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失血过多我觉得头很晕,坎普把我带到杨医生的私人诊疗室的时候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杨医生这里的条件很不错,比起那些无照经营的地下医生比起来,他的医术也相当厉害。他看了我一眼之后就命令坎普把我直接送进手术室。我躺到了手术台上,但是我知道现在不是我能安心接受麻醉的时候,我央求杨医生先帮我止血或者打一针止痛针,我告诉他我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如果我接不到那个电话,救我则一点都没有意义。
“如果电话一直不来怎么办?你在这等死吗?!”坎普阴沉着脸没发怒,但我知道他其实恨不得掐断我的气管。
“不,会来的,一定回来的。”我喃喃地重复着,在他们的眼里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为神志不清的人。
“随你便!”坎普不带温度地回了一句,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和坎普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我的电话在这个时候非常及时地响了起来。
坎普皱眉看着我的电话,很配合地按下连接线,沉默着把电话凑到了我的耳边。
“让……”
“强尼?”止痛剂还没有发挥效用,我每说一个字,每扯动一下神经对我都是莫大的折磨,但我依然保持着我平时说话的口吻和语调,尽量轻松又警觉地应答着。“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吗?对了,杰尔告诉我你买的两只船被扣留了,要送进拆卸厂,我感到很难过,真的,不过这不能埋怨谁,没办法,贪便宜的结果就是这样!”
“这件事我接到通知了。”强尼的口气有点不耐烦,很粗鲁,他停顿了一会,虽然极力隐藏,但我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的精神听上去不错。”
“不,糟糕透了,我的胃这阵子经常痛。”
“让!”强尼的声音瞬间变得咬牙切齿,我想如果现在我可以看见他,一定可以用上狰狞这个词来形容他的表情。“这次我输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厉害!不过决不会有下一次的,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比你强!”
“我很期待!”我风淡云轻地笑了笑,因此牵扯到腹部的疼痛让我全身都痉挛起来。这立即又招来坎普狠狠的一瞪。
“别笑得太早,让,你的猫咪在我手里!”强尼的声音阴阴的。
“贝瑟?”我故意加重了口气,“你把他怎么样了?!”
“现在还没怎么样,不过接下去就不知道了。”强尼的笑声响了起来,那是抓住对方把柄和弱处,占尽上风时通常会有的笑声。“还是对他余情味了吗?让,如果你愿意把那批货让出来,我可以考虑放过他。”
“好高的代价。”我沉吟了很久,故意拖了些时间才说道,“虽然我的确很留恋他在床上的表现,但是强尼,你抓错对象了,五年前怸阳和比安卡的死,我还没有向他讨回血债,如果你想替我复仇,我很乐意!”
我侧过头颅,坎普领会地迅速合上了电话。我全身虚脱般地倒了下去,眼前晃动的坎普合医生的脸也越来越模糊,我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视线没有焦距地缓缓闭了起来。
贝瑟抢走的那只船并没有装货,真正的交易是在杰尔的一只货轮上进行的,这只船只是个幌子,是我在煌煌不安中为了消除紧张而做的变动,为了增加这个幌子的真实性,我甚至连罗伊都没有说……
不知道是拒绝去想下面的,还是麻醉开始起作用了,我的脑子开始迷糊起来。贝瑟把船开到强尼等待的港口时,等待他们的不是胜利,而是躲藏在船舱底部的十名重武器装备的人,如果他们在向对方射杀的同时,没有忘记我的交代叫嚷一句“贝瑟快走”,所有的计划就尽在我的掌握了。
强尼来确认我的伤势了,他怀疑贝瑟了,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微微扯起我的嘴角,开心地笑了出来。怸阳,比安卡,我没有忘记过我的诺言,我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你们的债,我会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向夺走你们生命的凶手数倍讨回来。
接下来该让我好好睡一觉了,抱歉,我真的有点挨不住了。我在自我麻醉的意识中渐渐地昏睡了过去。坎普事后告诉我,我一直到手术过后麻醉醒来,我的嘴角一直都是上扬着的。
身体很沉重,麻醉效用在渐渐消失,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把我从香甜的美梦里搅醒。虽然还没睁开眼睛,但我知道自己被包裹得和木乃伊差不了多少。病房里很安静,我只听到自己稍显浑浊的呼吸声,但身体周围气流的波动告诉我,这里还有其他人,而且不止一个人。
