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六泽 岚先生大驾光临,小的不胜感激!"
懵懵懂懂的被招待入了前堂,建筑是纯日式,榻榻米的触感里带着奇妙的家的味道。前堂的角落里点了香,细细的青烟从豚样的香炉里飘出。
跪坐在蒲团上,腿有点微微的麻痛。接待的下人都很恭敬,却没有出现任何一个代表性的人物。比如北鹿,比如那个打电话来"邀请"自己的女人。甚至连芒果,都没有出现。
面前的纸拉门突然发出了轻轻的响声,一阵樱花的味道柔和的飘出。
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女人端庄的迈着小步子走上几步,回身带上纸拉门,浅笑着跪坐下来。仿佛可以看见淡淡的樱色萦绕在女子的身边,与花香舞蹈。
女人樱唇缓启,吐出的句子让人顿感舒畅。"小岚,真是麻烦你了。"语毕再次浅笑。
六泽想着,如果自己心里没有北鹿,或许已经心醉。
"不客气。"相对于对方的端庄大方,六泽生怕自己礼仪不周,慌忙的点了点头。
"以后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吧。森良那孩子,就要多麻烦你了。"女子的笑里有点苦涩的味道,却依然迷人。如此端庄的味道,居然在首屈一指的黑道家族里见到,真是不可思议。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北鹿的......?"六泽笑着挠挠头。
"啊,真是抱歉,没有自我介绍。"女子歉意地小鞠了个躬,及耳的棕色短发在空气里微微散动拨出清香。"我叫北鹿樱子,是森良的四姐。"
樱子的笑容和北鹿的不同,虽然都很温暖,但樱子的却如樱花一般,有让人宁静的力量。如果说北鹿是灿烂的阳,那樱子就是温柔的月吧。
"请问,北鹿他...现在在哪里?"
"现在就在房里。"樱子的神色有点暗淡,"回来之后,他基本都在房间里。"
没有主意到樱子神色的变化,因为六泽一心都在北鹿身上。
"我可以去看他吗?"想到和北鹿就呆在一间屋子里,六泽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可以的...但是......"
"请告诉我他在哪里!"六泽已经直起了身来。
"那么,好的。"樱子的神色恢复了之前的淡定,微笑着站了起来。"跟我来吧。"
木廊很长。
架空的木廊下是缓缓的流水。水清澈得可以看清楚下面各色的卵石。
走了很久,才感觉到北鹿家的大。在庭院里绕了一段路,再走过架空的木廊,最后穿过一排相对较小的内舍,貌似到达了宅第的最深处。
"小良,我带客人来了。"
樱子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像是预料到了似的,樱子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推开了房门,示意六泽进去。
房内的一切都以黑色为主调,再用金色镶上了边。一股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冷风刮过。六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两臂。
身体完全走入那个黑夜般的房间,看清楚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北鹿懒洋洋的倚靠在巨大的黑色羽绒靠垫上,左手拿着小刀对着面前的墙壁上的靶子正在瞄准。靶心上已经插了四五把小刀,可见掷刀者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谁。"北鹿连头都没有回,嗓音比六泽记忆中的低沉嘶哑了很多,藏了很多深不见底的陌生。
"你的朋友,六泽岚。"对于北鹿的冰冷,樱子毫无恐惧,只是淡淡的回答,掩藏着悲伤。
"......"
六泽岚。
岚。
北鹿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这个让自己心底有撕扯般疼痛感的名字。
是这个自己梦里一直念着的名字。
但是...
他是谁?
把刀锋收回手心,北鹿缓慢的站起来。
感觉比之前又高了一点,身上的森然气味更重了。
六泽却只有无法言喻的快乐在心头荡漾--终于看见他了。
"你..."看见北鹿胸口隐约露出的绷带痕迹,六泽不由自主地伸手向前想要碰触。
"不要碰我。"北鹿皱起眉头,看起来对六泽的行为很是不满,身体向后一屈躲开了。
"你...?"六泽讶异的抬头,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好陌生。
好冷。
"你是谁。"北鹿阴着嗓音,看着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想在大脑里搜索这个面孔对应的回忆,最后除了头剧烈的疼痛之外一无所获。
"......你有毛病吗?"六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大男生。从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二人会发生这样的对话。
"......"北鹿不满的眯起眼睛,手中的刀闪着不善的光。
"不可以,小良。 小岚......"沉默许久的樱子扬起手挡在北鹿前面,依然美丽的笑容对着六泽。"小良他,失忆了。"
失去,记忆?
他,忘记我了?
"北鹿......"六泽觉得声音根本不像自己发出来的。
"你,是,谁。"北鹿冷冷的重复刚才的问句。
他,忘记我了。
北鹿组组长
六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退出房间的。
"你好像认识我?"北鹿的眼神似笑非笑。"那我最后对你说的一句话,你重复给我听。"
"你说,‘你给我滚。'"明明当时北鹿说这句话不是出于厌恶,现在听起来却完全变味了。
果然,面前的北鹿邪恶地笑了起来。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呢?"
