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端伶[上]

作者:端伶[上]  录入:01-15

『王公公在内廷也不知情?』铜茶翁故作惊讶,略带挖苦的说:『是丰王。在一个多月前,刚好是二十四衙门密函到达的前几天,丰王府派人宣旨,说是奉皇上之命行事。』铜茶翁顿了一顿,『皇上圣旨还供奉在庄里的祠堂,王公公若是不信,请到寒舍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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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昆越想越气愤,用力拍了一下茶几,『丰王?竟然是那个煞星!』
在卢阳庄逮不到钦犯又收不成茶叶,锦衣卫只好无功而返。坐在指挥衙门的花厅里,『才猜想他怎麽会在这出现,原来是为了看好戏!』王昆喝了一口茶,继续抱怨:『哼,说什麽西湖龙井、太湖碧螺,现在可都是「丰王茶」了!』
梅留云心里却想,丰王早就知道锦衣卫要来所以才在寒山寺和明吾住持大演双簧。那麽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梅千户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王昆转而数落梅留云,『任务不成,梅千户也是难辞其咎。我们明天再回寒山寺前,可要好好商议对策应付丰王,免得他再搞乱。』

翌日早晨,王昆、梅留云轻装简从,只带著两个小太监和两个缇骑随行,再度前往寒山寺。来到半路突然有人闯出挡住他们的去路:『阁下可是税监王公公?』
王昆眼神不屑的看著那个人:『你是什麽东西,也配问我是谁?』
梅留云眯起眼睛,认出那是之前在太湖畔遇到的卢阳庄人之一。於是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该死的税监,借圣旨之名强行徵税荼毒百姓,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脑筋竟然动到卢阳庄的上头,我爹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我们可不会让你们那麽好过!』话一说完,从旁边又闪出几个人。铜茶翁膝下育有「风、雨、雷、电」四子,都是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对於前一天锦衣卫上卢阳庄找麻烦之事气愤在心,於是几个儿子和庄上的高手私下商量,偷袭税监报复,好一出心中郁闷之气。
看著几个人怒气冲冲的一起围上来,两个随行小太监先畏缩的躲在後面,王昆看来者不善也向後退了一步,嘴里却大声骂道:『卢阳庄好大胆子,竟敢为难朝廷命官?如果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不知道东厂的厉害!』他左右看看,旁边的梅留云却像事不关己似一脸漠然。
『梅千户,还不把他们拿下!』
『...这用不著千户大人亲自动手吧?』两个缇骑听了立刻说道。再怎麽说千户也是五品官职,不该是东厂档头能随便使唤的。
王昆却不理会,更语带威胁、近似命令的说:『梅千户...难道要我再说一次?』
『梅千户,让我们出手就行。』一个缇骑小声对梅留云说。梅留云则一抬手,暗示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瞪了王昆一眼,脸色铁青的走上前去。

