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殷逐尘在贪狼府的後院里久久站立,耳边是被屠杀的人们所发出的凄厉惨叫声,眼前则是鲜血横流的惨烈景象。
他的大嫂,二嫂和三嫂之前还陪著殷乘风喝酒寻乐,转眼就被那些毫不怜香惜玉的金衣侍卫砍断了头颅,二嫂那双眼,到死都瞪著自己。
"舅舅,舅舅......"
殷乘风的长子已有六岁,他看见家中剧变惊慌失措,却仍想抱著只有几月的弟弟逃得一线生机。
他跑到後院,发现三舅正站在那里,便想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扑了过去。
殷逐尘眼前一片恍惚,他看见有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却不知那哭著的脸为何如此熟悉。
"在这儿,杀!"
几名金衣侍卫随後冲了进来,一刀刺过了小孩的身体,他手里抱著的繈褓落到地上,猛然间发出了清脆的啼哭声。
"还有个小的,杀!"
杀......杀......杀......
殷逐尘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血脉都奔腾了起来,他拔剑出鞘,气势如虹,一剑便削掉了冲在前面的两个金衣侍卫的人头。
片刻功夫,冲进後院的金衣侍卫都死在了殷逐尘的剑下,杀完了人,他这才提著剑朝仍躺在地上哭泣的孩子走过去,然後将他抱了起来。
"殿主,城主有令贪狼府内一个活口不留,这可是殷乘风的儿子......"
殷逐尘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连看都没看那试图阻拦他的金衣侍卫一眼,他手中的剑还在滴血,一滴一滴,一路滴来。
看见殷逐尘铁了心不肯交出孩子,那金衣侍卫也知道他们不是殷逐尘的对手,只好赶紧去通报殷独语。
"听说你把你大哥的小儿子带走了,可有此事?"
殷独语依旧是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浅啜著茶水,头也没抬。
殷逐尘木然地跪在下面,点了点头。
"你马上把那孩子交出来。"殷独语放下茶杯,身子往後靠了靠。
殷逐尘沈默了片刻,随即道,"是。"
他已见识到殷独语的狠辣无情,若是自己再多做反抗,只怕也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不过他总有法子保全下大哥的血脉,自己的次子也已有几个月了......
"小弟,大哥舍不得留你在这里......"
殷逐尘缓缓走下踏月台的阶梯,脑中又现出了那日殷乘风对自己说的话。
若有机会,他真想问问,大哥,你真地舍不得我吗?
贪狼府被殷独语下令血洗後,殷乘风便没了消息,所有人都很知趣地不提此事,就好像殷乘风从未存在过似的。
而殷逐尘将自己的次子一掌拍死後亲自抱到了殷独语面前,虽然殷独语仍有些怀疑,但好在并未从那血肉模糊的小孩脸上看出太多端倪,他向来都疏远著这些孙辈,至今也分不清谁是谁。
"做得好,虽然是我孙儿,但却也是不能留下祸根。"
殷独语挥手叫人将小孩的尸体抱了出去,自己又悠闲地品起了清茶。
殷逐尘还在他面前跪著,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逐尘,还有什麽事吗?"殷独语有些奇怪殷逐尘这副样子,忍不住问了起来。
"爹,大哥你准备怎麽处置?"
殷独语的眼神暗了暗,笑得又轻又淡,"过两天就知道了。"
两天後,踏月台下的广场上竖起了一个木架,旁边则摆满了刑具。
接著城里的人被告知,今天是惩处勾结刺客意愈谋害城主的贪狼殿殿主殷乘风的日子。
殷凌云和殷逐尘两兄弟被殷独语命令陪他坐在看台上,好好看一出戏。
殷乘风是被关押在囚车里带出来的,他已知道自己妻死子亡的惨剧,却一滴泪也没有流。
行刑人将污秽满身的他从囚车里直接拖到台上,绑在了事先立好的木架上。
"知道为父要将这个孽子如何吗?"殷独语看了身旁的殷凌云和殷逐尘笑了问。
殷凌云自然不敢多话,而殷逐尘则是专心致志地看著殷乘风那张已是漠然的脸。
"听过人彘吧?既然这孽子心存歹念,为父便让他做个畜生。"
今天的风很暖,殷乘风抬起头,望了望天。
他微微低头,目光正好扫视到那个冷峻的青年,他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殷逐尘看到有人将一碗药水灌进了殷乘风口中。
"这是哑药,省得他一会儿乱喊乱叫。"殷独语怀抱著自己最爱的小妾,指了指远处,似乎那受刑的人只是个不想干的犯人,而不是和他血脉相连的长子。
行刑人举起了刀斧,阳光照耀下,映射著森然的寒光。
刀落之时,果然是安静的,只有殷乘风的断臂伴著喷涌的血光掉落的地上後,才闷闷地响了一声。
殷逐尘闭上眼,却很快又强迫自己睁开,无论如何,他要送大哥走最後一程。
