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没有想杀它,只是想安慰它一下。它在我手里的话,应该不会死掉吧。」法瑞斯说,毕竟自己身上有很多层封印呢。
「它是会吞噬的会吞噬的会吞噬一切的!」植物尖叫,「我记得这种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肯定记得这种东西!它走过的地方便是荒原,是所有植物里最邪恶的一种植物,我一定知道它——」
「可你是不可能知道它的,扫帚,你离开家乡时才刚发芽。」法瑞斯说。
「我不是扫帚!」植物大叫。
「而且你一直生活在旱季昵,如果说你记得它,那倒是有一个可能,但对你不太有利……」他停下来,抬头看上面的树枝,才发现那银质的东西有一部分已经被血浸得腐朽,几乎有点儿发黑了。一滴半液体正从头顶落下来,滴在他脸上。
第十四章
他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是一抹鲜红色。他感到皮肤一阵紧缩,微微有些刺痛,那红色的物质仿佛水蛭一般,想要钻到肉里去,然后吮吸些什么东西。
「这些花瓣是食肉的,雷森。」他说,抬起头,却已经看不见雷森了。树外的是漫天盖地的血红色花瓣,因为太多几乎已经变成黑红色了,到处都是这样的色彩,好像它们在这样一朵花的子宫里,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只等着被消化。
虽然法瑞斯仍紧握着枪,虽然他一直是习惯于不要指望任何人的,可是那一刻,他确实感到有几秒钟强烈的不安。不是去分析如何对抗,而是想,雷森那混蛋哪去了?
然后,铺天盖地的血红色花瓣中,他看到了雷森走过来。法瑞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通体的主色调是黑的,又或者是别的原因,他看上去像个从血里走出来的厉鬼一样,再加上那身纯净的气息,对他来说更让人心惊胆颤了。
「想个办法,法瑞斯。」雷森说,他走到树下,本来已经表示出自己摇摇欲坠准备罢工不干的银树突然间变得坚固和招展起来,昂首在血雨中挺立。虽然那看上去支撑不了多久,血雨浓稠得吓人,并且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想要吞噬这微小的银色猎物。
「为什么我要想办法!?」法瑞斯提高声音。他还想抓着雷森的领子,用力摇他,然后质问他到底要怎么救他脱离困境呢,现在想想,他落到这一步完全、彻底、毫无商量余地地属于雷森的责任。
「我对这些太占生物一点概念也没有,老天啊,它居然弄出一堆花瓣雨来,我可没怎么跟这么花俏的生物动过手。」雷森说。
法瑞斯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儿发怔,然后他小心地指指雷森的肩膀,「你肩上黏的是花瓣吗?」
雷森转头,挑了下眉毛。他伸手捏起那片花瓣,它在他手中迅速化为了一道红烟,双方接触的时间连一秒都没有。法瑞斯看着树外越发逼近的花瓣雨,意识到,这些东西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已经开始腐蚀了。
他不知道它能不能吞掉雷森——也许能,毕竟它是一棵未知的太古植物——但他确定如果它准备进餐,那么自己一定会在雷森之前挂掉。那么,他最好动脑筋想出个什么点子,解决问题。他一点也不觉得雷森会救他……好吧,也许只是不是舍命救他,雷森偶尔还是愿意救人的。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令人高兴的事,这会儿,当他真有了什么点子,至少他能找到执行者。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另一个「同伴」。「如果我没弄错,出来的那东西不管有什么能力,它很可能是扫帚的终极形态、或数种形态之一。」他说,手里还捏着那棵青虫一样的纤细的生物。
「我说了我不是扫帚——什么?」他手里的东西结结巴巴地说,震惊到甚至没留意到雷森眯起来的眼睛。
