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叫做,一错再错吧。
郑安平有所感觉,皱起眉头歪了歪脸,似乎还不舒服,又想把身体也侧过去。王稽伸手按住他,他后背上固定了两块竹板,应该是翻不过去的——唉,这应该又是自己的“功劳”了。
“唔。”郑安平无法顺利翻身,眉头拧得更加紧了。王稽不忍心这样强制地辖制他,便一只手使了柔力按压着,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肩头。
郑安平渐渐平静下来,嘴唇煽动了两下:“……容卿……”
王稽的动作开始僵硬,但依然机械地进行着,直至手被郑安平抓住。
郑安平无意识地握着他的手,没有多大力气,却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样执著,放在胸口上就不撒开了。
王稽开始由他握着,但是身体长时间地半悬着十分疲劳,他试探着抽了抽手,却被郑安平像顽童抢东西一样夺了回去,且又加了一只手牢牢抱在怀中。
王稽被他拽的伸长了脖子,活像只捞鱼鹳,他苦笑着嘟囔:“你抢我的手干吗?”郑安平干脆把他的胳膊也保住了,脸贴上去,满意了似的撇撇嘴。
王稽僵着身体自语:“我的手比我的人要好吗?……我这个人,就那么不讨人喜欢吗……”他在手臂完全麻木之前把它们强行抽了回来:“……你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郑安平即使在昏睡中也感到了骤然而来的空虚,他有些惊慌地扭动着,不知在寻找什么。王稽双膝跪地,看他快要滚下去方才用身体挡住。
郑安平一把抱住身边暖暖的物体,捞不着似的贴过去:“别……别……冷……你走了我就孤单了……”
王稽愣了一会儿,慢慢把他抬进自己怀中:“安平,找个人来喜欢,就不孤单了……”
两天后,清醒过来的郑安平与恰好走进来的王稽四目相望,同样地面无表情,沉默了简直有几百年那么久。
王稽以为他就算不殴打斥骂自己,也要挣扎着站起来跑掉了,但郑安平只是和他对视着,一言不发,毫无动作。就在王稽怀疑他已经风化了的时候,郑安平终于向里侧了脸,调整了一下睡姿,然后被抽了筋一样软在那里。
王稽大感惊讶,忍不住趴过去打量他:郑安平闭着眼,像睡着了,听见动静才睁开看了看,而后又继续合拢。
“喂,你怎么了……”王稽抬抬下巴,他怎么着都觉得不对劲。
郑安平只回馈给他一句话就再也没有了动静:“我很累,在你这里呆会儿。”王稽舔了半天嘴唇,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这一呆就是七天,郑安平衣来伸手凡来张口受之坦然,只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王稽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主动地位,而对方仿佛是有了莫大的资本似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郑安平的脸色,不敢招惹他,连不正经的话都不敢漏出半句。
七天之后,郑安平默默地吃了饭,起身,整好衣服,出门。
王稽见势不妙,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他只是想拉住郑安平,却没想到郑安平毫无力道,直接就轻飘飘跌到他身上。想念的鲜活的身体依在臂膀,王稽心开始乱七八糟。他试探着把手探进郑安平的夹袍里,隔着衣服抚摸他的胸前的突起。
他感到郑安平是在挣扎,可是一点也不激烈,于是王稽半拖着他回去,一边摸他,一边缓慢地脱他衣服。
王稽想:如果他反抗的利害,我就放开他,然后去关门。
但他最终还是犹豫着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进入郑安平时,他不迎合也不抗拒,像在接受医治。
(迎奥运,创和谐,此处略去500字)
王稽汗淋淋地爬起来,窗户支着,门也没关,暖春的风打着旋地吹进来,似乎有了夏日的气息。郑安平头埋在一堆衣服里,双腿伸开,一动不动,打老远一看像栽种了一棵白色的植物。王稽已经感到后悔了:“安平,安平,你怎么了……”
植物纹丝不动,王稽是真的紧张了:“你别这样……我又错了……我今后再也不出现了,行不行?”
植物突然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衣物里传来呜咽的哭泣,声音越来越大。“怎么了,怎么了?”王稽的声音很快被郑安平几乎是嚎啕的哭声淹没,束手无措地跪着。郑安平从来没有这么放纵地痛哭过,鼻子嘴巴里都是悲伤的气味,源源不断地自七窍涌出。多半个时辰之后,已经麻木成一尊塑像的王稽发现哭声渐渐低弱了。变成了带着鼻音的抽咽。“你怎么……”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郑安平呜呜咽咽地道:“你给我闭嘴……”他嗓门不高,虽然是句严厉的谴责,但是听上去却是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王稽束手无策,兵来可以将挡,“水”来他却不会土掩:“你这是干什么呀……”泪眼朦胧中看到王稽要靠近,郑安平把手一挥,一个竹枕飞了出去,他带着虚弱的哭腔骂道:“你这混帐害惨了我,离我远点。”
王稽不敢辩白这其实是自己的家,只讪讪道:“你想怎么样啊?”
