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吻(上)——砚小七

最后罗骁宇总结出四字宝典顺其自然。
腊月二十三，罗骁宇给家打电话。想说过年没法回去了。结果接电话的是周柯。罗骁宇妈在他高一的时候再婚，罗骁宇叫那人周叔叔。倒不是关系不好，而是这么叫两个人都不会尴尬。周叔叔多年前离婚，有一个儿子，便是周柯。双方再婚，孩子自然也住到了一起。周柯性子很冷，不是故意针对谁的，只是性格使然。周柯比罗骁宇小一岁，刚过来那年正好上初三，罗骁宇就跑前跑后，生活上照顾着，情感上呵护着，学业上指导着，生怕这外来的弟弟重蹈当年自己中考失利的覆辙。结果成绩一出来，人家轻松越过重点线，直接跨入优秀班。罗骁宇这才知道，这弟弟聪明着呢。周柯除了冷点，倔点，倒没什么原则性的大毛病，罗骁宇和他相处还算愉快。唯一郁闷的是，那家伙从来没叫过他哥哥。
爸和阿姨出去了，就我一人在家。周柯在电话那头说，过年不回来这事儿你还是自己和阿姨说吧。
也行，我晚上再来电话罗骁宇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似乎要挂机，他连忙在最后关头问，你最近怎么样啊？心里则骂，臭小子没有一点耐心！
还行。问周柯近况，永远都是这么两句。
快考研了吧，别紧张，按部就班该怎么复习怎么复习，到时候正常发挥就行了。周柯要考研是早就定下的事，所以罗骁宇总是不自觉的想要嘱咐两句。
电话那头沉默。好半天，罗骁宇才听他问：你有男朋友了？
一时惊吓过度，罗骁宇居然咽个口水都能把自己呛着，咳嗽了好半天。
周柯是这个家里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罗骁宇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露出了马脚，反正这死孩子在高二的某一天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罗骁宇，你是GAY？当头一棒让罗小胖儿大脑瞬间当机，鬼使神差的就点了头。周柯倒没再说什么，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害得罗骁宇总以为自己做了场午后噩梦。
气喘匀了，罗骁宇才艰难开口：我这一天天被公司压榨的快成人干儿了，哪有那心思。
那你怎么变得比以前还罗嗦，跟女人似的。周柯凉凉的声音在罗骁宇这里点燃了熊熊大火。
你个死孩子，关心你两句还嫌我话多？你要不是我弟
你就比我大五个月好不好。
那也是哥！
其实我还挺想念你的。
恩？
不知道你又胖了几斤
臭小子，一说不过我就用人身攻击！
结果电话的后半段，基本上就是俩异姓兄弟没什么营养的口舌之争。挂电话后，罗骁宇就骂自己瞎操心，周柯那成绩，闭着眼睛都能考上。
晚上，罗骁宇又给家打了电话，这回是他妈接的了。罗妈妈张口就一顿数落，什么过年也不让回家这公司太没人情味啦，什么三十儿本来还打算包大虾仁的三鲜馅饺子你没有口福啦，淅沥哗啦一大堆，最后才说，好好工作，年轻人就应该以事业为重。罗骁宇哭笑不得。他妈叫何彩凤，快五十的人了，可一天到晚精力充沛生活丰富，活得那叫一个精彩。要不是曾经见到她半夜对着爸的相片哭，罗骁宇还真以为自己那妈心里没苦呢。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周叔叔是真对他妈好，这两年日子也越过越协调。
唉，第一次过年不回家呢。罗骁宇对着挂上的电话郁闷叹息。

第14章
腊月二十五，孙嘉就踏上了归乡的列车。罗骁宇那天上班，没正式理由也不好请假。当然另一方面他也不喜欢告别的气氛，这就是为什么他总能准时出现在接人站台却很少送人的原因。
少了一个人，出租屋就一下子空荡起来。暖气给的再足，还是感觉空气发凉。大年三十儿那天罗骁宇对着电视看了完整版的春节晚会。十二点的时候给家里打了电话拜年，又给孙嘉打了半天电话，手机一直不通，他家里电话又一直占线，最后罗骁宇只是给他发了条祝福短信，然后蒙头大睡。
早晨七点，闹表敬业工作。罗骁宇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果然，孙嘉的回复已经躺在了收件箱。虽然大初一的上班比较BT，但罗骁宇难得的保持了好心情。
