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小擦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在一幢公寓前停了下来，他转头不耐烦地看着我，"你回去吧，我不会给你的。"然后，他消失在那个黑洞洞的楼梯口里，离去的一瞬，我看见那金色的长发飘拂着，像流水一样灵动。
......
"谢谢光临，欢迎再来。"SUPER MARKET的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把一大袋东西递给我。我低头看里面：狗饼，宠物香皂，毛刷......走过落地长镜我看看自己：面无表情一身黑衣，拎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要是让寒思看见他会笑得岔气。
我又回到了那个黑洞洞的楼梯口，轻轻地走了上去，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记忆中似乎只有第一次杀人才有这种感觉，可现在，我只是去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送养狗必备的器具罢了。如果这种事情说出去真的不太好，即使是寒思也不例外。
我无声沿着走廊摸索着，凭着直觉寻找他的住处。
在一扇门的门口我停了下来，里面隐隐约约传出笑声："别动！哈哈！你身上好脏。"......"饿吗？等一下我给你吃......"
我把袋子放在门口，轻轻离开了。
第二天鬼使神差我又回到了那扇门前，里面静悄悄的，看看手表，还没到他放学的时间。我依然把一袋东西放在了那里。
第三天我很自觉地就去了，在他放学之前。
走到门口我大吃一惊，他居然就站在门口，一身灰色的休闲装，淡色的牛仔裤衬托出他修长的腿，帅气而随意。
他平静地望着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我知道是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淡淡地开口，探询的眼神聚焦在我脸上。
"你怎么不去上课？？"情急之下我找了一个拙劣之极的问题来逃开他的问题。
"今天是周末。"他好像想笑，也是，这样的问题问到谁谁都会取笑的。
"我......"这下真是黔驴技穷了，我茫然地望着地面，突然在心里大声取笑起自己来。
莫仲扬啊莫仲扬，谁都当你是天下最冷静最危险的人物，没想到对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小子你就这样不知所措。
"不过谢谢你。"他开口了，语气竟然很温柔。
"不客气。"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手心里湿乎乎的。
"进来坐吧。"他把门打开，我慢吞吞地挪了进去。
他的家里没有什么摆设，家具也很少，所以虽然不大，却显得空间很宽裕。我看见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篮子，里面露出一个灰色的小脑袋，发出轻微的鼾声。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金云溪。"他语气里似乎有了不宜觉察的紧张，但我能觉察地出来，这与那天与我对峙时所有的紧张截然不同。
"我叫莫仲扬......"我支吾着。
"噢。"他似乎不如刚才看来那样健谈。
"你的家人呢？"我没话找话，忽然意识到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是多么幸福，我开始怀念寒思的那些教导。
"我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姐姐在外地。"他的眼睛有些暗淡了，头也低了下去。
我忽然有心疼的感觉--如果那就叫心疼的话。
"不要说我了，你呢？"他露出了笑容。
"我叫莫仲扬......"第一次发现跟人说话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你已经告诉我了。"他笑了起来，脸上一下子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工作了吧？"好半天以后，他终于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不再问，报以宽容的笑。
"小灰该洗澡了，和我一起洗吧？"他走过去抱起那个睡的迷迷糊糊的小东西。
"好吧。"我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你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冷血。"抱过满身肥皂沫的小狗往水盆里放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望着我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吓了一大跳，抬头看他，他又淘气地笑了一下，把头低了下去，专心致志地往狗身上撩水。
"是吗？"我呆呆地看着他。
"是的。"他笑了，"不然你那天怎么可能会放过我和它？"他指了指盆中。
"那你为什么为了一只狗跟我对着干呢？"我提出心中的疑问。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动物也是，谁也没有资格剥夺别人的性命，哪怕是一只小狗。"他不紧不慢地回答着。
"没有人喜欢去剥夺别人的生命，除非不得已。"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除了和寒思，和所有别人加起来说的话的总和也比不上今天和这个小子说的话的数量。
"你有不得已的时候吗？"他认真地看着我。
"有很多。"
他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我，似乎要从我的脸上找到什么。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
......
我成了云溪家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客人。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喜欢上这个地方，除了云溪一成不变的笑脸之外，与我生活的环境相比，这里简陋得太多。
但我就是喜欢这里，在他不上课或者打完工的时间里，我们俩一起在太阳底下静静坐着，彼此沉默。我经常被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因为长久以来，我都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
但云溪不是，他似乎生来就是属于白天的。他在午后的阳光里那么灿烂毫无城府地对我笑着，以至我竟会有那样的幻觉，似乎我和他一样生来就是属于阳光的，而不是应该在那片浓重的带着血腥的黑暗里行走。
原来白天是这么美好。有一天捧着云溪给我沏的冒着热气的绿茶我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有发现？
还是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我也依然浑身软绵绵地躺在那张快要属于我的旧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阳光照在我闭着的双眼上，满目殷红，好像血的颜色。
"仲扬！"云溪的笑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
"不要淘气。"我有点恼火：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事实上他只比我小一岁还不到。
他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我又开始有那种心疼的感觉。
"对不起。"我语气软了下来。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抬头笑着看着我。
今天？好像不是二月十四啊？他告诉过我他的生日是情人节。
"是你的生日！"他一脸"受不了你"的样子。
我的生日？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只知道书云在芝加哥遇到我并把我带回来的那一天是十月十五号，大概，好像就是今天吧。
"是你以前告诉我的。"他不依不饶。
"是吗？"我干巴巴地笑。
"生日快乐！"他变魔术般的拿出一条项链，银光有点刺眼。
我定睛看它，水波纹的链身，坠子是个大大的"M"，旁边延伸出去的是我的名字"SUNGHOON"。
"谢谢你。"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变调，鼻子好像感冒了一样。
"仲扬......我......喜欢你！"他忽然搂住我的脖子，声音低低的。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
"我喜欢你。"他看着我，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
我想我是听错了，只好笑着看着他，似乎没有听见。
"我喜欢你！"他大声对着我的耳朵喊，放开我冲进自己的房间，"砰"的关上门，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想我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开始敲他的房门："云溪。"
没有动静。
"云溪，开门。"我以为他没听见。
房间里仍然悄无声息。
"你快开门！"我焦躁起来。作了这么多年杀手，我从来没有焦躁过。
门开了，他的眼睛红红的，一言不发。
"我也是。"我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等着看他的笑容。
他没有笑，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你......"我慌了。
"我......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他把头埋在我肩膀上，我紧紧抱住他瘦弱的躯体。
......
