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远文很熟悉这个充满绿色的平缓斜坡。
是为于高轮的丘陵地带上的鹰司公爵的本邸前庭。
远文是第二次来到这个本邸。
第一次的时候,他拉着身为花魁的母亲的手,而第二次的如今,他是孤身一人。
与第一次不同,远文的心脏在兴奋地跳着,因为他受到了真广的邀请。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了。远文永远难以忘记最初见面的时候,父亲俯视着自己的冰冷的眼睛。
远文在等待室里等了很久很久。
佣人告诉他,真广突然有急事要办,已经外出了。
远文对他说即使这样自己也要等下去,那个佣人酒吧远文带到了温室。他说真广交代在这里等,可以散散心。
那是完全仿造了西洋王室的广大温室而造的东西,里面盛开着各种珍贵的花朵。
原本就很喜欢植物的远文感动了,他深深地感谢着真广的体贴细心。
对藏一样地住在别墅里、一直打发着寂寞的少年时代的远文来说,被花香包围的如今的自己是那么的幸福。
就在远文想去嗅开在矮树上的白色花朵的瞬间,他遭到了袭击。
五个还是六个年轻男人按住了他的手臂,远文被压倒在泥土上。
最初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为是闯进宅邸里的强盗。可是,男人们的目的却不是金钱。
男人们剥掉了远文的和服,一个个地侵犯起远文来。他们有的抓住远文的头,有的按住远文的腿,蹂躏着他。即使远文被撕裂,流出鲜红的血来,男人们也毫不留情。
他们尝够了各种各样的乐子,如果不虐待无力的弱者就感觉不到快乐,完全就是病人。对他们来说,弱者全都和虫子没什么两样。
踏死碾烂虫子是当然的事情。
留着花魁之血的远文的出现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刺激。而且他还会使用梦绘语这样妖异的能力。对他们来说,远文是与自己完全异种的生物。
这些男人们全都是名门华族的儿子。
里面也包括远文认识的面孔。真广的学友。远文想起之前真广曾经对这个男人宣言绝交的事情来。那时自己偶然也在场。恐怕这是不讲道理的泄愤吧。这个男人以殴打远文发泄了自己的欲望。
当男人们以各自的方式达到了满足的时候,远文昏迷了。
时间与空间,在有着梦绘语力量的人身边凝缩。
之后,男人们为他们的行为而遭到了报复。
所有的门都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封印了。
温室一转成为密室。
南国的花香被刺鼻的血腥替代。
而当远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发展为最可怕的事态。
远文的视野中,同时映出了满身鲜血地滚倒在地的男人们,和茫然地呆立在当场的真广的身影。
眼中的宇宙回转。
倒转的眼瞳孕育着星星,可厌的祭祀结束了。
辰与巳的东南。
翠鸟与朱雀的鸣声。
五行循环,无尽净土的咒术完成。
远文回到了如今的二十一岁。
梦似乎还没有终结,身体是如此沉重,令他撑不起身。
这不是梦,因为响起了女性的嗓音。
看到了吗?那就是年轻时的你,远文大人。
(是的,是我。为什么我之前一直忘却了呢)
大家都是被你杀死的哦。
(是的。是这样的。我杀了人,杀了那些男人们。)
你居然忘却了,真是狡猾呢。
(我想要忘却。我不想被看到,不想被真广看到那么肮脏的样子,那么肮脏的事情。)
已经被看到了啊。一直都被看着。你那污秽异常的身体,不监视着是不行的哟。永远,永远都是这样。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
香耶子小姐!
远文从地板上跳了起来。
咦?
远文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狐狸附过身一样。
画室中恢复了宁静。他紧张地打量着四周,什么都没有变化。什么都和自己吃下安眠药前一样。
身边没有任何人在。
只是,残留着强烈的香气。按照远文的希望,画室里是不焚香的。
远文发现那是香耶子身上的香水的气味。
香耶子小姐她,刚才一直在,这里?
这不可能。画室上着锁。谁也不可能进来的。
远文想要站起身来,但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就僵硬了。
(是湿的。)
为了支撑身体而碰触到地板的手指,被某种温暖的液体沾湿。
是精液。就好像刚刚才喷出的一样。
为什么
远文混乱了,在浓郁的花香中,他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瘫倒在地板上。
衣服并不凌乱,自己应该并没有抱香耶子。
这时候,窗帘微微地摇动了,秋夜凉凉的秋风吹了进来。
本应该上着锁的窗子里有一扇是开着的。
(这不可能!)
自己的确亲手关好了窗子。
心脏剧烈地鼓动着。
不明白。
自己身上到地发生了什么呢?
远文交互地凝视着摊开的双手。
幻想的血滴从指尖滴落下来。
(是我,杀的。)
温室中的记忆已经不再是消失的记忆了。
为什么会忘记呢。
因为委实太过冲击,自己封印了记忆吧。
自己的心就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吗。
(那样的话,紫朗所说的话也许是真的)
街谈巷议的华族连续杀人事件。
从没想过,那个犯人会是自己。
自己并不很华族。
可是。
(那张画的笔触的确是我的。会画出那样的预告画,说明我梦绘语的能力可能并没有消失。)
想到这里的时候,远文的思考渐渐回到了当初的目的。
远文啊地回过神来。
(对了,画!)
