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陌生人————陈陌[上]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麽，看到他难受的样子，我的心里竟是阵阵抽痛，明明应该没什麽感觉才对，为什麽我竟然会痛的这麽厉害，甚至於──不由自主的就口不择言、用这种话来安慰他。
莫离沈默了一会儿，声音带著哽咽："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不管做了什麽样的事，都会甜言蜜语哄的别人相信你。虽然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但，但我......"
"我说的是真话！阿离，"我紧紧拉著他的手，"所以这里我也不想留下来了，我们回去吧！要是你愿意听，我会全部解释给你听的！真的！"
许多年以後的我，常常回想起来当初的这个夜晚。一切都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开始产生了急剧的变化。我常常会想，如果我那时没有参加这个宴会，没有遇到安东尼•易，我的人生一定是另外一种样子。
如果他没有遇上我，他的人生当然也将是另一副光景。
然而，关於那晚的记忆令我印象最深的，却并不是那个狂乱又莫名的吻，而是看到莫离的眼泪後，那蓦然涌起的如刀绞一般的心痛感。
为什麽？为什麽看到莫离哭，我会这麽痛？那时候的我，怎麽也想不明白。
回到别墅里，我站在卧室的窗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幽暗的月光穿过繁茂的树叶和枝桠，在地上落下一片安静的阴影。为什麽我觉得安东尼•易话中有话？为什麽他会独独对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宾客这样感兴趣？为什麽他会与我谈鸿基的事情，而不是直接找莫离？为什麽他认为我会在意鸿基？无数疑团在我心里，偏偏遍寻不到一点答案。
门被推开了，莫离走了进来，我连忙转身端了一张椅子，讨好的放在莫离面前："阿离，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莫离脸上仍然有眼泪的痕迹，但并没说什麽，只是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我，温柔的说道："阿陌，快点把衣服换了，你的衬衫还是湿的，这样穿著会受凉的。"
我伸手抹了抹他的脸，低声说："阿离......你还在难过吗？"
"阿陌，"莫离低下了头，"自从你醒来之後，我就觉得你也许会离开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你......阿陌，你不爱我，是吗？"
我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怎样回答。
莫离眼圈一红，轻声说："我明白了。"
看到他伤心的模样，我的手几乎不由我控制的伸了过去，将他抱进了怀里，当我猛然惊觉的时候，发现这几乎真的是我的习惯和本能了──我搂著他，柔声说："阿离，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也许我们过去真的是一对，也许我确实就是同性恋，可是现在......我还是接受不了，就算我相信你说的一切，我也接受不了......"
莫离半天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似乎有点哽咽。
完了。我的心里怎麽又痛起来了。
"那......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什麽？"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想起你，慢慢接受你，好不好？"
莫离紧紧靠进了我怀里，我就这样默默抱著他。我们两人拥在一起，良久，莫离在我怀里用力点了点头，我感觉自己的胸口热热的，又湿了一片。
"我等你，我会等你的，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愿意，只要......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莫离的声音很温柔，却是那麽坚定："阿陌，你一定会想起来的！我相信的，你一定不会忘记我，因为你那麽爱我，你以前那麽爱我......"
一种感动满满的充溢著，心莫名的悸动，我将他抱的更紧了。我发现平常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每当要失去他的时候，心里便会莫名的惶恐，疼痛，难以自控，抱住他的行为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难道真的是曾经对他的爱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了吗？
我们相拥著睡了一夜。早晨醒来的时候，莫离还在我怀里，头轻轻的靠著我的胸膛，脸上甚至带著一点点甜蜜的表情。看著他熟睡中幸福清澈的脸庞，我有点懊悔，又有点迷惘。
他的幸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我这里。

莫离醒来的时候，睁眼发现自己正靠在我的怀里，脸微微发红，却显得那麽幸福。忽然他像想起了什麽一样，挣扎著起身："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吃的。"
我说："干嘛那麽急？"
莫离说："过一会儿我要出去吃饭，要去签一个合作的协议。"
我问："是跟安东尼•易的那个合作协议吗？"
莫离点了点头："恩，是的，早就定下的。所以不能陪你了，先给你把饭菜弄好了我比较放心点。"
