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披了锦被推门出去,正见归尘主人的雪枭落在一根枯木上,嘴上白闪
闪的,却是叼着一捆错时开放的菊花。
雪枭见了小季,乖觉地低头将花献到他手上,小季无声地笑了,转身去拿
饵食作犒赏。
垂常二人一路无语,这般沉默着直接回到客栈,也没人开口要点些饭食。入
了后院便各归各房,甚至比往常还要生分。
常留瑟心中忐忑又迷茫,竟不明白垂丝君这番举动是有「情」。在屋里枯坐
了一会儿,只觉得闹心,于是推门而出,恰见满月当头。
看着那明镜似的圆盘,光华一线笼罩千里,却也照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常
留瑟不禁也起了些酸腐的伤感。他又不会吟诗,便想着取剑一舞,刚转了身,就
看见垂丝君也推门出来了。
两人照面,依旧有些尴尬。垂丝君甚至犹豫着该不该转身而回,最终是小
常带着些懊恼地叫道:「垂丝君......」
男人应声停住,犹豫一番后还是准备离开,却又听见了另一声软软的称呼。
「大......哥......」
垂丝君浑身惊了惊,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一声大哥所唤醒。他猛
地转身,正对上常留瑟的脸。
「大哥就真的......不在乎我这个契弟?」
小常声音是软的,面上却在愠怒,垂丝君还没有明白这愠怒从何而来,整
个人就突然被扑倒在了地上。
「我问你!」压抑的声音在喉间打滚,常流瑟用力扑在垂丝君身上,「契弟对
于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垂丝君心头一震,却又有了种云开月明的感觉。他揪住了小常的衣领,想
先拽下来再作解释,反而又被小常猛地抵住了鼠蹊。
「契弟这种东西......我这个人......」将红唇凑到了他耳边,常留瑟问道,「在
你心里,是奴仆?是小丑?还是一把死的刀子--随便扔在哪里无所谓!」
垂丝君被顶住要害,虽然清楚常留瑟不会下重手,却又有了别样的顾虑--
敏感的地带,正因小常的碰触而起了变化。或说,该是从义庄时就已有些异状。
「放开我,不要逼我动手。」他低声告诫道,「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体统?」常留瑟重复这个词,吃吃地笑起来,「契弟果然是不合传统的,恐
怕你也从未当真--只有我这傻瓜,明明被你丢在山里,被人伤得半死,还拼命
爬回来,没了人样。倒像一跳狗!」
这话说得凄厉,垂丝君急忙否认道,「我没有......」然而常留瑟早气昏了头,
帮在他身上,摁住了嘴低头就是一阵啃咬。
院中昏暗,看不清吮出的红痕,小常便伸出软舌细细地舔了,感受那特别的
热度与微凸的触觉,甚至沿着喉管一路咬落,留下一串濡湿。
「够了!」
垂丝君痛痒不已,一怒下甩手将小常推到了地上。谁知那小常红了眼,又
豹子似地扑了回去,一口咬住垂丝君的肩膀,也不看周围的动静,双手只顾着撕
扯男人的衣襟。
垂丝君吃痛,忙卡住小常的下颌,外袍却已经被扯到了腰间。蛇一样软滑
的手伸进了亵衣,在平坦结实的胸肌上游走,拒挖着那两点深色的红缨。
垂丝君不意,竟被撩出了些许欲火,忙要阻止,正巧月门外有个小二经过
看见黑压压两个人影滚在地上,顿时吓得「啊」地一声跑了出去。
常留瑟方才回神,有了些理智,立刻被垂丝君抓着塞进房里,摔到床上。
男人摔了他,又走回去关门,常留瑟便抓紧了时间,将桌上的茶水淋了一点
到脸颊上。
垂丝君走回床边,正对上常留瑟脸上的泪痕,心头的怒气竟消减了一半。
「你哭什么......拖沉着脸,突然想抹掉那些碍眼的泪珠。常留瑟怕他发觉
破绽,慌忙躲避,不防一头撞到了墙上,顿时痛出了真的泪来。
「你不要管我!」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是来惹我,我就一定缠死你,总
有一天嚼烂你。」
