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皇上身体还好,却已经对这位慕容王爷是言听计从,父亲为此在家没少生气。自己当时已经见识过这位王爷的处政能力,计策决断确实是让人无可摘指,事事为大局著想,深得人心。父亲虽支持大皇子,可是自己还是对这位王爷心服口服,所以才会在这几年里不惜违逆父亲坚持中立。
如今王爷却突然出现在这南苑城中,而且对身边的白衣人关怀备至,著实令人不解。
王爷像是没有看到屋里其他人一样,细心地扶著白衣人坐了下来,才转身对穆长渊说:“穆长渊,此次你竟然敢打伤大皇子,该当何罪!”
穆长渊一震,惊疑地看著王爷,他知道王爷与大皇子素来不和,莫非这次要拿自己当挡箭牌?
王爷面无表情,让穆长渊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林舟突然向前一步,挡在穆长渊与梅岭二人前面,对王爷说:“此事与穆长渊无关,打伤大皇子的是我!”
穆长渊自然不愿领林舟的情,一把推开林舟说:“我不用你来顶罪!大皇子是我打伤的,但凭王爷处置!”
林舟在一旁气得著急,刚想开口反驳,只听见紫菱在一旁冷冷地说:“你们再掩盖也没用,有主人在王爷身边,他有什麽不知道的?”
王爷无奈地笑了笑:“紫菱,我也算是翩翩公子一个,你还真是对我毫不留情啊。”
紫菱撇撇嘴,不屑地说:“就你还能算翩翩公子?告诉你,要不是主人不准我们对你出手,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活到今天!”
这时候一直坐在旁边的白衣人突然说话了:“紫菱,住嘴!”
紫菱看见白衣人呵斥自己,不甘心地闭了嘴,恨恨地看了王爷一眼,转身走到白衣人身边,专门隔开了白衣人和王爷。
林舟和穆长渊明白此人应该就是紫菱一直说的主人,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睥睨天下的王爷对他如此特别。
王爷见到紫菱的动作,愁眉苦脸的对她做了个表情,但是见紫菱冷著脸不理自己,於是只好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穆长渊从未见过严肃的王爷竟然会有如此天真的表情,谁知王爷却突然开口说:“穆长渊,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既然打伤了大皇子,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一条路是你随我回京,作为行刺大皇子的犯人接受大理寺的制裁!而另一条路......”
王爷说道此处,故意停了一下,林舟著急地问道:“这条路万万不行!还有什麽选择?”
王爷假装思索了一下,说:“还有一条路就是你从此与你父亲一刀两断,到我的手下做事!此次南疆边界发生叛乱,我任你作平乱主将,带兵远下南疆,要求你亲自平定战乱,还南疆一个安宁!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替你善後,你就带著你怀里的人远走高飞,我保证大皇子不会再找到他。你意下如何?”
穆长渊恍然大悟,原来王爷早就计划好,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王爷知道答应他是自己唯一的选择。自己虽然不高兴被耍,但还是感激王爷的能庇护自己和韩凌宣,於是低头谢恩。
穆长渊接过王爷递给自己的圣旨,抱起韩凌宣,准备离开时看了看林舟,问他:“你就甘心这样让我带他走?”
林舟笑了笑,看了看他怀里的韩凌宣,说:“不甘心又能怎样?我们已经是人妖殊途,不会有什麽结果。其实我们八年前就应该互相放手了,就是因为不甘心,他才受了这麽多苦,我才会堕入妖道。以後,你就告诉他今天见过我,只是一场梦罢了,他早就该醒了。”
穆长渊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他。不管他对我如何,我始终会待他如一。”
林舟点点头:“记住你的承诺。”
14
直到穆长渊抱著韩凌宣而走的背影完全融入夜色里,王爷才叹了一口气,说:“韩凌宣也是个人,被你们这样推来推去,你们怎麽不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呢?”
林舟盯著门外的已经消失的身影,平静地说:“现在说什麽都没有用了。我知道穆长渊是真的爱他,韩凌宣下半辈子能有一个好好照顾他的人,我也放心了。”
说完,林舟突然对掌柜跪下:“先生,我与紫菱签订契约,她今夜以法力助我显身,今夜後我的魂魄就归你所有,忘记此生的一切。我本来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凌宣,可是现在想来,遗忘对我们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我让凌宣这辈子过的太痛苦,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始终都会想起来自己所经历过的这些苦难。我今天能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余愿足矣!我还是要谢谢你。现在,我甘心履行契约。”
林舟说完,身形渐渐开始涣散,紫菱迅速拿出一张符咒,将林舟身体里消散的光芒汇聚到纸符里,再默默念咒,完成了封印。
王爷叹了口气,对掌柜说:“良徵,这世上大概也就你有这样的本事了。害了人家,还让人家对你道谢。”
掌柜接过紫菱手里的符咒,淡淡地说:“要比本事,我哪比得过你。你知道大皇子这次亲自来南苑城作说客要说服穆长渊投靠他,巴巴地跑来找我组织此事。现在可好,穆长渊感激你的庇护,对你死心塌地;大皇子和穆丞相失去了最重要的牌,阵脚必定大乱,你可以趁势瓦解他们;而此次大皇子重伤,你正好可以以此做借口,让他放弃亲征的打算。你这一箭几雕之计,算盘打得可真好。”
王爷尴尬一笑,急忙说:“良徵,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的帮忙,我心里是真的感激你!你说你这麽尽心尽力地帮我,我要怎麽谢谢你?”