郑安平不理他,停了一会方自暴自弃似的低语道:“我能怎么样……”
王稽望着塌上隆起的薄薄一片身体,一时间怜悯顿生,温柔激荡,激情四溢,百味杂陈,心说: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他,这真是没有办法了,唉,就这样吧,今后不管他要不要,不管他怎么想,我都对他好就是了……“
他试探着把手搭在郑安平微微颤抖的脊背上,没有遭到反抗。
他把郑安平拉进自己自以为宽广的怀抱里,也没有遭到反抗。
郑安平像是完全失去了力气。
都是命运啊。
又是一个缓慢的七天,伤口的愈合,从来都是一滴一点。
郑安平要走了,家里以为他在兵营,兵营以为他在家里,他总要去一个地方。王稽坐着看他,突然道:“我要去跟大王说。”
郑安平有些呆滞地问道:“说什么?”
王稽没回答,天上的云忽来忽走,弄得他眼前一阵明一阵暗。他想:时候确实是不对啊,只怕这次,脑袋要被砸开花也不一定。
43、菜重芥姜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了不可预料性。
嬴稷把手放上自己的右眼眶,那里又胀又疼,十分的不舒服,但是他的嘴角,老是不自觉地朝上扬,露出一个无意识的微笑来。
他拿指尖在眼睛周围点点扯扯地摩挲着,仿佛还能感觉到残留的范雎的温度。他摸着摸着,忽然又哧地轻笑起来。
今天,他拿到了前方传来的书信:赵王已经撤下老将廉颇,换上了赵奢之子赵括为将。当时嬴稷喜上眉梢,顾不得仔细看信,先向周围问道:“范丞相呢?”
下人回道:“就在柏宫,等着您议事呢。”
嬴稷站起来就走:“寡人这就去。”
他匆匆走向柏宫,几乎把宫人都落在身后,快到门口,他按捺不住喜悦的情绪,又掏出那信书,边看边往里走。
他似乎听到有宦官喊了一句什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直直地撞上了门旁边一人多高的大铜鼎。
嬴稷哎哟一声,捂着脸就蹲了下去。
在场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大王乐极生悲,飞蛾扑火一样碰到鼎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那闷响带着回音,可见这一撞决计轻不了。跟着的宦官慌不迭地赶上去,连里面的范雎也听见了动静,快步走出来。
范雎惊讶地看着向来最担心自己失态的秦王蹲在地上,一只手捂着眼,正被随行宦官连扶带拽地往上提,姿势狼狈,喉中还似乎发出低微的“嘶嘶”痛呼。
他连忙走上去,顾不得别的,就着那姿势去掰嬴稷的手:“怎么了?大王。”突如其来的强烈痛感让嬴稷有点天昏地暗的感觉,听到范雎的声音一时有些恍若隔世。“丞……丞相……”
他感到有人在往下拉自己的手,但没敢放,因为手上有些粘糊糊的东西,他担心不会是把眼珠撞出来了吧。
在拉扯中,范雎看到有血迹从秦王指缝里渗出来,心里一惊,连声音都有点抖:“大王放手,让臣看看。”
开始的那阵剧痛过去,倒也勉强可以忍受了。咦,搭在自己手背上那温暖中带着些汗湿的手,好像是丞相的呀。
嬴稷顺着他的力慢慢撒开了手,另一只眼虚眯着,发现范雎离自己竟是如此之近,近得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焦急,毫无掩饰的担心。嬴稷突然就乐了起来,以至于完全忘记了眼疼,不合时宜向前挺了挺胸,想要再近距离地靠近那令他欢喜的气息。
范雎被挤得后仰了一下,但没有在意。他看到秦王右眼上方有一道不浅的伤痕,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他拿袖口的内里截住淌下来的血,轻轻地揩净,发现伤口并没有伤及要害,眼睛周围,也只是有些泛青红而已。
宦官点头哈腰凑上来:“丞相,让小人来吧。”
范雎放下袖子,几乎是和宦官同时说道:“大王啊,去处理一下吧。”
秦王一只眼睛盯着范雎,举起手来摸摸另一只眼,发现形状还是比较完好的,似乎也不是很严重,哼了一声,问道:“还好吧?”
范雎又是和宦官同时回答:“好像并无大碍。”
秦王满心喜悦,毫不在乎地一挥手:“那就进去议事吧,不用管它。”
听他说到议事,范雎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也失态了,他急忙退后两步,泾渭分明地站在一边。
若有还无的清淡茶香突然远去,秦王懊悔地想:早知道就不要这么逞强了。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他主动携起范雎往里走,同时靠近他耳边:“丞相,你对赵国的离间计成功了。”
范雎侧了侧脸,道:“臣知道了。”
嬴稷又低声道:“寡人现在还得下令,有敢泄露武安君为将者斩不是?”这本不是一句用得着低声说的话,他却说的小声无比。
听不到是吧,听不到就靠近一点啊。
但范雎脸撤得更远:“是啊,大王。”
嬴稷想到这里,又颇为好笑地摇摇头:“真奇怪,怎么就听到了呢?”
