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故事————100005

作者:100005  录入:01-15

欲写情书,我可不认字, 烦个人儿,使不的!无奈何画几个圈儿为表记。此封书唯有情知此意。单圈是我,双圈是你。诉不尽的苦,一溜圈儿圈下去。
写完了,林长安松开握笔的手,改两手环著周宁的腰,等他慢慢看。一会儿就觉得贴著的那张脸渐渐热了起来,越来越热。
周宁刚刚读明白的时候的确有种猛的喝了一口烧刀子的感觉,酒劲一来,轰的一下,从内到外都燃起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又有人咬了耳朵说,‘小宁,今天住这里吧。'
本来早已说好的事,这时却透著情色,比世上所有动听的情话更能催折人心,周宁只觉全身力气都要被抽去了一般。他掷了笔,勉强躲避著从耳边蜿蜒而下意图明显的碎吻,声音轻忽,几不可闻‘不是说,什麽都没有麽?'
‘让人送来。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亲吻稠密起来,脑子越来越糊涂。可是又好像有点什麽不太对劲。在身体彻底叛变之前,周宁用尽力气把林长安推开,慌慌张张的说了声‘我先去洗澡'就跑了。
用温度略低的水冲了一下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本意是来探探‘敌情'的,好像还什麽都没探出来嘛。

所以等林长安洗好了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周宁盘腿坐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等他。睡衣是林长安的,自然是大了,扣到最上面还是有一大截雪白的颈子露著,人又陷在一大堆垫子里,看著又小了几分。
周宁说,我们说会儿话。
於是说话,有问有答,只是林长安说著便随手把那些垫子扔到一边,壁垒清除,两人亲密无间的靠著,周宁全神关注那些答案,也没觉得什麽不对,原先也就是这样的。可见习惯很可怕,真的久了就成了自然。
周宁那天问了些有的没的,总算对林长安知道了七七八八。比如他从小在北京长大,毕业於华大自控专业。毕业後马上签了一家法国公司,到里昂工作了两年,後来辞职各处游历了一年多,再到美国读MBA,留美工作直至去年底。现是某机构驻国内分支的美方经理。
还有就是些琐碎的家事,比如他父母健在,当然是早已不工作了。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都在部队,姐姐在一家公司。说到这个周宁忽然想起小兔子的话来,就说,‘只有你哥在部队麽?原来我还猜你是不是当过兵呢。'
‘为什麽?'
‘听说你把那个人打伤了。'
林长安笑了笑,‘那是你们这一代孩子太斯文了。我们小时候,特别是在大院儿长大的孩子,都是打架打大的。这种东西,打多了就有经验了。'
‘你也打架?'周宁不能想像,‘那你那时候是不是就象电视里演的那样,偷爸爸的将校呢军装,书包里装菜刀,骑著自行车到处闲逛拍婆子?'
林长安被他逗乐了,‘这都谁教给你的啊?'
‘电视里演的啊。'
‘有这事儿,不过说的是我哥他们那些人。到我们那时侯,街上时髦的人穿中山装。军装也还流行,不过不是呢的,半旧的布的,也不穿全套,只穿军裤,裤脚还要挽著,上面穿白的确良衬衫。冬天穿军大衣,北京人叫军大氅。你这麽怕冷,应该给你弄一件,现在没人穿了,要说暖和倒比什麽都强。拍婆子也过时了,改叫嗅蜜。有话说,板儿绿呛蓝,嗅蜜不难。板儿绿就是军装,呛蓝就是中山装。自行车还是要骑的,不过都是这样蹬,' 林长安两手平放,手腕并拢,手心朝下,做了个交替蹬车的动作。
‘怎麽好像鸭子。'周宁纳闷的说。
‘是有点。那会儿的孩子觉得这麽骑才神气。还有就是片儿鞋。要大一到两码。底儿也不一样,有白的有红的,好孩子穿白片儿,会玩儿的才穿红片儿。'
周宁听了沈思不语,琢磨著林长安必然也是板儿绿呛蓝加红片儿,象鸭子一样骑车,说不定还‘嗅蜜'。
‘想什麽呢?'林长安拨弄他的脸。周宁翻起来,趴到林长安背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小声说,‘想早生几年去看看。'
林长安说,‘有什麽可看。那时侯大家都一样。记得那天给你看崔健麽。满大街的小夥子大多那个打扮。想想你要是也理个麻雀头什麽样。说不定象个小哪吒。'
周宁嘟著嘴,心说,切,哪吒就哪吒,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长安把他拉下来抱著,‘傻瓜,以前有什麽好。你们学校分数奇高,一年十五个进去,只有四五个能合格毕业出来。'
‘那我也要去嗅一个试试。'
‘不行,犯法。'
‘为什麽?'
