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下——月朗风清

李长空点了点头，道："只是这样？"沈太傅诧异道："这样还不够？"李长空道："古兰丹奴可有动静？"沈太傅道："暂时没有，不过若是西林出击，未必古兰丹奴肯袖手旁观，说不定就会来个渔翁得利！"
李长空道："你放心！西林，不会出手！"沈太傅道："陛下已有妙策？"
李长空摇头，道："没有什麽妙策，不过他投鼠忌器，哪敢当真出手？屯兵边境，不过是个警示之意罢了！"有萧离在这里，赫连弃又怎敢当真轻举妄动？
沈太傅茫然不解，李长空也不多说，笑了一笑，道："太傅但请放心，万事，我都会早作安排，担保不会误事便是！"沈太傅无法，只得告退。
萧离仍是安置在曦容苑里，李长空匆匆处理好堆积的事务赶回时，他已躺在床上睡著了。李长空也不去吵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坐下，脱了外衣鞋袜上床，小心将他抱在怀里。
过了一会，萧离慢慢睁开眼睛，李长空道："醒了？饿不饿？"萧离没有回答。李长空也不在意，如常传了晚膳，抱了他起来一起用膳。吃到一半的时候他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地，我不会为难湘湘的，他来了我也不许人伤他，他那些朋友也是一样。"
萧离没有反应，只是慢慢地吃饭，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像不存在，但居然比平日多吃了些许。李长空欣喜地看著他，不住给他布菜，虽然明知道自己挟过去的菜他从来也不会吃，却还是照挟不误。
晚上歇息的时候他连著要了萧离数次，看他实在受不住了，才放过了他，沈沈睡去。半夜时分他忽然惊醒，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一个尖利的物事已深深刺入他左肩，他一声厉喝，一脚踢出，黑暗中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一时再无动静。
外面伺候的太监听到声响，慌忙奔过来叫道："陛下，陛下怎麽了？"另有人急急点了灯火来查看。
李长空喘著气坐起身来，一根发簪齐根插在左肩，若不是他忽然醒来，就该已经刺入心脏了！萧离伏在角落里，半晌没有动弹，也不知是不是给他踢得晕了过去。
来查看的太监大叫起来。李长空厉声道："叫什麽？快去叫太医和秦统领，还有，不许惊动了旁人！"
一切处理完毕时，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後，李长空挥手让秦非石和太医退出。萧离被反绑了双手倒在床上，李长空扑过去，恶狠狠地盯著他，低吼道："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萧离只道："你今日不杀我，日後我但有时机，更不会手下容情！"
李长空咬牙道："你这麽想我死？"
萧离不答，只是怨恨地看著他。李长空死不死，他早已无力在乎，他只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生也好，死也好，他需要一个结局。还有湘湘，除非自己和李长空决出生死，否则，谁能阻止他前来？
李长空慢慢坐起，冷冷道："阿离，你想我死，可是我却舍不得让你死！日後时机？我不会给你！这一次就算了，别再惹我，否则，我不会放过湘湘他们！"
自这日起，李长空不再在曦容苑里过夜，总是每日晚上过来死命将萧离折腾上数回，完事後便回自己寝宫而去，而事前也都让人先将萧离清洗过，身上物事除得干干净净，别说发簪，便连布条也不剩一根，萧离挣扎不能，只能由人摆布，更无下手时机。
