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澜曲——第八个

　　“臣妾明白了。”楚仪此时也别无选择。
　　“如此甚好，朕不希望还有谁知道此事，也希望皇後能将身边的人看紧一点。”苍澜说完後起身离去。
　　楚仪看著自己的帝王，同时也是自己的夫君离去，原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後宫众多女子的争宠，却不曾料到还有萧珏这个永远也不可能赢过的对手。
　　苍澜在路上时还在不断想著刚才说出口的那些话，自己也真是虚伪呢，明明不想让这个无辜的女子受到伤害，但一涉及到萧珏便马上作出了选择，终究还是不能护她周全。在这座皇宫之中，自己渐渐地就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吗？
　　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自己将来又将如何面对他呢？父皇，我似乎可以体会到你那时的矛盾了……
　　从西北传来的捷报极大的鼓舞了民间的气氛，而朝廷内户部尚书的脸色也变得好看起来，因为董老将军比预计的时间要提前不少，又可以省下一笔不小的银两。军队的即将返回，善後的事宜又使朝廷忙碌了起来，将皇帝前段时间中毒的事情冲淡不少。原本在边关的荣亲王听说过这件事後就要打算回京，但还未等萧珏阻止，御史程大人这个令荣亲王一见到转头就跑的老爷子，呈上一封奏折，里面详尽陈述了荣亲王此时回京的种种不利。皇帝看过一遍後，又原封不动地转给荣亲王，并告之京中一切都好，不必挂心云云，才使荣亲王打消了回京的念头。
　　董老将军返京的日程逐渐到来，皇帝也将会准备率百官出城迎接，由於前段时间的中毒事件，使得大臣们不敢对此有任何疏忽，都快将京城的地皮扒开三尺，连一些小贼也跟著遭了殃，牢中人满为患。但即使如此，萧珏心里也十分清楚，在暗中策划著一切的人，无时无刻地在不停的寻找著机会。皇宫内部在皇帝的授意下经过了一次不为人知的清洗。虽然打击了他们，却也无法伤到根本。
　　这次出城迎军对那些人来说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他们错过的话，以後便再难以寻到机会了，西北战事结束後，自己将会用全副精力对付他们。一想到这些，萧珏恨不得将苍澜随时挂在身边。对於苍澜来说萧珏这段时间有些过度紧张，自己在宫内的时候每隔一个时辰就让人报一次平安，苍澜对此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有些开心，在心底为自己打气，一切慢慢来吧。
　　对於皇後，苍澜也仍是时常看望，但明显地，虽然两人还是如往常一样交谈，但心中还是有了芥蒂，恐怕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了。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尽管萧珏百般不愿，甚至想将皇帝藏在宫里，但军队返京的日子还是到了。
　　在京城城门外皇帝率领百官在等候军队的返回，老远便看到了烟尘滚滚，经过了战争的洗礼，此时将士们身上的杀气还未褪去，未到皇帝驾前，便让人感到了军队那彪悍的气势。董老将军此时已翻身下马。身後的军队也同时下马，齐声山呼万岁。苍澜劝慰几句，并要上前扶起董老将军。
　　也就是在这时，异变突起。不知从何处射出一箭向苍澜而来，苍澜反应及时後退了一步，那箭射在跟随在他身边的内侍上，内侍一箭毕命。董老将军距苍澜只有几步之遥，连忙上前用身体将他护住，在後面的萧珏自始至终一直保持警惕，但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快速赶到了苍澜身边，并让军队护住後方已经开始慌乱的百官。
　　离城门不远的禁军听到前方的骚乱也马上赶到了皇帝身边，将皇帝团团围住。苍澜最初有些惊慌失措，但看到了萧珏以及禁军都在身边，开始冷静下来，并让军队护送百官返回京城。禁军此时也发现刺客所在开始反击，但仍是有冷箭不断朝苍澜射来。就在百官刚刚进入城门之际，城内传来惊呼，不断有大火从京城四处燃起，京城也开始陷入慌乱，但好在事先就做了布置，不至於引起大规模的骚乱。
　　而这时原本应呆在宫中的暖玉，却突然来到这里，禀告说皇後在宫中被人劫持，那些人还在等著皇帝回宫。