殷乘风那张英俊的脸再也显不出往日风流多情的神采了,他重重地抽著气,痛得扭曲的脸上却强自笑著。
接著是另一手和双腿,殷乘风原本修长英挺的身躯转眼变成了一截畸形的血肉,他无声地仰著头,眼珠缓缓地转动著,一一掠过眼前那些逐渐恍惚的人影,嘴角又渐渐凝结起了一丝倔强的笑意。
"挖了他的眼珠!"殷独语狠狠地下令。
忽然,身旁的殷逐尘猛地站了起来,紧紧地盯著殷乘风。
"你做什麽?"殷独语冷冷地问。
"爹,让我来吧。"
殷逐尘抑制住自己微颤的嗓音,不等殷独语说话,便走出了席位。
"城主......"有人疑惑殷逐尘这是为何,急忙去问殷独语。
殷独语摆了摆手,默许了殷逐尘的做法,他搂紧怀中的小妾,又看了眼早已吓得冷汗直流的二儿子,得意地笑了声。
"由他去吧,无毒不丈夫,他能下这样的决心,也是好的。"
"大哥,小翔在我那里,我会把他好好带大他的。你不要担心。"
殷逐尘接过铁钻,对准了殷乘风的一只眼。他压低嗓音说话,只让殷乘风能听见。
殷乘风的神智已开始逐渐消失了,可当他看见面前站的小弟时,眼里又有了几分色彩,他愕然听到这个对他来说最後的好消息,由衷地对殷逐尘微笑了一下。
今天的风很暖,殷逐尘却觉得脸上有些凉,他脸上除了溅上大哥的鲜血外,还有别的什麽液体。
三日後,被做成人彘搁在广场的大缸中示众的殷乘风悄然死去,之後,再没有人在破月城中提起曾经的贪狼殿殿主殷乘风的名字。
将破月城里唯一敢反抗自己的儿子处死後,殷独语总算觉得安了心,虽然他有些可惜从此要少些乐趣,可是他毕竟还有权有势,想要谁就能得到谁。
殷独语还是如以往般枕在最爱的小妾腿上入眠,午後正暖,他睡得很香。
也就在他睡得正香时,那只轻轻抚著他发丝的玉手却摸出了一柄匕首,往他的胸口扎去。
这个世上,男人才是主宰,所以殷独语从来看不起女人,他更想不到有女人敢对自己不利。
他骄傲了一生,却偏偏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那一刀扎得很深,已伤了他的心脉,救无可救。
"你......这是为何?"
看著被自己一掌震伤的小妾,殷独语仍不知道她这样疯狂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麽,自己可一直待她不错。
那女人挣扎著惨笑了起来,怨恨非常地盯著殷独语,狠狠地啐了口,才道,"殷独语,你知不知道我留在你身边只是为了多看一眼乘风公子,你却那样残害了他!谁会爱你这样变态的疯子?!"
她说完话又哭又笑了几声,终因内腑已被震碎,身子一软便气绝身亡。
殷独语脸色惨白地捂著心口又坐回了榻上,原来自己还是因那孽子而死。
门外听见有动静的金衣侍卫冲进来,看了一屋狼籍,顿时惊愕无措。
"城主,要不要通知两位殿主过来?"
殷独语费力地摇了摇头,缓缓躺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在这破月城里已是孤身一人,自己的儿子也早当自己如仇敌。
这个时候叫他们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传我令下去,破军殿殿主殷逐尘即日起接任破月城城主之职,不得有误......"
他强撑著一口气把最重要的事交待了下去,默默地著门外,百尺高的踏月台,是他权势的象征,也是座孤独的坟墓。
破月城主,四个字便是开启这所坟墓的钥匙,现在,他终於可以卸下枷锁,好好地躺一躺了。
殷独语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身子一倾便倒毙在了大殿正中,待到殷逐尘和殷凌云赶来时,也没人敢去碰他的尸体。
夜色正浓,殷逐尘在踏月台和夫人孩子赏著夜景。
自殷独语死後,他已掌管了破月城十年,这十年里,他虽然陆续有了几个孩子,也有四位夫人陪在身边,可是心里却一直很寂寞。
"爹,那颗星很亮,是什麽来著?"
最受殷逐尘疼爱的二儿子殷恒日拉著他的衣袖指著天边的一颗明星问道。
殷逐尘仰头看了看,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三夫人柳盈袖笑道,"那颗星啊,名为贪狼,是桃花主,命格贪狼主的人,定然风流。咱们城里贪狼殿就是因此而来的......"
忽然她看到殷逐尘渐渐深沈的神色便知趣地住了嘴,多少年了,贪狼殿已逐渐成了破月城的禁忌。
殷逐尘留下说笑的妻儿,一人步到了踏月台的栏杆边,他久久地凝望著那颗贪狼星,耳边清晰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小弟,大哥舍不得留你在这里......
而殷逐尘的心里也藏了一句话,没有对殷乘风说。
他当年没说,现在却忍不住对著夜空喃喃絮语,"大哥,小弟舍不得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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