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脸上虽然没起什么变化,但倏然紧缩的瞳孔看得出来他并不如表面那么无动于衷。
锦神色痛苦的问道:「你到底对东做了什么,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压抑而紧缩的声音毫不掩制他对东的心疼。
"到底对东做了什么?"...佐治此刻也不禁问着自己。
宫本这件事纯粹是那混蛋临时起了色心,编了个该死的谎,而...东...竟然就相信了,他竟然相信自己会对他做出这种事,他竟然相信自己会恶意伤害他...没有任何怀疑...
佐治一直以为东只是闹闹脾气,他也一直认为只要自己穷追不舍,东终有一天会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甚至回到最初的和谐美好。
但是现在他知道,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
他从不否认他伤害过东,但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伤害远比他想象的还重、还深,或许早在几年前他第一次胁迫东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二人所有的可能亲手埋葬了。
一向随心肆意、翻云覆雨的佐治在这时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了,无法面对锦,只能撇过头去做为答复。
「而你...」锦转身面对堀江:「东竟然是为了保护你的"单纯干净"...对我和对他做出这种丑陋骯脏事情的堀江先生,你不觉得太讽刺了吗?!」
「锦,你这么说我太不公平...」堀江自认也受到很大伤害,他这辈子只做错过一件事,却要承受这种指责,这指责还是来自于他最爱的人。
「你他妈的别再跟我说公平!」锦大声吼了出来:「如果世上真有公平的话,东不会躺在里面! 如果真有正义的话,他不会受到这么多伤害!」
堀江提高了声音:「锦...」
挥手打断堀江的话,锦讽刺的笑道:「你又要提醒我们之间的"交易"?!堀江,我错了,最大的错就是不该退让,所以才会让东接二连三受到伤害。那个交易无效了,随便你们想怎样,被一刀刺死也好过现在这样凌迟慢剐。」
留下堀江和佐治两人,锦转身进了病房,即使是在如此盛怒的情绪之下,他开关门的动作仍是那么地轻,就怕惊扰了正在休息的东。
堀江瞪大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眼中的情绪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怨恨、懊恼、后悔、不甘...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反省和愧疚。
拍拍堀江的肩头,佐治说道:「放弃吧! 这一辈子,锦都不可能爱你。」
「那么你呢?」堀江转头看着佐治,不相信的问道:「难道你就这么放弃了?」
「我不是放弃,只是认清事实,而我,从不浪费时间在不可能的事上。」佐治撇嘴一笑,看来洒脱,唇角却抿着些惆怅。
「不,我不甘心!」堀江瞇起眼睛,眼瞳里放出险恶的光芒。
佐治淡淡看着堀江,说道:「别让锦更恨你。」
「那又怎样,难道他还可能爱我吗?」堀江发了狠。
「这事我不会再帮你。」佐治说道。
「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不会放弃!」堀江握着拳道。
「你要的到底是锦的感情,还是就为了赌一口气?」佐治突然问道。
堀江眼神摇晃了下,没有答案。
「你确定你真的爱锦,而不是因为不甘心锦爱上一个样样不如你的人?」佐治再问。
堀江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思考佐治的话,随即脸色一整,冷冷说道:「那已经没有差别了。」
佐治摇摇头,太过执着的人总是伤人伤已,堀江是、他是、锦又何尝不是!
离去前,再度盯着紧闭的门扉,堀江喃喃自语:「锦,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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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茫然的望着窗外,那件事之后,直到现在他的意识才算完全恢复正常,不再穿插着奇怪的梦境、始终隔着感知的一层迷幻薄雾也终于褪去。
他慢慢想起当天的事情,虽然记忆只到堀江离去,中间的过程也没有任何印象,但从身上传来的清晰痛楚也足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并不后悔,就算再重来一次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反正...用身体做交易也不是第一次了,况且这次还是他自愿的,比起以往,他觉得很值得。
但,为什么胸口会这么闷? 因为...清楚知道自己又沉沦了几分...沉沦到竟然是"自愿"用身体交易、竟然是"庆幸"自己的身体还能交易!
