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不知人如此懦弱。
三十六
无所事事了几天,一个礼拜的假已经要用完,原定的计划却几乎没有实施一步,倒是陪着老妈逛街逛出了问题,逛进一间专营男装的店叫"MFX",走了略微明显的中性风,虽然款式只是普通,感觉倒不错,于是挑了件灰色的格子外套,店员是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小男孩,末了还贴心地送了两张乐队的演出票。
也是本地的一支乐队,红城,辛扬倒是没听说过,只看到店里贴的一张海报,大略是英伦风,跟这家店的风格倒很像,结帐的时候辛扬一直在看票,店员笑着说,这家店的老板就是乐队的贝斯手。
辛扬挑挑眉,笑着点头,说有空一定去看,店员低着头笑,手里麻利地包衣服,酒窝却深得能盛水,满满都是幸福。
莫名地就有了些触动,反正无事,不如一看。
下午回了租的房子,几天没住人已经落了些灰,简单收拾了下就出门吃饭,之后就准备去酒吧,还在挺远的北郊,两张票,就当浪费一张。
李亦然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辛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作祟,误会?赌气?还是借口包裹下的厌倦?
随便吧,死乞白赖不是他的性格,厌倦谁没有,不知深浅,那在此之前不动声色。早就过了一味只懂付出的年岁,装腔作势隐藏内心寻求主动,这谁不会。所谓对错,不过来源与谁更早觉悟。
觉悟一说,呵。
倒是能静下心来思考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跳脱出来冷静下来,能领悟到的东西大概会更多。
天早早就暗下来,去了一间西餐店,点了意粉和沙拉,食不择味地解决完,四处看看,一个人吃的感觉果然还是怪了点。街道很冷清,看离那间店并不远,便慢慢地往过晃。
干净无人的街面,极淡的月光,路灯光照射的范围有限,有的还坏掉,走上一段便会陷入黑暗中,辛扬低着头慢慢踱步,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来,画面也清然,只是不自知。
像莫路说的,一个人的欲望会呈现在他的眼睛里,从年少开始,一年年增加,这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会察觉。
那自己现在是不是算无欲无求?不想解释,不想原谅,不想重新开始,不想寻找,也不想在此停留。
演出还未开始,已经聚集了一些乐队的歌迷或无意而来的人,三三两两在一起聊天,辛扬找了个位置有些偏的卡座,叫了杯果汁。
眼睛在四周晃了晃,好死不死地看到熟人。
背对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身边的人跟他在说着什么,头微微偏向他那边,看不清表情,但有些眼熟。
发了一会愣,突然有离开的冲动,但另一股冲动却迫使自己留下,反正只不过是来看演出的,碰到也只是"碰巧"。
所以寻找不如偶遇,偶遇却多有尴尬。
尴尬只在于不知如何面对。
他还是没动,一动不动。
舞台灯光亮起,乐队几个人在后面调音,主唱拿了话筒在前面说话,声音很清淡,全身的行头看上去应该都是他们贝斯手店里的货,还真是包产到户,说了没两句,一阵尖锐的啸音传出,片刻后,灯光全暗,又再度亮起。
鼓手先,接着入吉他和贝斯,片刻,主唱开唱。
歌很普通,竟然是迷幻电子,于是歌词很少,所以主唱大多数时候都拿着话筒在闲晃,晃得辛扬几乎要笑出来,有趣。
到一段贝斯手Solo的时候,主唱蹭过去在他身边摇头晃脑了了一会,很没预料地嘴就凑了上去,贝斯没有拒绝,甚至还有回应的迹象,只是主唱很快便离开去了吉他手那边,眼睛还若有若无地看了辛扬这边一眼。
有人小声惊呼,辛扬也有些讶异,却突然听到后面有人使劲把杯子放到桌上的声音,辛扬回头,才看到是之前送票给他的那个店员,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往外走。
再转回头来看到的,是回头看着自己这边的李亦然。
MFX的意思是,Male,Famale,and,X。
三十七
世上之事,很多都可以轻松归类,食品中,中餐,西餐,面食,米饭,糕点,水果;书籍,小说,散文,杂记;衣服,棉衣,大衣,风衣,总可以在特定的范围里找到特定的分类,当然,把复杂的分门别类是人类的特权也是他们所擅长的,指手画脚自以为是之余,也总有些无法触及。
比如有时便无法分辨,时刻充斥自己内心,害怕被湮没的那些情绪到底出自哪里,失落,满足,无谓,伤感,都来自哪里。
又比如现在他的眼神,被黯淡的灯光衬托得仿佛憔悴不堪,一丝半星的落寞也许也只是错觉。
看到他往自己身边扫了好几眼,仿佛在找什么人,便有些哭笑不得,对着他歪着嘴角笑了一下,起身要走。
好像又是另外一个故事,示威和示弱,引诱与纵容,有人享受,有人受苦,何苦当真。
可谁能不当真。
走到门口,后面人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站定。
没回头,后面人便松了手,似乎要说什么话,辛扬却径直出了门。
李亦然也跟着出来,在后面小声喊,"辛扬!等等!"
"还有话说?你不是让我......"