「它说它记得这种生物,从肢体语言上看来,它没有说谎。」法瑞斯笃定地说,「那么它之所以『记得』这种生物,很可能是遗传记忆。要么就是真实记忆,那牵涉到逆生长——这棵扫帚从来没有死去过,只是回转到种子状态进行休眠。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现在外面那个撒花瓣的家伙似乎帮它想起了点儿什么,而且我想它还能想起来更多。」
保罗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震惊,他是有点儿震惊,不过现在他更多的是觉得那棵青虫有点儿可怜,它正在法瑞斯手里头瑟瑟发抖,被雷森这么盯着就算是只恐龙也会不好受的。
他的手无意识地寻找着那只蜘蛛,然后他意识到一双属于人类的温暖手臂从后面揽着他,带来某种奇异的支撑感——虽然他知道它什么都不能支撑——他转过头,就看到她熟悉的面孔。这让他怔下一下,蜘蛛的形态应该会比较容易逃脱。
「哪种形态可能都活不了,外面的东西对我们这顿美餐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丽迪娅说,看穿了他的想法,她没有紫色的眼睛,却总像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保罗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都活不了,不如就这样,」她轻声说,下巴放在他的肩上,两人的身体贴得那么紧,好像到死都准备维持成这样,然后就能死而无憾似的。
保罗突然觉得脸颊有点红,他以前肯定经常和她相处——只是他不大记得了——但是现在,他却突然感到脸红。
雷森瞟了他们一眼,「你们能不能至少看上去不要像打定了主意,准备共赴黄泉?」
「我本来早就准备和他共赴黄泉了,可是他的家人一直在拼命阻止。」丽迪娅柔声说,声音和这场景一点也不相称,倒更像该在粉红色的床铺或幽暗的酒吧里说。「他们消去了他的记忆,还把他赶出家门,我只好等着悲剧的发生了。反正,它总会发生的,夏克菲尔家完了,那个『东西』太强大。」
她紧拥着保罗,鲜红的花瓣从树上簌簌落下,落在她漆黑的长发上,像血体里流出的血,把她纤细的身体毫不留情地劈开。她紧紧抱住他。
花瓣从法瑞斯头顶落了下来,鲜红色妆点着他的金发和肩膀,像他还在魔界时,身为战士的披风。他从不乏血色的妆点。
他感到那东西充满了生命力的吸附和压榨,仿佛处于怪物暗红色的胃中,正要被腐蚀清化。不过,它压不出他任何的东西就是,他自己都压不出来。
他又感到胃部的翻涌,是的,还有一点点儿东西在外面,他想,努力把它压回去,虽然在某些程度上,它是个防身的方式之一——虽然多半没用,但至少是个希望——但是雷森还住这里,他紧盯着那个黑发的男人,一滴血终于落到了雷森的指尖,只要这个人还在,那么他不会做任何事。
「丽迪娅,怎么回事——天哪——」保罗大叫的声音唤回了法瑞斯意识,他回过头,那人正紧搂着他的蜘蛛,她看上去很虚弱,在这片捉摸不定的血雨中上演感情戏。他连忙跑过去,忽略这边的情况,雷森会找出办法的。
「怎么了?」他问,「天哪——」法瑞斯也忍不住叫了出来,丽迪娅的后背上,是一大片血红,那红色并不是真的血,它们显得很层次感,像直接在她背后挖了个血洞。
那是无数的生物。
血红的花瓣落到肉体上,便成为了这么样一个造型——一只只的血红水蛭,它们吸进皮肤,吮进骨头,现在丽迪娅的背后怖满了这样的怪物,虽然它们飘落时如此的美丽,可当真开始进食时,却像无数鲜红色的肉瘤,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雷森看了这边一眼,「要我帮你把她丢出去吗?」
话没说完,便立刻遭受到了保罗出奇愤怒的眼神,痛恨魔族的驱魔人无趣地把脸转开,继续他的工作,看来还是踩到那家伙的痛脚了。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保罗结结巴巴地说,说话的对象是法瑞斯。
「食肉植物。」法瑞斯回答,他看到保罗和丽迪娅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紧得几乎像要靠蛮力长到一块儿去。一片花瓣渗落下来,正落到保罗的肩上,可是丽迪娅突然伸出手,于是那片花瓣就落在了她白皙的手臂上,刚碰到血肉,它便迅速变成了饥饿的吸血鬼,朝她的肉中钻去。
她轻轻吸了口气,保罗张大眼睛,似乎不明白她这行为的意义似的。
