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疾(第一部)————林之非

作者:林之非  录入:02-03

"我有那麽明显吗?"空下来的时候我好奇地问小川。
"什麽?"
"明显看著就是喜欢男人的料呗。"
"那倒没有,只是南方的孩子都挺温和的吧。不像吴敏那麽聒噪。"说完便自己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小川,你有女朋友了麽?"
"还没有呢。人穷找不到呗。"
"感情哪会讲钱那。"我有点口是心非,这个世界还有什麽不讲钱的麽。
小川笑我傻。而我只是觉得张小川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起码他够哥们。
吴敏的闹剧愈演愈烈。要不找著茬阴损我一顿,要不就大量的消耗酒杯让我不能按时下班,这样的事情几乎快成为每天的例行公事了。怕小川又要找吴敏理论,於是每晚我总是和小川一起下班,与他一起走一段路後再折回Pagaroni继续清洗酒杯。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但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我折回Pagaroni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吴敏并没有走,靠在门口和两三个陌生人低声说话,我经过的时候,他"切"了一声。
"活得跟娘们似的,你这样累不?做事情都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那。"
我并没搭讪。
吴敏和那群男人笑得诡异。
我加快脚步穿过酒吧去後廊的清洗区。
一切来得太突然。在我洗酒杯的时候,身後靠墙堆放的空酒瓶框毫无征兆地瞬间砸下,支离破碎地玻璃肆意地扎进了我的後背和手臂,酒框无情地压在我身上使动弹不得,手机滑落到暗处,信号灯不停地闪。我来不及喊痛便闻到血的气味。
我好像又听见吴敏的笑声又好像没有,好像有人影在晃动又好像没有。
随後便没了知觉。

11、
我感觉身处一片白晃之地,好似有光亮从我左边照了进来。微微睁开眼,一个人影向我走来,把手搭在我的额头。他仿佛轻轻叹了口气。从不远处飘来一阵烟味,可不是红双喜的味道,珥东改了口味么?又迷迷糊糊听到一些交谈声。
是珥东么?我想努力睁开眼看个真切,却是瞬间耗尽了力气,一阵困意袭身便又失去知觉。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珥东仿佛就一直守在我身边,时而托起我的头喂我喝水,时而替我擦汗,时而帮我翻身,我能感到他那宽大的手动作轻柔而温情。
只是我无法动弹。
这样的日子不知又过去几日。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坐着三个人。
靳薇轻轻地喊了一声,"之非。"
我便看到两个面色憔悴的人,杨瑞和珥东......,哦,不,是郑家麟。这两个人刚才应该还趴在床边假寐。听到靳薇唤我名字便马上支起身子,展开笑容看着我。
"你们怎么都来了?"e
"之非,你真不让人省心啊。"靳薇一脸疼惜,再看看身边的杨瑞也是如此,可我心里明白他们俩的痛惜是不同的。
"幸好手机里有你朋友的电话,才能联络到他们。"说话的是郑家麟,"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若不是当天小川落了钥匙在店里,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我这才知道原来是小川救了我。
郑家麟脸上的怜惜又和他们俩有所不同,我还来不及深想便被靳薇拖着说她婚礼上的事,靳薇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滔滔不绝。我安静地听着,时而对杨瑞和家麟歉意的笑。杨瑞还是老样子,不发一语在暗处看着我,如同那天在"narcissus"。
12、
那晚夜深后,杨瑞独自来到病房探我。
对他的到来我并不觉得意外,"你怎么不去睡觉,你的脸色也不好,"我说。
杨瑞靠床坐下来,握过我的手,低头不语。
"是因为今天下午靳薇告诉我婚礼的事,因为结婚了所以尴尬吗?杨瑞,我不曾想过要左右你的将来,你能和靳薇结婚我很开心,你不用介意。我们只是一对曾经迷失方向的兄弟,不是么。"
"他就是珥东么。"杨瑞终于开口,声音颤抖,始终没有抬起头。
"他不是。"
"你会以为他是么?"