‘有我了,就犯法。'这人无理取闹,只有自己放火,不让别人点灯。周宁正想找个垫子砸他,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个大事来。他抓起林长安的左手看了看,每个手指都是空的,不过既然想到了不问好像就梗在喉咙里,‘那你呢,犯不犯法?'
林长安愣了一下,笑了,‘这麽重要的问题现在才问?'
周宁没等到明确回答,有些紧张,眼睛不由自主的睁的老大。
林长安收起笑容,看著他,慢慢的说,‘合法,当然合法。要不要想想以後怎麽看紧一点。'
周宁听了松了口气,以前从来没想过,好像潜意识里面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了答案,不过毕竟还是知道了好。周宁忽然不想再继续拷问了。他这个人的确有点糊涂,原先很多事也是糊里糊涂的过来了,结果也不错。今天为了弄个明白,未必明白了多少,却并不觉得十分开心。想想他出生的时候林长安开始上高中,如果说林长安什麽过去都没有,似乎不太可能。真要把那些个过去都翻出来,理论上周宁觉得自己应该承受的了,今天他却怀疑了。原来电视上讨论婚外恋和一夜情哪个值得原谅。他和小兔子都觉得一夜情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原谅,婚外恋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既然牵涉到了情字,就没什麽可多说的。那麽小兔子和陈灏呢?恰好踩到了二者的边缘麽?可见理论是脆弱的。
周宁不想去探究那个过去,想到有个人和林长安一样光彩夺目的存在,他们一起喝酒打架,击节高歌,会写毛笔字,会很多诗歌,穿军大氅,唱崔健。那又怎麽样呢?周宁抱紧了林长安的脖子,心情复杂,很想大声说,我的,我的,这是我的!
自己感动了一会儿,忽然又不爽了,WK,什麽叫看紧一点,你怎麽就不看我紧一点?真是太过分了!不服,欺身上去打他。嘴上也不闲著‘你有没有哪吒头的照片,给我看看。'
‘你是不是就想看看我特傻的时候啊,下次跟我回那边去就给你看。'林长安接了他几下花拳秀腿,瞅个机会轻松把两个胳膊捉住,一个手就扭到身後去了,另一手捧住他的脸,半强迫式的亲吻,一路烫到心里。

25
周宁奉‘太子爷密旨'在家歇了几天。
第一天有些浮躁,後来就踏实下来了,看书,弹琴,似乎颇为自得,也不要人陪。这种随遇而安让林长安都止不住惊讶,就夸赞他的名字起的好。
周宁却笑说,起名用的字往往都是生活里没有而希求的。比如贫穷人家的小孩多叫荣华,富贵;想儿子的就把女儿叫招娣,引娣;五行缺水的,用带三点水的字,缺金的用金字边的字。因为他平时中文程度表现的简直不象母语,林长安听了这番话倒忘记追究里面的意思,单是希罕起他的‘有文化'来。周宁被夸的嘿嘿笑,并不居功,老实承认这是从网上看来的,只不过恰好用到而已。
不过这一岔开,周宁也就忘了说,他出生的时候家里的确不甚太平,所以才起了一个‘宁'字。也没有说,这些话的出处来自他最近关注的一个博客。
周宁在知道怕瓦落地是王越强以後,断断续续去了几次瓦片的博客。开始只是随意看看,後来看到些有趣的话题,虽然心痒也不敢上去乱说。
直到有一天瓦片在博客发贴急问,幼儿忽然发烧到39。5oC怎麽办?那天周宁恰好看到,就壮起胆子说,如果没有畏寒寒战,皮肤出血点等情况,可以先在浴缸里放温水,把孩子放进去物理降温,等体温降低後送医院急诊。瓦片照办,第二天非常诚恳的表示了感谢。周宁事後想了想,那几天刚好王越强在国外开会,难怪瓦片会在网上求助。
那之後他和瓦片慢慢熟悉起来。在不太忙的时候,周宁抽空看了博客上最新完结的一部小说,《向来痴》。
