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霆并不追赶,看著她窈窕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唇边浮起苦涩的笑容。
谢逸白出了门,才觉不知道该去哪里。月亮弯上来,有皎洁的光影,树影婆娑,在微风下温柔的摇摆。茫然间想起苏白水,那个如月光般美丽的女子。不知她还好麽,在做些什麽。其实他一直不明白她。
夜凉如水,谢逸白走在空荡的街头,漫无目的。一条黑影从身边掠过,身形说不出的熟悉,那人在他前方停住,压低了嗓音,语气平板:“想知道岳明潇在哪里就跟我来。”
谢逸白一凛,问道:“你是谁?”
那人嘿嘿笑起来:“我是谁没有关系,谢公子说废话了。”那人不在多言,展开身形向前纵去。谢逸白跟在後面。
聂霆点好人马,轻骑赶往西域。一路马不停蹄,这日终於看见前方烟尘,打得正是江南岳家的旗号。他纵马上前,如飞赶至。就见一个穿大红衣衫的少女骑著一匹火红的骏马迎上来。
那少女大笑道:“聂霆。”
聂霆微怔,随即笑道:“潇潇,这一路辛苦你了。”
岳明潇策马上前,两马侧身的时候,一拳打在聂霆肩头,压低声音道:“死人,装模作样给谁看呢?我可不是你未婚妻。”
聂霆早便看出眼前女子并非岳明潇,但直到这刻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知是谁,不由苦笑道:“筝儿,怎麽是你?”
慕容筝道:“算你了,总算还记得我慕容筝。”
聂霆微笑道:“不记得谁也不能不记得筝儿你呀。”
慕容筝忽然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这麽巧出现在这里非常的可疑啊?”
聂霆看她笑的灿烂,可是目光中却有咬牙切齿的味道,暗自叹气,道:“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慕容筝咬了咬牙,笑的愈发灿烂:“或者我因爱生恨,妒忌岳明潇,所以~~~~~~”她磨了磨牙,笑得近乎狰狞,“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聂霆打了个寒颤,继续微笑:“姑娘潇洒豪爽,多少男儿不及,怎会做如此鸡鸣狗盗之事?”
慕容筝挑了挑眉,笑得异常妩媚:“聂霆,你真好。我喜欢你。”
聂霆面容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慕容筝拨马转头,大声道:“你在这等我片刻。”
聂霆松了一口气,看著她回到队伍中,伸手提了个麻袋放到马上,便一阵风似的向自己驰来,经过自己的时候,轻声道:“跟我来。”
聂霆随著她策马远离众人,来到一棵树下的时候,慕容筝跳下马,拎了麻袋打开,往地上一抖,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便摔倒在地。聂霆也下了马,看见地上的女人用麻绳绑住,眼睛上蒙了黑色的布带,嘴里塞著破布。
慕容筝踢了踢地上的女人,道:“就是这个女人冒充你未婚妻。”
聂霆道:“多谢你及时赶到。”
“及时赶到?只怕是~~~~~~~”慕容筝“哼”了一声,“敢在我慕容筝的地盘上搞事。”她看了聂霆一眼,接著道,“我无意间发现岳家旗号,我知这次是岳明潇亲自出马为你买火器来的,不该走那条路,就盯上了,然後就发现这个女人冒充岳明潇,後来的事你都看到了。”
聂霆思索片刻,道:“这次的事多亏你了,大恩不言谢。以後有什麽用得到聂霆的事,一定随叫随到。”
慕容筝戏谑一笑:“要是我这次没帮你,以後我有事是不是就叫不动你啊?”
聂霆尴尬苦笑:“不敢不敢。”
慕容筝轻笑,道:“现在正主儿来了,你看著办吧。”
聂霆道:“你可知明潇下落?”
慕容筝摇头道:“不知。”
聂霆道指了指地上的女子:“那这个女人呢?”