我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了盘旋在我头顶的三张脸孔,杰尔,祁晔威,还有罗伊。他们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看到我睁开眼睛,眼里都划过一丝惊喜,我转动眼珠特别看着罗伊,他眼里平常惯有的犀利和阴冷荡然无存,代之以歉疚和痛苦的神色,这让我在刹那明白了一切。
是他出卖了我!继贝瑟之后,他是我又一个出卖朋友的知己。
“让……”我想把视线移开的时候,罗伊开了口,他低低地唤了我一声,欲言又止。他的嘴角挂着血丝,下巴处也浮肿着,我猜测一定是杰尔所为,因为知晓了孪生兄弟出卖朋友的事而进行的肉体惩罚。
“够了罗伊,你只要等着让有力气拿枪的时候站到他面前就行了!”我听出杰尔愤怒的声音里夹杂的痛苦,是的,从他的立场来说,他的确是了解真相后最为难和最痛苦的人。
“罗伊……”我叫他,可能麻醉还没有完全褪尽的原因,我的大脑还处于比较迟钝的状态,我无法猜出罗伊出卖我的原因,只能询问当事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对不起,让。”罗伊把眼睛转向了别处,他握紧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臂在阵阵地颤抖。“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如果你要杀我,我绝对没有怨言!”
“狗屎!你还能有怨言吗?你死一万次都不够!哦,见鬼,我真不敢相信你是我的兄弟,罗伊,你让我无地自容!”杰尔激动地挥舞起拳头,要不是祁晔威的及时阻止,我想罗伊的脸上又要增加一些颜色了。
“贝瑟说你们上了床。”我静静地说着,等待他的解释。
“是的。”罗伊没有一点犹豫地承认。“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一个美妙的夜晚……”
“碰”地一声,杰尔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揍到了罗伊的左眼睑上,罗伊后退着踉跄了好几步,看来这次祁晔威也没能看住他。杰尔上前揪住罗伊的领口,火红的双眼溢出了浓浓的苦涩。
“你还不死心吗?已经十年了,你还喜欢那个家伙?!他的眼里从来都没有你,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毫不在乎地和任何人上床,让不在的五年里,他是什么淫贱的模样你不是不知道!!你居然为了和那种人交媾出卖了自己的朋友……”
“你……知道……”罗伊一直没有还手,任凭杰尔激动地踢打怒骂,但是原本无所谓的眼睛在听到杰尔的话时露出了吃惊和意外的神色。
“你以为我是谁?!”杰尔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吼了出来,“我是和你在同一个女人的肚子里共同呆了九个月在五分钟内前后出生的人!”
我看着他激动又难受的面容,觉得他快哭了。杰尔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在人前示弱是他骨子里就有的傲气,但是现在他却没法抑止自己的悲伤,我想我能理解,因为明明是一胞所生,两人之间的长相和性格却相差很多的关系,罗伊一直是他追寻的目标,罗伊轮廓分明的脸形和强壮的体魄,冷静和沉稳性格,都是杰尔羡慕甚至不满的原因。他们是兄弟,他视罗伊为对手,朋友,知己,偶像。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自以为瞒着天下人地隐藏着喜欢贝瑟的秘密,没有对他说,甚至因为这个理由而背叛了我,背叛了他们共同的朋友。
“杰尔——”
“别叫我!”杰尔恨恨地啐了一口,他背对着我们胡乱地擦着眼睛,“可恶!”他使劲踢了一下门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祁晔威巡视了一遍病房,什么也没说,立即跟着杰尔之后追了过去,他显然不是来探望我的,我为此发出一声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气恼的叹息。
病房里只剩下了我和罗伊,大闹之后的沉寂,前后的鲜明对比中,此时的安静有些让人不适应。罗伊抓了抓头发,背靠着墙壁仰起了头。
“我真像个白痴。”他说,“可是让,我不后悔。”
“你那么喜欢他?”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罗伊的心事,罗伊并不喜欢男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爱的人会是贝瑟,甚至很难想像一向冷静又刻薄的他也是会爱上别人的。