我会以为他是么,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答案。如果那双宽大的手并不是杨瑞,更不会是珥东。那么是郑家麟?我惊慌地抓过杨瑞的手,杨瑞的手确实纤细修长,并不宽大。确实不是杨瑞。
杨瑞似乎感觉到什么,"别猜了,在你昏迷的日子里,确实是他在你身边照顾你。"
"为什么不是你?"我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问,只是脱口而出。
"你知道的,之非,我不想让靳薇知道什么。"
"恩。我明白。"

13、
听杨瑞说我的伤口虽然都不是太深,但由于伤口太多,处理并不及时略有些伤口感染的现象,我仍需要继续住院观察。每天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便有有双宽大的手替我擦汗,翻身。这双手轻柔细致。偶尔把手搭在我的额头查看我是否有发烧现象。
那日醒后,我见到郑家麟正在病房的卫生间里洗我的内衣裤。借着阳光我望进去,就好像又看到珥东似的。多年前他也是默默的站在水池边,替发烧的我洗替换的衣物。床边不远处的长椅上还坐着两个人。一脸凶神恶煞又憋着不能发作的吴敏,和表情复杂的张小川。
看着这两人,我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完全忘记其中一个是曾置我于死地的人,而另一个便是救我于一线间的人。吴敏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我亏欠他很多很多似的。
张小川微笑地走过来,"之非,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我没事了。小川,我还没说谢谢你呢。"我拉过小川的手,"谢谢你,小川,真的谢谢你。你知道吗,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完成呢,若非你......"
吴敏切了一声,甩门而出。
突然想起那日,满身碎玻璃,血流不止,我感觉精神渐渐抽离我,不远处手机闪烁,我是多么想抓起来给珥东打最后一个电话,只可惜他的号码早成了空号,亦只是我动弹不得。
"是不是吴敏干的?"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小川,答应我,就当是一场意外......"
"可是......"小川眼里流转着愤怒与不平。
我对他微笑:"如果有下次我也不会饶了他的。"
14、
杨瑞每次都和靳薇一起来看我。他并不会说很多话,只是附和靳薇。偶尔单独在深夜和我说一会儿话。彼此都很拘谨。尽管这样,郑家麟还是看出了其中的微妙关系。
那日我微闭双眼侧躺在床上,郑家麟用温水帮我擦身。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郑家麟突然把话题转到我与杨瑞的关系上。
不知为何,我并未隐瞒,开始述说我与杨瑞的初识。
那年大学毕业前夕,我匆匆退了出租房离开西安,踏上驶往上海的列车。并未告知任何人。正逢高峰,我没有买到坐票,蹲在两节车厢的中间抱着不多的行李,随着列车起起伏伏胡思乱想。靳薇就在那时候进入我的生活。
"我们是同学吧,快来这边坐。蹲着多累。"这个素颜清雅的女子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靳薇,在学校的时候看过校刊上你的那篇《往事封尘》。我比你大一届,我们班的安琪还采访过你呢?我始终觉得《往事封尘》是真事,尽管当时你矢口否认。"
坐在靳薇身边男人便是杨瑞。他对我微笑,并没有说什么。
我们便是这样认识的。
列车飞速驶过一个个田地,靳薇拉着我说着说那,杨瑞对着我们微笑,偶尔从裤兜里淘出一个银质的酒罐,酌上两口。