他说话的时候,泪痕未干,双眼却荧荧发出凶狠的光芒。
「你......」垂丝君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将他圈进怀里上外疼惜地替他揉着
渐起的肿块,一个不提防,又被小常压在了身下。
床的帷帐在挣扎与扭动中落下,哗剥的灯影里传来一阵劈劈啪啪的拳脚声,
最后是常留瑟的一声闷哼,接着就有两人的衣物被一团团丢了出来。
床架子原来是歧嘎乱晃的,现下里逐渐变成了颇有韵味的摇摆,交织着两
人愈见沉重的喘息声,小常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叫骂着,却一次次被尖锐的呻
吟打断。
月白碎花的帷帐振起了波浪,其间探出一条玉白长腿,无奈地探寻着支点,
旋即又被一只大手扒回帐内,只隐约可见足趾露在帐下,蜷缩挣扎。连带着帷
帐颤动,布面上的碎花都似乎要被抖落了。
突然,帐内喘息加急,二人之声交迭,似是到了极致之处,那长腿又情不自
禁地探出了帷幔,一直露到了腿根,悬空无力地颤动着,接着贴到了床沿上。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那只大手又从帷帐里探了出来,轻轻捞起常留瑟的白
腿,仔细地归讲棉被中。
然而小半个时辰之后,常留瑟又不甘心地摇动了床帷。
这天后半夜,下了场难得的大雪。早晨竟还薄薄一层。小季正拿着排
笔将梅树上的残雪扫入瓮中,后门口进来一人,却不是常留瑟。
「料到了是你。」小季微笑,立在原地等垂丝君过来,只一瞥便见了颈上的淤
痕。咂舌道,「你竟然叫他吃了?」
垂丝君瞪了他一眼,反诘道,「你最好再去看看他的模样。」
小季被他这句话噎了,反倒笑得花枝乱颤:「难得听到你有这种口气,该不
会是被小常转了性儿吧?」
垂丝君挑了浓眉,无意与他计较,四下里环顾了,便将此行的目的提了出来。
「已过二旬,陆青侯的身体早该修补完毕,现在就让我看了,满意的话,我与
小常也该启程回山了。」
「看尸?」季子桑忽然敛了笑,「你昨天夜里才与小常交合,今天一早就跑来
看陆青侯的尸体,不知这两边,哪一个会被你的深情所感?或是你躺在床上的
时候想着陆青侯,对着棺材的时候,又想起了小常?」
他言词激烈,竟比之常留瑟更为不忿,然而话中情形,又的确是垂丝君近
日心情的写照。直说得男人脸上阵红阵白,最后终于又沉下来,定定地念道:「我
对陆青侯,和对小常是不一样的!」
然而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见到垂丝君默然,季子桑也不打算深究。陆青侯的遗体确实已经拼补齐整,
他也不愿再多照料,于是就领了垂丝君去前屋。
依旧是那口软木棺材,里面躺着的人神情恬淡,哪里还有半点褐黄委缩的
模样。而眉眼五官,又确实与生前毫无二致。
垂丝君凝视半晌,终究没有半点瑕疵,不由得佩服道:「果然神技。」
小季看他将棺盖仔细地合拢,软木棺身上到处都是磕碰的痕迹,忍不住问
道:「这个棺木真的很寒酸,不像你的出手。」
垂丝君道:「我已从归尘处选了上等金丝楠木,让雪枭直接送到空盟后山。
等我回程,亲自雕琢成龙凤棺。」
小季冷笑了一声,噫道:「是说你要与他合葬?」
垂丝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答道:「他是娶了妻的人,自当与妻子同穴。」
小季也见过那位女子,年轻温柔的人,惊讶道:「怎么这么早就没了?」
垂丝君叹道:「郁郁寡欢,一尸两命。过世之前托我将他夫妻二人合葬。」
小季听到一尸两命,眼睛就幽幽发光,却还是按捺了对尸体的兴趣,挖苦
道:「这女人也忒败兴了,也不知道你心里会有多难过。」
「只怕她是早就看出来的。」垂丝君靠在墙上叹了口气,「闲言少叙,今日之
事,暂时言谢,来日定当厚报。」
小季似笑非笑地兜到他身边:「未来我不管,只要现世报。」
垂丝君怕他缠人,「你的要求,需在我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