"仲扬......对不起......我......爱你......"他的血顺着他的身体流入我的指缝，沿着我的手腕向下淌，我听到血滴到床单上的声音。
"我......不要......你......这样......"对着他我说不出那个字。
"对不起......"他长长的睫毛合上了，一丝微笑凝固在嘴角。
......
云溪的姐姐从很远的城市赶了过来，很美丽的女孩，当她看见我怀里的云溪的骨灰盒的时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话,然后，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她扑上来在我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你的弟弟，是我杀的。"
天明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床空了，连同骨灰盒一道不知去向。
在我和云溪常去的那个临海的悬崖底下，我找到了摔得粉碎的骨灰盒和那个女孩的一只鞋子，残存的骨灰盒的碎片上，云溪的照片在海浪一边一边的冲刷里对我微笑。
我突然想起云溪曾经对我说过，他这一生，最爱的就是大海，姐姐，还有我。
现在他和他的姐姐都归于大海，却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
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容忍孤单，虽然曾经我是个那么孤单的人，但现在，没有他的陪伴，我一天都无法生活下去。
我决定去找他，不惜一切代价。
......
寒思紧紧搂着那个叫修亭的男孩，眼睛直视着我。
好久不见，他竟然瘦了好多。
一瞬间的记忆如潮水般的将我吞没：他救我命的那一枪，他和我开的玩笑......
还有他在我的眼皮下搂着云溪的样子。
我愤怒地对着他扣紧了扳机。
"你敢！！"那个美丽得出奇的男孩挡住了他。倔强的神色一瞬间忽然与另一张脸重叠起来，一阵新鲜而剧烈的疼痛撕裂了五脏六腑，我咬牙切齿地瞄准他，手指不停地抖动。
放肆的笑声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哈哈，钱寒思，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色，只可惜你这么优秀的杀手居然也犯这种错误！"ALEX江的枪口死死抵着寒思的太阳穴。
"你不许动他。"我开口，"这个人要我来解决。"
"哦？"ALEX江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听说你们从前可是好朋友吧？"
"那是从前。"我摆弄手里的枪，手指的骨节捏得"咯啦咯啦"直响。
ALEX江看了我半天，忽然大声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NRG的第一杀手莫仲扬，哈哈哈！"他的枪转而指上我，"那就快点，我可不喜欢拖拖拉拉的人！"
我面无表情地举起枪。
我要用血来祭奠云溪，不管是用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仲扬......我爱你......"他呢喃的笑语如魔一样在我耳边徘徊，他的笑脸不停在我眼前闪烁。
我无意瞥了一眼那个美丽的男孩子，他真的很美，眼里的任性和倔强像极了那个人。而此时他的眼中只有绝望，疯狂的绝望。
"不要......求你......"刚才在我身下遭到那般折磨都没有屈服，此时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灼得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抽搐。
我的枪口瞄上寒思，那个叫修亭的男孩死命挣扎，被ALEX江的人紧紧拉住。
"砰！"我扣动了扳机，修亭惨呼一声，应声而倒的是寒思身边一个人，ALEX江回过头去看的那一瞬间我的枪口换了方向，子弹全部打入了他的身体。他的手下纷纷抢上去救人，无数把枪口对准了我。
"仲扬......我爱你......"震耳的枪声中我似乎又感觉到他的气息。
身上无数处撕裂般的剧痛，我听见体内的血疯了似地奔流，然后渐渐地慢了下来。
"对不起......"虚空中的他眼睛含着泪。
"对不起......"我对虚空中他的眼泪道歉。
他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金色的长发轻轻拂弄我的脸。
"我爱你，仲扬。"他芬芳的气息让人心醉。
"仲扬！！"寒思歇斯底里的脸代替了他，"振作一点！"
血渐渐漫过我颈间的项链，我自己的血。温热的感觉，好像他的双臂环着我的脖子的感觉。
我看见他像以前那样灿灿地笑着，搂着我的脖子，他的呼吸吹拂着我的鬓角，痒痒酥酥的。
"云溪......"我去搂他的腰，他微笑着，调皮地躲开。
"你去哪里？"我心慌意乱地追着他喊，脚下踉踉跄跄地，生怕再次失去他。
"仲扬，我喜欢你......"远远的传来他略带撒娇的笑声。
"云溪......"我紧紧追着那个熟悉的身不敢停下脚步。
他蓦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我差点撞倒他身上。他笑着转身抱住我的腰。
"和我在一起吧。"他轻轻地对我耳语，带着某种诱惑的味道。
"当然！"我也笑了，同样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不许再淘气了，你这家伙！"
"仲扬......"他微微踮起脚跟，柔软的唇贴在我脸上。
我宠溺而热烈地回应他，黑暗在身后渐渐消失，四周顿时明亮起来。
我曾是个那么孤单的人，但现在，没有你的陪伴，我一天都无法生活下去，云溪。
所以我来找你了，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我和你终于又在一起了，而且永远都是。
我的生，是为了死。
因为死，是我唯一可以和你在一起的办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