被人重重从后面抱住,勒得胳膊生疼。
倒抽一口气,辛扬想挣脱,却被更大的力道箍得动弹不得。
隔着厚厚的大衣都仿佛能感觉到烫人的温度一阵阵袭来,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人迷醉,夜色袭人,何故不归。
后面的人重重叹口气,声音模糊,只重复三个字。
这三个字辛扬也很想说,但没能说出口。
放松下来,后面人也松了手,辛扬转过身来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觉得不对,伸手在李亦然额头上探了探。
"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唔......没有吧,可能是你手太凉了......别管了,我们回去吧。"
"演出还没结束呢......"
"你还看得下去?"
"那和你一起的那个......"
"......你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跟里面人打完招呼再出来,外面却已空空如也,刚才那场令自己再度砰然挣脱牢笼的相遇仿佛只是幻觉。
终于会醒来。
辛扬在街边的便利店里徘徊,拿了一包薯片,放下,拿起一盒饼干,又放下,走到被水汽模糊了的玻璃旁边,对着颜色分明的夜色愣愣发呆。
店员是个年轻的女孩,拿着电话在打,笑声清脆。
"睡之前喝杯牛奶,别忘了啊。"、
觉得像被突然掏空,李亦然在原地徒劳地四处张望,一口口呵出的白气很快消失。
冷得眼睛生疼,好像再下一秒就会流下泪。
目睹那个拥抱比想象中更令人沮丧,他理智尚存地企图用"理所当然"来解释,相爱的两个人,多年后冲破世俗和所谓的阻碍重归于好,结局完美得过分了些,于是在中间充当了跳梁小丑角色的人自然可以不予考虑,他没有高尚到走过去问"是不是冷了应该来抱我啊"也没有类似的幽默感,何况,他有自知之明。
还差点为这消失的芥蒂抚掌庆祝,最终只能说出"你跟他走吧"这样自己也不知道发出自哪里的话来,胸腔,嘴巴,还是大脑?
看到惊慌推开莫路要走过来的辛扬,他有点害怕跟他面对,对不起?不是这样?你误会了?这些徒劳冠冕的字眼会让他变得更懦弱无力,丝毫不在理的一方,和毫不知情的一方,谁正谁邪?
何苦要让他再担一个罪名,既然有罪的是自己。
放手,这后来从来不会出现在他字典里的字眼,当晚充斥了他的视网膜。
仓促离开,头也不敢回。
然后就独自去了朋友处住,浑浑噩噩两天,到处瞎晃,一起曾经去逛过很多次的超市,计划要去的植物园,甚至还不知不觉开车到了他家的小区,可终究不敢下车罢了。
逃避罢,懦弱罢,既然如果和假如,总归要失去一样。
三十八
就在今天,在朋友家小区外面的牛肉面馆里吃饭时碰到先前在ST7跟自己搭讪的那个小男孩,竟然还认出了他,笑着问他有没有跟他亲爱的和好,李亦然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问他是不是住在这个小区。
两个人便一起吃了饭,男孩说有多余的票邀他一起去看一个乐队的演出,李亦然想了想便答应了,路上还在问为什么不找上次说到的那个人一起去,男孩眯起眼睛,神秘一笑。
进了酒吧以后就一直有些晃神,台上究竟唱了些什么也没过注意,喝了些啤酒,听到后面的响动时回头,竟然真的看见了坐在后面却一直不动声色的辛扬。
头一个想法当然是找他身边的莫路,但竟然没有。
头有些疼,迟钝的当头旁边的男孩推了推他,"喂,他要出去了。"
便想也没想就跑过去了。
其实所谓的"本以为可以忘记但一看到还是痛苦到想要过去挽留"的心情他也体会到了,这种反复无常的行为并不是他原本期待的,而因为一些显而易见的理由,他再一次溃败在自己的矛盾之下。
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只是迫切想要拥他入怀,那么瘦弱和单薄,仿佛眨眼间就要消失。
结果真的就消失了。
又一次陷入绝望前,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他的名字从未如此闪耀,在李亦然近乎模糊的视线里熠熠生辉。
"你好了吗?我在街尾的便利店里,你开车过来吧。"
放下电话,李亦然突然哭笑不得。
把车停下,辛扬拿着一杯热咖啡上了车,"喝点热东西吧,还难受吗?"
"没事儿......回家?"
"嗯。"
进了门,李亦然却还站在外面不动,辛扬回头看他,李亦然站在原地,微笑着说,我爱你。
关上门,黑暗中的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追我赶的故事了无生趣,有时的执念只来源于缺乏自信,在爱面前,谁能做永远的胜者?想要得到幸福,又害怕对方不够幸福,畏缩之间,其实已经疲惫不堪,感情之所以有保质期限,不是不爱,是因为太爱而顾忌。
能勇敢而没有任何顾虑地追求幸福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最值得学习的那个。
并非鲁莽。
耳边是李亦然轻轻的呼吸声,熟悉如常,只是,温度略高了些?......
辛扬推开李亦然,"你还说你没发烧?!"