故事的背景很模糊,似乎是在美东的一个大城市。女孩阿桢独自漂泊到异乡自费留学。为了凑学费,在功课的间隙,辗转在几个地点打工。一次帮人替工耽误了时间,只能在夜间到位於黑人聚居地另一校区图书馆去找资料。不料在偏僻处被人劫持,那人劫财之後意图劫色。危急时刻,阿桢被路过的顾允所救。顾允送阿桢回住处。阿桢在劫後余生的混乱中和顾允发生了一夜情,但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却另有其人。老实厚道的读书人顾允经过多年奋斗已经有了合法身份和稳定工作,对阿桢一见锺情,执著不舍。甚至在阿桢学成回国以後放弃既有的一切,万里追随。阿桢终於为之感动的时候,忽然在她和顾允相约见面的酒店见到那个人,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就是那麽孤单还是在等著什麽人。结局是,阿桢看看那人,再看看毫不知情的顾允,在心里感慨,‘求的原来都是永远得不到的'。
後面的跟贴都在为顾允说话,读者请求瓦片给允桢一个美好的结局。周宁仔细翻了翻,没有看到怕瓦落地的跟贴。他心头一动,给袁宾发短信问,你看《向来痴》了麽?
半天才等来回信:啥?
阿桢和顾允。
又是半天:别捣乱!
袁宾看来正忙的没好气。周宁也不介意。他觉得袁宾原来的推测是错的,王越强并不是瓦片的前夫,应该是她现在的追求者才对。不过想想自己和这里面的两人认真说起来根本不搭界,他也就没跟袁宾再提起,最多也就是跟在怕瓦落地後面帮他造造势而已。
那天林长安夸他名字起的好,周宁刚刚看完《向来痴》,第一反应就是那句‘求的原来都是永远得不到的。'只不过原话有点绕,被他说的走了形。倒是瓦片在一片哭声中给读者解释结局时用的那些有趣的举例,当时他一看就记牢了,重复起来有模有样。
後来周宁给程勉推荐了这个故事。小兔子对瓦片全不知情。这让周宁给袁宾又加了点分数,他的嘴看来的确不是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该紧的时候还是很紧的。
程勉看完以後感悟很多,当晚就在自己的博客上发了一篇文,叫《每段感情都有竞争者》。她说,‘一直以为恋爱就象高原上的水一样,纯净、清澈、简单。现在看来却是错了。爱情里的竞争无所不在,有有形的有无形的。最强大的竞争并不来自在一旁虎视眈眈觊觎著你幸福的小三,而是让你内心不得安稳的任何元素。比如彼此之间的竞争,比如无知盲目的自信,比如慢慢出现的裂痕和不信任,比如不能忘记的过往。'
周宁看了忽然明白了。虽然只在结局处惊鸿一现,阿桢却始终是爱那个人多一些。 小兔子一看就懂了。另外一个一点就透的人是袁宾。他看了小兔子的博就在MSN上问周宁知不知道怎麽回事。周宁预感到会被埋怨,也只好硬著头皮说了。没想到袁宾沈默了一会儿,倒没说什麽重话,颇为无奈的样子,‘大哥,网上的话怎麽能全信啊?歌里唱什麽来著,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你啊,靠自己是没救了,指著找个好的饲养员吧。'
那天斗嘴的时候‘饲养员'恰好加班不在身边。无人助拳,周宁只能看著那串恶毒的话哑然无语。

26 每段感情都有竞争者
周宁在家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家外的世界却瞬息万变,颇有些戏剧性变化。肇事者的妈妈在事发当天的深夜醒了。医务处对所谓医疗事故的调查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学校的态度倒积极了些,脑外教秘,大外教秘和学生处分别给周宁打了慰问电话。都是些官样文章,周宁没得到多少安慰,反而还要辛苦应对。多少做了点实事的是保卫处,他们很快把公安机关的处理意见传达给周宁,行拘十五天,罚款1000元。问周宁有没有什麽赔偿要求。周宁说没有。
事实上他唯一的感觉是,这件乌七八糟的事终於结束了,可以上班了,可以不用再想了。
等林长安回来周宁捡要紧的说了。林长安看他不甚高兴的样子,就斟酌著问他,‘如果学校处理的不好,我们自己可以想想办法。'
周宁听了倒有些吃惊,‘什麽不好?想什麽办法?'