慕容筝道:“我用尽手段,她却什麽都不肯说。我逼得狠了,她企图自尽,我便只好不去理她了。”
聂霆叹了口气,道:“每个人皆有不能说的苦衷。对女子用刑,我实在是下不了手。既然如此,便带著她,等见了明潇,叫她自己问好了。”
慕容筝白了他一眼:“姑爷,你既然来了,这就发号施令吧。”
聂霆微微一笑,飞身上马,向著岳家队伍中驰去。他来到队伍中,跟众人见了礼。他是岳家明了路的女婿,也曾跟众人并肩作战过,大家都是老相识,对他也素来钦佩,见他来到,虽然意外,却都很欢喜。
聂霆召集了岳家此刻在场的几位首脑,告知了情形。众人皆惊,一时之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忽有一人道:“有天晚上,大小姐是独自出去的,很晚才回,不过也没什麽其他的异常之处。”
聂霆最後道:“明潇是有分寸的人,决不会做出不妥之事。今日之事虽奇,但必有内情。等翌日见了明潇子然会有分晓。在下的意思是我们先回岳家,看明潇是否回到家中,然後从长计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皆称是,於是整理好行装,两处人马合为一路,继续启程。这时慕容筝已然去了易容,长眉俊目,圆形的耳环随风叮当作响,仍旧骑著岳明潇那匹火红骏马。慕容筝来到聂霆旁边,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聂霆道:“求之不得。”
众人打马扬鞭,一路疾驰,这天终於来到苏州。还未到岳家庄园门口,便见到黑烟缕缕。众人一愣,不由都急急催马。聂霆和慕容筝仗著马快,更是超出众人一大截,来到岳家庄园门口不由愣住了。
断景残垣,一片荒芜。曾经繁华热闹的岳家庄园竟然付之一炬。
4
大厦已顷,黑烟缭绕,聂霆跳下马,快步走向岳家庄园。慕容筝也下马跟上,奇道:“烧都烧了,你还过去看什麽?”
聂霆并不回头,边走边四处搜索:“看看还有没人在,看看是怎麽烧起来的,看看是谁在玩花样?”
慕容筝笑道:“那你看出什麽了?”
这时他们已来到园内,聂霆走到井旁,俯身看去,片刻直起腰身,解下腰带,抛入井内,大声道:“抓住带子,我拉你上来。”
慕容筝好奇的走到近前,左瞧瞧,右看看:“这里也能躲人啊,哈哈,真是有趣。”
聂霆双手不断拉伸,终於有人露出井面,不多会儿,一个发髻散乱的少年已经踉跄著直起身子。聂霆上前相扶,却不料那少年一拳迎面击来,拳风森然,聂霆猝不及防,险些被打中,仓促间後退几步,左手一晃,已然截住那少年的拳头。那少年恨恨道:“聂霆狗贼,你抢走我姐姐,烧毁我家园,你还敢前来!你……你……”聂霆讶道:“明湘,你为何这麽说?”
慕容筝这才看清那少年样貌,虽然脸上污秽,仍可看出和岳明潇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略显稚气,知道他乃是岳明潇幼弟岳明湘。
岳明湘怒道:“为何这麽说,为何这麽说?你自己干的好事,倒怕别人说了?”
聂霆道:“你爹爹呢?”
岳明湘“呸”了一声道:“我爹,还不是你送信给爹爹,以姐姐做饵骗走的。”
聂霆正色道:“你姐姐不见了,我也不知下落,岳家庄园被烧也非我所为,你爹爹更不是我骗走的。聂霆向来说一不二,何况明潇是我未婚妻,伯父对我一向甚好……”
岳明湘冷笑一声,打断他道:“死无对证,自是任你胡言。”他大步向外走去,忽然看到那匹火红骏马,怒道,“连姐姐的马都被你偷来,你还有何话说?”
聂霆一时无语,却见岳明湘几个起落,已然跃上马背,双腿用力,红马仰首嘶鸣,四蹄腾起,如飞奔驰而去。慕容筝怔怔的看著那匹红马跑了,半晌才道:“你为何不拦著?”
聂霆苦笑道:“拦著来做什麽,让他打打骂骂麽?”
慕容筝嘻嘻而笑:“原来也有你无可奈何的时候。”
两人在庄里仔细搜索了一遍,再无发现,这才出了门。
慕容筝道:“你看了这麽半天没,看出是谁放的火了麽?”