躺在榻榻米上,全身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
生命已经被抽空了,只剩下躯壳了吧。
六泽被安排到一件阳光可以明媚投入的房间。在走廊上遇到芒果,他说这是少主从前住的地方。
少主曾经那么爱阳光的。芒果的眼底是无尽的难过。
那个北鹿森良,现在居住在北鹿宅最深处最冷酷的地方。那里堆积了所有黑色和金色构成的伤痕。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呢?"
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北鹿戏谑的笑脸。
那不是他的笑容。那不是他的。
拼命想回忆北鹿温暖心扉的笑容,却怎样也触摸不到。
为什么自己要出现在这里呢?
好像是被一通电话以及内心无限膨胀的期待叫来的。
来到之后,却什么也没有了。
"嗵"
小刀离靶心有了偏差,插在八环处。
北鹿的眉头皱成川字,自己却不知晓。
听见六泽岚这个名字,再看见他悲哀的脸,内心有一种感情汹涌的滚动着,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六泽说,自己最后对他说的是,你给我滚。
那自己应该曾经很讨厌很讨厌他的。
如果是这样,或许心疼就可以找到一个解释了。
晚饭的时间很是沉闷。
北鹿森良没有出现,樱子歉意的笑笑说已经让小弟拿晚餐进去了,请六泽不要见怪。
饭桌上少了北鹿,即使有七八个人也显得空空荡荡。
六泽坐在正厅,几位堂主坐在偏厅,看着六泽时视线依然是恭敬的,让六泽很不自在。
"请问......"难不成要他一个人坐一张桌子?
"阿,过会组长会坐到那里的。"其中一位堂主站起来恭敬的打断了六泽的疑问,又坐了下去。
说人人到。
在厨房帮忙的小弟们把菜肴都端了上来。一个步伐稳健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正厅门口。
"组长!"堂主们刷的站起来,六泽也跟着站得笔直。
男人的五官和北鹿有点相似,只是有更多的威严和沧桑。
"吃饭吧。"组长发话,全体开始用餐。
"你是六泽岚吧。"北鹿川村雄厚的嗓音混了一些疲劳。
"是的。"北鹿家厨师的手艺很好,但是依然索然无味。
"犬子他......"川村停下筷子,直直的看着六泽,忽然扑通的磕了个头。"就拜托你了!"
"组长!"所有堂主都停下了筷子,无比悲切的吼叫出声,然后也扑通扑通的以额撞地。"就拜托你了!"
"阿阿阿阿阿?"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六泽岚第一次感到头上有一顶大山砸了下来。
"小岚,喝口茶吧。"
樱子笑盈盈的小步从门后走出来,端了两碗樱花茶。一碗放在父亲面前,一碗给了六泽。樱花的香气充满空间,各人的情绪即时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北鹿川村也脸红的坐直起来咳嗽了一下,端起茶杯品茗。
真不愧是樱子小姐......
堂主们在内心发出感叹。
能让一屋子的人把情感瞬间从最高点掉下来,除了北鹿樱子恬静的魅力之外也别无他人了。
"谢谢。"六泽感激地望了樱子一眼。
"父亲大人会这么激动,也是情有可原的。"樱子的笑容依然不改。"虽然小良有时会冷冰冰的,但是只是少数。他一直都那么快乐,会和大家打打闹闹,他生活在黑道,却那么坚强,我们看见了都很感动。"
谈到从前的北鹿森良,大家内心都是欢乐的。
小时候的北鹿很清楚自己是黑道的王子。但是从来不会避讳说出自己的身份。因为隐瞒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隔离产生的原因。他不愿意欺骗。
虽然朋友很少,但是因为诚实而快乐。知道他是北鹿少主却依然和他作朋友,这样的人他会更加珍惜。比如芒果,比如六泽。
大家都觉得只要跟随北鹿,无论是火拼还是窝在家里打桥牌都很有趣。
每一天都是阳光明媚的。
六泽理解那样的心情。
自从北鹿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一度笼罩在阴暗之中的公寓也被阳光宠幸了。
总是能莫名其妙的雀跃起来,只要有他。
"小良受伤之后,就什么都忘记了。性格的逆转,或许和对失忆的恐惧有关吧。"樱子淡淡的叹气,端庄如一。"初生的婴儿懂得笑是因为他无条件的接受这个世界。但一个懂事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对身边的一切都没有记忆,是会陷入极度的恐惧的。这时候,冷酷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原来是这样吗?