「你最好快点想办法,法瑞斯,我知道你会有办法。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死掉的,」她用很轻的声音说,「别那副表情,保罗,被你这么看我很不舒服,你知道我之前说什么情人是开玩笑的吗。这种花瓣……我是魔族,黏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这种非战斗系的柔弱人类,一片就能叫你完蛋了。」
「我想……那个硬币可能会管用,保罗,那个月升之族的占卜币呢?我给你了吧?」法瑞斯问。
保罗抬头看他,法瑞斯穿着件白色的外套,血红的花瓣沾在他的金发和衣服上,他的动作偶尔会抖落几片,但大部分仍犹豫不定地黏在他身上,有种让人心惊胆颤的漂亮。所有的花瓣碰到血肉——或者别的能量体,比如汽车——就会变成肉蛭,可是到了法瑞斯身上,它们似乎有点儿没自信,以至于不知道是要变成肉蛭,也难以维持纯粹花瓣的形态,只能不干不脆地挂在中间。
保罗看了他半秒钟,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也许能够解决问题,他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寻找那一小枚硬币,一边问道,「这东西是有魔力的吗?我一点也感觉不到——」
「虽然我不太明白理论,但确实有一点,不过需要相应能量的引发。」法瑞斯说,接过那一小枚硬币,「它是大部分有大量体液生物的天敌,对这东西可能管用,只是可能,我对月升之族一点儿也不熟,虽然当初被迫了解过一点,但我讨厌他们……」他把那张人脸朝下,回忆了一会儿。
「你有火吗?」他问。
「我不抽菸。」保罗说,他只偶尔吃些迷幻药什么的。
法瑞转头去看雷森,保罗在口袋里下意识寻找任何有「能量」的东西,包括钥匙,手机、提款卡,零钱、半包薄荷糖……
「手机,你的手机!」法瑞斯说,「把手机电池给我,可能管用。」
「手机电池?」保罗说,一边把电池卸下来,「现在的魔法变得挺新潮啊。」
「反正都是能量,我只是试试。」法瑞斯说,把硬币贴上丽迪娅手臂的吸血虫,然后把电池的电极对准硬币。
「可是不是要正负极结合才会有电吗?」保罗问。
「月升之族的魔法很富攻击性,也许用不着伺候得太周到……」法瑞斯感到手指下微弱的魔法波动,他拿下硬币,那下面,血红色的肉蛭变成了一小撮白色粉末,失去了水份后,它只有这么一张干瘪的皮而已。
保罗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这东西我一定要买下来。」他说。
「一百万。」法瑞斯说,迅速加了好几倍的价钱。
「我买了。」保罗说。
「我该再加五十万的。」法瑞斯说,这生意做得连正在研究对手能力的雷森,也忍不住朝法瑞斯投过来一道嘉许的眼神。
在两个人用电池帮丽迪娅治伤的时候,雷森正审问耶棵不幸的植物。它现在变成了一条绿色的飞虫,但既不敢飞出去,又不能太靠近法瑞斯,一边还要飞来闪去地躲避上头漏下的花瓣,苦不堪言。
「你该修一下你的屋顶了,雷森!」它朝对方大叫道,一边闪过一片花瓣,然后是第二片和第三片——漏花瓣越发的严重。「我觉得我像在打小蜜蜂!」
「你怕火吗?」雷森问。
「我当然怕火,你想干嘛!?」植物叫道。
「只是询问一下你的生理状况,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雷森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柴,在一片花瓣前蹲下,把它划着,凑进花瓣。
花瓣热情地冲上去,用单薄的身躯一把包住燃烧的火焰,三两下把火柴吃了个干净,雷森觉得几乎看到它打了个饱嗝,体型也由原来的红梅花瓣大小变成了玫瑰花瓣大小。
「看来你不怕火,蚯蚓。」雷森郁闷地说。
「我不是蚯蚓!」植物愤怒地叫道。「那东西也不是我,我的长相才没这么娘娘腔!」
雷森意外地看了它一眼,「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有搞笑天份。」他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拿你做伤害实验,但……嗯,作为团队的一员,你应该学会牺牲。」