初一到初三，罗骁宇都在警卫哥哥的微笑中打卡，上楼，打卡，下班。其实工作很轻松，无非是整理些文件或者弄个新一年计划，可罗骁宇总会干着干着就想到，别人都在休假呢。这时候，小小的郁闷就会升起，接着他又想孙嘉会休一个半月，郁闷便数倍膨胀。
公司要到初八才上班，这就意味着罗骁宇要孤单寂寞的度过整个新年黄金周。才过去三天，他已经快无聊到极点。晚上和孙嘉打电话，那没良心的家伙眉飞色舞的讲述新年流水席，什么三十的年夜饭有多丰盛啦，初一去姥姥吃了大餐啦，初二舅舅请客去海鲜酒楼啦眉飞色舞这一神态是罗骁宇自己想象的，可很明显距离事实不远。
初四清晨，罗骁宇走出房门，惊讶的发现城市竟一夜间银装素裹，在温柔晨光的照射下，所有建筑都是那么晶莹剔透。无论是本来就漂亮美丽的蛋糕房，还是一向面目可憎的办公大楼。罗骁宇像前三天一样，规矩的打卡，上楼。
刚走出电梯，他就听见办公室的有声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初四，一个十八层绝对不应该有任何人烟的日子，忽然诡异的低沈回荡人语，任谁都会汗毛起立。
罗骁宇慢慢靠近办公室，走到门边，悄悄往里面张望。他和赵锳办公的地方自然是一片空旷，可再里面，李天洋办公室的门却虚掩着。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似乎是两个人在对话，可罗骁宇只听得清情绪高昂的李副总一人的声音。
叫我过来就是把这些东西还我，呵，你欠我多少你还记得清吗！李天洋的愤怒，连站在最外的罗骁宇都能清晰感觉到。
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声音很低。然后罗骁宇听见李天洋略带痛苦的低吼：你别这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咱俩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我快疯了，真的，顾玉林，你厉害你狠你什么都不在乎，我做不到！
罗骁宇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逃到楼梯口，一口气下到了十五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身体似乎比大脑更快一步的做出了反应。
在茶水间躲了快一个小时，五杯咖啡下肚，他自己都要变成咖啡了，才小心翼翼地再度爬上十八层。这一回办公室很安静，他悄悄走进去，来到李天洋办公室门口，从门缝看，就李副总一人静坐在办公桌后。很好，他吸口气，轻轻敲门。
进来。李天洋的声音无精打采，很疲惫。
罗骁宇调整一下情绪，睁大眼睛，扯起嘴角，推门而入：副总怎么今天就来公司了呢，不是说初八才上班吗？知道民间影帝长啥样吗，看看罗小胖儿吧。
李天洋瞥了罗骁宇一眼，就吐出四个字：你迟到了
罗骁宇认真的衡量了事件的轻重缓急，最终决定咽下这天下第一冤。李天洋很明显心情不佳，他自然识相的不敢久留，退出办公室坐回自己的位置。孤单寂寞新年黄金周，这一刻起，转型为胆战心惊新年黄金周。罗骁宇起初认为世界上最郁闷的事情就是大过年还要独自一人上班，可他现在明白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郁闷之外有郁闷，比起大过年还要独自一人陪伴感情触礁的领导，之前的日子已经是幸福花园了。
初四，初五，初六，初七，连续四天，李天洋都莫名其妙的准时上班。事情少得可怜，罗骁宇一个人做还可以摸半天鱼，那么李天洋在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究竟在干什么呢？罗骁宇很好奇。不过另他颇为欣慰的是，李天洋除了那一天情绪极端恶劣外，之后的几天还算平静。罗骁宇不得不敬佩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换成自己，肯定做不到。果然，副总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初七中午，罗骁宇正在啃饼干，李天洋像背后灵似的从天而降把干粮夺了过去，面对罗骁宇另人辛酸的控诉眼神，李副总完全不为所动：我上了四天班，看你吃了四天，罗小胖儿，你得注意公司形象，一天吃七顿是非常错误的。
