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
「她们的神并不是上帝,她们的神是另外的......别的东西。」
「她们是女巫......所以她们信仰的是──」
他迅速将文字存档关掉,然後一头倒向旁边的床铺。
「那只是小说......只是些乱写的东西罢了......」他把头埋在枕头里模糊不清地说著。
那天晚上,他再也没办法写什麽作业报告了。
第二章禁锢
他捉住那龙,就是古蛇,又叫魔鬼,也叫撒旦,把他捆绑一千年,扔在无底坑里,将无底坑关闭,用印封上,使他不得再迷惑列国。等到那一千年完了,以後必须暂时释放他。
──〈启示录第二十章第二~三节〉
从上官绯得知他唯一的弟弟斐的班上有个银发的转学生後,他就一直不安著。
尤其在听到斐对那少年外表的描述,更让他不寒而栗。
尽管他严正斥责斐不该说这些鬼怪之事,但他其实只是以斥责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
只因他的确见过吸血鬼。
现在是凌晨两点,绯悄悄走到储藏室,开启了一扇通往地窖的暗门,他弟弟从来就不知道这里有这种地方,绯也从来不让他靠近这里;他拿著手电筒,小心地步下阶梯。
地窖里,有一具古老的棺材,上面还用重重枷锁栓著。
他取出钥匙打开了锁,将棺盖小心地掀开,尽可能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棺材中躺著一个有著灰银色长发,浑身乾瘪、枯槁的男性尸首。
他的胸前被插入了一根长长的钉子,深度足以将他钉在棺木底部,这家伙被钉死在此,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存在这里多久。
面对一具恐怖的尸首,此刻的绯看来却一点也没有惧色,相反的,他的表情还透露著几分安心。
「你在这里,列斯特,你一直在这里,你也只能在这里,不是吗?」
他对那尸首说道,脸上露出一种宁静的笑容,像是很庆幸知道那东西在这里,而且哪里都没去。
他拿起松开的铁鍊,打算将棺木再次封上,但当他握住棺木边缘时却不小心被生锈的枷锁割到手指,他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来,这时,一滴鲜血滴了下来,就落在尸体的唇边。
他立刻伸手想抹掉那尸体上的血渍,但为时已晚,那乾瘪的尸首竟开始有了呼吸,凹陷的眼窝骨碌碌地活动著,「它」张开眼睛,转动著森白的眼球,最後视线落在绯的身上。
「绯......雅莉......」那东西地断断续续说道,并伸出手来想抓住绯。
绯几乎是吓得立刻将那只乾枯的手拍开,并迅速地退开,而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那妖怪被死钉在棺木底处,「它」根本动弹不得。
他冲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并迅速将瓶中的液体泼在怪物身上。
那是一瓶再普通不过的清水。
那怪物一接触到水滴时便宛如被烧灼般,发出恐怖的尖叫,不住地扭动挣扎著,绯见状也慌了,赶紧将棺盖阖起,奋力把枷锁固定好并锁上,压著棺木直到「它」不再挣扎为止。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地将压在棺盖上的身体挪开,并察觉到自己已经流了一身冷汗,刚才按在棺木上的双手已然僵硬发麻,双腿也已发软无力,他跌坐在地上,望著恢复平静的棺木,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你还活著......是吗......但就算你还活著,你还是哪都不能去。」
等到麻木的双腿已然恢复些许知觉後,他便爬起身来,最後一眼扫过那具死寂的棺木後便匆匆离去,将这间秘室再度锁上。
这天晚上,斐梦见了罗刹那。
他看见他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身上仅套著一件衬衫,躺在床上,无法自制地抽搐著,他口吐白沫,那淡得恐怖的瞳孔呈现一种放大的状态,然後,他像是死了似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口中喃喃念著:
「绯......雅莉......」
绯雅莉?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麽意思时,就看见罗刹那的身上出现了烧灼的痕迹,并冒著白烟,刹那痛苦地挣扎著,斐觉得好像可以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就像那个梦中的银发女孩被烧死时所发出的焦味。
但很快地,那烧灼便停了下来,刹那趴在床上大口地喘著气,斐可以看见他的右脸下方有一道烧过的伤痕,苍白的皮肤中间有一个红色的凹陷,亮晃晃的,像抹了一层油般,一些像水的液体从那上面滴落。
水的声音将斐唤醒,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那声音不是梦境中的幻听,而是来自现实中。
他听到有人在使用浴室,还可以闻到肥皂跟热水的味道,他很快便知道是大哥在浴室里,他看了一眼时钟:两点三十三分,大哥干麽这麽晚爬起来洗澡?