聂霆道:“要想知道是谁放的火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只要知道有人搞这麽多事是针对我还是针对岳家,然後列出仇家便知了。”
慕容筝偏头思索片刻,道:“他骗走岳明潇,烧了岳家庄园并嫁祸於你,唔,你说呢?”
聂霆忽然全身一震,大步走向自己爱马,道:“不好,我的江湖帮。”
慕容筝一怔之下,随即明白,那人所作所为目前看来说是针对聂霆也好,岳家也好,都有可能,那麽既然岳家庄园被毁,那麽聂霆的江湖帮也有可能是那人目标所在。
她尚在看著仅有的一匹马,聂霆早已一跃上马,伸出手道:“上马。”
慕容筝跃上马,坐在聂霆身後。聂霆道声:“坐好了”,便催马前行。疾风般来到大路上,岳家运送火器的队伍却踪影不见。慕容筝惊呼一声,聂霆纵马来回找了几遍,仍是全无线索,地上蹄印杂乱,慕容筝知晓定是在马尾绑上树枝,扰乱蹄印所致。
慕容筝道:“他们早有准备,你这样是找不到的。”
聂霆点头道:“不错,我们仍是先回江湖帮。”
两人催马急行,来到集市上买得马匹,更加不分昼夜,只盼早日赶回江湖帮。这天终於来到武汉蛇山。聂霆忽然皱眉道:“你闻到什麽味儿没有?”
慕容筝道:“是硫磺。”
聂霆一呆,忽然提气急奔,不多会儿来到江湖帮的大宅子,却见一片狼藉,恍然间明白这里是被火器炸毁的。,慕容筝这时也赶过来,愣了一会儿才道:“现在你可清楚是针对你还是岳明潇了麽?”
聂霆纵声大叫道:“聂霆在此!聂霆在此!”山峦间回声阵阵,具是聂霆的声音。
慕容筝失笑道:“你疯了麽,难道别人炸了你的老巢,还等在这儿让你找麻烦麽?”
聂霆淡淡道:“硫磺的味道这麽重,显然是炸了没有多久,江湖帮不比岳家庄园,不可能没有人生还,既然才炸不久,这附近定有我的兄弟。”
话音未落,就见稀稀落落有人从树林中走出,为首的正是林泱。
林泱疾步来到近前,道:“帮主,你回来就好了。”
聂霆微笑道:“兄弟们怎麽样?”
林泱道:“虽然事发仓促,好在发现的早,兄弟们损伤不重,只是庄子保不住了。我们已在附近重新建了屋子。”
聂霆松了口气,这才问:“知道是谁做的麽?”
林泱道:“我们没有兄弟跟他们交过手,穿的衣服也是武汉的布庄新买的。”
聂霆点点头:“林泱,快领我到屋子里歇歇吧,这些天急著赶路,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还连累了慕容姑娘。”
林泱也认识慕容筝,这时见礼已毕,便招呼他们二人下去休息。
两人洗澡换衫,吃饱喝足,正坐在简陋的屋子里休息,便有人通报:“苏白水求见。”
聂霆一跃而起,急道:“快请。”他匆匆批起外衫,迎向门口。
这时就见一位白衣女子抱琴而入。聂霆整个人都呆住了,人都说,贵客临门,蓬荜生辉,此时此刻,他们身处的简陋茅屋登时不见其陋,只觉其古朴风雅;屋子里原本弥漫的硫磺味儿不知不觉中被忽视,只觉空气中散发著清冷的幽香,仿佛药香味道;而他们也不是在山林里暂时避难,而是山中高士在清谈。
慕容筝容貌美丽,素来自视甚高,此刻见了这苏白水,虽不致自惭形秽,却也不禁暗自比较,心生赞叹。
聂霆这还是初次见到苏白水,震撼过了,不由为自家兄弟欢喜。这时定了定神,才道:“苏姑娘果然见面更胜闻名,小白有福气了。”
苏白水眨眼微笑:“原来聂霆是这个样子的。”
聂霆抓头道:“怎样的?”
