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饺子仙 下——周礼

　　他带着一大捧卡片回到院子里，将卡片尽数堆放在院子前的石阶上，一封一封地仔细阅读。竟然发现其中有一封是从离家很远的杭州寄来的，寄信人是包可心。对了，是以前寄读在这里的高中同学。
　　想不到还能收到远在杭州、交情一般的高中同学的贺年卡，让刘家明一阵感动。
　　打开信封，里面除了装着贺卡外，还附有几张杭州的名胜风景明信片。他这才想到曾对包可心说过很喜欢杭州，渴望能收集风景明信片这样的话。
　　这个包可心，还挺有心的嘛。他拿起明信片，一张一张地欣赏着，有「三潭印月」、「南屏晚钟」、「双峰插云」、「平湖秋月」等等。当看到最后的「雷峰夕照」和「断桥残雪」时，他的手指忽然僵在当场，脑袋里一阵眩晕。
　　「家明，你怎么坐在这儿啊？不冷吗？」饺饺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屋来，他的问话打断了刘家明的思路。
　　「哦，我在看贺年卡。」
　　他有些恍惚的语气让饺饺担心：「家明，你没事吧，怎么感觉有点呆呆的？」
　　「没、没什么。」刘家明不自然地低下头，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偷瞄了饺饺一眼，斟酌着言辞问道：「饺饺，你知道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吗？」
　　「知道啊，《白蛇传》嘛。」
　　「白娘子是妖，而许仙是人。」
　　饺饺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轻咳一声打断他：「家明是人，可我是神仙，不是妖嘛。」
　　「一样啊。」
　　「怎么会一样呢？」
　　「人和神仙，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家明，你在害怕吗？」
　　「不，只是......」
　　「你还记得昨晚我们许愿的事吗？」
　　「嗯。」
　　「我知道，你和我许的愿望是一样的。」
　　「你怎么会知道？」
　　「你忘了昨天放完烟火回来，我煮饺子给你吃了？」
　　「啊！」刘家明顿时醒悟：「那些饺子是你用白玉饺子做的！」
　　「嗯嗯！」
　　刘家明的脸刷地红了：「好啊，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所想，还来问我许愿的内容！」
　　饺饺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是否诚实啊。」
　　「哼。」刘家明红着脸别开头去。
　　饺饺得意了一阵之后，忽然止住笑，一脸严肃的扳过恋人的脸来，这样的表情，是刘家明从未见过的。饺饺说：「家明，我们那样虔诚许愿，一定能实现心愿的，相信我。」
　　刘家明舒展了一下眉头，默默地将恋人揽入怀中，两人口中呼出的热气慢慢地弥散开去，消失在空气中。
　　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透过那抹纯粹的蓝，是否能再次看见天堂？
　　神啊，请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刘家明在心中默念着许过了无数次的愿望。
　　隐约飘过一股淡淡的清香，刘家明和饺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院子的角落，那株苍劲的腊梅枝头上，几点淡雅的黄色显露出来。
　　「啊，腊梅树开花了！」饺饺忍不住惊呼。
　　「是啊，终于开了。」刘家明微笑道：「今年的花开得迟，但终究还是要开的。」
　　「家明，不知是不是看见腊梅花开的缘故，我觉得气温冷了很多。」饺饺哆嗦道。
　　「哈哈，是你的心理作用吗？」刘家明边笑边将恋人紧紧地搂入怀中。
　　天空中突然有白色的小羽毛飘落下来，两人诧异地仰头望去，却发现是雪。
　　「下雪了。」
　　「嗯，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
　　「嗯，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雪渐下渐大，过了不多时，地上已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刘家明说道：「照这样的雪势，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一片银白色的海洋了。」
　　「呵呵，还期待啊。」
　　腊梅树坚强地挺立在角落里，树上几点小小的腊梅花苞在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鲜活。
　　「啊，」饺饺突然叫嚷道：「有雪花飘进我嘴里了！」
　　「哈，谁让你突然打哈欠的。」刘家明宠溺地摸着他的头。
　　「听说雪很脏。」
　　「脏吗？......来，我帮你看看。」刘家明邪气一笑，突然将脸孔逼近饺饺，趁其不备，迅速地含住了恋人的瞒唇，温柔的吸吮，舌尖轻轻的碰触，每一个轻微的动静都让两人激动不已。饺饺只觉得身子一阵酥麻，软软地靠进恋人的怀里，刘家明顺势将他楼入怀中......