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远文的眼睛急切地在地上探寻着。本应放在身旁的和纸是被风吹走了吗?它不在原地了。
在哪里?飞到哪里了?喝下安眠药逼迫自己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
远文的黑发,被从窗口吹进的夜风吹得飞舞了起来。
他用手指拨开过长的前发。
下一个瞬间,远文的视线就盯在了窗下。
钉在随风飘拂的窗帘的下面。
远文冲过去,一把将那张和纸从墙壁上撕下。
同样的构图,同样的陌生的小花。
中间有一只人的手臂,从肩膀到手腕的部分。
而左边画着的侧脸是
啊?
高庭的鼻梁与形状端正的嘴唇。
高雅的圆框眼镜。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美脸孔。
远文不由用手遮住了嘴。
(四条伯爵!!)
监禁
紫朗,你不吃吗?难得的浓汤要冷了哟?
你肚子不饿吗?也许要做持久战的,不吃些东西不能保持体力啊。
紫朗,你没有吃的意思的话,多少给我吃一点好不好?刚才肚子就一直在叫。呐,你听到了吧?
~~~~~!
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紫朗怒吼起来:
你这个家伙怎么就这么没紧张感啊,先生!你也懂的对吧,啊!?你现在是被我监禁了!
远文被紫朗监禁在自己的房间里,已经有八个小时了。从早上算起。
浓汤是拜托管家拿来的早餐里的一道。
监禁,话虽这么说,要求这么做的却是远文自己。
对不起,紫朗。让你做这种事情。可是恐怕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的无辜了。比什么都重要的是救四条伯爵的命啊。
远文以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然后,继续抬着眼睛瞟着头上的人。
可是啊,做到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过头啦?我想不用做到这个程度,我也不会逃走的啊?
现在,远文正躺在自己寝室的床上。
远文的两只手腕如今被粗粗的绳子牢牢地绑在头上,绳子的一端系在天盖的支柱上。
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种趣味。实在是很灵巧啊。下次叫我绑缚的方法吧。
还、还不是因为你露出那种走投无路的脸来!
紫朗通红着脸怒吼。
紫朗所说的,是远文从画室冲出来,一把抱住站在外面监视着的紫朗,然后双手扶地,眼中含泪地诉说着时的态度。
远文想起来似地点头。
是啊,你很着急吧?
谁都会急的吧!
紫朗愤愤地叫,哼地扭开了头。
我第一次看到你下跪。
是吗?
~~~~~
他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明明理解绘画和自然的浪漫诗情画意,却根本不了解男人的心。
向着赌气地扭着头的紫朗,远文报以痛快的笑容。
抱歉。可是,这个绳子是不是可以解开了呢?
上厕所吗。
不,不是的,我受够这个样子了啊。
这不是受够不受够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是比起被绑来更喜欢绑人呢。
你,你不明白自己的状况,绝对。
怎么会。我当然明白啊。
远文莞尔微笑。
紫朗,你对我不动心吗。
你说什么!?
嗯。反正这段时间里我们两个也要一起度过,那么我们还是同衾更好一点吧?
完全不明白。
紫朗绝望地抱着头。
对这种非常的状态感到有趣,这充分说明了远文的幼小。
但是,远文那幼小的面庞下,还存在着另一张面孔,这个时候紫朗已经很清楚了。
远文将昨夜回忆起来的所有记忆全都告诉了紫朗,只除了对真广的感情外。
自己过去曾经被复数的男人强奸的事情,还有也许有特殊能力的自己也许杀了人的事情,他都鼓起勇气干脆地告诉了紫朗。
而且,还要求他把自己监禁起来。
能够像这样与远文交换着没头没脑的对话,正说明紫朗采取的对策是完美的。
远文也认为拜托这种事情紫朗这男人是最理想的。正因为知道,他才会下跪向他拜托。
紫朗昨夜已经连夜把远文给四条实爱写的信托熟人火急送去了四条家。
其他还有三封信,也都利用了个人的人脉,为了能发挥最好的效果送到了各处去。其中包括警察相关的人,也有和警察正相反的势力。
能走的棋子已经全走了。
接着,只剩等着情报贩子川名浩使的报告了。
是持久战。
沙啦沙啦,沙啦沙啦。
整整一天过去,又到了早餐的时间。
远文的双手被从绳子里解放出来,获得了自由。那双自由的手正使用着叉子,吃着盛在盘子里的苹果。
怎么了,紫朗?你讨厌苹果吗?
注意到这点,远文停下了用餐的手。对面沙发上的紫朗已经用完了餐点,盘子上剩下了苹果片。
嗯?不。
紫朗挑了挑嘴角。
没想到你会吃得那么开心,不由得就看出神了。
?你想要我的份吗?