小季点头,「那是自然,我只想请垂丝君拨冗与我出外一游;本是准备与小
常一起,看来只能找你代替,这点小事总不该推托了吧?」
垂丝君叹了口气,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做的。
第七章
临羡城外景色优美,然而季子桑带垂丝君去的地方,却不是常人能够接近
的。
城外东郊一里,摩尼寺后山兽心崖。
高约三十丈的彤红山崖,断面如刀削般,又略向外倾斜、远远看去顶端一
个硕大的金粉「佛」字,庄严肃穆,却又有无数黑色白色的怪异图案围绕其周。
「世人远观兽心崖,皆以为崖上黑白乃是先民岩画,现在贴近看了,竟下如
何?」小季轻声笑道。
他与垂丝君从后山翻上,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借兵的把守:摩尼寺本
为武寺,若非绝世高手,实难切入腹地而不兴波澜。
此刻,二人站在山顶的一处石窝里,垂丝君正顺着小季的指点向下看:暗红
的岩石上的一个白的岩画,像是豺狼的形状。而让他讶异的是,那岩画竟是微
微外凸的,且上下起伏,分明是活物。
小季见他讶异,得意道:「这在中药里叫「石瘀」,乃是奇石吸收人之怨戾之
力所结。结咸后七日若有生命一般挣动,其后僵硬固化,算是一味以毒攻毒的
猛药。」
垂丝君一股肃穆地看着那图案起伏,蹙眉道:「这整面岩石上,哪来这么多
怨戾之气?」
小季笑着指了指对面的金殿,「摩尼寺的和尚,大抵一段时间都会来此地做
一番解脱。将心魔欲火与过去的某些记忆一并儿拔除到岩石上,算是一种比入
定更为简便的方法。」
垂丝君听了这一番话,似有所悟,却又回过头来问道:「你将我带到这里来,
又有何种意图?」
小季早料到他会如此提问,忽而贴到了他耳边,神秘地说道:「你若是做不
了决断,干脆到这庙里面,把过去的烦恼统统让渡给了这石头,重新开始,岂不
是很好?」
「忘记未必能解决问题。」
垂丝君将目光在岩石上游走,慢慢望下去,最后看见了岩脚下一个入定的
背影。
「看那和尚宁愿面壁思过,便知道依靠这死的岩石,终究不是上选。」
「我看那和尚只是舍不得凡尘俗世,是个懦弱的酒肉和尚罢。」
小季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却忘了收敛响度,崖下入定的和尚猛地抬起了
头,却是那曾经与垂丝君打过数次照面的摩诃。
四下里也响起了憎兵的喝问声。
小季心知闯了祸,急忙拉着垂丝君离开。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路上扰了两
个僧兵,都是虚晃几下招架了过去,等回了城里,正近午时。
垂丝君念着尤在床上补眠的常留瑟,一心只想赶蔷回去客栈,却又被小季
蛇一般地缠住了胳膊。
「说好了今日陪我出游的,差了一个时辰也得给我赔回来!」
垂丝君只当他是寻常说笑,于是也敷衍道:「你就不怕那归尘主人妒忌?」
「朋友聚会,有什么好妒忌的。」小季笑道,「再说,我单恋你,他多少也知
一点,若是妒忌,你不也活到现在了么!」
异族男女,洒脱大方,季子桑亦不讳言心中的爱憎。对于他这种坦白却不
纠缠的态度,垂丝君最是无可奈何。他也知道归尘主人与小季之间的纠葛,
不想介入,陪伴一整天是绝对使不得的,于是讨价还价,只答应买些好酒好菜
为酬劳,又把小季送回义庄便做数。
路上,两人边走边聊,小季总是不忘提到些小常的好处。垂丝君了解他不
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更鲜少有赞美的言论。于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我从未见你
对他人如此热心,难道小常对你来说是特别之人?」
小季笑道:「我与他一见投缘,这已是非常难得,他长得又清秀,也是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