　　「你们在干什么？！」
　　情意绵绵的气氛被一声恐慌而又愤怒的断喝惊扰，两人脸色刷的变得苍白，惊慌失措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阿姨......」
　　「你、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姨沉着脸紧盯住两人，呼吸因为惊讶而显得有些急促。
　　「阿姨，你别生气，我们这是闹着玩儿的......」
　　「闹着玩？」从阿姨愤恨的神情可以看出，她根本不相信如此拙劣的借口。
　　刘家明和饺饺低下头，沉默不语。
　　阿姨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她的声音颤抖着：「家明，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很想知道答案，但是又害怕听到这个答案。
　　时闲在一秒一秒地走着，三人之间静得可怕。刘家明只是低头不语。
　　阿姨突然冲上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摇晃着：「你说呀！你说呀！」
　　「阿姨......我，我和饺饺相爱了。」刘家明突然开口，声音里满含着痛苦，「一直瞒着你，其实我是......同性恋者。」
　　阿姨呆住了，这几天来她心中怀疑的真的得到证实，谁也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
　　她怔怔地走进客厅，如同一下子脱力似地瘫倒在沙发里。
　　刘家明赶紧追进客厅里：「阿姨......」
　　阿姨颓然地呆望着窗边：「没想到......没想到......」
　　「阿姨，求求你别这样。」
　　「家明，你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
　　「我......」
　　「你父母泉下有知......」
　　「阿姨，」刘家明突地跪在沙发前，目光坚毅地说道：「我和饺饺是真心相爱的！」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阿姨无力地挥了挥，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出了客厅。
　　「家明，怎么办？」饺饺担心地把地上的刘家明扶起来。
　　「别急，我会找机会好好和阿姨谈谈的。」
　　第二天晚上，姨丈加班未回，刘家明怀着忐忑的心情，独自一人来到阿姨的卧房。阿姨见他拘谨的走进来，沉默地将脸别向一边。
　　「阿姨，关于我和饺饺的事，我想再和你谈谈；」
　　「你想谈什么？让我接纳你们的关系？」
　　「我知道，要让大家一下子接受是不现实的，但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家明，你是成年人了，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了。」。
　　刘家明向前走了几步，坚定地说道：「我不认为我们的相爱有什么错。」
　　「你，你......你居然没有一丝悔改！」
　　「阿姨，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都是普通人，只不过我们爱上的人恰好是同性......」
　　「你不用再说了！」阿姨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你真打算和饺饺在一起？」
　　「是的。」刘家明斩钉截铁地回答。
　　听到这里，阿姨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气管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彷佛哮喘
　　发作的病人，艰难地喘息着......突然，她抽搐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慢慢地倒了下去。
　　「阿姨！阿姨！你怎么了！」
　　一切都暗了下去......
　　一向健康的自己和家人......刘家明已经很久没有闻到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了。原来这味道竟是这般苦涩。
　　「是急性中风，可能是受到刺激造成的。」
　　医生的话语不断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没人知道这场噩梦会在何时结束，亦或许永远无法终结。
　　真想去死！真想去死！刘家明痛苦地抓扯着头发，想要用肉体上的痛苦来减缓心理上的，但一切都是徒劳。四周一片安静，他拼命想要忍住即将爆发的呐喊......
　　幸运的是，阿姨在第二天苏醒了过来。可是她睁眼看清面前事物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刻重新闭上眼睛。刘家明轻唤了几声，她也只是闭着眼睛，不理睬他，任凭他怎么呼唤，阿姨一直都不肯与他搭话，食物也是没吃几口就闭上了嘴。
　　下午，饺饺去医院探望，但阿姨不愿见他，饺饺吃了个闭门羹，只得落寞地走出病房。
　　一夜之间，阿姨、刘家明和饺饺都仿佛憔悴了很多。
　　有一次，阿姨从梦中醒过来，看到眼前的刘家明，便颤抖着双手，抓起放在床边的手帕，覆在额上。
　　刘家明心痛不已，伏在她的枕边，苦苦恳求：「阿姨......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们？」
　　良久，阿姨才慢慢地拿下手帕，一字一顿地说道：「和、饺饺、分手。」
　　刘家明的表情凝固了。而站在病房外的饺饺也定格在当场，很久很久以后，缓缓地垂下头去......