『我不想伤你们,知趣的就快走。』梅留云冷冷的说。
『千户大人,我们是找阉贼算帐,其实无意和锦衣卫过不去。不过,千户既然乐当东厂走狗,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说话的是铜茶翁的三子:卢文雷,他上下打量著梅留云,与其说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更像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於是态度更带轻蔑。接著他大喝一声:『领教了!』迅速的出手朝梅留云的胸口抓去。
卢文雷刚出的一招叫「探芯手」,是由采茶人采茶的姿势中演化而成,出招迅速、准确,直取心口大穴,受招者无论向上跳、下蹲,或左右闪避,都无法逃出「探芯手」的攻击范围。他故意出狠招意在吓唬,想让对方挂彩,而并非真要取人性命,只想教梅留云知难而退。没想到梅留云向後一仰,右脚顺势踢起,使出一招「金钩倒挂」化去探芯手的攻势;接著身子一矮,双袖一抚,一招「大鹏展翅」扫过卢文雷的腰部。
这一抚看似轻轻扫过,其实内含雄厚内力;卢文雷被内力一震又震回原本站立的地方,跌坐在地上。『承让!』梅留云看著跌坐在地的卢文雷说,脸上表情依然冷峻。
卢文雷从地上爬站起稳,心中觉得十分狼狈;看见梅留云的表情,更认为是种侮辱,一气之下又要出手。这时,突然另一个穿著藏青色衣服的年轻人冲出来怒道:『你敢伤我三哥!』银光一闪,手上的长剑向梅留云拦腰挥去。梅留云连忙向後一闪,剑锋扫到外衣划出一道开口。卢阳庄同行夥伴不禁大喜,纷纷喝采:『好啊!』『四公子好身手!』『教他跪地求饶!』在助阵之下他的气势更盛,平举长剑向梅留云喝道:『我卢文电如果在三招内打不赢你,就叫你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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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卢文电剑影闪动,攻势凌厉,彷佛一阵银光罩住梅留云的身影,四周围的草木纷纷应光而碎;而梅留云只是闪躲,并不反击。突然间,他接连向後翻腾三圈,卢文电喝道:『那里逃,接我第三招!』举剑一挑向梅留云门面刺去。
忽然间,听大叫一声:『啊!』长剑竟然从卢文电手中飞出,嵌进几尺外的一颗大石头里。
『会对师父动粗的徒弟我可不要。』梅留云拍拍身上的尘土,冷冷地说道。卢文电望著震飞的长剑,两眼发直,搞不清楚怎麽回事,旁边观战的众人个个瞠目结舌,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王昆嘴角微微透出笑意,半眯眼睛不断打量著梅留云。别人看不明白,他堂堂东厂裆头可是了然於心:梅留云趁後翻时拾起小石头弹得让卢文电手中长剑飞脱。果然是待过丰王府的人,他心想,就算被扫地出门,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看著两个弟弟连番落败,卢文风於是走上前拔出腰间大刀,怒喝道:『看招!』将刀插入土中,以内力将剑气灌入;土地竟像水面一般鼓起波浪状的土波,一阵阵的推向梅留云。
梅留云赞道:『好内力!』接著提气,将真气凝剧左手,拍向地面;只见地面原有的土波一一爆开,扬起阵阵沙土;卢文风向後倒退数步,同时觉得喉头一阵铁腥,呕出了一口血。
『我想就到此为止。』梅留云说,『几位还是尽快回去,如果再继续死缠的话,锦衣卫可不会手下留情。』

卢文风瞪著梅留云,在他背後的天际泛起金色、红色灿烂而诡异的光芒,卢文风心中隐隐浮出阵阵不祥的感觉。『庄里可别发生什麽事才好......』他暗自担心,使了眼色,招回几个兄弟一起回庄。

王昆看著他们离去的背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向後一招手,一个随侍小太监立刻跑到跟前。王昆在小太监耳边低语几句,小太监点点头,又退回原位。『这下子...』王昆心中暗自高兴,『对福王总算能有个交代!』

11

『爱哭的胆小鬼!』渡能又慌张的跑向寒山寺後门,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後面依旧追这那条龇牙咧嘴吠叫不停的黄狗。在後方稍远处,一个穿著土黄衣裳的牧童正抱著肚子大声取笑渡能。
『快出去、快出去!』渡能手忙脚乱的打开後门、闪进门里,正要急急忙忙的把门关上,但是动作不够快,黄狗的鼻子已经半钻进门内。渡能想把黄狗轰出去、又不敢,只好顶著门。
看到渡能的模样,牧童笑的更厉害了。
突然一声口哨转移了黄狗的注意,渡能转头一看,又是朱宸济。『丰施主...』朱宸济手上拿著一段小骨头,在黄狗面前晃了晃,接著用力一丢,黄狗立刻像上次一样飞冲出去。
朱宸济轻轻关上後门。『谢谢丰施主。』渡能说。朱宸济拍拍渡能的头,笑著说:『别告诉明吾大师我在寺里开荤戒。』渡能用手背抹掉鼻涕眼泪,点点头。
『小师父,那麽早出去干什麽?』朱宸济故意逗他,『难道小师父也偷吃荤?』
渡能连忙摇头用力否认,『不,我才不像丰施主。是大师父派我出去多叫一些青菜,寺里又有人来投宿修禅。啊,梅施主。』
朱宸济有些惊讶,慢慢的回头,看到梅留云僵站在不远处。他似乎只是不小心路过却被渡能叫住,显得有些尴尬。
朱宸济转回头,脸上淡淡微笑。『小师父,追你的黄狗是那个牧童的吧?』朱宸济转移话题。
渡能点点头,『他是为村里放牛的牧童,老是欺负我,很坏,附近的孩子都不愿意跟他玩。』
朱宸济突然心中一楞,『小师父,他会欺负你,其实只是因为他很寂寞。』渡能一脸不解,朱宸济又说:『他以为欺负你,你就会跟他玩了。』
『为什麽只欺负我?真倒楣!』渡能小声的埋怨。朱宸济拍拍渡能的肩膀,『去问问梅施主,他最会对付这种人了。』
渡能偷偷的看著梅留云,『真的吗?』梅留云轻皱眉头,瞪了朱宸济一眼。
『小师父,别看梅施主现在是威风八面的千户大人,他小时候可是个倒楣鬼。』
渡能不相信,认真的问:『那麽好看的人小时候也很倒楣吗?』
朱宸济看著梅留云,眼神含情:『是啊,倒楣透了,没人像他那麽倒楣。』
『那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很坏的煞星。』梅留云冷冷的说,然後别过头快步离开。
「倒楣鬼」这个名字一直萦绕梅留云的心头。已经有多久不曾听到人这麽叫他。


