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蓝思水惊诧地望着他。
「你不知道,我眼功可好了,一打一个准!」说着,他便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自制弹弓。
蓝思水慌忙拦住他:「还是不要吧,让人看见多不好啊。」
「这儿又没别人。」
「可......」
「嘘,别出声。」姚龙成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慢慢地调整位置,拾高弹弓瞄准。
「咳咳咳......」忽然,巨大的咳嗽声从蓝思水的口中迸发出来,受惊的鸟儿们迅速拍动翅膀飞离枝头,扑向蔚蓝的天际。
「糟糕!」姚龙成大叫不好,但对于越飞越远的小鸟却无能为力。他转头瞥了蓝思水一眼:「喂,你怎么啦?」
「被唾沫呛着了。」
「你......鸟都被你吓跑啦!」
「对不起嘛。」
「你是故意的吧。」
蓝思水讪笑两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姚龙成也只能摆出一副「我拿你没辙」的表情。
两人向前走了不多时,来到一条小河边。时值夏初,天气却已十分炎热,姚龙成眼见清澈见底的河水,便迫不及待地除下衣衫投入河中。
「哈!好舒服!」潜了会儿水,他从河里冒出面来:「思水,你也下来吧,水里很凉爽。」
蓝思水迟疑地挪了挪身子:「我不习水性。」
「没关系,我教你。」
蓝思水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潮,却仍是迟疑。
「快来吧,河里还有好多美丽的小鱼。」
探身向水中,身体顿觉一阵舒爽。河水齐胸,他便大胆地伸展双臂划了几下。
不知何时,姚笼成已来到身侧:「来,我教你游水。」
肌肤相触,温暖的体温透过清冷的河水传过来,鱼儿在两人的腿尖,腰际轻轻划过,竟有一股暧昧的情愫在这空旷的碧水中蔓延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两个少年脸颊红红的,不时有汗珠从额头、发际渗出来。蓝思水微微感觉不自在,突然说道:「龙成,你先去那边游一会儿吧。」
「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嗯,我就靠在河岸边,不会有事的。」
姚龙成答应一声,振臂向河心游去,游到稍远处,忽然栽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蓝思水吁了口气,背靠岸边欣赏起四周的美景,游鱼轻浅,涟漪阵阵,隐隐有莲香飘来,他惬意地闭上眼睛。阳光缓慢移动着,逐渐被繁枝茂叶掩蔽了灼热。
蓝思水睁开双目,却不见姚龙成浮出水面。
「龙成!」
没有回应。
「龙成,你在哪儿?」蓝思水不禁担心起来,试探性地向河心方向移动了几步。
「你别吓我,快出来吧!」
脖颈渐渐没入河水中,强大的水压让他透不过气,他大口喘息着,却几次不幸地被跃动而起的水波侵入口腔,痛苦地咳嗽着,脚下猛地打滑,身体倾斜,然后,完全地沉没......
在挣扎中,他试图重新找到脚下的那片落脚点,可不知怎么的,河底彷佛一下子变成了万丈深渊,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向下沉去。
「龙成......救我......」
微弱的求救声最终还是被水波淹没......
胸膛里压抑的疼痛着,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肺部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的挤压,气管里没有气流通过。
瞬间,嘴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有气流穿过喉腔,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变轻松了,身体缓慢地飘起来。
「思水,思水......」有个声音在耳边低声叫唤。
「思水,思水......」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思水!」
思水缓缓睁开眼睛。
「呼,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眼前是姚龙成焦急的涨得通红的脸庞。
「......我怎么了?」
「你刚才溺水了,还好我抢救及时。」
蓝思水看着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慢吞吞地开口道:「你刚才,刚才......」
「嗯?」
「你刚才亲我嘴了?」
「谁亲你了!」姚龙成猛地跳起来。
「你亲了。」
「没有!」
「亲了。」
「那个,那个......不亲你,你就醒不来。」
蓝思水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亲了才会醒呢?
「你别那样看我啊,是,是我爹教我的。」
「骗人。」
「是真的......还有你,明明叫思水,却不习水性。」姚龙成试图扯开话题。
「这和名字又有什么关系了?」
姚龙成的双颊通红,宛如熟透的苹果,蓝思水的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羞涩笑容。
毒辣的阳光下,这样的笑容是如此清朗,一颗小水珠从他的唇边滑落,懵懂的少年俯下身子,情不自禁地捕捉住那片唇。
身体瞬间酥麻......