罗骁宇咬着嘴唇可怜兮兮的说：副总，不瞒你说，我是非常容易饿的体质，得随时补充能量以便时刻处于精神饱满状态为公司奋斗为事业打拼
小朋友，人生的第一课就是正确认识自己，你这样的完全属于能量过盛李天洋瞪了他一眼，下达最后通牒，以后上班时间禁止吃零食。
那
茶水间也不行。

还有异议吗？
没了
目送李天洋满意地走进办公室，罗骁宇欲哭无泪。他明白副总很希望自己带出去的部下文武皆能才色兼备，可谁敢说那家伙不是因为这两天心情不好才找出这么个茬儿？强烈抗议上司用压榨部下来进行自我心理调节！罗骁宇在内心进行没有听众的呐喊。
似乎是为了弥补禁令对自己下属或者说是对自己形象造成的伤害，李天洋竟然破天荒的邀请罗骁宇共进晚餐。罗骁宇坚信作为副总，肯定不好意思在结帐的时候和自己五五分成，遂欣然前往。
一般人总是不喜欢和上司应酬，因为费神又费力，如果可能，他们恐怕连单独相处都尽量避免。可罗骁宇不这么觉得，半年工作下来，抛开那些莫名其妙的诡异内幕不算，他和李天洋相处轻松，他能感觉到有时候李天洋就完全把他当做小孩儿来对待，时不时的耐心教导他一些为人处世的社会经验，虽然更多的时候都在残酷压榨他，可激烈竞争的社会确实容不得人松懈。所以罗骁宇在内心给了李天洋一个公正而全面的评价──成熟而又负责的，压榨并关爱着下属的，感情不顺的，中年资本家。

第15章
李天洋选的饭店很不错，味道好，价格也好。不过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罗骁宇吃得相当开心，席间，发生了件更让罗骁宇心情大好的事，孙嘉发短信说要回来了。
孙嘉：礼拜天上午到，要是火车站看不到你，我就一个人把饺子消灭了。
罗骁宇：饺子在你在，饺子要是没了，哼
孙嘉：我就这点价值？
罗骁宇：你以为哪！
孙嘉：伤心了，不回了，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罗骁宇：你不回来可以，饺子寄过来。
孙嘉：
罗骁宇：光发省略号就一毛钱多浪费呀，哈哈哈哈
罗小胖儿，你这业务够忙的。李天洋看着眼前一分钟变化八百种表情的下属，莞尔，女朋友吧，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汗，罗骁宇赶紧合上手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一同学。
李天洋眯着眼睛，刚要说话，那边电话居然开始唱歌。怕什么来什么，这下罗骁宇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李天洋暧昧的眼神里，罗骁宇狼狈起身到角落接电话。孙嘉这长途打的完全让人崩溃，就因为短信交流中处于了下风，所以非要在电话里找补回来。一个电话打了不到三分钟，通话结束罗骁宇赶紧回座，冲着李天洋歉意微笑。辩解？罗骁宇决定不做无用功了。
初八公司全面上班。不愧是新年新气象，一整天没干别的光开会了，三个大会五个小会，全是关于新一年公司发展规划的。大会都是总裁主持，年过六旬还精神矍铄的总裁沉稳而自信的为所有公司主人翁勾画美好蓝图，罗骁宇承认，自己被轻易的燃起了拼搏激情。小会则是几个公司副总分别主持，罗骁宇自然跟着李天洋跑前跑后。
大会的时候，罗骁宇看见了顾玉林，可惜离得太远，他根本看不清。到了小会，罗骁宇才真正的有机会观察对方。说他八卦也好，说他吃饱了没事儿干也行，可他就是想知道经过了初四不算和谐的对决之后，顾玉林还能否平静如初。而事实证明，顾玉林也只是凡人。整个会议，他都低头状似认真记录，轮到他发言，以往总会很有条理分析总结的他居然只进行了笼统概括，而就这短暂的两三分钟，罗骁宇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他淡然的面具开始龟裂。