　　此时文武百官被今日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已经快折磨地无法反应了，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苍澜看了眼萧珏，对方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著皇帝“摆驾回宫”的命令的发出，在百官还来不及劝阻之际，皇帝已要返回皇宫。
　　从暖玉口中得知，那些人不知从何处潜入皇宫，并进入了栖凤宫劫持了皇後。现在也就只有栖凤宫被控制，皇宫其余各处安然无恙。
　　这时禁军来报已将城外刺客全部剿灭，但并未留下活口，刺客在走投无路时皆自尽身亡，而京城各处火势已得到控制，并未有人伤亡。百官听到皇後被劫持，也随著皇帝返宫，全部在宫门处等候消息。只有宰相、董老将军随驾进宫。但在御史大人的坚持下，他也进入了皇宫。
　　赶到栖凤宫时，禁军、侍卫已将宫殿团团围住，皇後此时正站在殿门口处，而她的身旁也站著一些蒙面人，但却有一人未曾蒙面，露出苍白的面孔。在看到苍澜、萧珏来到时，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声音也颤抖起来，“你来了。萧珏。”
　　萧珏在看到此人时并未显出意外之色，将苍澜挡在身後，走到众人之前，神色间带有惋惜道：“果然是你，琼然。”
　　董老将军和程大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大惊失色，“琼然，他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是吧？萧珏，我从来都很不服气，为什麽自从你出现以後，本应是属於我的一切皆被你抢走，直至落入今天这种丧家之犬的境地。”琼然怨毒地说道。
　　两位老臣则想起了有关琼然的一切，琼然自幼就有天才之誉，被朝廷屡次征召，但由於本身傲气所至，执意参加大比，但最後却名列萧珏之下，此後拒绝在朝中为官，成为大皇子的幕僚，在那段皇子相争的日子里，成为大皇子极大的助力，在逼宫失败之後自尽而死，但现在看来他是逃过了那一劫。
　　琼然看著束手无策的人们，恶意地朝苍澜说道：“皇上，现在你若想保住皇後和她腹中的孩子的话，只有一个办法，让萧珏自尽吧，这样就可以了……”
　　苍澜听候愤怒地不可自制，刚要开口，却听到萧珏平静地问道：“如果我照你所说的做後，你若反悔了，又当如何？”
　　“呵呵……”琼然得意地笑道：“我不会反悔的，这对我没有什麽好处，你应该知道我所针对的只是你而已。”
　　“朕不会答应。”苍澜越过萧珏与琼然直视道。
　　“陛下……”萧珏的声音被琼然打断。
　　听到他戏谑的声音说道：“陛下为何不答应呢，臣子为了帝王而死是应尽的本分，难道陛下能够舍得皇後和未出世的孩子吗？”
　　苍澜听到这话後，掩在袖下的手紧紧握住，身子有些轻颤，四周一片死寂。皇後则目光茫然地不知看向何处，对自己的生死漠不关心，不发一语。
　　萧珏此时在苍澜耳边低声道：“答应他，我不会有事的。”
　　“不……不可以……”苍澜挣扎地说道。
　　琼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萧珏，你的陛下对你可真是情深意重呢，为了你连皇後和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舍下。”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两位老大人也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而萧珏也明白了琼然想怎样报复自己，他不但要自己身死，还要自己死後身败名裂，甚至还要搭上苍澜身为帝王的声誉。如果苍澜选择了自己，则会背上永世无法翻身，即使他穷尽一生去治理好国家，也无法摆脱的污点；而放弃了自己，顶多会给他带来一些闲言碎语罢了，一个宠臣在整个王朝中屡见不鲜，不会太多损害皇帝的名誉，况且自己早已担了一个宠臣的名声。
　　“你的条件可以答应。”萧珏说出这话的同时，还示意两位大人拦住听到这话後激动的苍澜。“现在履行你的约定。”萧珏那逼人气势朝琼然而去，使得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那麽你先过来吧。”琼然的声音兴奋地颤抖起来。
　　“不可以！”苍澜冲著萧珏大吼道。