"呀咿"...很轻微的开门声,东转头看着来人。
来人见到东醒了似乎十分开心,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东也想给回以一个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锦快步走到东面前,看清东的眼神,知道东是真清醒了,心里激动安慰,眼角竟隐隐有泪光闪烁。
望着东好久,锦才说道:「肚子饿了吧? 正好,饭菜还是热的。」
没等东回话,锦自顾将病床摇起来,拿过二个枕头让东垫着腰背,转身倒杯温开水,让东潄口,接过脏水到浴室里倒了,拧条热毛巾出来帮东擦脸,潄洗完毕后再倒一杯温开水放在东手上。
一连串动作做下来从容自然,彷佛他和东就是这么亲密,亲密到代劳最私人的事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残余药效的关系,这二日东大部份时间都在昏睡,醒着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即使醒来,他也分不清现实或幻境,但隐隐约约每一次都有锦的身影,所以东知道锦一定花了不少时间照顾他。
「锦,你不必照顾我。」东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可以的。」
「没什么,反正球季结束也是闲着。」锦温和笑道。
他可是很乐意做这些事,即使东总是在昏睡,但光是看着东的睡脸,光是陪在东身边,都让他觉得幸福安详。
「你...就算是队长,也不用做这么多。」太温柔的锦总是让人不由自主沉溺,东自问自己还没装备好到能够不动心的地步。
「如果不是队长呢?」锦唇角带笑、双目含情,脉脉看着东,温柔说道:「如果是用情人的身份呢?」
「锦...别跟我开玩笑。」东不禁苦笑。才刚救了锦的真正情人,这个玩笑对东而言实在太沉重。
锦执起东的右手,因为球季结束得到充份休息,那手指上的破皮都愈合了,终于可以看到东健康的手指。
但是左手...锦不敢碰,他早先已经看过了,小指的指甲被整个拔掉,其它几根手指不知被怎么弄到青紫肿胀,其中二节还脱臼错位,比起完好的右手,简直惨不忍睹!
其实,除了完好的右手,东全身上下几乎都是差不多情形。原来宫本是个性虐待狂,总算他还记得东是运动员,虽然凄惨但大都是浮伤,没留下伤筋动骨的永久性伤害。
后来想来,竟还庆幸他对东下了药,让东不必在意识清醒的时候面对这些非人折磨...但这林林总总,他一定会让宫本付出代价...
「不是玩笑...」锦轻轻吻着东的手指,低声说道:「我和堀江分手了。」
「这...也是玩笑吗?」东还是无奈的浅笑。
「不是。」锦深深凝望进东的眼瞳深处,润泽黝黑的眸子像要滴出水来:「就是不知我还有没有资格做你的情人。」话声柔情宛转,千回百折。
「我不明白...」东一下子冲击太大,有些语无伦次:「好好的...你不该和堀江分手啊...」这话说来也不知是劝还是问。
「我和他个性不合,」锦给了最简单的解释:「或许该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吧!」
虽说这是一般情人常犯的错,但不该是锦会犯的错。东还是劝:「不喜欢当初怎么会交往呢? 锦...你别冲动,还是考虑清楚后再说。」
「东觉得堀江这个人怎么样?」锦突然问道。
显然没想到锦会有这么一问,东楞了下,直觉回道:「不是很欣...」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即使不喜欢堀江,但由他口中说出来就是恶意中伤了,可要他违心说出堀江有多好,他也撒不下这种谎,声音一下断了,脸也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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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都觉得堀江不好,还劝着我和他交往,这说得过去吗?」锦笑着说道。
「...由我来评断堀江,当然不客观公允。」东不由赧然。
「是,」锦叹了口气,说道:「你确实不客观公允,因为你对人太宽大了。」
锦后来又从佐治的口中得知,当然这也是佐治从宫本那里套出来的话,堀江为了自己脱身,不但对东落井下石还重重踩了东二脚。
人都说危难时方能显见一个人品格的高低,的确如此,东的高尚无私更加显出堀江的低劣自私。