他是孤独一个人缩在黑暗的角落而已。
原来黑暗只是他的保护色。
"我...会唤醒他的。"
承诺脱口而出。
樱子温柔的笑了。北鹿川村脸上也显出感激的神色。
"谢谢你。"
"恩!"六泽回予"我会努力"的笑容。
见到在座各位的笑脸,六泽突然觉得就算再艰难也好,也要把北鹿唤醒。因为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对北鹿满溢的疼爱与对自己的期待。
从小独自的生活六泽知道家庭的可贵之处,所以不想让这温暖的家庭氛围失去光彩。让他不忍去辜负。
伤痕
晚饭在各位对北鹿小时候的趣事回忆中结束。小弟们在勤快的收拾着,堂主们则和组长一起坐在正厅中商讨事情。樱子端坐在一旁,沏好玄米茶如数送上。
微黄的灯光笼罩这座厅堂,靠在木廊的栏杆上的六泽望向黑夜中的月。只是北鹿不在,空气中飘散出一股伤感的味道。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是樱子。
"小岚,我待会要去给小良送药...要一起去吗?"樱子恬静的笑容在徇问着。
想起重逢时北鹿冷酷充满杀意的双眼,六泽不禁颤了一下。不过为了见他,害怕是可以忽略掉的。
"恩..一起去。"六泽使自己镇定下来,平静的。
"不必勉强自己哦..."察觉到六泽的不安,樱子伸出素白的双手抚抚垂在他两侧的留海。
这下该怎么办?
现在六泽端着发出热气的药汤,一人站在北鹿家宅弟的最深处,北鹿森良的房门前。
四姐因为大姐突然的负伤归来急急跑去照看,临走前双手合十地拜托道"小岚!药要趁热喝的。所以拜托你送过去了!!!"
所以六泽岚现在苦恼到想死,眼看这样站下去药都快要凉了啊。
算了...迟早要在这个家中碰面的。难堪只是迟早的问题。六泽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敲了一下。"我是来送药的..."
细小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安。
"进来吧~"里面响起一把妩媚的女声。六泽顿了一下,还是抬足进去。
黑色的大床上躺了一个亚麻色长发的女人,美丽的长卷散开在床铺上。女人只盖了一张薄薄的黑色丝棉被,露在空气中的香肩更显得纤白。
"新来的吗?药放在床头就可以了~"女人柔美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刺耳。
淋浴间里的水声停止了,北鹿披着黑色金边的浴袍走出来。看见呆滞的六泽,又看见以暧昧姿势躺在床上的女人,蹙了蹙眉头。心里有不顺的感觉出现,却不明所以。
"你来干什么?"看见六泽盯着床上的女人--北鹿衍,眼里是不解与难过,心里也跟着抽动。
不是很讨厌他才对么?怎么会如此心疼?
"这个,药,趁热喝。"心里的疼痛让自己语无伦次了。
"放那里吧。"北鹿揉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衍旁边,笑了笑。"不是让你不要那么早起来吗?"
"呵呵...想你嘛。"衍挑逗的笑着吻了吻北鹿的脸颊,翻身下床。身上半透明的LACE睡衣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北鹿对此象是习以为常,没有做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继续搓揉自己的头发。
"你们......"六泽已经觉得没有力气。
"看样子新来的不懂规矩呢。"衍巧笑盈盈地移步到六泽面前,打趣地扫视这强装无事的小黑猫。
"你滚。"停下揉搓头发的动作,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北鹿漫不经心地对六泽说到。
对,我要走出去。六泽脑袋里这样想。可是他的身体又如那天冻住般。身体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更别提抬脚走离去了。
他整个身心,被北鹿冰洌的目光冰封。僵硬得只能钉在原地。眸子里的某些特质开始失神,比如说叫做希望的东西。
见六泽对自己的命令没有反应,北鹿内心里不知名的情绪又开始增长,但他把这一切归为厌恶与烦躁。
"叫你滚听到没有!!!"起先的漫不经心转为火药味浓重的怒哄,北鹿将擦头发用的褐红色浴巾甩手掷在六泽身上。
此刻,六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破裂的声音,啪嗒啪嗒。是冰块碎掉的声音。
"别为下人这么生气嘛~小良..."衍看似在帮六泽解围,可是从她的调调听出是在火上加油。
"识相的就快走..."看着眼前失神的六泽,衍微笑地拣起落在地上的浴巾交到他手里,打开房门将六泽推了出去。
跌跌撞撞地走几步路,因为放空的思绪六泽连走到转角处也不自知,硬是撞上尖锐的墙角。"好痛..."裂痛开来的痛楚才使他整个人回过神来。
摸了摸额头,发现擦到皮流血了。真是糊涂。手指上沾的点点血迹很快干透,颜色跟拿在手边的浴巾颜色相像。恩..?怎么??视线开始模糊??
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六泽眼前一黑,最后收近眼里的是这浴巾褐红的颜色。
"小良...怎么了?"打发走小黑猫,衍轻手轻脚地爬上黑色的丝床,望向仰躺的北鹿。北鹿不语,只是左手撑着头,伸出的右手在玩弄衍亚麻色的发丝。
这是失忆后北鹿烦垴时所做的动作。北鹿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知道北鹿不回答的话再问也没用,衍任由他,乖顺地依在北鹿森良的胸前。指指放床头柜上的白瓷碗,"小良快喝药,要凉了。"
顺着衍所指的方向,北鹿发现这个碗的颜色在这个暗调的房间里是多么刺眼。如同那个所谓的朋友六泽岚一样。碍眼死了,让他的心烦乱不已。
于是探前身去,索性将装有药汤的白瓷碗打翻到木质地板上。接而听到清脆响亮的绽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