　　萧珏此时看著苍澜，眼里不知闪烁著什麽，到最後终於化做了一声轻叹，在他耳边低声道：“两权相害取其轻，作为一个君王应当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的。”
　　苍澜听到这句话後还在失神之际，萧珏已越身而过，一句话在耳边响起，“这是我最後所能教你的了。”
　　在反应过来想抓住他时，却只让他的衣袖从自己的手边滑过，正要上前拦住他时，却被两位大人和侍卫所阻拦，眼睁睁地看著萧珏走到琼然那里。想大喊出来，但又仿佛失声一般。琼然要求众人退出栖凤宫时，自己也只是机械似的被人拉走，而双眼死死地盯著那个人的背影，直到宫门关闭，也未曾看到他转过身来。
　　当宫门关闭的那一刹那，萧珏看著距自己几步著之遥的琼然说道：“现在放了皇後。”
　　琼然未曾理会，只是围在四周的几个蒙面人突然散开，不知去往何处，看著那些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蒙面人，萧珏又道：“原来被大皇子用惑心术所控制的死士，我以为都被消灭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更想不到会在你的掌控之下。”
　　琼然未曾理会，只是围在四周的几个蒙面人突然散开，不知去往何处，看著那些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蒙面人，萧珏又道：“原来被大皇子用惑心术所控制的死士，我以为都被消灭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更想不到会在你的掌控之下。”
　　“这些人原本是被派来保护并监视我的，我大难不死，他们也跟著逃过一劫。”琼然刚说完，一个黑衣人回到了他的身边，琼然向他示意道：“把皇後送出去。”
　　原本一直未曾开口的楚仪，在黑衣人碰触到她时仿佛才神智回笼，看著萧珏，欲言又止。
　　萧珏淡淡地看她一眼说道：“告诉皇上，好好对待未出世的孩子，有些痛苦没有必要要孩子承担。”
　　待楚仪离去後，只剩下两个满腹心机之人，越到最後，琼然已越是平静，已没有了最初的兴奋和疯狂。“若是你要强行离去，我自问无法拦你。”
　　萧珏听後冷笑一声，“你明知我不会如此，又何必多言，而这也不正是你的目的吗？用‘人言可畏’逼得我不得不死。”
　　“是呀，”琼然得意地一笑，“我输了你一辈子，到了最後才赢回一局，也算是了无遗憾了。其实若不是你内心深处想著‘逃离’，我也不会成功，不是吗？对於大局来说，那些大臣绝不会希望一个活著的你，而一个死去的你无论对於朝廷，还是皇帝则更为有利。”
　　萧珏听过这话後，沈默不语。
　　“我把你视作对手争了一辈子，如今你我同赴黄泉，也算是有缘吧……”琼然喃喃自言自语道。
　　苍澜一直在注视著紧闭的宫门，当大门发出沈重的响声并缓缓打开後，看到了皇後的平安归来，苍澜更加害怕自己往下想去。直至整个栖凤宫大火四起，所有人在救火之际，苍澜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处，看著火舌逐渐吞没了一切。心中明白他是怎样费劲心机地为自己打算，以他的能力若是想出来则早已脱困而出了，他是如此想逃离这一切吗？苍澜看著忙碌不已的人们，却惟独看不见那个人从火海中出来。
　　一切，
　　结束了吗？
　　火龙在吞噬著一切，渐渐地眼中已全是一片血红。琼然和那些死士早已自尽而死，这片空间中除了那些死尸，就剩下自己了，回头向外望去，想看看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但却只见到火舌向自己席卷而来。身子一动不动地站著，看著宫殿一点一点地坍塌。
　　觉得背後有些异样，突然转过身，惊异道：“是你？”
　　最後则是黑暗与灼热包围了自己，而栖凤宫则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苍澜让人将得救後的皇後送至自己的寝宫之中，而自己则在栖凤宫外傻傻地等著，直到栖凤宫化为灰烬後，也没有看到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将善後的事宜交给程大人他们处理，自己则疲惫地回到寝宫。