「做伤害实验?开什么玩笑!」植物大叫,「还团队的一员,如果你想杀了我,不用说那么肉麻的话的,你根本就痛恨我,我就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养人——」
「我不是你的领养人。」雷森说,不过还是多看了一眼法瑞斯。他已经结束了对于昆虫的治疗,正在把身上绯红的花瓣拍打下来,它们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还是放弃这个含义不明的躯体,落到了地上。
保罗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法瑞斯转头看他,同样有点儿警惕。
「你好像什么也不是,法瑞斯,这些食肉植物甚至识别不出来你。可我能看到一点,你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他不确定地说。虽然有点儿不安,但仍保持了夏克菲尔家的人无论什么场景下——即使纯粹是添乱——都要说实话的传统。
「如果我们能活下去的话,我也许会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法瑞斯嘀咕,他想吐的感觉从昨晚开始就没停过,特别是坐在汽车上时,他好几次差点儿真吐出来了,但为了避免吐出太可怕和危险的东西,他只能努力忍下,以至于到现在还在难受。
他转过头,才发现雷森似乎在听他们说话,法瑞斯严肃地咳嗽一声,表示自己是很正直且不需要被怀疑的。
「你最好快点想想办法,雷森,据我所知,太古的肉食植物可不会为了好看到处洒花瓣。」法瑞斯说,把话题扯到另一件事上,「虽然我不知道它想干嘛,但让它洒得越久,情况就越槽。」
「它没有在乱洒,它是想通过这些东西把我们吃了!」保罗说,手仍紧握着丽迪娅的手。
「你的眼神儿很好,保罗,但能看到命运的眼睛和能看穿阴谋诡计是没什么必然联系的,据我了解的太古植物,它们吃起东西来可没这么文静。」法瑞斯说,他拿着一小片花瓣,去看那隐隐约约的裂缝,它在幽暗的光线以及不断落下的花瓣雨中,影影绰绰,像只意思不明的怪兽在虚空中大张着嘴,带着从太古洪荒中来的恶意,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世界。
那裂缝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蠢动。是新出现的东西,法瑞斯想,他走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一点。「等一下,你不能离开这里——」保罗叫道,雷森白了他一眼,保罗闭上嘴,金发男子走进外头铺天盖地的花瓣雨中,那些东西沾上他,然后从他身上滑开。
法瑞斯停下脚步,虽然走进了雨中,但是他也不想太接近危险源。只要能看到就行了,他并不是来作战的。
「雷森,雷森,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他说。他的面前,那片裂缝像被强大力量挤压一般,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扩大了很多。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正从裂缝里看着他们。法瑞斯抬头往上看,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红色瞳孔从那高入云端的裂缝中看出来。它们不具备任何一种生物的特质,如果说像,那圆圆的红瞳有着昆虫或儿童的特质,带着无机质的恶意与饥饿,看着他们。
从太古空间来的怪物,大概就是这么个造型吧,那是一种来自时间尽头的,一切生物属性还没有存在时的眼神,那里—切渺小的人类物质都是无意义的,只有最赤裸裸的存在和吞食而已。
他迅速走回树下,这里虽然也在不停地落下些花瓣,但让人感觉舒服些。他脑中浮现里头扭动的、变形虫般巨大的身躯,知道从裂缝中看到的只是小小一斑,天知道后面还有多大。当初早早逃离果然是对的,可是没想到的是,只过了那么几天,自己和雷森这两只猎物竟然又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