不情不愿地躺到床上,李亦然眼睁睁看着辛扬忙前忙后,拿药,烧水,把浸了热水的毛巾搭到自己额头上,然后去厨房熬粥。
没什么现成的材料于是只能勉强熬出一锅白粥来,端进去的时候李亦然似乎已经睡着了,中途换过两次的毛巾还在额头上搭着,遮了小半的脸,衬得人有些虚弱。
刚走到床头李亦然就睁开了眼睛,笑了一下,"这次没把粥煮成稀饭吧。"
"粥跟稀饭的区别你到现在还没给我解释清楚吧,上次也是......赶快起来吃两口,然后把那几颗药吃了。"
"嗯......嗯......你喂我......"
"......真是,发什么疯啊......快张嘴!"
"嘿嘿......"
吃完再度躺下,辛扬摸了摸李亦然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拿了碗出去。
洗好碗收拾好已经快十二点了,轻轻走近卧室,这次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凑到跟前去看了看,呼吸均匀,额头也没有之前那么烫了,才放下心,关了大灯,开了电脑编节目。
明天就要上班,请这一个礼拜假真是毫无意义。
不过其实......
罢了。
李亦然翻了个身,鼻音浓重地说了一句,"还不睡啊......"
辛扬答了声,很快关了电脑,洗完澡便躺上了床,李亦然还下意识地往这边挪了挪,嘴还嘟着。
觉得胃有些不舒服,又不大想吃药,便直接关灯睡了。
李亦然蹭过来,手依然伸过来圈了辛扬,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
扭了两下,李亦然倒来了劲,抱得紧紧的不肯松,辛扬喂了两声,他又假装听不见,只得放弃,仰面躺下,李亦然手搁在他肚子上,场面温馨,但其实并不那么轻松。
半夜是被疼醒的。
一开始只有一点胀气,过了一会便开始一阵阵钝钝地抽痛,挣了李亦然整个人蜷缩起来,也几乎不能动弹,额头上的汗一颗颗地滴下来,终于回身摇了摇睡得正熟的李亦然。
"怎么了?"
三十九
本来是照顾病号,最后却反过来被照顾,悠悠缓过气来,辛扬脸色苍白地对着李亦然只是笑。
"怎么回事,胃疼也能疼晕过去?"
"......大概太累了......伺候你可是体力活。"
"开什么玩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已经进过一次医院了,医生说胃不太好,饮食不规律,叫我注意来着......所以说还是你做的饭太难吃了......"
"......真的?"
"骗你干什么,能拿奖金么。"
"真是,烧都被你吓退了,怎么不早点说呢,害我这么担心。"
"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
两个人都闭了嘴,相对无言。
把药瓶拿过来又看了看,李亦然问:"明天请假吧,别去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两天。"
"没事......我已经请了一个礼拜了,再这样搞不好被鱿鱼了。"
"一个礼拜?"
"是啊......本来打算请假和你出去逛逛的,你可别笑话我,长这么大我还真很少出去旅游,这次......"辛扬咬了咬嘴唇,"本来想请好假再告诉你,不过后来......"
再度沉默。
"对不起。"
"......"
"是我的错,明知道......"
"行了我都知道,以后,相信我就好了,今天折腾得够晚了,你也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第二天很早就去了电台,办公室里还没几个人,只有KK在直播室里摇头晃脑地上节目,看到他在导播间便朝他挥挥手,辛扬点点头,回办公室收拾。
几天的节目都是台里的新人童心代的班,之前在友台实习了一段时间,听说托了些关系转到了音乐台,听了一点节目的片段,其实算是新人里相当不错的,资料准备得也很不错,以前倒真不知道这个安静的女孩儿竟然对日韩乐坛这么熟悉,看来是真的喜欢。
早上的节目是柯宇代的班,辛扬转着笔想,请他们吃饭好了。
说到吃饭,胃仿佛又疼了起来,回忆了一下当天医生的神色,不像是"可怜的病人得了绝症暂时瞒着他好了"的表情,晃晃头专心做起节目表来。
过了一会柯宇就来了,招呼他进办公室。
"怎么样?"八卦的表情。
"怎么了?"装傻。
"......你请一个礼拜假难道就在家卧着啊?我可给你代了一个星期的班,每天早起!你还没个慰问电话,我牺牲这么大,你还给我装啊。"
"挺好的,没事了。"
"我就知道,怎么,出去玩吧了,水漫金山,干柴烈火,凤凰涅磐?"
"我还雌雄同体呢,没出去玩,反正就是没事了,我也准时回来上班了,你就功德圆满了吧。"
"哈......方丈,你就从了贫僧吧......"
"少来......我去准备资料了。"
"那个......"
"嗯?"
"你觉得童心节目做得怎么样?"
"嗯,不错,至少我觉得还行,怎么,打算重用啊?小伟可还被你压着呢,人家都来了一年了。"
"嗯......随便问问,你去准备节目吧。"
突然接到老妈电话,叫他周末去医院一趟,辛扬问干嘛,说是医生让去复查一次,辛扬笑,"喂,我不是真得什么绝症了吧?"
电话那边声音提高了几个八度:"臭小子我看你就是活腻了,废话少说,再这么下去不是绝症也该了,别忘了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