学期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港中男生中突然流传了一种怪病——大家都称之为卵子病。只要是住校的男生,几乎全部遇难,每班只有一两个幸免的,一律都称呼他“伟哥”。107宿舍的种马是高一(1)班的唯一幸存者,彼得感慨万分:“种马果然是应了好彩头,如果连他也挂了,还有谁去播种阿。”
此病其实是一种真菌感染,在睾丸皮肤上作孽,最后形成湿疹。可怜的小鸡巴平时作孽作多了,走路都得札开两条腿,就跟长了罗圈腿的鸭子一样。他的痛苦我也能理解,内裤只要摩擦到那地方,就会撕扯搬的疼。
男生都纷纷请假回家,最终事情给闹大了。原来高三一男生他父亲是副县长,知道儿子得了怪病,而且是那么重要的位置,就怕绝了后。
县委县卫生局县教育局纷纷派人调查此事,并且免费给学生看病。港中从校长、党委书记往下一直到教导主任,上上下下十几个校领导一撸到底。
最后查到根源:学校的男生澡堂。学校为了省钱,冬天淋浴不开,只有一个大池子。一般营业的澡堂在澡池里都会放入灭菌粉,学校竟然连这点钱也给省了。
“活该!”小鸡巴低下头扒开内裤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巨大的结痂在大家眼前晃来晃去,“这群不是人养的东西,竟然让老子受这么大的罪!”
风波过去,学生待遇明显改善,从向来没有油花的食堂饭菜就可以看出来,原本全是肥沱沱的红烧肉也参杂了几片五花肉。
食不知味的高中生活在八十分的调剂下里显得轻松有趣。
我、老牛、TOM、老瘫时不时的逃到镇上甚至是市区里快活。被老板抓到了,也就一纸检查了事,我都怀疑老板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弃了我们四个。
高宝偶尔在吃晚饭前找上我,一同去学校外面的小饭馆打牙祭。我也会晃到他们宿舍,找他说说话,或者直接躺到他床铺上翻看他的东西。总以为会发现他不为人知的秘密,谁知一无所获。
小卞三第一次来港中的那个周日,我跟TOM老牛他们在镇上的游戏室里快活。等到了宿舍,看见整个宿舍里就孤零零的一个他,其他人都识趣的串到隔壁宿舍。
“来多长时间了?”我开心的笑笑。
“刚到。”他站起身,指了指我床铺的东西:“这是给你的。”
“怎么,这就要走?”我斜仰着头问他。
他摸摸我的头顶:“不早了,回家就天黑了。”
“噢。”才来就要走,心里有点不舒坦。
我跟他一起出的校门,他临走前招招手:“乖乖的,有什么事别跟人争,回来告诉我。”
本来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至少挺悠然惬意的,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我那可怜的学习成绩。如果还要加上一点的话,就是不停的出差错,让老板的脸皮挂不住。
一个周六晚上,也不知道大家发什么神经,十个人半夜里一起唱歌。那时候正在流行《新白娘子传奇》,大家都叫破喉咙的鬼吼着“千年等一回”。
老牛彼得敲着脸盆伴奏;小翠青楼身上披着床单当水袖来回在过道翩翩起舞:你一口“官人”他一声“娘子”的发浪;其他人等拿起手电筒当是聚光灯,在他两身上晃来照去,夜色中增加点灯光效果。
想起小翠青楼的种种劣行劣迹,总让人吃不消。犹记得他们第一次真情奉献就让整个宿舍的人呕吐不止:只要有人回宿舍了,“青楼”就一手叉着腰杆,一手将手中枕巾往人脸上一甩,尖声细语:“哎咬喂,客官,您可来了!”扭头再挥舞枕巾:“小翠,接客——”这时“小翠”高呼一声“来了——”出现在眼前:头上包着枕巾,胸口可能塞了两条内裤高高突起,挽住来人的胳膊往宿舍里拖:“官爷,您可来了,想死小翠了。”从此,小翠青楼横空出世。
就在大家极度兴奋的时候,门上玻璃突然照进来一束500瓦的强光。
“谁啊!谁啊!”老蛮冲着门外吼吼,还拿手上的手电筒跟门外的人对照。
不知道是那个宿舍的嫩仔,竟然也学起我们来了,这种小把戏咱107可是开山之鼻祖!港中每个宿舍门上都有一块玻璃,方便值班老师查夜。老师用的都是那种爆亮的手电筒,后来我们宿舍集体凑钱买来一个,等值班老师走了,听到哪个宿舍还有动静就过去一照,顿时里面鸦雀无声,以此来取乐。
“靠,简直不识好歹。”小鸡巴振臂一挥,只要有电筒的全都学老蛮一样照了过去。
门外的电筒依旧不动分毫,却毫无生息。
老牛彼得甩下脸盆:“把他揪进来打一顿!”
门,豁然开朗,在五六盏手电筒的灯光下是三张愤怒的脸。107宿舍一片死寂,与之刚才有着天壤之别,我似乎看得到老板在教导主任和副校长的陪同下抽惊到变形的脸。
当晚,十人同时被领到教导处。
大肚子副校长和秃顶的教导主任的表情和言语我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老板高大的身材配以极其“萎缩”的老脸显得特别可笑。
新官上任三把火,教导主任把我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停歇的中间还吃了两颗哮喘药,扬言要每人记一大过。
等两大领导走后,我们才开始接受老板的训斥。虽然他怒火熊熊燃烧,嗓门大如锣鼓,对我们这些已经看透他的老鸟而言,丝毫不觉的紧张害怕。我瞥了身边的老牛一眼,他好像闭着眼睛打瞌睡。
“是谁想出来的注意?”老板也口干舌燥,决定擒贼先擒王。
没有人回答。
“好哎,你们都不说是吧。你们就全给我记大过吧。”
听这意思好像老板要保一些人出来,毕竟我们都是老板的“孩子”阿。
“朱老师,”彼得开的口,“让我们单独先商量商量。”
“还商量什么?现在就说!”