肥皂的香味突然让他感到一种安心的感觉,他喜欢这种味道,他喜欢有个人在浴室里,那种热水将体味跟肥皂味挥发出来的味道,他知道不一会儿,绯就会充满蒸气并水淋淋地走出来,然後像个女人一样擦他那头长发,现在已经很晚,他不确定绯会不会用那把吵得要死的吹风机;事实上,斐不止一次暗示过他哥要他把那头长发剪掉,因为有时候他会突然觉得他老哥的背影有点迷人,而那对於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来说并不是个好现象,当然,他不可能将这种想法对他老哥据实以告,他通常只是轻描淡写地问绯:「你不觉得留长发有点热吗?」而绯则只以「工作的地方有冷气,不用担心」这种回应来敷衍他,何况现在这个季节的天气每天都很凉,短期内斐根本不能拿他哥怎样。
他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著他老哥这麽晚起来洗什麽澡,然後想起他还有报告没做,完全忘了刚才的怪梦,他有点想爬起来问他老哥三更半夜在搞什麽,可是四肢完全不想动,不一会儿,那令人安心的肥皂香就让他甜甜地睡著了。
绯走出浴室,经过斐半开的卧室前看了里面一眼,确定斐没有被他吵醒,而且正发出微弱而平稳的鼾声,他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里,将刚才在地窖里被弄脏的衣物收好,打算明天一早等斐出门上学後就拿去洗,他没有用那把吵得要死的吹风机,只是尽量将头发擦乾後就上床睡觉了,并暗自决定以後再也不要随便跑到那恐怖的地窖里。
第二天一早,斐在学校里发现一件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
罗刹那受伤了,在他的脸上贴了一块贴布,而那位置就正好位於右脸的下方,好死不死,就是斐梦见刹那受伤的那个位置。
在斐的梦中,刹那身上还有一些烧伤的痕迹,但现在还不到换季的时候,他们学校冬季专用的蓝色排扣制服把一切都掩盖的很完美,使他无从确认刹那身上是否还有其它伤痕。
「你那是什麽?烧伤吗?」
第三节换教室上课时,斐忍不住在经过刹那身边的时候丢了这麽句话给他,然後就拿著课本走了。
他注意到那整节课中,刹那都用一种谨慎的眼神盯著他。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午休时,刹那硬是把斐从那群一起吃午餐的死党中间拉出来,并这麽问他。
「知道什麽什麽?」斐一脸呆滞地看著他,好像把脑子留在自己手上的碳水化合物里。
「你怎麽会知道这个是烧伤?」刹那指著自己的右脸。
「那真的是烧伤?」斐有点惊讶。
「所以才问你是怎麽知道的啊?」
斐沉默了下来,看著手上的面包,脸上是困惑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知道,为什麽他会在梦中看见刹那被烧伤,这一切都太怪了,原本他只是经常做一个猎杀女巫的怪梦,但自从在昨天在图书馆撞见那幕──应该说是罗刹那这个人来了之後,他梦境的怪异度就以一种飞速的直线在上升,而且正在侵蚀他的生活。
他想起今早醒来时,看到没绑头发,将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的绯时,在他心里油然生起的那种怪异感觉。
而那种感觉他不想跟任何人讲,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梦到的。」他喃喃说道。
「什麽?」
「梦到的,我说我梦到的,你相信吗?」
刹那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著他:「不相信,当然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可是我也没有别的说词可以告诉你了。」斐静静地说著,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上官斐,你是特异功能者吗?」下午的社团活动时间,刹那靠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歪著头问道。