“对,从十年前我在街头打架时偶然看到他的那时起,我就喜欢他。虽然我不是同性恋,但他是特别的。我喜欢他,毫无理由地喜欢。但是就像杰尔说的,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我,他只爱你。”罗伊的声音很平静,但我听出那里面的无奈和苦涩,“你轻易获得了我想要的一切,但是你却不珍惜,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要好,但那不公平。贝瑟拿他的整个身心爱你,你却只把他当成床伴,一般意义的朋友。有段时间我真的既嫉妒又恨你,恨不得勒住你脖子狠狠揍你一顿!我明明比你还爱他,我明明在你之前就认识了他……”
罗伊的坦白让我的心作痛,可感情的世界就是这样唯我的,它本来就是自私的。我不否认罗伊的话,在我和贝瑟在一起的三年时间里,我的确没有把他当作特别的存在,我自己发现自己的感情也是在怸阳和比安卡出事之后。他完全有理由这么指责我,年少轻狂、目空一切的我怎么会太多在意一个一直在身边的人?人都是这样的,当存在被视为理所当然的时候,失去时才意识到那个人的重要性,可通常,那时已经太迟了。
“我知道他这五年来的所作所为,可我依然无法忘记他。当我看到你和他又在一起的时候,我并不吃惊,他有让人为他疯狂的魅力。但他讨厌我,这你知道。就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他一直讨厌我。我以为我和他之间就这样了,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上个星期他却找上了我,他说只要我告诉他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他愿意答应我任何条件……”罗伊把双手插进了裤袋里,我看出他的嘴唇在颤抖,“我根本没法拒绝他。让,我想要他,一直都很想要他,想得发疯……”
我无语,罗伊低着头颅也说不出话来。贝瑟的魅力我一向知道,罗伊对他的迷恋在我的意料之外,但细想之下也不会觉得太奇怪。他超越性别的美丽面孔和柔韧肢体是每个人都想追寻的完美,他漂亮,迷人,还有现在多出来的从骨子里透出的妖娆风情,每一项都足够让男人疯狂。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贝瑟了。”我悠悠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对罗伊的告诫,还是对自己的提醒。
“我知道。”
沉默再次蔓延开,罗伊那短短三个字表明了他坚定不移的立场,是的,他知道贝瑟的堕落,他知道贝瑟杀了怸阳和比安卡,但是,他依然选择爱他,在这点上我可以说是罗伊的固执和偏执,也可以说是他的忠贞,我从不知道向来冷酷的罗伊会有这么感性的一面。不过我做不到这样,我决不允许自己对一个杀死我最好朋友的凶手还抱持任何感情,即使无关爱情,只有怜悯和同情,也不允许。
“强尼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转移了话题。
“啊……”罗伊愣了一下,有点脑筋转不过弯来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罗伊。“因为丢了非洲那批货的原因,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他最近很不走运,损失了很多钱,原本支持他的三大家族的各位长老也产生了很多分歧。看来他买两只旧船也是迫不得已,不过没想到又因此损失了一笔。”
“真想早点出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我微微一笑,贝瑟说过强尼并没有想阻止我扩充自己的势力,但却很执着非洲来的这批货,之前我不明白,现在却想通了。传闻之前强尼的生意因为警方的打击一再受损,杰尔说他在进入意大利的海域时也遇到了巡警,显然他最近被警察盯为了头号人物,说不定还被混入了内鬼。罗伊说得很对,以他的财力,不可能为了省下那一百万而买两只旧船的。或许就因为最近栽得跟头太多,所以才急于想要那批货周转资金。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罗伊侧身问我。
“你以为我是因为怀疑你,才没把转移交货地的事情告诉你?”
“难道不是吗?”
“不,”我轻轻地叹息一声,“在贝瑟拿用枪口指着我,告诉我是你泄漏给他消息之前,我从没想过是你。即使贝瑟那么说了,我也只认为是他想陷害你。”这是实话,为什么没有把改变了交易的地点和时间,让摩洛哥那边的人把货交给杰尔之后还要他们多跑点路来参加一次虚构的交易这些事告诉罗伊,反而让他带着一箱白纸赶赴公海,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说时间来不及,不想增加他的心理负担,但我自己心里明白,那时的我的确有点害怕。贝瑟的前例让我犹豫了,虽然我并不怀疑罗伊,可我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