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夕漠心中著实感慨。队伍的中间,羽飞陪著炎雷、上官淼,虽是礼仪问题,三个人却俱都无语。
今日送走了古邑的使者,两国近两三年内应该相安无事。一年的战争终於算是有了一个满意的结局。
过了燕古边境,羽飞、夕漠的任务便算是完成。望著远远的界石,夕漠真的有了轻松的感觉。
忽然狂风席卷,一阵风沙过後,兵刃之声传来。掉转头,却见队伍的中央已陷入混乱,正是炎雷和羽飞的所在。众人本是走在狭长的丛林之间,此时被一群黑衣人拦腰截断,一时竟也难以呼应相救。
夕漠弃马,跃身踏著众人飞纵到中央,只见炎雷怀抱著上官淼,连连挑翻了数名偷袭者,上官淼肩上一尺长的刀口汩汩涌血。只是这些偷袭者兵器奇特,均使些飞转的轮子、鱼网、倒钩之类,招式诡异,虽难成大器却也很是棘手。羽飞腾起纵越,招式花哨,却不曾有失。
夕漠的加入,让局势很快稳定下来,炎雷捂著上官淼的伤口,不停的叫喊著军医。就见军医从後方跌跌撞撞挤来,忽然身後一把刀戳来,军医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夕漠见不远处也混战起来,不同於这边,不是黑衣人,而是身著古邑兵服的大批士兵互相攻击,心中大喊不妙,更加快了手上动作。
羽飞也看到了这厢的变故,立马做了几个手势,黑衣人见机便要遁去。夕漠也管不了许多,不去追击黑衣人,转身向另一边跃去。只留得羽飞照看炎雷这边。
羽飞做了几样大开大阖的招式,看似攻击力强实则掩护黑衣人的逃离。这本是他和上官淼的计策,本意要使苦肉计,引起炎雷对上官的注意,羽飞虽不屑於这样幼稚的行为,然确实达到了上官的效果,目的既然达到自然要撤离。只是没料到刚好被另一批贼人钻了空子。
黑衣人走得已经差不多,羽飞刚要赶去夕漠那边,忽见身後的另一边也起了同样的骚乱,这样一来,队伍被硬生生截为三段,更糟糕的是,军队里本就杂合了两国士兵,此时人人自危,更是敌友难分,谁也不知对方是友军还是贼人假扮,两国的士兵都混打起来。状况更加难以控制,甚至混乱开始了蔓延,中间更参杂了趁机寻仇报怨者。
羽飞紧蹙双眉,长长一打量,向夕漠处跃去。半途忽然十几柄刀剑齐齐招架过来,被这样一阻,羽飞只得落下身形,缠斗起来。这十几个人俱是古邑士兵服装,组成的却是一个剑阵。羽飞一时险遇叠生,幸而穆宾带著几个亲随赶来,才解了羽飞之困。
羽飞寻著机会就要赶去帮忙夕漠,猛一招逼退前面几人,朝身後的一个亲随道,"你抵上,掩护我离开。"
翻身一纵就要离开,羽飞转头却愣在当场!胸口一凉,二尺长剑已当胸透过。低头看看瞬间殷红的衣衫,羽飞目光森冷,大雪封江。对面的亲随见状,没有了得手後的得意反而惶恐起来,可惜尚未呼叫便被羽飞一鞭扭下了头颅。
"御史大人!"
"主人!"
两声高喊,穆宾和一个黑衣人同时向这边奔来。
忽然听到两声凄厉的高喊,夕漠回头便见羽飞手捂胸口,缓缓倒地。
"羽飞?"夕漠手上一顿,肩背立即吃了两刀。
奋身而起,夕漠心急如焚,有心去到羽飞身边,却偏偏被缠斗左右,不得分身。不知羽飞情况如何,夕漠时时注意著那边的情况。穆宾距离羽飞最近,首先赶到,可惜突变陡升,几个亲随忽而转向攻击自己,硬生生又阻断了去路。
羽飞跪地,久久都站不起来,身後一个大燕的士兵,悄悄接近,举刀便要向羽飞砍去。夕漠远远瞧著,心上撕裂般抽疼,长吼一声,灌注内力甩手将手中唯一的兵刃掷去。这一去,剑风所过之处,断石裂金,殃及者无数,最後硬是将那士兵带飞数丈,钉在岩石中。
夕漠本已受伤,此时只顾著羽飞,立马又伤了数处。羽飞依然无法站立,放眼望去,只见这一路混战,满眼的血红,不分敌我,无有敌我,只有漫天的打杀,漫天的血肉横飞!夕漠目眦欲裂,心中愤恨,看著羽飞渐自难支,看著他胸口染红了半身衣衫的鲜血,脑中叫嚣著,太阳穴突突跳著......