「你不用去社团吗?刚转来没多久就翘课不太好吧。」斐看了他一眼,然後翻过书的下一页。
「我还没选社团啊,你在看什麽?」他随手翻起斐正在看的书本封面:「女巫?神秘学?」
「嗳,我还在看耶,你这样很没礼貌。」
「上官斐,你那个时候看到我在干麽?」
「嗯?」
「你不是梦到我吗?在你的梦中我在做什麽?」
斐有点不知所措地张望了一下,然後小声对刹那说道:「一定要在这里讲吗?被别人听到很怪耶!」
刹那看向身後,他们的位子在图书馆的最後一排,而其他人都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他们听不见的,告诉我吧,那是什麽情形?」
斐突然觉得脸有点发热:「呃......就是......你在一个房间里面,然後身体有些地方冒出白烟烧起来啦......就这样啊。」
刹那眨了眨眼,斐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有一瞬间变了,但随即又恢复成原来那种好奇的表情:「再多说一点,我那时候穿什麽衣服?或是我有说什麽吗?」
斐想起那件单薄的衬衫,觉得脸好像更热了:「就......一件衬衫啊......」他低头翻著书页,不想被罗刹那看见自己的脸。
「像你那样狂翻,怎麽会看得懂书在写什麽?」
「不用你管。」
「不要再翻了好吗?」刹那突然将斐的手一把压住,不让他再继续翻下去。
斐抬头看到刹那烦躁的表情,然後看了一眼翻开的书页,突然愣了。
书页上写著一个词「妖精」(Fairy)。
「Fairy......『绯雅莉』?」斐不自觉的念著。
他没有看见罗刹那此时看著他的表情。
那家伙到底知道多少?他想。
之後他仍然不断地追问著那个眼镜仔,但那家伙却不愿意再多说什麽,他觉得那小子一定在掩饰什麽,他一定还知道什麽,只是不想告诉他。
他有点泄气,毕竟他刚来到这学校,那小子对他还不熟悉,他还不是他的朋友,所以他什麽都不会告诉他,而重点是,他有种感觉,就是即使他们成为朋友,那书呆还是不会对他透露只字半语,因为那不是朋友之间会聊的事。
他咬著下唇,他不能跟那家伙发生关系,那家伙讨厌他,他知道的,那书呆不可能答应跟他做那种事,那样只会造成反效果而已。
他尝试过控制他,但没有用,那个时候,从那家伙离开图书馆开始,他就应该忘记的,他不应该到现在还记得在图书馆撞见的事,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记得。
对那家伙他无法像以往一样,用邪眼予以控制,通常他可以轻易做到,但对那家伙就是不行。
那小子完全不听他的,这让他很慌,几乎完全乱了方寸。
他是不是应该杀掉那个不受控制的小子?有一刻,这个念头曾闪过他的脑海,但他很快就了解这麽做没有意义,那小子还不知道他是什麽,这点他很确定,如果那小子发现了,他会知道,他还没有必要打草惊蛇,现在还不要。
他站在走廊上,靠在阳台边,任细雨飘落在自己脸上跟身上,让自己稍微冷静一点。
冷静下来!你这白痴!想想自己是为什麽而来的?你来这里是为了什麽?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我不会忘我怎麽可能会忘我不可能会忘!我是为了──
找绯雅莉!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後长长地吐了出来,对,他来这里有目的,他要找到绯雅莉,他还没有开始,他不能半途而废。
不管那四眼田鸡知道什麽,那一定跟绯雅莉有关,他想。
那小子一定跟绯雅莉有些关联。
他想起昨晚那种几近死亡边缘的感应──他的确看见了绯雅莉,有那麽一刻,绯雅莉就在他的身边,对他说话,他没有办法看得很清楚,也觉得那声音跟绯雅莉一点都不像,但他就是知道,他已经离她很近,如果不是已经靠近到某种程度,那麽他根本不能感应到,现在他可以确定,他来这里是来对了,他已经非常接近那该死的女人,只要再差一点点他就可以逮到她。