再次没人理他。
“好,给你们十分钟!”
老板出去后,经过讨论,我们一致决定先保学习委员Darling和“好”学生种马,剩下的就同归于尽。
老板进来后,彼得代表大家向老板表达了我们的意见。
老板无奈的点点头,叫我们站在这里站一夜,明天教导主任来了好好的认个错,态度一定要诚恳端正,或许他会罚轻一点。
第二天,那个光头老头终于来了,我们十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低头认错。
虽然他还是恶狠狠的训斥我们,但在老板的美言下决定暂不给我们处分,最后警告以后再发生此类事情,决不手软。
我们点头哈腰,出了办公室。
十二
父亲的去世毫无征兆,课间我还在跟TOM打打闹闹的时候,大姐出现在教室后门:“峰,你快过来!”
大姐怎么这时候出现?我心里虽诧异却丝毫没有考虑到事情的严重。“姐,你怎么来了?”
“峰,你去请个假,跟我走。”大姐神色不似往常。
“怎么了?”我还想再问。
“不要问了,快去!”
我来到班长面前说家里有急事,让他跟老板说一声,然后回到大姐身边。
“要不要带些换身衣服?”
“不用了。”大姐拖着我走向学校大门。
学校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进了车发现母亲二姐三姐抱在一起哭。母亲看到我一把抱住我:“峰阿,你爸出事了。”
我一下子懵住了,木木的开口:“出什么事?”
母亲还想说什么,旁边的邵秀芳开口:“陈少兰,你别在孩子面前瞎说!只是说下落不明,最终还没有结论!”
“怎么可能!这么急着把一家子全接过去,怎么不会出事!”母亲顿顿絮絮的说道。
车子飞速的开着,母亲一直不停的哭,三个姐姐也跟着哭,我就这样一直望着她们,连眼皮也不眨的望着她们。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二舅跟母亲说了些什么,母亲就晕了过去,我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抓住她的手。晚上,大姐端来一晚饭:“峰,乖,吃点东西。”我看了看她,摇摇头。半夜,母亲醒了,猛地揪住我的身子,“峰阿,峰阿,你没有父亲了,你没有父亲了。。。。。。”呜呜的又哭了起来。我任由她抓住,任由她在我身上落泪。
父亲是在外地火化,然后下葬到家乡。整个过程,我都记不起来,或许是我刻意去忘记的。虽然我的记忆很好,但这是我永远不愿碰触的伤痕。
只记得,我就跟木偶一样,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身边来来往往。整整三天,我没有哭,一滴泪水都没有流。整整三天,我都没有吃东西,除了喝些汤水和牛奶。大姐哭着求我:“峰啊,求你吃点东西好不好?峰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妈想想啊。”我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然后摇了摇头。
父亲下葬后的那个晚上,亲戚都走光了,家里只剩下母子四人。母亲躺在床上,我走过去,她握住我的手。
“妈,爸死了么?”我问她。
母亲流着泪,没有说话。
“爸真的死了?你没骗我?”
母亲流着泪,还是没有说话。
我突然感觉到干涩的眼睛有温温的液体流下,心很疼,无法呼吸,眼前一黑。
本以为我是痛恨父亲的,本以为我对父亲是不屑一顾的,然而我的心却不是这么回答。
黑暗中,那是我第一次梦到父亲。这么多年了,十六个年头了,我的睡梦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不期然的,却看见了他:他用那满脸硬喳喳的兜腮胡子扎我;他左手举着我跟大姐,右手举着二姐三姐不停的转着圈,嘴里呵呵的笑着,我跟三个姐姐都快乐的叫着:“爸,再举高点!爸,再举高点!”;大年三十的那个夜里,他从湿漉漉的棉袄里掏出用纸包好的热腾腾的包子,然后面带笑容的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吃。在我噎住的时候,端来一碗水,轻轻的拍着我的脊背喂我喝水顺气:“乖,慢点吃”。。。。。。
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虽然父亲去世她整整哭了三天三夜。
“自打你在我眼前晕过去,我就跟自己发誓,一定要把这个家撑下去!”多年以后的某个夜晚,我靠在母亲的身边,母亲淡淡的笑着。
“原来我昏倒还是有效果的!”我将头靠在母亲的肩上蹭了蹭,如此弱小的肩膀,却是那样的坚韧有力量。
“小兔崽子!你还敢说!”
“呜,不是你说的。”我又蹭了蹭。
“你爸刚走,你又晕倒,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急!”
“呵呵呵呵。”我转过身搂住母亲,“我知道!”
“知道就好!”母亲顺势将肩膀依在我的怀里。
“想当初,都以为养不活你,没想到都这么大了。”良久,母亲幽幽的出口。
“所以阿,你放心,阎王爷不会收我的!”我安慰母亲,对于母亲来说,我平平安安的才是她最大的心愿。
母亲没有再说话,我就这样搂住,直到她渐渐进入梦乡。
十三
重新回到学校后,我变得沉默。同学看到我手臂上的黑袖章,可能心理都有些清楚,没有人问过我,基于难以启口的原因。返校的当天,老板语重心长:“还有一个多月就期末考试了,化悲愤为力量,好好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