"将军小心!"
转身一提一扭,徒手将偷袭者脖子扭断,夕漠双眼亦成了血红色。身形暴涨,夕漠聚敛内力,风沙陡起,地上散碎兵刃抖抖落落,忽而隔空飞起,凝聚之後十倍迅速的飞散激射而出。
随著惨叫的此起彼伏,夕漠周身数丈内再无人能站立。狂风席卷般,夕漠每嘶吼一声,发一次招式,气劲无形化作有形、兵刃死物变作活物,古邑也好、大燕也好、贼人也好、士兵也好,凡阻拦在眼前者,杀!
众人见夕漠发了狂,力量倍增,更是敌友不分,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都被骇傻了眼,抖抖索索退落,这一混乱,便有那不长眼的踢到了羽飞,继而更有人踩踏、推挤。夕漠忽然不见了羽飞,飞身一跃,竟纵的数丈之高,瞄准了位置,一个俯降,赫然便是夕漠的成名之式,笑泯恩仇!俯降横扫,瞬间万芒气劲暴射,方圆丈内,所有人纷纷重伤倒地,这一下便露出已然昏死过去的羽飞。
夕漠见羽飞浑身浴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看著已然没了生存的迹象,突然间觉得万事皆休,只恨这世界对自己太不公,血液中什麽东西哄哄的燃烧著,仰头痛叫一声,竟流出两行血泪......
身上重伤,又心神受损,周身的气流奔涌不息,夕漠只觉自己整个人都似要炸了,一招一式如流沙倾泄,渐渐的化风作云,飞纵起跃、勾刺抹砍、转遁腾回、笑泯恩仇、笑看风云、劈裂碎斩、断扭透撕......连连绵绵,不尽不绝,气势愈来愈难以抵挡,眼看著就要蚕食一切,还管他什麽古邑大燕、贼人友人、阴谋阳谋,众人一股脑逃窜著,早已是另一番混乱!
"漠......漠......"
微不可闻的声音,在风沙狂暴的这一刻,夕漠却听到了......亦真亦幻......
骤然的停歇,"羽飞?"
"羽飞?羽飞你没事?"
吐出一口浓烈的淤血,羽飞缓缓地咳著,"漠,我,在这里。"
夕漠痴痴看著羽飞,一瞬不瞬,看著他咳血、看著他努力的爬起来、看著他又跌下去、看著他、看著他一直在动......
双眼一闭,夕漠轰然向後倒去......
"漠!漠──"
..................