　　已过午夜，刘家明脑袋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正要拿出钥匙开门时，发现一团黑影绻缩在大门边的角落里。他擦了擦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晴再看时，那团黑影突然动了一下。「饺饺？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在等你啊。」饺饺子轻轻地说道，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进了门，刘家明就迷迷糊糊地径直往卧室里走，「啪」的一声便将自己整个身体摔在床上，很快睡着了，只剩下饺饺呆呆地站在那里......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后，刘家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起床想喝点水。却发现饺饺正坐在卧室通往院子的玻璃门后，面朝着院子发呆。刘家明慢慢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骗人。」
　　「谁骗你了。」
　　刘家明转过头，落寞地看着院子里的枯枝败叶，和点点雪痕。
　　饺饺突然说道：「再过几天，腊梅花就会完全开放了吧？」
　　「是啊。」
　　「真想看呢。」饺饺两手托腮，怔怔出神。
　　刘家明看着他，勉强笑了笑：「不要急，等花开了，我们一起来看吧。」
　　「真的？」
　　「你不信任我？」
　　「没有，只是觉得你可能没那份心情。」
　　「饺饺，你想说什么？」
　　「你明白我想说什么。」
　　「你别逼我。」
　　一阵秋风吹来，饺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不说话。刘家明心疼地看着他，语气软下来：「外面冷，我们进屋去吧，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便搂着饺饺进了屋。
　　两人面对面地躺在床上，相互拥抱着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刘家明平稳的呼吸声，或许，他真的太累太累了。
　　饺饺睁开眼睛，看着身旁恋人安详的睡脸，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体温，然后在额头印上浅浅一吻。
　　过了许久，刘家明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的时候，迷糊间觉得房间里很亮。
　　他微眯地睁开眼睛，发现昨晚睡觉前竟然忘了拉上窗帘，这时，刺眼的阳光正充溢着整个卧室。懒洋洋地伸手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眯着眼睛瞥了一眼，七点三刻。
　　啊，还要去医院，来不及了！他手忙脚乱地起身穿衣服，却猛地察觉到身边空空的。
　　「饺饺？」他掀开被子，面食大仙们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饺饺！你在哪儿？」刘家明心急火燎地跳下床，发现书桌上压着一张纸条。
　　不会是......手颤抖着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家明，我走了，不要想我。
　　说什么不要想你，大笨蛋！
　　阿姨的病情有了些好转，但刘家明仍是一刻不离地陪伴在病床边，不敢有丝毫懈怠，根本抽不出时间去寻找饺饺。
　　夜晚，累了一天的他疲倦地趴倒在阿姨的床沿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偶尔梦呓：「阿姨......饺饺不见了......不要走......我真的很爱他......」
　　阿姨紧闭的双眼微微动了动。
　　「你们在干什么！」
　　在一声大吼中，激情拥吻着的两个年轻人快速分离。
　　「你们、你们居然干出这样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事！」
　　「爹，你听我解释啊！」
　　「我不想听你解释！来人啊，把少爷给我带下去！」
　　「爹......」
　　「龙成！」蓝思水跪下来苦苦哀求：「姚伯伯，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您饶恕龙成吧！」
　　「思水，你也好好检讨检讨吧！」姚老爷气愤地拂了拂衣袖，甩手离去。
　　......
　　天空飘落鹅毛大雪，掷地有声，纷乱污浊的尘世终于被银白掩埋。
　　「蓝公子，我想来想去，只有您能救少爷了。」姚家小仆裹着一身灰色小袄，跪在雪地里。
　　「这是干什么，快快起身！」蓝思水眼睑微微发红，伸手将小仆搀扶起来。
　　「蓝公子，少爷为了老爷逼他娶梁家四小姐的事，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谁也劝不听。眼看琥身子骨一天天衰弱下去，贪可怎生是好啊？」小仆急得流下泪来。
　　蓝思水轻轻地摇了摇头，只叹了声：「唉，天意弄人。」
　　「蓝公子，请您一定劝劝少爷！」
　　思水点头：「你安排我们见个面吧。」
　　......
　　雪落有声，人却无情。夜凉如水，姚龙成再度爬上了那坐命运的高墙，墙的另一头，
　　有个人在等着他。
　　「思水，你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绝无戏言。」
　　「我原以为你来劝说我和你一起走。」
　　「唉，人要服命。」
　　「我就是不服！」姚龙成突然将蓝思水拉进自己，紧紧楼入怀中，「思水，我们一起走吧，如果没有了你，什么名利地位，又有何意义？」
　　「你爹还有我爹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是赌，你懂吗？赌上我们的人生！」
　　「龙成，或许你可以赌，但我输不起。」
　　姚龙成发狠地摇晃着思水的肩膀，大怒道：「我在你心目中就只这点分量？」
　　蓝思水顿时襟然泪下，低头不语。
　　姚龙成开始恍惚起来。蹒跚着连连倒退数步，口中不自觉地喃喃低语：「这若是一场
　　梦就好了......」
　　隐隐有梅花的清香傅来，院落里植着好几株腊梅树，枝头挺拔地越出了高高的围墙。黑夜里看不清花朵的颜色，猜想一定很美。
　　姚龙成抬头望着高高的树枝，说道：「腊梅花开了。」
　　蓝思水偷偷拭了拭眼泪，只说：「花开花落常有时，梦中之情，何必非真？」（注一）
　　......
　　迎亲的唢呐声越来越近，当银装素裹的天际边露出一抹绚丽的大红，一袭红袍的姚龙成，手中紧握着蓝思水还给他的温润白玉，泪流满面。
　　刘家明泪眼婆娑地从梦魇中醒来，病床床沿边的被单早已湿成一片。他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失聋痛哭，哽咽的哭声终究还是惊醒了身旁的阿姨。
　　「家明，你怎么......」
　　「阿姨，我还是不能放弃饺饺！」刘家明腾地跳起身，如同风一般地向病房门外冲去。
　　注一：「梦中之情，何必非真」，造句取自明朝汤显祖所写之牡丹亭记题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第十八章
　　似乎是命运之线在指引般的，刘家明下意识地朝灵媒饺子铺的方向奔跑，如果饺饺没有回去天界。饺子铺就是他能想到的饺饺唯一之所在。
　　神啊，谛您保佑我找到饺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