莫离下了床简单洗漱了一下，自己什麽都没吃就忙著进了厨房。饭菜很快端上桌子，一盘咖喱牛扒，一盘培根意大利面，一碗奶油蘑菇汤，再加一盘番茄炒蛋。莫离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以前在美国呆习惯了，还是做西餐比较顺手，不过我也在学炒菜，公司事情忙，到现在才学了个简单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我见到一桌子香喷喷的食物早就忍不住了，抓起筷子，尝一口就赞一声。真是没想到，西餐好吃就不用说了，难得他刚学的西红柿炒蛋，虽然简单却做的可口无比，色香味俱佳。聪明人果然学什麽都快。
莫离看著我狼吞虎咽，宠溺温柔的笑了笑，脱下了围裙。几分锺後他换上了西装，又回复了优雅俊朗，气势夺人的总裁形象，说道："阿陌我走了，等我回来。"
"恩......"我嘴里塞满了东西跟他告别，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他要与安东尼•易签署转让货源和市场的合作协议。
他似乎没有任何压力，丝毫没有对鸿基未来的危机感。
他究竟在想什麽呢？
而想到安东尼•易，心里顿时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他的脸庞似乎又浮现在我的面前，带著温柔又危险的微笑。
厅外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放下杯盘去开门："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东西忘记带了吗？"说完才发现门口的人并不是莫离。
花白的头发，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佝偻著腰，背也驼的厉害，只是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很是眼熟──我很快就想了起来，在我出院的那天，他和众人一起来看过我，是张叔──莫离告诉过我，他是看著我从小长大的，应该是我很亲密的人。於是我连忙招呼："哟，张叔，你怎麽来了，快请进！"
我让张叔坐下，自己进房间泡了一杯上好的茶端出来放到他的面前："张叔，你是来找莫离的吗？他去公司了，晚上才回来。"
张叔连忙接过杯子站起身来："这我怎麽当的起！小陌，最近过得好吗？身体怎麽样了？莫离他没对你做什麽吧？"
我说："我身体一直不错，就是以前的事还是想不起来，莫离对我一直都很好啊！"
张叔手哆嗦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撒在了桌面上："小陌，你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才会......是我对不起老爷，没能把你照顾好，现在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不能再......再隐瞒下去了。"
我微觉奇怪："张叔，到底是什麽事啊？"
张叔说："莫离今天是去跟安东尼•易签订合作协议了吧。要把鸿基在亚洲区的全部货源和市场转手给安东尼•易，这样一来，鸿基就会减少90%的利润，这样一来很快就会陷入困境......"
我点点头："我知道，莫离似乎想另外进行房地产开发的计划，我想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
心里有点奇怪，张叔年纪大了，早已不在莫离的公司工作，所以几乎从来不问公司业务，这次却这样关心起来。
张叔说："莫离真正的打算就是让鸿基彻底的垮掉。"
我说："怎麽会？他是鸿基的总裁，把自己的公司弄垮了能有什麽好处？张叔你想多了吧。"
"鸿基的市场价值，少说也有二十亿以上，就算把它低价卖掉也是一笔天价的巨资，这就是莫离能得到的好处。可是，"张叔说，"小陌，鸿基是你的。你才是鸿基集团真正的总裁！"
我震惊的立於当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叔，你是开玩笑的吧？鸿基，鸿基怎麽会是我的？"
"小陌，你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莫离他绝对不会让你知道。你失忆了，而他什麽都不会告诉你。"张叔说，"鸿基是你的产业，是你父亲亲手交给你的陈氏的资产。当年你的父亲奋斗了一辈子，吃了多少苦，搭上了多少人的性命才拼到手的陈氏江山，一年的纯利润至少三亿，资产总额五十多亿......莫离那麽年轻，凭自己的力量怎麽可能将集团做到那麽大的规模？"
一切都是这样突如其来，但这个消息未免太过震撼！！我失声问道："那鸿基的总裁现在为什麽会变成莫离？"
张叔又是痛心，又是愤怒："小陌......你以前从来不肯听人一句劝，才会有这样的事！莫离是个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人。因为半年前的车祸，你就像个植物人一样，一直昏迷不醒，在这段时间里，莫离表面上在医院照顾你，实际上却私自拿走了你的公章，伪造了你的签名，取了你的指纹，伪造了你的签名，不知道他使了什麽手段，买通了各方面的关系，弄了一份资产转让的协议，一下子掌握了鸿基70%的股权......"
我就像被从头顶浇下了一盆冷水，浑身都变得冰凉起来："可是......莫离不是我曾经的恋人吗？他告诉我，我以前非常爱他，他也非常爱我......"
"小陌，到现在你还相信他说的话吗？那种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张叔说，"莫离那样下贱的人，跟男妓没有任何区别！成天装出一副清高骄傲的样子，却还不是靠著脱裤子讨你的欢心！他把你迷的神魂颠倒，是非不分！小陌，当年你为了他，甚至赶走了对你忠心耿耿的几个兄弟，最後弄得众叛亲离......不管我们怎麽劝你，你就是不肯听！如果你能早点离开他，就不会出那场车祸，也不会有现在的事情......"