「我知道我很自私,」锦对着东认真说道:「一个人就做了这种决定,日后或许你会恨我、怪我,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再忍受下去。」
东不知道锦、堀江、佐治三人的约定,自然也不晓得锦这里指的是日后丑闻曝光,还以为是说他和堀江分手的事。
他蹙紧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锦决定和堀江分手与他有什么关系,问道:「我...不明白锦的意思?」
「别再问了,只要...相信我好吗?」锦执起东的手,柔声问道。
东目光摇曳,低声的呢喃也显的犹疑不定:「我...还能相信锦吗?」
很轻的一句问话,却像一块千钧巨石砸在锦心上,痛不可当。
一个错误的决定,换来的就是东一次又一次的被伤害,以及他对自己的猜疑不信任。
锦压下心中苦涩,故作轻快的说道:「要我向老天爷起誓吗?」
东不禁失笑,摇头问道:「你想断手断脚还是死于非命?」
「都不想,」锦温柔笑道:「我唯一想的是在你身边。」
「你的要求不够耸动,老天爷恐怕听不到。」东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管不到才好,我们就这么偷偷偷偷的一辈子又一辈子,直到永远。」锦改了一个字,便将二人锁到永生永世,这是他的愿望,才不管老天爷听不听得到。
面对如此真挚深情的眼神,东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知道自己对锦是有感情的,只是其中少了一样...
「唉,」东沉沉叹了一口气,幽声说道:「锦,我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你,但那不是"信任"...」
「我知道。」锦此刻哪里还敢奢求什么"信任",虽然早有认知,但听到东亲口说出,呼吸还是不由一窒:「我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我证明的机会。」
「机会...」东低声喃念,然后望向窗外,窗外的天空很蓝、很高、很高、很清彻,虽然颜色不同,但那种看不到杂质的深邃幽远,和锦的眼睛很相似,都是让他响往的地方...对于这种请求,根本没办法拒绝啊!
锦几乎是吊着心等答案,他不敢催促,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我饿了,给我买份咖哩蛋包饭好吗?」东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
望着锦是浅浅淡淡的笑,美丽的瞳眸里却是与之不相称的复杂情绪。
咖哩蛋包饭? 为什么不是咖哩饭? 锦仔细琢磨着,二者唯一的差别是咖哩蛋包多了一层蛋皮...倏然间,他明白了!
咖哩蛋包的饭被一层蛋皮裹住,隔绝了外面淋的咖哩。东藉此清楚的告诉锦,他愿意接受锦的感情,但被背叛过的心已经结了一层痂,那些温暖、关怀和爱意现在分享不进他的心...明白的同时,锦也几乎要被心头涌上的酸涩给淹没。
凝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在里面锦清清楚楚看到挣扎、犹疑和不安,但即使如此,东仍愿意给他机会...一丝丝的希望,一缕缕的甜蜜,随着东摇曳不定的眼光在锦心中缓缓升起。
会的,终有一天,他会将那层紧裹着的蛋皮揭开,让东毫无保留的接受他完整的爱与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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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宫本的契约东自然不肯履行,偏偏宫本从东身上得了兴味,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先是增加代言费,后是祭出违约罚则,千方百计就是要东履行合约。
佐治当然明白宫本坚持要东履约的原因,说穿了就是玩上瘾了,那像罂粟一般的美好身躯、万中选一的俊美样貌、无论被如何摧折依然清雅傲然的气质...对喜好此道的男人实在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是以前,佐治会干脆劝东从了吧! 现在这种社会谁还讲什么道德贞操,更何况他还不是女人,吃点小苦头,忍着敷洐几次,就能得到半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富,有什么生意比这上算!