「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醒来。」
「你快给我醒来!」
「哇!」刘家明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被被人一揭而起,冷风毫不客气地攻击整个身体,冻得他嘶嘶直抽气。
「饺饺,你叫人起床就不能不能温柔一点吗?」
「我刚才很温柔地叫你啊,你又醒不来。」
「今天不是周六吗,干么这么早叫我起床?」
「我们要去看《牡丹亭》啊,你忘了?」
刘家明一拍脑门:「还真给忘了。」
「猪脑子!」
「你说谁呢?」
「当然是你。」
「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刘家明突然一跃而起,将饺饺扳倒在床上,一会儿挠他痒痒,一会儿将他白白的脸孔搓圆捏扁。饺饺痛痒得不行,奋起反击,两只手在刘家明身上胡乱地摸挠着,当碰触到一
个热呼呼的部位时,两人同时变成木头人。
「你立正了。」
「这、这是意外!」刘家明羞得满面通红。
「昨晚做什么梦了?」
「才没有!」
「哇哈哈......」
在鲛鲛得意的大笑之下,刘家明越发羞恼,大叫一声:「立正!」
饺鲛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乖乖站好。
「向右转!起步走!」
「走到哪儿去?」
「下楼!你不是想看《牡丹亭》吗?」
青春版《牡丹亭》在中汇大剧院隆重开幕,声势浩大。
刘家明和饺饺匆匆赶到中汇大剧院的时候,剧院外已挤满了慕名而来的观众,甚至还有黄牛混迹其中。
「哇!好多人啊!」饺饺感叹。
「想不到有这么多昆曲爱好者,幸亏我们买票买得早。」
开演前十五分钟,两人随着人流缓缓向剧院里走去,偌大的剧院也似乎因为即将上演的一场世纪绝响而显得分外耀眼。
两人坐下后不久,剧院天花板的灯灭了一半,灯光有些暗淡迷离,饺饺开始不安分地摸索着衣服内袋。
「你干什么呢?」刘家明低声问。
「嘿嘿,你看这是什么?」饺饺调皮一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大袋洋芋片。
「你怎么把这个带来了?」
「吃猈,看得无聊就吃。」
「不准,吃这个会发出声音,影响别人。」
「你管我!」
「你......」刘家明气得七窍生烟,正想教育他一番,只听啪的一声,灯光完全熄灭,整个剧场一片漆黑。
幕布缓缓揭开,耳畔传来幽幽古韵,舞台两旁也同步显示字幕:「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单只这一出悠然开场,便将人吸引其中,看得痴了。
《惊梦》一出,杜丽娘游园赏春景,圆中小歇渐入梦。花神们披着七彩色霞衣,在悠扬的昆笛声中翩翩起舞。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袭白衣的俊美书生柳梦梅,就这样与丽娘结下百转千回的缘。
台上的演员们演得专注,台下的观众们亦是如痴如醉,不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第九出《离魂》,杜丽娘终因相似成疾,红颜身死,父母将她葬在梅树下,等待他日魂归。
演员们逐一消失在黑暗中,布幕慢慢落下,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上本完结。(注一)
刘家明猛的回神,彷佛从梦境重回现实。他微微偏头,看了看身旁的饺饺,早已泪流满面,洋芋片一动未动。
饺饺......
一股心疼的感觉涌上心头。
两人一前一后随着人流缓慢退场,直到来到大剧场外,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这才有了重回现世的感觉。
「饺饺,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
「你刚才怎么哭了?」
「谁哭了?」
「明明哭了。」
「我才没哭!」
饺饺噘起嘴,快步向前走去,刘家明火速跟上。
「其实,我也有股想哭的冲动。」
「真的?」饺饺眨巴着眼睛。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出戏,总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好像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
「身临其境?」饺饺再次狡黠地眨眨眼睛:「你希望自己是杜丽娘还是柳梦梅?」
「哈哈哈!」
两人笑着并肩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和风一阵阵地迎面吹来,刘家明缩了缩脖子,伸手替饺饺整了整围巾。
饺饺定定的看着他手中动作,冷不丁冒出一句《牡丹亭》罪扶归的唱词来:「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品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刘家明的手僵了僵,吁出一口白色气流:「饺饺,别担心,《牡丹亭》这个故事是出喜剧,杜丽娘最后还魂,和柳梦梅有情人终成眷属。」
饺饺释怀似地微笑起来:「幸好是出喜剧。」
「是啊,幸好是出喜剧。」
两人并肩继续前行,刘家明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饺饺的手。
注一:此段落的场景、唱词均取自昆曲《牡丹亭》选段。
第九章
可惜两人都没有看到那个喜剧结局,随后的两天,刘家明被老师召唤去帮忙做课程项目,饺饺则被一帮面食兄弟拖出去吃喝玩乐。
这样的情况令他们始料未及,没能看完三天全部的演出不免让人遗憾。(注二)
几天后的夜晚,刘家明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晚的梦境很模糊、很混乱.镜头不断地切换,彷佛破裂的碎片般无法拼接。
唯一记得的是姚龙成满头大汗地追着一辆马车飞奔,追了一路却总也追不上,不知跑了多久,马车却突然停下来,车帘被掀开,蓝思水从帘后探出头来。
「傻瓜。」责备的语气里却带着哭腔。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姚龙成气喘吁吁地走近马车,脸上掩不住沮丧的神情。
「有缘自会相见的。」
「噗,好老套的台词!」
听着姚龙成故作轻松的调侃话语,蓝思水忍不住大笑起来。
「别哭,别哭。」姚龙成一边笨拙地替他拭泪,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块饺子形状的白色美玉,说道:「这块白玉我一直贴身佩戴,送给你。」
「为什么送我?」
姚龙成不答,将白玉放入蓝思水的手心。
马车绝尘而去,两少年遥相挥手,眼看着彼此渐行渐远终于再望不见。
蓝思水举家迁往京城后,便再无音信。人生百年,三年的相处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也是在那一夜后,刘家明再也没有做过这个奇怪的梦。
佛说,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身而过。灵光只在一瞬间,缘分也如断线的风筝,飘飘拢摇地隐入云际,从此再也掌握不住。
可对于这个梦,刘家明一直无法释怀,甚至有些微的害怕,他越来越觉得蓝思水与饺饺长得很像,而他害怕自己就是宿命的那个追在马车后面飞奔的少年,仓皇而无力。
如果那是一出戏,该是个喜剧结局吧。
没有结局的结局,算不算是喜剧呢?