掌柜不动声色:“你真的要谢我?”
王爷立刻头如捣蒜:“真的真的!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掌柜没有立刻回答,对紫菱说:“你去看看大皇子,别让他重伤死了。他要真死了,这位慕容王爷就不好对大家交代了。”
王爷展开笑颜:“还是良徵你心思细密,顾虑周全!”
掌柜对王爷说:“你我之间,再讲这个谢字,你觉得我还会像当年一样当真吗?我别的不求,只希望你能履行好自己的诺言,照顾好我叶氏的族人。”
王爷的笑僵在脸上,过了好久,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办到。”
外面夜风微凉,寒意入骨。
尾声
又是一天早上,“梦回仙游”店里来来去去了几波客人,檀生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肩,看见师傅坐在角落里的那张椅子上发愣。
檀生想到了几个月前来的慕容王爷,每次都是这样,无论他和师傅走到哪里,那个王爷总能找到,而且每次走後,师傅总是这样会一个人发愣好久。
檀生突然大声说:“师傅,还好王爷走了,要是他那时候再住上几天,估计我就活不成了。”
掌柜听到檀生这麽说,奇怪地问:“难道他对你做什麽了?”
檀生笑嘻嘻地说:“他哪会对我做什麽,他眼里还不是只有师傅。我的意思是,他在的那几天,你天天拉著你到处跑,说什麽去看尽南苑城的湖光山色,结果把我和那个木头脸留下来看店。那个木头脸,不止脸是木头,人也是木头!客人说什麽价他就卖什麽价,结果竟是亏钱。我又是要照顾客人又是要看著他不让他给我再惹事,我天天都快累死了!”
掌柜莞尔一笑:“小檀生你还不知足。人家是正经的大内侍卫,天天舞刀弄剑,哪里会这买卖之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两天,什麽粗活累活都让他干了,自己却在一边偷懒。”
檀生吐吐舌头,说:“师傅,他既然不能买卖,干点活也是应该的,要不整天无所事事,多闷啊。”
掌柜笑著敲了一下檀生的头:“你个小狐狸,就知道贫嘴欺负人。”
檀生捂著自己的脑袋闷闷地说:“我哪里欺负他了?再说,我本来就是狐狸嘛!”
突然窗外有人鸣金敲鼓,大声喊著:“南疆的平乱大将军得胜归朝!皇上有令,全国鸣金庆贺,普天同乐!”
窗外的百姓听到此事,纷纷乐开了花,高兴又平息了一场战乱,不用整日再提心吊胆,害怕战火什麽时候会烧过来。
百姓只是希望自己能过上安生日子,哪里管得了那麽多。
掌柜正在若有所思,店里进来了一个人,是情相楼的兰韵,也是四大头牌之一。
檀生急忙过去迎客,兰韵走到木簪架子前,看了几个却都不甚满意,於是问掌柜:“掌柜,几个月前我曾经见过梅岭头上带过一个紫檀木簪,我心里很喜欢,不知道那个簪子还有吗?”
掌柜摇摇头,回答说:“兰公子,真是遗憾。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只此一件,独一无二。只能承蒙公子错爱了。”
兰韵也惋惜地说:“唉,那真是可惜了。梅岭自从有天出门接客後就没再回来过,後来只是有官爷来通知说梅岭伺候的客人遭到仇人追杀,结果误杀了梅岭。现在梅岭总算是解脱了,我一直觉得,他的个性太强,还是不适合在这风尘里打滚的人。”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掌柜想了想,对兰韵说:“兰公子要不看看我新做出来的几根簪子?要有合意的,我给公子算便宜点。”
兰韵点点头,於是檀生带他到店面的里间去了。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人,毕恭毕敬地对掌柜说:“叶掌柜,我是穆公子府中的下人,公子托人带口信回来要我们来这里取一幅画,说是当时不小心遗失在您店里的。”
掌柜沈吟了一下,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架子前,拿下来一卷画,展开来是一幅墨竹,墨色已经很淡了,旁边的题字却还浓黑清晰,上面写著:林舟赠韩凌宣。
那个人看了一下,说:“对,就是这幅,公子已经交代过了。”
掌柜把画递给那个下人:“那你拿走吧,好好保管到你家公子回来。”
下人接下画,随口说:“我家公子不会回来了。他信里还交代了,要迁府到南疆的一个很偏的什麽地方,反正我是没听说过。我们管家这两天正在准备,已经打算後天走了。”
送走了穆家的人,掌柜听著门外人们热热闹闹的声音,有热火朝天的讨价还价声,也有清丽嘹亮的当街唱曲卖艺声,还有人们不时的叫好和鼓掌声,以及远处隐约而来的车轮滚滚而过声和马蹄的达达声。
世俗的喧闹,浮华但真实。
林周是韩凌宣的旧梦,韩凌宣是穆长渊的旧梦。
三个人之间,是一个死结。
茫茫人生,红尘细软,十年纠缠,难修正果。
旧梦难圆。
【完】
注:紫檀木
紫檀,又名紫榆,木质甚坚,色赤,入水即沈,亦称“青龙木”。其名贵质沈,深为皇家贵族喜爱,世间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