12

毓德宫里,皇上召见大学士申时行、高存之等人,将几个四岁以上的儿子正式引见介绍。『皇长子该是时候出阁读书了。』申时行说,『看皇长子仪表堂堂,是内藏美玉之材,得要早点琢磨才行。』
由於皇后无子,皇太子的储位一直悬而未定。皇长子朱宸洛是宫女所生,一直不受皇上宠爱;皇上所疼爱的三、四子,却碍於不是长子,不好立储。於是看似和谐的後宫,其实却为了争夺太子储位而明争暗斗。
『嗯,美玉的确早琢磨早成器。』皇上似乎也非常认同。
『皇上五岁时就已出阁读书。』另一名大学士赵志邵也附和:『皇长子已经九岁,算晚了。』
皇上则拉过另一个身材富泰的儿子,『这个老三,宸洵,和朕当初即位的时候一样大,现在却还离不开他母亲郑贵妃,吃饭还要人喂呢。』边说边摸著朱宸洵的头,一脸慈祥。
几个大学士彼此对望了一眼,皇上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又是使出「拖」字诀。『倒是这个老四...』四皇子朱宸济虽然年纪小,个头却已经比三哥高;眼神晶亮锐利,看起来相当机伶。『已经会背《论语》了不是?』
听父亲一说,朱宸济立刻「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的大声背诵起来。几个大学士听了都点点头,皇上又说:『朕看...就让他先念书吧。』

朱宸济的母亲:黄贵妃来自书香门第,虽然体弱多病,对於儿子的教育却相当注意。但是让儿子提早就学却另有其他原因。
『黄贵妃,四王爷又闹事了。』不久前,内监又气急败坏的跑到黄贵妃跟前告状,黄贵妃脸色一沉,『那个煞星这次是打伤什麽人了?』
内监又气却又好笑的说:『哎,四王爷自称是「美猴王」,把御花园里的汉白玉石桌、石椅都给翻过来了!』
黄贵妃无奈的摇摇头,才几岁的孩子就生了一身的蛮力,整天在後宫闹得不得安宁。四皇子的确是天资聪明,什麽都一学就会,但是好动暴戾;教他新东西是能获得暂时的安静,等他学会之後,腻了,又开始翻天作乱。已经打伤了几个小太监不说,连资深的内监们也被他整的哭笑不得。黄贵妃於是想出法子教他背《论语》、《诗经》,的确让他乖了十来天,现在背会了,丢了书,又故态复萌。
黄贵妃紧皱双眉,胸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我没那麽大的精力治那个煞星,请皇上找人治他!』於是请求皇上开例让四皇子提早念书,延请严格的大学士当老师,教他做人处世的道理。