但...现在不行! 只要想到他毫无生气躺在病床上、俊美的脸庞比床单还苍白、紧皱着眉头不安的呓语...便无法忍受他再受任何伤害...
原来自己还是有心的...
佐治也算有手腕的大牌经纪人,一般小家小业还惹他不起,但遇上宫本家这种横跨商政的大财团,他就无计可施了,纵然用尽所有人脉办法也依然撼动不了宫本半分。
就在佐治他束手无策之际,那宫本照彦竟然被揭出连串丑闻及弊案,最后畏罪自杀陈尸家中,新上任的负责人也不坚持要用东当代言人,合约一案竟就如此不了了之。
因为东不是普通病人,医院也不是普通医院,所以即使身上都是可以自行回家修养的皮肉伤,医生仍然谨慎的要求必须等到所有的伤都消肿后确定没有问题才准出院。
锦和东二人本就互相倾慕、情有所钟,虽然中间曲曲弯弯、波折不断,但其中一个原来就是温厚宽容的个性,另一个则是恨不能掏心挖肺的补偿,短短几天感情急速增温,比之从前,更加和谐甜蜜,也终于成为一对真正的恋人。
东倚在床上,锦坐在一边,两人看着电视新闻快报,啧啧称奇,都十月底了竟然还有台风,并且直扑本岛而来,好在球赛已经结束,不会受到影响。
不断重复的电视快讯,让锦联想起之前东被挟持的时候,现在转头看到他人就在身边,不觉感触良深,心中满满的感激,感激上苍让这人安好、感激上苍让自己还能陪在他身边。
忍不住伸手握住东露在被子外的手,好象要证明什么似的愈收愈紧。
东挑着眼睛,讶异的看着锦,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所为何来?
锦略松了手劲却不放开东的手,一双眸子像雾了水的黑琉璃,对着东温和笑道:「那时你被挟持的新闻比这台风快报还密集,虽然拚了命的赶到现场,可是在途上每看到一次你被枪指着的画面...就...就...」想起那时担惊受怕的心情、差一点就要失去东的恐惧,锦咽住了声音,再也说不下去。
反倒是东拍了拍锦的手,微笑道:「这不没事了嘛,我现在就在这里呀!」
锦一个转身紧紧抱着东,哽咽说道:「你没办法体会我那时的心境,我真想被绑着炸弹、让枪指着的人是我,还好你没事...还好...」
「你真的那么担心我吗?」东的话声有些模糊:「你...那时的爱人还是堀江啊!」
「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我爱的人一直是你...」锦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东迷惑了,他不知道锦现在为什么突然说爱上他,就如同他不是很明白锦当然为什么突然要求分手。
「那...为什么...」
「别问。」锦用唇阻去东的问话,在他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但不是现在。」
锦想,自己终究还是自私的,美其名是不想让东知道如此丑陋的事,但瞒着东用他的前途来赌注二人的爱情,根本只是自私,所以他什么也不敢说,甚至连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都觉罪恶。
「还是那句"只要相信你"是吗?」东微抿着唇,眼角含笑,不是很认真,反而带着些调皮的轻佻。
锦心中有愧,怎么也做不出相应的表情,勉强扯了下嘴角,说道:「我知道自己现在还在观察期,一会儿就去买"咖哩蛋包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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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笑了出来:「那也不必,买回来雷医生也不一定准我吃。」说完便转头盯着电视上的台风动态报导。
锦看外面风和日丽、天高气爽,哪里有半点风雨欲来的样子,大自然确实让人又敬又畏。
「我跟你讲个秘密。」东突然开口,有点儿神秘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以前我很怕台风。」
「嗳?!」这倒出乎锦意料之外,还以为这人胆子大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东自己本来就觉得丢脸,被锦这么盯着,脸上都红了,不自然的抿嘴笑笑:「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在我印象中连父亲的记忆都没有,我妈妈很忙,很多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家,平时还不觉什么,但是一遇到台风,尤其是停电以后,黑暗里的呼啸风声听起来更加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