晚上聊QQ，群里的女人新年过后仍不改八卦本性，逮住他就是一顿狂轰滥炸，问题是整个新年罗骁宇都独守空闺，哪会有艳遇可讲。无奈下不厚道的抛出副总情事，这才得以安抚民心。
成功男人们的情感纠葛似乎比暧昧兄弟档具有更强大的吸引力，更可怕的是，罗骁宇刚勾勒出开头，便有人知道了结果。原来这故事还真没有什么新鲜的，只是总有人不断的前赴后继。聊到最后，群里的女人们给罗骁宇一句预言：看着吧，这俩人断不了，且得纠缠着呢。同志里这样的太多了。
罗骁宇对着那句话发呆了五分钟，联想到初四那天李天洋的痛苦低吼，还有顾玉林开会时的不在状态，忽然觉得挺不舒服。默默关了对话框，他打开常去的同志论坛，找了一个专门记录幸福生活的版块潜水。现在的罗骁宇，特别需要在他人的幸福中汲取力量。
孙嘉回来之后，几乎闲得发了疯。学校没开学，罗骁宇又天天上班，这家伙俨然成了宅男一名。虽然家在本地的研究生同学也有好几个，可正月里不是每个人都有闲暇陪他无聊的。所以一逮住周末，他就拉着罗骁宇拼命的压马路。吃，喝，玩，乐，反正怎么腐败怎么来。罗骁宇从一开始的逛得体力严重透支，到现在快乐得如鱼得水，深刻的体会到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又一个周日傍晚，罗骁宇和孙嘉拿着一天的战利品正在商场楼梯口讨论究竟是左转吃自助还是右转涮羊肉的时候，忽然听见李副总的呼唤。
罗小宇，还真巧啊。难为李副总这么艰难的进行如此生硬转折。
罗骁宇有点尴尬，在全身大放松的周末娱乐中碰见上司实在有点别扭。可这情形，怎么着也得来点社交礼仪：副总，这是我大学同学孙嘉。孙嘉，这是我顶头上司，公司副总李天洋。
那两人进行了亲切友好的握手，还稍带脚的开展了客套寒暄。寒暄过后，冷场了。估计李天洋最初以为罗骁宇是一个人，不然他也就绕路装没看见了。不过李天洋怎么也是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十几年的，应付这局面还不是小菜一碟？
天快黑了，找个地方我请你们吃个饭？省得被人背后叫资本家。
你看，李天洋这话说得自然流畅又不失幽默，至于是不是真心想请吃饭，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在于大家有了可以顺水推舟的话头。
不用不用，我们这就回了，逛一天也怪累的罗骁宇连忙推辞。
也行，那改天再把这顿饭补上。李天洋笑笑。
话题就此结束，这下两方人马可以自然告别奔向各自的远方。至于那改天，鬼知道什么时候。于是互说了再见，三人一致转身往商场外面走。
走吧，反正就那么几步路程，罗骁宇安慰自己，大不了到门口之后再说声再见。这么想着，三人已经沉默的走出了商场。罗骁宇一眼就看见李天洋的车停在那儿，同一时间对方也解开了防盗锁。这场面，李天洋也很无奈，只得再次开口：我送你们吧。
罗骁宇想哭，好好一个周末非要划上个诡异的句号。硬着头皮，他和孙嘉上了车。孙嘉倒自然得很，还在读研的他恐怕无法理解罗骁宇微妙的心情。
发动汽车，李天洋很自然的问：你们住哪？
XX街XX小区。孙嘉如实回答。
李天洋点点头，又问罗骁宇：你呢，从宿舍出来搬哪儿去了？
罗骁宇认命地叹口气，然后眨着眼睛对副总展现无敌纯真笑脸：也是那地儿，我们俩合租的房子。

第16章
李天洋先是一楞，然后目光快速划过眼前的两位小朋友，微微耸肩，转身开车。一系列动作微妙而又自然。罗骁宇直到车子开出去好几百米，才松口气，想来也是，无论李天洋究竟看出了什么，作为一个成熟的社会人，装不知道肯定是第一选择，就像自己对待他和顾玉林的事情一样。
心情一放松，罗骁宇的思绪就开始胡乱纷飞，比如李天洋大周末的为什么一个人逛商场？或者他真是一个人逛吗？一路上，罗骁宇像个数学家似的做出无数推论，可直到车子开进小区他才反应过来，干吗要做这一题呢。他已经无意的深入了李天洋的生活太多，这种类似偷窥的感觉并不太舒服。
简单道别，李天洋就开车离去了。孙嘉上楼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你们副总够年轻的，我以为最少也是个半大老头了呢。
罗骁宇揶揄他：没听电视说，现在中国的企业家队伍越来越呈现年轻化啊，亏你还是学国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