苏白水含笑不语,转头对慕容筝道:“慕容姑娘远道而来莫非也是为了岳明潇?”
慕容筝道:“不出门而知天下事,苏姑娘好生厉害。”
苏白水缓缓道:“聂霆你可是为岳明潇身在何处而烦恼?”
聂霆身子前倾,声音低沈好听:“聂霆洗耳恭听嫂子指示。”
苏白水眼波流转,目光幽深,轻轻叹息,半晌才道:“我并非你嫂子。”
聂霆被她目光所慑,竟然不敢玩笑,只得道:“还请苏姑娘告知。”
苏白水道:“你那未婚妻前些时是跟钱漠离一起。”
5
钱漠离是什麽样的人,这话若问江湖上的人,十之八九别人会告诉你,钱漠离乃是江湖上最出名的翩翩佳公子。他的风度无懈可击,他的笑容无人能敌,他的武功至今未败。可是他来历神秘,至今无人知晓他的身世师门来历,乃是江湖上近年来最出风头的人物。
说起来,当年聂霆和谢逸白同钱漠离也有打过交道,虽也称兄道弟,可是聂霆总觉得这个人看似亲切,但实际上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不过这人为人处事确是无可挑剔。
岳明潇跟钱漠离不过数面之交,为何会同他在一起?
聂霆看著苏白水,不禁叹了口气,半晌才道:“还请苏姑娘教导聂霆,这是怎麽一回事。”
苏白水道:“中秋时,钱漠离邀我去成都看灯。八月十四、十五、十六这三天我们是在一起的。当时他身上有种香味,虽然清淡但却凝而不散,那是桂花的香味,事後我终於想起明潇身上便常有这种香味。”
聂霆挠头道:“单凭香味是否能够确定呢?”
苏白水道:“那是丹桂的味道,市面上很少见的,花期便在八、九月,而明潇家里有种这种桂花树。钱漠离我见过他几次,我对人身上的气味算是小有心得,他平时不是这种味道的。”她走了几步,看了聂霆一眼,抿嘴笑的狡黠,“当然,这的确是推断。不过,你做事难道一定要证据确凿才行动的麽?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还用得到你聂霆聂大侠麽?”
聂霆恍然道:“苏姑娘言之有理,小弟明白了。”
苏白水轻轻一笑,道:“本来我不该传这种话,不过~~~~~”
聂霆抢著道:“明白明白,嫂子话不必说白,小弟定当转告小白嫂子对我们兄弟的深厚友谊。”
苏白水横了聂霆一眼,道:“白水话已带到,就此告辞。你自己保重。”
聂霆抢步到她身前,深施一礼,感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多谢的话不说第二遍。苏姑娘,小白去了冷香小筑找你,你没见到他麽?”
苏白水一愣,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我从成都直接来你处的。”
聂霆道:“苏姑娘为我们兄弟的事如此上心,小弟真是惭愧无地了。”
苏白水道:“行了,你还是顾著自己吧,明潇的为人你比我清楚,别错怪了人家。我走了。”
她转身出门,再不停留。聂霆送出门外,看著她背影渐渐远去,慢慢叹了口气。
聂霆回屋坐进椅子里,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慕容筝道:“钱漠离和岳明潇在一起,为的是什麽呢?”
聂霆道:“明潇对钱漠离很有好感,但是若非重要的事情,她绝不会放著家族生意不管,独自离开的。”
慕容筝苦恼道:“聂霆,我的头好疼啊。”
聂霆苦笑道:“大小姐,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了。”
慕容筝走来走去,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接著是一阵喧哗之声。二人面面相觑,只见一人大步闯进,一身重孝,白衣飘飘,正是聂霆的未婚妻岳明潇。
聂霆又惊又喜,一跃而起,蹭到岳明潇面前,喜道:“潇潇,你来找我。”
岳明潇身形高挑,清丽绝俗,有著女子少见的英气,这时候面如寒冰,眉目间尽是煞气,她惯穿红衣,今日却一身白,好似雪地上一支淡雅冷峭的梅花。只见她上下打量聂霆,森然道:“聂霆,你掠走火器就罢了,为何还要烧了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