申时行听过四皇子恶行恶状的流言,在上课第一天,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朱宸济却出乎意料的乖巧,而且学习快又过目不忘,完全不像传言中的煞星模样。『多半是後宫故意造谣生事。』申时行心想,大概是有人不希望四皇子争太子宝座吧。
过了将进一个月,申时行却发现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皇子读书有人伴读,一开始是内监派了小太监做为朱宸济的侍读。那天,申时行要朱宸济背诵《礼记》。只听到他朗朗的念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空」选「盐」与能讲信修「复」故人不独「惊」其亲...』
申时行皱起眉头,一直到昨天为止都背得好好的,今天怎麽错了那麽多?『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他大声的纠正。朱宸济却也不怕,『申师傅,我错了该如何?』申时行一楞,『该罚。』
『那麽,错一字打手板两下吧。』朱宸济说。
申时行点点头。接著,掌罚的太监便把小侍读太监拉起来。根据规定,皇子出错得由侍读代替受罚。『我一共念错十个字,得打二十手板。』
申时行看著朱宸济,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十个部分,代表他根本就是故意出错。罚完之後,侍读小太监苦著脸回到座位上。『继续复习。』朱宸济接著背下两篇,却背得流畅完整,一字无误,申时行满意的点点头。
再背《大学》。『大学之道在「盟盟」德...』朱宸济又故意前後文句颠倒、错字。於是,掌罚太监只得再将小侍读拉出来受罚。听著霹雳啪啦打板子、伴随著阵阵哽噎哀嚎声,朱宸济却是面色不改。
接下来两天,又是同样的戏码上演。终於小侍读受不了,逃走不干了,内监只好又派了一个新的小侍读给四皇子。有了新侍读,他安分了几天,然後又故计重施。或每当申时行教新的科目,朱宸济就会集中精神乖巧一阵子,但之後又会露出顽劣的面目。
如此持续的一年,申时行辞去教导四皇子的工作,『四皇子的确天资聪明,但是冥顽不灵,难以受教。请贵妃另请高明。』
几年下来,教导朱宸济的大学士不知道换了几个;小太监们更像是遇瘟神一样,听到他的名字就逃,而他也报复似的老是大闹内监。於是四皇子「煞星王爷」的绰号不迳而走。
年幼的梅留云手上抱著一个青布包袱,坐在一辆黑螺车上来到一间平房前。他一出生母亲就因为难产而过世,和身为镇守辽东的边城参将的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那年辽东战发,明军虽然获胜,但梅留云的父亲却不幸为国捐驱。从那天起成为孤儿的梅留云於是被辗转送往姨母家。
『苦命的孩子。』姨母疼惜的看著梅留云,但是家里已经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不是姨娘不要你...实在是没办法多供一张嘴吃饭。』和丈夫商量之後,姨母想起一个人:她姊姊─也就是梅留云的母亲─的乳母帮忙。
过了几天之後,梅留云转而来到了母亲的乳母家寄住。
乳母李老夫人是个仁慈和蔼的老妇人,相当喜欢梅留云,『真是和他母亲小时候一模一样。』但是李老夫人年事已高,照顾一个小孩毕竟不方便,寄住了几个月之後,李老夫人将梅留云叫道跟前:『留云是个好孩子,该到好地方去。』於是拉著他的手一起上了青顶马车,一路车轮辘辘的往陌生的未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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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爷平常像煞星似的,可是一到皇上跟前,就乖巧得很,根本是两个样子。』刚到尚驷监当差的太监王昆对旁边的同僚说道。『那个煞星不但顽劣,还鬼灵精怪,当然知道讨好皇上。』对方回答道。
『可不是。』王昆附和,『让皇上夸他机伶勇敢,还把这匹刚进贡的马赏给了他。』
另一个尚驷监太监却耸个肩,『反正那是匹疯马,没人敢动;配给那个煞星正好,顽童劣马也是绝配。』
或许是疯马认狂主,那匹凶到常人难以靠进一步的马,被朱宸济用力在马鼻上重捶一拳之後,竟然乖乖就范。根据大明律,皇子不能任意出城,所以朱宸济只能委屈著骑乘疯马在後宫狂奔,大闹北安门一带的的内廷十二监、在东安门乱窜,搞得连东厂都敢怒不敢言。
李老夫人牵著梅留云的手,从万宁桥通过北安门进入皇城。『李老夫人,黄贵妃正候著您呢。』一个内侍太监领著轿夫带著一定青顶小轿在门口笑盈盈的说道。
李老夫人也是黄贵妃的乳母,相当受到贵妃的尊敬。不久前得知李老夫人收容了一个孤苦无依孩子的消息,立刻表示希望能他送进宫里和皇子作伴。李老夫人告诉梅留云:『你的命好,小小年纪就能进宫里,不用净身还能陪皇子念书,这可是攀龙附凤,一辈子富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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