又是一阵惊雷，振聋发聩的击中了我，我说："难道......我的那场车祸......也跟莫离有关？"
张叔说："你的那场车祸，一直被认定是意外事故，警方也没有找到什麽证据。但你身边的人都知道，这场车祸莫离绝对逃不了关系，也许就是他为了夺走你的资产而筹划的。那天你跟平常一样的在总公司上班，突然像疯了一样冲出门，说莫离出事了，你要去救他──你还拉其他兄弟跟你一起去，但是没人愿意──於是你就一个人跑了出去，去了以後你就没能回来。然後莫离打电话回来说你出车祸了，他根本没出什麽事，却是第一个发现你车祸现场的人！为什麽会那麽巧？"
在纷乱的思维和沈重的打击下，我简直无法呼吸。我一点一点的回忆醒来後的情景，兄弟们来看望我，却个个欲言又止；莫离不许手下们来看我，也不喜欢我跟他们接触；还有晚宴上，安东尼•易对我说的那些话............一切的一切，都丝丝入扣，昭然若揭，显示著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
"莫离，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他做的一切是在骗我？"我的脑中如同一团乱麻，痛的像要裂开。而更痛的却是一颗心，一阵阵的针刺般的痛楚蔓延了全身。
"小陌，你不要再被他的表面迷惑住了！他做的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你从昏迷中醒来，记忆也在一点一点的恢复，总有一天，会想起以前所有的事情！他害怕了，怕你恢复记忆，怕夜长梦多，所以他现在才会急著脱身。在你昏迷的期间，他就已经改了鸿基的很多帐目，卖掉了很多分公司和股份，现在更是急著把全亚洲的市场和货源转手给安东尼•易，赶在你想起一切之前，自己吃干抹净了立刻走人！小陌，你已经错了一次，千万不能再糊涂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好半天，我才听见我干涩的声音："为什麽到今天才告诉我？啊？宋谦和那些兄弟们，都是我以前的属下吧，为什麽没人告诉我？为什麽我今天才知道？"
张叔说："莫离威胁过我们──他把你软禁在这里，成天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他说谁都不许透漏任何过去的事情，要是我们让你知道了哪怕一点点，别怪他做出什麽让人後悔不及的事来。你的命抓在他的手上，他随时都会对你不利！就连我们想来看望你，他都不允许。可是现在，我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如果那样的话，鸿基就彻底完蛋了！我老了，已经没几年好活，我不怕他对付我，可是小陌，你如果什麽都没有了，又被他一脚踢开，你以後还怎麽过？鸿基败在了这里，我拿什麽面目去见你的父亲？所以我权衡再三，还是一定要告诉你......"
我的心下一片冰凉，张叔在说什麽，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为什麽会是这样。
他明明那样温柔的呵护著我，深情的说著我们以往的故事。
他明明那样体贴的照顾著我，还说他会一直等下去，等我想起我们的往昔。
他明明那样在乎我，为我流泪，在我怀里的时候，他脸上明明带著那麽甜蜜幸福的表情。
我咬住牙齿："对不起，张叔！我不相信！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辞！"
张叔蓦然停了下来，看著我，痛楚，伤心，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他干涸苍老的眼睛里。
我说："张叔，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吗？一个星期之内，我一定会自己把整件事情查个清楚！！"

"揭开繁华的都市中虚伪的面纱，探索您所希望了解的事实真相。华城事务所。"
角落里印著这样一排小字的文件夹放在我的桌上。其实不需要一个星期，只短短五天，私家侦探事务所的调查资料就送到了我的面前。
看著那薄薄的一叠资料，我竟然有点不敢翻开。
第一页是莫离的照片，外加基本履历。照片里的男人那样的年轻英俊，温柔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翳。
"莫离，金融界的高材生，20岁毕业於英国牛津大学金融系，22岁取得耶鲁大学MPPM硕士学位，毕业後就职於华尔街的New York Stock Exchange（纽约股票交易所），专职负责审核大型企业的年报、季报和中期报告，并为大型客户提供的金融信息和投资建议。"
惊人的履历，仅仅是第一页就令我大吃一惊，莫离却从未与我提起过。我蓦然发觉，相处至今，除了他灌输给我的"我们曾经非常相爱"的经历以外，我对莫离的了解几乎完全为零。
第二页的事件日期是两年前，那是莫离告诉过我的，我们初遇的时间。
"XX年3月20日，莫离受Watson Wyatt Worldwide, Inc（华信惠悦）委托，作为投资顾问，回到国内进行投资考察......"
"3月23日，莫离向纽约股票交易所和华信惠悦单方面递交辞职信。"
我的心中一紧。仅仅来华三天，他就突然向自己的公司递交了辞职信，这是为什麽？
"3月25日，莫离支付全数巨额违约金以及损失赔偿，分别是New York Stock Exchange十五万美金，Watson Wyatt Worldwide, Inc八十七万美金，然而并未动用其个人账户。"
和我想的一样，无论如何出众，仅仅23岁的莫离也不可能拿的出那麽多钱来偿还违约金。那麽，这笔超过100万美金的来源是......
我继续翻著手中的资料。
"4月，莫离正式进入鸿基集团，并与鸿基集团总裁陈陌同居......"
我的心里却渐渐泛起一股苦味。果然，没有错，我才是鸿基真正的总裁。
然而，我和莫离之间的这段经历似乎很是隐秘，如何初遇，相识，相恋，关系如何，调查资料竟然一点也没有，只有寥寥几句话，只说根据鸿基集团内部职员透露，陈陌对莫离极其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