那一场灾祸的结束,当事人几乎无人知晓。卓鸥、时青等人闻讯赶去时,除了炎雷毫发无伤,怀抱身上插著两把短剑的上官淼呆呆出神外,其余人众非死即伤。羽飞身上透著个大洞,只悬著一口热气,而夕漠真气逆流,也是命悬一线。盘问尚清醒的其他人,不是呆呆的受了惊吓,就是摇头一问三不知。昏死者无数。
第二十六章
军报雪片般在京城与汾都间传递,就像这隆冬的大漠,素寒迎来了瑞雪。在卓鸥与众位老将军的努力下,这次的事变夕漠功过相抵,只得到减俸的惩罚。羽飞重伤不利行动,也得到了在汾都季氏养伤的许可。
夕漠醒来已经是五日後了,那时万事都已解决得差不多了。炎雷当日便带了上官淼离开,只听卓鸥说上官淼也伤的不轻,却不知情况如何。文儿日日守在夕漠身旁,几日来起居用度全包了下来,这麽一来,时青竟也天天呆在夕漠的帐篷里,羽飞苏醒後也执意搬了过来。如此,帐篷里一干人,各怀心事,卓鸥等人反而甚少过来探望。
再过得三日,夕漠自行调养功力虽恢复不到一成倒也无大碍,日日清晨的军队操练便再不肯落下,文儿几欲劝说,却终不曾开口。羽飞虽伤了经脉可也只是外伤,反而比夕漠要好得快,只是不提搬出夕漠的帐篷。
听了一夜的雪,晨起,地上早已是厚实的积累。跟几个扫雪的士兵打过招呼,夕漠牵了凌风,随性便在大漠上驰骋起来。刚好,凌风这匹野物被困了几日,正自不耐烦,此时更得了自由,满野地里撒欢,夕漠也只由得他。
这大漠,平日里不是金色的肆虐,便是青灰的素野,此时看著这白皑皑的静谧倒显得可爱至极。风吹过,被雪的寒气萃凝後的冷冷香气突然袭入鼻腔,带出一串没防备的泪珠,也分不清是被呛出的,抑或是心底流出的。
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大燕的边境,到了大漠的边缘。远远瞧见一点殷红也在这空旷之地游曳,夕漠微微眯眼。凌风却忽而长嘶一声,即刻也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两匹马儿朝著对方奔走。
羽飞清早不见了夕漠,随便牵了马出来走走,也是随性所致,却不料刚好碰上了夕漠。两匹马儿耳鬓厮磨,马上的主人却有些相对无语。夕漠下了马,走到一边怅望。羽飞也跟了过来。
心思百转,兜兜绕绕,到了嘴边却又化尽了力气,羽飞闭上了眼,再次睁开,已经决心要打破这一切。
"我有个师父,成城,他就葬在这片沙漠里。以前,我觉得这里很脏,却也是英雄的墓冢,今日,它似乎得到了净化......我终於明白了,父亲的那种喜欢。每个地方都不一定是干净的,但无疑,这里是最激烈的那个,它充满了血腥和杀戮,阴谋和陷阱,但是它的洗涤也是这麽决绝和彻底,就这样,重头来过......最具有勇气,也是最热烈的地方......可以也值得燃尽所有男儿的热血。"
"人也是一样。我......我也想......来过......"
"............"
听著夕漠低低的倾诉,渐不可闻,渐渐的不知所云,羽飞脑中却只有自己的烦恼、不安、愤怒与纠葛,自从看到夕漠和炎雷的那一幕,一切就已经无法再平静下去了!
!猛然的唇齿相接,不想、不能、也不可以再看那个人这麽下去,就这麽把自己排挤在他的世界之外,这不对、不应该、也不允许!
顺著感觉,探入他的舌底......
"漠,我不管什麽别人,文儿也好,炎雷也好,或者是什麽卓鸥,总之,从七年前,从,从我踏上沙浪的那一刻开始,从你为了我......开始,我就已经不是你生命以外的人......京城里,所有碰过你的人全死了!不要逼我杀更多的人,我不会在乎越文还是古邑的......漠,你让我好苦......好苦......"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夕漠没有想到,也或许想到了,然而本能的挣扎却更加引起了羽飞的不快。手肘间的相撞,让羽飞发出了一声闷哼,可是手臂间的禁锢并没有得到丝毫的松懈。
"漠,你也是一样的,不是麽?那一天,你为了我,都快疯了......"
!没错,这确实是事实,不是麽?不曾逃避过,也没有想过要逃避。
必须承认,这就是自己的心......手臂忽而软了下来,羽飞猛然向後仰去,夕漠赶快捞住了下滑的身体,触目衣襟上竟是一片猩红......难道他的伤还没有好麽?
长哨一声,凌风马飞跃过来,身後是羽飞的扬雪。翻身上马,直接向军营驰去。
方才他说了什麽?京城里,那些人都死了麽?原来,大家都不曾放下过麽?七年前的浪尖蝶恋,那一晚的屈辱与妥协......本以为自己没有什麽看不开的,却也不过是五年的抑郁,两年的逃避,甚而至今自己也只是想要像这沙漠般重头来过......原来连自己也觉得自己是脏的麽?原来那些不在乎从来就是存在的麽?那麽他呢......他又是背负著怎样的心情?
今天的他,又有多少是自己的成全......
"驾!"
直直地飞驰回军营,闯散了正在操练的军队,一头扎进了帐篷,将羽飞轻轻放在榻上,顾不得神色异常的文儿和时青,夕漠前所未有的慌乱著。
"军医!快叫军医!"