看着远文呆呆的脸,紫朗扑嗤地笑了起来。
不是的。你吃吧。
沙啦沙啦,沙啦沙啦。
他一眼一眼地打量着紫朗,总之先把自己盘子里的苹果都收拾掉了再说。
紫朗仍然剩着苹果,可是他看着远文的面孔不知为何很是开心。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笑什么啊?紫朗?
哦,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
想起事情?
是啊。我还没和先生说过。那是很早以前的话了。我那时候还是个坏生意人,一天到晚赚昧心钱。
是遇到我以前的事情吗?
不。是刚遇到你的时候。不过先生可能已经记不起来了。
而后紫朗说了起来。
那是远文第一次听到的,雨宫紫朗之恋的故事。
四年前。
那一天,吉原游郭下着雪。
沙沙地降下的粉雪。
对在北国的雪地里长大的紫朗而言,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上下雪,是小雨一样的东西。
紫朗在品川楼的二层把一只手伸出去,看着雪花落在手掌里,然后迅速地融化。身穿鲜艳的绯色缩缅长和服的花魁轻柔地把面颊贴在他的肩膀上。
花魁什么也没有说。
他以温柔成熟的眼神看着紫朗,双手轻轻抚摸着紫朗年轻的身体。
这个年轻的人,会在今天一天就消耗完他所有的年轻吧。
花魁这么想着。这是直觉。
有着这样眼睛的男人,花魁之前已经见过多少个了。
无论哪个男人都在出了吉原之后再也不见踪影。
而这一天的紫朗也不例外。
雨宫紫朗是个为了对完全未知的世界出手,将践踏人心得来的全部财产一夜花光的年轻人。
赌博输了。他背负了莫大的借款。
他离开老家已经很久,如今他不可能回去了。而且回去之后家里也一定没有钱,那是个让孩子去做女郎的家。走投无路。
紫朗最后剩下的钱,全都像赛钱一样地撒在了这个花之吉原里,在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他就将自杀了。
拖到早上可不是风雅的游玩法,最后一定要做一个漂亮的了结。
正当与花魁告别,走下那宽阔的楼梯的时候,紫朗的耳朵里传来了异常明朗的游女们的笑声。
鬼使神差地,紫朗的视线落在了楼下的游女们组成的圆阵上。
而后,在游女的圆阵正中,有着千秋远文的身影。
紫朗第一次看到的少年的面孔。他觉得那是个很美丽的孩子(这个时候,紫朗还以为远文比自己小),但比起远文来,他更为周围的游女们孩子一样无邪的表情心动。这些身经百战的美女们,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呢。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此时的远文还跟着师傅做画师助手,不过在生长的吉原里他认识很多游女。当他按这些大姐姐们的要求画出画来时,她们开心极了。
在画什么吧?
紫朗接近了兴奋得像个少女的游女们。
他看到圆阵中的少年在画游女从恩客那里得到的通红的苹果。
激烈的厌恶感顿时充满了紫朗的心。
苹果,对紫朗来说,是背负着深深的罪业的果实。
紫朗位于北部的老家,是个不赞同栽培从亚美利加印第安那州引进的新品种的地方,拘泥于传统的农业,赶不上世界的潮流,结果落到极度贫穷的地步。
紫朗因此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去上中学,姐妹们也都落到要卖身的地步。
那种新果实就是苹果了。
要死去的这一天,却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果实。
紫朗不自觉地从远文手里粗暴地夺过了那张画。
周围的游女们一定是在愤怒地叫骂吧。但是,下一个瞬间,紫朗身边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无我。
眼中映照着的只有画上画的苹果而已。
梦一样圆的苹果,是那么的可爱。
远文所描画的画中,没有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只有爱的存在而已。
和纸上的苹果变成了活生生的存在,而紫朗,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活生生的存在。
那一天,紫朗从远文手中分到了原本死都不想吃的苹果,有生以来第一次放入了口中。
那天苹果的味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然后,紫朗得到了从头再来的气力。
所以说,先生。
说了这一番话后,紫朗对远文说。
说老实话,无论你是杀人鬼,还是超能力者,怎样都无所谓。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拯救我的人。
只有一个。
别无替代。
你只要活在这里就好。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愿望。这不是说谎。自从这个春天我抱了你的时候起,我就真心地想,就是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紫朗的手碰触了远文白皙的脸颊。
先生。
灼热的手,灼热的声音。
你就是我的最高的画师。
声音刺入心脏。
就事要下地狱,我们也一起去吧。
!
远文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紫朗的指腹在远文的脸颊上上下抚摸着。缓缓地,温柔地,反复地。
紫朗微笑了。
怎么,下雨了吗?
那一夜。
远文久违几周地与紫朗睡在了一起。
身体内侧的火焰几乎要把自己烧溶。哪里是自己的肉,哪里是对方的肉,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即时接近了黎明,紫朗还是没有冷却的意思,而远文也没有拒绝他的挑战。
两人的联系越发浓厚、灼热、沸腾。
在极点失去意识后,再次睁开眼睛时,远文知道紫朗还在自己内部。
知道这一点,就感到升天一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