一场迷梦,连同一出没能看完的戏,在那样的一个寒冷冬季,留下匆匆的遗憾。
十二月一日,是这个城市特有的传统节日,一年一度的面粉节,有趣的是,这天居然和儿童节一样,给全市人民放假一天。
宽阔的中汇大街上挤满了狂欢的人群,市民们身穿各色奇装异眼大跳热舞,有的挥动小彩旗站在街边看热闹,当然无一例外地携带面粉。
刘家明也带着变成人类模样的面食大仙们混迹在人群间。
「人类真有意思,居然还有这种节日!」
「这可是我们的节日!」
大仙们显得兴奋异常,大呼小叫地东窜西窜,不一会儿就跑得没影儿了。刘家明管不住他们,只得任由他们去了。
「哇哈哈哈哈!」身边的饺饺手抓一把七彩气球绳,笑得特豪迈。
刘家明无力:「......饺饺,你也跟他们一起疯......」
「家明,你们创造出这个节日来,是不是为了膜拜我们面食大仙啊?」
「......」您老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
「怎么不说话?」
「呃......也许是吧。」
上午十点整,撒面粉活动正式开始,市民们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面粉袋,一把一把地向亲朋奸友们的身上头上抛洒,据说接受面粉的人将会交到好运,获得幸福。
空气中立时弥散着面粉的特殊香味,白色粉末宛如洁白的迷雾,笼罩在城市上空,大家被呛得咳嗽着,并欢笑着。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团面粉,正中刘家明面部,他的脸孔顿时糊成一团,只留两颗乌溜溜的眼睛。
「哈哈!鬼啊!」饺饺手指着他爆笑,眼泪横飞。
另一团面粉从天而降,击中饺饺头顶,哗啦啦地散落下来.
「哈哈!活该!」这回轮到刘家明爆笑了。
饺饺的脸颊白白的覆着一层粉末,因为刚才一通咳嗽的关系,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红红的、润润的。刘家明突然就愣了神,双手固定住饺饺的双颊,低下头,鬼使神差地亲上了对方红润的唇办。
饺饺没有推开,也没有迎合,只是睁大着眼睛,盯着刘家明的大特写傻愣。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明明只有短短几秒种的时间,却如同一世纪那么长。
嘴唇分离的那一刻,两人才猛然惊醒过来。
「你干么亲我嘴?」
「我、我没......」
「刚亲了还抵赖。」
「那个......」刘家明尴尬到手脚不知往哪儿摆了,「因为......因为......你嘴巴上有面粉,握幇你舔掉。」
「为什么要用嘴舔?」
「啰嗦!」刘家明猛地转身一头栽进人堆里,溜了。
为什么当时不索性坦白说喜欢饺饺呢?连自己都对自己的怯懦深恶痛绝。
时光如梭,刘家明对饺饺的喜欢也在与日俱增着,他常常会想,当初的那份心动并不仅仅是一见钟情,也许是多少日子相处下来,感情的沉淀,在看到饺饺人类模样的那一刹
那,终于爆发出来了吧。
日子一晃就到了年末,今天足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
从学校举办的圣诞Party现场出来,刘家明带着饺饺走在学校旁的小路上。心中觉得软软的很温暖,身体不自觉地向饺饺靠过去。
这条小路,好想一直走下去。
两个人拐到大街上,去专门店买了很多烟花爆竹,为新年做准备,路过「一品香」的时候,闻到了阵阵的熟菜香味。饺饺不自觉地流下口水:「家明,好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