............
"怎麽样?他到底怎麽了?"
"将军别急,御史大人只是伤口复裂,可能心绪过激,昏过去了而已......"
"伤口复裂?不是已经好了麽?为什麽会复裂?"
"想必,应该是受了什麽撞击吧?其实本来也没有好全的,只是御史大人说无妨......"
"......好吧,你先下去煎药。文儿,把我前几天用过的伤药都找出来......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去帮我打盆水来。"
看著夕漠如此,时青不知那条神经不对,突然质问:"你不会用自己的卫兵麽?难道我们文儿来是专门为你打杂的?"
夕漠满心焦急,也不理时青,转身便要出去找水。
"这你管不著,我乐意!"一直冷著脸的文儿突然答话,甩开帘子便出了帐篷。
时青听文儿这麽说,脸色难看,愤愤然转身,也甩袖离开。
不一会,文儿端了水回来,夕漠也不要人帮忙,自己找了伤药来,细心解开羽飞濡湿的衣襟,露出狰狞的伤疤来!
汹涌的懊悔直上心头,夕漠这才意识到,当日在战场上也只是看到羽飞受了一刀,之後却从来不曾问过他的伤情,倒是他,一醒来就搬来自己的帐篷,带著伤和文儿一起照顾自己,寸步不离......看到他受伤,自己几乎疯狂,而他呢?在自己受伤期间又是怎样的焦虑?可是自己醒来却不曾给过他一丝的安慰......
羽飞对自己一直都是明确的,而自己呢?从七年前开始,又何曾放的下过?那一天,确实要疯了,没有他,便是万事皆休......自己,也是非他不可的......可是一直以来,自己都只是陷在自己的痛苦矛盾与挣扎中,对他若即若离,从来不去想他的心思......他又是带著怎样的不安、愤怒、彷徨看著自己和文儿,和炎雷......
突然间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罪不可赦,夕漠懊恼的转开身去......
这时,榻上却传来微不可闻的呻吟,"漠......"
夕漠迅即回身趴伏在榻上,在羽飞的殷唇上落下一个印记。
"羽飞,没有文儿,没有炎雷,更没有什麽卓鸥!只有你!只有你!"
"羽飞!羽飞?羽飞,你怎麽了?军医!军医快来......"
............
"军医,他又怎麽了?你快看看!"
看著依然昏睡的羽飞,再看看夕漠一脸的紧张,军医也不禁有些疑惑。
"......御史大人还是昏迷著而已,没什麽啊......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他明明醒来了的!唉,老黑,再去叫一个军医!"
............
苍白著脸,羽飞侧靠在榻上,然而视线却从没有离开过夕漠一刻。
"大人你是不知道啊,将军都快担心死了,一个劲的叫军医。坚持说你醒来过,让军医们一个一个的轮流来看。老郑也是几十年的资历了,偏偏今天就被人怀疑了医术!呵呵,那胡子都快气歪了!"
"老黑,我有话和你们将军说。"
"恩?哦,也是也是。看我这人!老黑这就去给大人煮点野兔汤来,好好补补......呃,老黑这就先出去了。"看羽飞一副不耐的样子,老黑终於止住了话匣子。
目送老黑走出去,看著北风中鼓鼓作势的帐帘,夕漠心中也如这帘子般飘摇难定。
"羽飞,你的伤一直也没好麽?"
"......并不防事的。"
"那一天,看著你受伤,我,我几乎以为你......什麽都想不了,只知道一切就这麽完了,就像当年一样......你要离开浅酌楼,而我就,什麽都没了......不顾一切的离开那里,却不过是掉入另一个牢笼,只能离你越来越远......远走大漠,两年的血战厮杀,本以为可以就此一生,然而从看到你的那一刻......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一顿一叹,细细诉说著七年的心事,才发现不觉间,这七年竟是这样的一路,苦不堪言。
手臂从背後绕上来,羽飞紧紧环住夕漠,耳边喃喃的低语。"是我不好,不会再离开你了,不会了......"
"不,是我不好!如果说之前还有什麽不明白,那一次,从你给我送行那一次开始就应该......是我不好,你一直都是明确的,是我,是我让你一直不安,让你一直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