‘赔偿麽?今天保卫处在电话里问过要不要。我说不要。他们反复问了几次,说学校可以出面。
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感觉很不舒服。他打人当然不对。可是我们这边其实也不是一点错挑不出来。比如那天早上的确没人去看过他妈妈。住院医肯定应该去。我也是。而且我本来可以去的,就算进了手术室,第一台不是我的病人,我也可以先出来再进去。就是懒了那麽一下。'
周宁看著既困惑又沮丧,林长安安抚他,‘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你已经很努力了。再说打人是一码事,追究责任是另一码事,就算你们有责任,打人也是不对的。一码归一码,应该分清楚。何况你们并没有实际的过失,不能把你们工作的不完美转换成对他的同情,抹了他应该承担的惩罚。'
周宁仔细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就叹了口气,‘你知道麽?我这两天就在想,当医生学本事好像还不是最累的,掌握分寸才是最累的。
就象这个病人,手术应该没有问题,术後水肿也不明显,各项检查指征都算稳定,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术後快一个星期了一直不醒。当然手术都有危险性,尤其是开颅手术,事先也会给病人和家属都交代清楚。可是现在不象以前了,原来老师总跟我们说,你们要加倍努力,因为很多病人把仁和当作最後的希望,寄托了他们所有的信任。现在还是有很多人来,可是那种信任已经没有了。这个病人没有醒,她儿子第一感觉就是因为没有送红包,所以我们没有尽力。
尽力也要讲尺度。我和小兔子刚进病房的时候一天到晚泡在里面,所有病人每天都要去看好几遍。有一次有个家属笑呵呵的跑过来塞了个信封在小兔子的白大衣口袋里,打开一看居然是五百块钱,给她气的要命。袁宾笑的要死,说我们俩是跑堂的,人家给小费呢。从那以後我们就开始知道要和病人拉开距离了。
这还不算什麽。还有那些来骗药骗诊断书的。我跟著教授出门诊碰到好多回。教授都是火眼金睛,反正我是一个也看不出来。
还有更头疼的就是知情同意。比如诊断该不该让晚期癌症患者知道,究竟由谁来决定。前一阵我们有个师姐。她有个病人坚决要求知道病情。在他提出来之前,家属打过招呼要对本人保密。师姐让患者在病历上签字同意後果自负就跟他说了。没想到当天半夜那个人就从病房窗户翻出去跳楼自杀了。好在家属明事理,没怎麽追究。不过那个师姐後来心里压力太大,只好辞职回家当全职太太了。
我外公也是医生,是个中医。我记得我小时候看中医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都是不信西医,又是慢性病的老人家。外公很敬业,只要有人来喊,不管天气怎样,路有多远,总是会去。乡里的人对他也很尊重。逢年过节会有很多人记得给他送酒送肉什麽的。到我这儿怎麽都变了,医生和病人互相都防备著,斗智斗勇,有时候还要斗体力。'
周宁难得一次长篇大论的发言,林长安一直安静的听著,听到最後的那句差点笑了。‘是不是忽然厌学了?抱怨这麽多。'
周宁摇头,不是厌学,也不是想抱怨,只不过被袁宾一说,和最近的事又搅和在一起,他难免对自己产生了点怀疑。
‘你啊,想太多了。你们这一行就是经验学科,慢慢来一定行的。有句话叫'林长安在他手心里写字,‘博观约取,厚积薄发。医生年轻有为很难,看病也好,看人也好,慢慢就有经验了。'
‘什麽时候才能有经验啊。'什麽时候才能不被袁宾看作‘猪'呢?什麽时候才能象林长安一样,气定神闲的就把问题都解决了呢?周宁暗暗叹气,回握了林长安的手,把那几个字又划回去,在脑子里记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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