　　看到皇後目光空洞地坐在寝宫中最阴暗的地方，苍澜此时无法理解自己对於她是一种什麽感情，最初的恨意到这时早已消散，只剩下莫明的悲哀，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看见呆泄的人终於有了反应，两人静静地不发一语，最终苍澜打破了沈默，语气平静地问道；“是你将我们的之间的事泄露出去的吧，你没有守约呢，皇、後。”
　　楚仪涩声答道：“是。”
　　“在朕和楚家之间，你选择了家族，这本也无可厚非，但你难道就没有为你和孩子将来的命运想过吗？”
　　“父亲他虽然也有著大逆不道的心思，但若是你平安无事的话，那他们所针对的人就只有萧珏了……我争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明白了，为了自己与孩子，我只有这种选择。你有萧珏的保护多半会平安无事，但父亲却牺牲了我，来实现他的复仇。”楚仪流著泪说道。
　　“楚大人这样做的原因只是复仇吗？”苍澜忍下想毁灭一切的冲动，继续问道。
　　“父亲说是为了死去的姑姑，但我心中清楚他是为了楚家过去的权势与荣耀。自从楚家大变那天起，他就存下了这样的心思，十多年来的闲情逸致下时刻在等待著机会，即使赔上一切也再所不惜。”楚仪面无表情地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接下来无论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麽，都认命了，不再争了……
　　苍澜听过这些後，久久无语，良久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他最後……有说些什麽吗？”
　　“好好对待未出世的孩子，有些痛苦没有必要要孩子承担。”
　　苍澜的身子颤抖起来，最终还是向楚仪说出了她将来的命运，“为了孩子，朕不会废後，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朕都会将他带在身边抚养，不会让人欺辱了他。从今日起，皇後你就幽居冷霜殿吧，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一步。有机会的话会让孩子去看你的，至於楚家以谋逆之罪论处，他们已经与你无关了。准备一下，朕会让暖玉送你过去。”苍澜向外走去，背对著楚仪还说道：“你的贴身侍女小雪，是她在你和楚家之间传递消息的吧，刚刚已下旨赐死了。”
　　“为什麽相信我说的话，不怕我是为了孩子而骗你的吗？”楚仪清楚这是她最後一次与苍澜的交谈了。
　　“因为这才像是他所说的话，我们之间纠缠了太多的恩怨，在我身上经历的，他不想在下一代身上延续了，他……无法重新来过，也不想让我们之间的一切延续到下一代。”
　　楚仪在偌大的寝宫中等待来接她的人，泪水从那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上不断流下……心中说不清究竟是悔，是恨，还是怨，或者还有最初不经意间的心动……
　　暖玉率人进来时，楚仪已经恢复了平静，面色如常的向那个即将幽禁自己终身的牢笼走去，看著前面带路的暖玉，还是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萧……宰相怎麽样了……”
　　暖玉闻言十分复杂地回头看了眼她，目光中带著憎恨、愤怒，还有一丝怜悯，最终还是扭过头去，冰冷地答道：“栖凤宫被烧为灰烬，里面发现了反贼的尸体，宰相……下落不明。”
　　楚仪听到这些後也不知在想什麽，一路无语。
　　直至行至冷霜殿，暖玉看著楚仪进去，殿门渐渐关闭，心中也不禁为她感到可怜。
　　这个宫殿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地将人吞噬掉，既然是自己所选择的路就要有这个觉悟，要麽成为这片宫殿的主人，要麽就是被其吞没……
　　天元四年，栖凤宫大火，相萧珏为护後，下落不明。
　　天元四年，楚氏谋逆，帝怒，下令诛，楚氏一族仅余後一人。
　　天元四年，帝令後幽居冷霜殿，无传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天元五年，後生一子，帝赐名曰玥，立为太子。同年，有臣上请重立新後，帝大怒，斥。处立後之臣以不敬之罪，发配边疆，永不录用，其子孙三代不得为官。群臣畏惧，终帝一生，无人再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