这时,内侍走进来禀报:“大王,王稽王大夫求见。”
嬴稷愣了愣,随即笑道:“那老小子又来了?叫他进来吧。”
王稽走进来,迎面就看到秦王顶着一个黑紫的眼圈。他心里一沉,想:完了,这回大王要放火烧房子了吧。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先行了个礼,关切地询问道:“大王眼睛怎么了?”嬴稷随手摸过一面铜镜巡视:“怎么了,很明显吗?有多明显?”
王稽强笑:“不明显,就是有点……黑。大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门红……”嬴稷嘀咕,看了半天,突然扣下镜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还是为了上回那事?”
王稽心一横:“是,求大王成全。”
嬴稷不说话,斜了眼睛看他。王稽抬头与他对视,坚持不转移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王稽终于撑不住了。
“实话跟大王说了吧……”
“其实你真不想去就算了。”嬴稷的声音几乎和他是一块响起的。
什么?
话一出口,两人都警惕地望着对方。
“大王是说臣可以不去?”
“你要说什么实话?”
王稽大喜,幸福来的太突然:“多谢大王。”
嬴稷不依不饶:“什么实话?”
“哈,谢大王成全,谢大王成全。”
嬴稷眯起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那好。”嬴稷轻削眼眶,云淡风轻,“寡人也是什么也没说。”
王稽苦笑,他纵有千般手段,也终究没法对这位大王耍出来:“好了,大王,臣说还不行吗。”嬴稷很感兴趣地向前探探头,如一个热衷于打听别人家隐私的妇人:“说。”王稽擦了把汗:今天又错了。大王的热情,好像不一般的高呢。
他把和郑安平的事捡主要的给秦王说了,末了,索性又补充道:“大王,臣都快40岁了。试问人生还有几个四十年呢,又有多少机会能遇到这么一个丢不开的人呢?现在臣只想跟他在一起……尽可能地近一些,长一些。所以,他不走,臣也不想走;如果他被任命了,臣就跟着他。反正,……臣要说臣什么没见过,也不为过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认真无比,往日那满不在乎的痞笑是一丝也无。
说完之后再看嬴稷,什么话也没有,一脸入神的表情,竟像是呆了。
“大王!”王稽提高声音叫道。
“啊。”嬴稷好像是猛然反应过来,嘴角动动,掩饰地扯出个笑来:“这样……呵,寡人想起来了,大司徒那个疯颠颠的妹子,叫凤君的,说得那个,难不成就是丞相的朋友?”王稽反正也豁出去了:“没错,臣喜欢的就是那个人。”
嬴稷回忆道:“那么说起来寡人还是见过的……你怎么总是喜欢一些油头粉面的人物?”王稽脸上肌肉抽搐:“……人各有志嘛……”
嬴稷突然道:“你看寡人怎么样?”
王稽这一惊非同小可:“啊?不,不……哦,不……很好……”
嬴稷觉得他似乎是有点误会,不耐烦地道:“寡人是问你,寡人是不是……”他又觉得不妥,咽回去改口道:“我想问的是,是不是有些人,嗯……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总是不招人喜欢?”这也正是王稽的困扰,他眨眨眼睛:“这个……可能吧。”
嬴稷觉得问他这个真是个愚蠢的行为,便呼出一口气:“算了。那你那件事就算了,今后寡人再看着办吧——不会让你享清闲的!”
王稽咧开嘴,大乐:“是!”
嬴稷皱着眉头看他:“你就这么高兴?”
王稽不加收敛地继续咧嘴:“是。”
嬴稷简直是有点嫉妒了:“王稽。你怎么总是这样?寡人告诉你,炭烧得太旺,化灰化得也快。”
王稽抬头看着这个岁数比他小却总摆出一副亲爹的样子谆谆教导他的大王,不禁有些好笑。秦王的心思他也明白一二,只是没法说。
“大王,臣乐意。化灰是因为经过了充分的燃烧。”
嬴稷白了他一眼:“武安侯现在不知道到哪里了。”
王稽不问兵事好多年:“是……这个……”
嬴稷却不希图他的回答,再次毫无预兆的转折:“你说,寡人请丞相喝酒怎么样?”“现在?”王稽道,“为什么?”
嬴稷道:“什么为什么?庆功酒不行吗?”
王稽挠头:“庆的是什么功?”
“丞相不惜千金,收买赵国权臣,终于把廉颇那老匹夫换成了赵括,依寡人看,大事成矣,怎么就不能给他庆功。”嬴稷说到这里,“啧”了一声,“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只问你,你不是和他那朋友好吗,问问他,丞相爱的是什么?”
王稽提到郑安平就两眼放光:“这个……据我所知,丞相平时是不喝酒的。”嬴稷拿手支住下颌,眼眶隐隐作疼:“庆功的酒,偶尔喝一点,也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