我告诉靳薇我打算去上海闯一闯。想离开西安,离开这个承载太多东西的西安透一下气。靳薇问我是否找到地方居住。我说还没有,她便让我先在她那住下,而后又吩咐杨瑞替我物色出租房。
杨瑞应了一声,又转而看了看我。眼底的内容只是浮现了一瞬便又藏了起来了。

15、
三年前,我就这样猝然踏入上海。跟在靳薇和杨瑞身后,靳薇活泼热情,杨瑞稳重寡言,但杨瑞的体贴却毫无保留的散发着。那一刻我感受到他们的美好,无比羡慕。尽管走得如此决绝,当在寂寞袭人的火车站广场上行走的时候我竟然又想起珥东。他们俩步履轻快,我却疲惫不堪,在感觉自己跟不上的时候,发现杨瑞总会回头看我,而后停下脚步等着我跟上便又转过身和靳薇并肩而行。
我陆陆续续对郑家麟说着三年前的事,他安静地听着,也不像若有所思的样子。手上的事也并未停下,帮我转过身开始替我擦洗正面,我扭过头。
发现我尴尬的表情,郑家麟示意我继续说我的故事。
是的,三年前,我跟随自称学姐的靳薇和他的男朋友杨瑞住进了他们的出租屋。杨瑞把书房整理出来并给我买了张单人床。屋子十分干净,墙面通体米黄色,挂着四个空相框,里面还来不及放置照片或者画。家具是白色和咖啡色的,我亦很喜欢。靠门的那面墙塔着原本作为书房用才设置的一排书架,上面有许多工具书,想必是杨瑞工作用的。听靳薇说,他们也是刚来上海发展,房子是新租的,还来不及仔细打理。窗台上摆着不知名的小花,甚是温馨。
我时常上午出去找工作,下午回来帮靳薇做家务。
晚上的时候杨瑞会叩门询问我是否愿意让他进房看一会儿书,我会在他看书的时候窝在床上听音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睡得很浅,总能感觉到他替我拉好被子,而后蹑手蹑脚关上房门回房休息。久而久之,我便习惯将房门虚掩,亦不用每次都叩门那么生分,再怎么说,我本来就是寄居者。
16、
郑家麟笑着对我说:"傻瓜,那个叫杨瑞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摇摇头,说:"并没有,有时候我会边听音乐边写日记,偶尔抬头看埋头于桌案上的杨瑞,一脸严肃认真的神情,时而翻阅一下资料时而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注意到我正在观察他。"
在杨瑞的引荐下,我开始替他的公司设计网站和宣传包装。算是兼职,偶尔杨瑞会载我一起去公司报告工作进度,一起开会讨论修改方案。杨瑞西装笔挺的站在会议室前面讲解他的企划方案,他的同事们都会为之振奋,拍案叫绝。
这样的杨瑞,靳薇不知是否见过。
我用一只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时候,杨瑞提到了我的设计稿。尽管之前被告知需要大范围的修改,我的心还是一沉。就好像自己的孩子被拉到别人跟前被数落一番似的。偷偷地看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居然见他对我莞尔一笑。
杨瑞清了清嗓子,"某个晚上我突然对这幅设计稿有了些个人的见解,起初部门会议的时候决意须大面积修改,但今天在座各位请允许我分析一下这幅设计稿的蕴藏的诸多内容。"
杨瑞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似乎在等待大家的认可又好像在吸引众人的注意,随后他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让幻灯片定格在我的稿件上,"这幅设计以白色为底,紫色为图案主色调,配以橙色光晕又突出了我们产品一直强调的,也是此次我们公司的重头戏--全新的喷漆技术,简洁的造型设计突出了我们新产品的流线型设计外观,非常大方利落......"
之后的话,我似乎没有听下去,大脑瞬间空白,杨瑞竟然是如此懂我。想起大二举办的新生作品会展上,我的作品备受非议,同学们指指点点如此粗糙的作品也可以参赛的时候,珥东站了出来大声解读其中蕴涵的诸多意思。
我和当年一样听得目瞪口呆......