而关键似乎就在那个叫做上官斐的眼镜仔身上。
他也在昨晚的同一个时间感知到了自己,他感应到了绯雃莉,而上官斐感应了他,这不会是巧合,那小子一定跟绯雅莉有关,或许绯雅莉是他认识的人,又或许──
或许那小子就是绯雅莉。
他摇摇头,那家伙不可能是绯雅莉,如果绯雅莉寄宿在他身上,他会知道,而那小子身上的气味根本和绯雅莉一点都不像。
他记得的,他不会忘记绯雅莉的血所散发出的气味,他要找出那女人,他要从她那里夺回她从他身上抢走的东西,他最重要、最最珍贵的东西都被她抢走了,他绝对无法原谅她,他要把从她那里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拿走那些东西。
如今,他有了线索,就在那个戴眼镜的小子身上,他相信只要想办法跟那家伙继续周旋下去,他迟早会吐出关於绯雅莉的线索来,那小子身上的特异能力应该是绯雅莉给他的,只要知道绯雅莉在哪,那小子就没什麽用处了,到时他大可以随心所欲地让那蠢蛋忘记一切事情,反正只要把绯雅莉带走,他的邪眼就可以在那小子身上恢复应有的影响,然後他可以逼绯雅莉说出东西藏在什麽地方,顺便报仇雪恨,绯雅莉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不会让她好过。
他快乐地这样想著,之前困扰他的事情似乎已一扫而空,他现在只要想办法让那个眼镜仔对自己放下戒备就好了,他不能心急,他要想办法讨那家伙的欢心,让他喜欢自己,愿意跟他做朋友,他们之前曾有过一个差劲透顶的开始,这次他不能再搞砸。
他知道,他迟早会做到的。
第三章诱惑
耶和华造的,唯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
──〈创世纪第三章〉
绯雅莉是谁?
斐觉得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听过这个名字,他觉得他知道那是什麽,只是他怎麽想就是想不起来。
书上说那是指妖精的意思,他知道妖精是什麽,就是那些在英国古老传说中又矮又丑的妖怪跟水鬼(很多人以为妖精就像童话绘本里画的那种有翅膀的可爱小女孩,但实际上在古老文献典故里的妖精根本不是长那麽一回事),可是他总觉得还有别的,对他而言,这个名字有特别的意义,比起妖怪的通称,他觉得这个词更接近一个单一的人士,而且是他认识的人。
他终於把刹那打发走後,就趴在图书馆桌上睡著了。
又是那个十三个女巫死去的梦。
以往他从来没有如此频繁地做这个梦,何况现在还是白天,梦魇总是只在深夜里悄悄地摸上他的床沿,他从没想到这个噩梦会在这麽早就出现。
他想赶快醒来,但却深陷其中,这次,他看见那些疯狂的群众们拿著火炬奔向他,他再也不是一个旁观者,而变成了那些人所要猎杀的对象,他拼命的逃,却到处都找不到出口,原本窄小的屋子此时变得无限大,每当他打开一扇门,就又看见一个永无尽头的通道,到处都是那些女孩的尸体,到处都是要杀他的人,他看见尸体的脸与群众的脸融合在一起,他们的脸开始腐烂,却还是伸出手想抓住他,他吓坏了,梦中的他不断尖叫哭喊、不断地逃,他看见自己变成一个女孩,有著一头还在不断长长的红发,他觉得好像快被自己的头发勒死了,红色的,像血一般鲜红的头发,他看见自己痛苦的表情,那不是他的脸,那是一个他曾经看过的女孩,一个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还以为他再也醒不来了。
「上官斐?」
他抬起头来,看见罗刹那站在他面前,有一度他以为自己哭了,但他很快发现脸上并没有任何湿痕,他只是被噩梦吓坏了而已。
「是你啊......」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乾到几乎发不出声来。
「你怎麽了?声音听起来好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