17、
"今天谢谢你。"坐进杨瑞的车后我琢磨了一会还是决定开这个口,尽管一个好的商业设计应当去迎合而非被解读。但是有人能够欣赏自己的想法还是值得高兴。
"不用谢,要不请我吃顿饭慰劳下我这个蛔虫吧。"杨瑞戏虐地在我腰上捏了把,"那么瘦的身子骨,我这个蛔虫可是要饿扁了。"
"行,想去哪吃都行。"e
"去Narcissus吧。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的脸上充满自信,于是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去Narcissus。也是我第一次听小野丽莎的声音。非常喜欢,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杨瑞的时候,他得意地说,知道我会喜欢这里。
确实,我害怕嘈杂的地方又不愿意一个人呆着。而Narcissus的客人大多是下班后从周边的办公楼里来这里躲避寂寞的。他们点几杯清酒,就着寿司听音乐看报纸,不喜聊天或谈论国家大事。
"喝酒么?"杨瑞把酒单递了过来。
"那来一杯松竹梅吧。"想起兜里那包没抽完的红双喜,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珥东爱喝的松竹梅。
我记得那年大二画展后,珥东带着我去喝松竹梅。他说清酒一般在常温下饮用,冬天需要温烫后饮用,加温一般至于40-50度。用干净的浅平碗或者小陶瓷杯饮用。珥东说清酒的好坏主要是看酒的等级而不是品牌,但是他对松竹梅情有独钟。
"你真有眼光。"杨瑞放在酒水单子,"这家店有一种豚鳍酒,是将烤好的河豚鳍,倒入热过的松竹梅酒,滋味与风味都很独特。"
本是想单纯的再喝一次松竹梅,看他一脸期待,我便就顺了他的意思。我想无论放了些什么,松竹梅应该还是松竹梅吧。
我轻泯一口,把酒和空气一起吸进嘴里,再将气慢慢从鼻子吐出,让酒流过整个舌头。松竹梅果然是好酒,我努力回忆它的味道,竟有些失了神。
18、
那晚是靳薇和杨瑞扶着歪歪斜斜的我进房的。我那天显得异常兴奋,拉着杨瑞在Narcissus大谈理想和设计理念,引得寿司桌边看报纸的男人频频侧目唏嘘。杨瑞好像也很开心,点了许多菜,又是刺身又是田不拉,还有不少寿司和大烤。竟也能一一消灭殆尽。
靳薇嗔怪地白了杨瑞一眼,"怎么就带着小朋友去疯呢,也不看着点,瞧都喝得烂醉了。"
杨瑞也没辩解,只是在那里傻笑。我竟也跟着笑了。
"这孩子,"靳薇象征性地掐了下我的脸,又把枪口转向杨瑞,"快睡吧。明天得是应该起不来了。你们啊你们......是不是男人都不知道节制是何物。"
终究,我的设计稿只做了部分细微的修改便正式成形了。拿着手里的终稿,我并不是很开心,若不是杨瑞的据理力争,这个襁褓里的婴儿估计早就被扼杀了吧。终稿分为两份,一份保持了白底泛着橙色光晕的紫色环状曲线,一份是更改成了黑底流线型曲线,也算是某种妥协。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做成那么大的宣传画挂在淮海路上感觉如何?"杨瑞拉过椅子在我身边坐下。
"我也不知道。"我对他微笑,"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感觉。"
"对了,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奖励你的设计稿被录用。"
"是什么?"
"你跟我来,"杨瑞拉着我的手来到车库,从轿车后座抱出一条黑白相间的小狗,煞是可爱。他将这只小可爱递到我面前,"就是他了......"
"好可爱,这是什么狗?"
"猎狐梗,我从北京买回来的。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
"没有思路的时候可以逗它玩玩,不要把不开心闷在心里。"
"瑞,你真有心。"
......
回到办公室,我突然想起什么,我把两张图稿摊在杨瑞眼前。问他:"你喜欢哪幅?"
杨瑞皱了下眉,站起来走到窗前:"之非,你要有自信。别认为是因为我,企划部才会采用你的原始设计的。你的设计完全贴切新产品的理念。"
"那你到底是喜欢那幅呢?"
"白色的吧。我还是喜欢白色的。"杨瑞若有所思,把白色的画稿盖在黑色那幅之上,"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喜欢这幅。之非,不过有时候妥协未必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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