102
所有的希望都已断绝，如今剩下的唯一奢望，便是祈祷上天，让萧湘不要再来，可是这希望的可能性，谁都知道几乎没有，除非他能逃出去，否则，无论他是生是死，刀山火海，都挡不住萧湘的步伐！
这一日夜里，李长空终於离开曦容苑不久，几名太监如常轻手轻脚地进来，用一条床单将昏昏沈沈的萧离裹住，抬他去清洗。
然而就在洗到一半的时候，烟雾缭绕中数道人影悄然闪现，刀光剑芒点点闪过，瞬间划断了这几名太监的咽喉，同时捂上嘴巴的手挡住了惨呼声，紧跟著有人伸手一捞，将失去支撑而滑入水中的萧离拉住，手臂一振，将他扯了上来。
来的正是萧湘，和他一起的自是李长缨、程决等人，几人都做了太监打扮。李长缨极为熟悉内宫事宜，来之前几人已将今夜行动反复说解过，萧湘抓起布巾，匆匆将仍是昏沈著的萧离擦干，接过李长缨递来的亵衣为他穿戴好，李长缨则拿过床单，照旧将萧离裹住。其余人将那几名太监尸体抬到隐密处藏好，随即几人抬起萧离，一人在前面打著灯笼照亮，一行人匆匆走出浴池，往卧室方向走去。
外面守卫人等果然更无疑虑，看也不看便让几人出去了。一行人走到阴暗之处时停了下来，萧离已有些清醒过来，怔怔看著几人如在梦里，几人也不多说，萧湘嘘了一声，一人脱下身上的太监服饰递过，萧湘接过给萧离穿好，同程决、李长缨一起扶著他换了个方向走去，余人拿床单将脱下太监服饰、只剩一身亵衣的那人一裹抬起，仍是往卧室方向走。
四人在隐密处走了一会，便见卧室那边大火熊熊而起，迅速蔓延开来，跟著杂乱的惊呼声、脚步声四起，纷纷向那边赶去，李长缨知道那几人纵火成功，道："成了！"带著三人东一拐、西一拐地走了起来。李长空造这曦容苑时他便猜到是给萧离居住，忍不住便悄悄来瞧过了数次，对里面格局熟悉异常，这时熟门熟路，专捡偏僻无人的小路走去，这时宫中又是一片混乱，一路上竟未遇到任何意外。
四人很快便接近了事先选好的围墙，围墙之外便是一个极大竹林，穿过竹林，再走不久，便到冷宫，过了冷宫，便离出宫不远了！
萧离忽然道："等等！"萧湘道："怎麽了？"萧离："你们怎麽进来的？"萧湘道："内宫每半月有一次大采买，这次押送的侍卫中有七皇子的人，就让我们躲在箱子里混了进来。"萧离道："那照样出去是不可能的了？"李长缨道："是不可能，不过这条路是我选好的，过去不久就是冷宫，那边很偏僻，很容易出去的，外面我都排好了接应的人手，不会有问题的！"萧离缓缓摇头，低低道："李长空不会留下这麽大的空子，也许别的地方有，但曦容苑里不会有。"
其余三人一时有些发呆，但很快程决便道："咱们没别的路走！"萧离默然点头，道："你说的是！"萧湘道："哥哥，咱们走！"揽住他腰间，提气往上一跃，翻出了围墙，轻轻落入竹林之中，程决跟著提起李长缨，一起翻过墙头，落入竹林。
萧湘道："没有动静！"程决道："快走！"四人一点头，向前直奔，忽然萧湘一声低呼，道："有陷阱！"脚下一踢，凌空跃起，刀鞘在身边竹上一按，斜斜飞到了另一根竹上，恰恰避过当头罩下的一个大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得竹林里铃声大作，也不知里面挂了几千几万个铃铛。
程决和李长缨也刚险险跃上不远处的一根竹子，四人面面相觑，心知行踪已露，内宫侍卫片刻便到，萧湘一咬牙，将萧离往身上一负，道："硬闯！"程决道："好！"这时哪里还有他法？几人直起身来，飞身直往冷宫方向掠去。
但一路过去，竟始终无人前来拦阻，四人又惊又疑，忐忑不安，堪堪掠到竹林边缘，往下一看，顿时呆住。地上密密麻麻，尽是层层叠叠的弓箭手，俱是箭上弦，弓满月，已是蓄势待发！
103
四人缓缓停下。底下一人站在数排弓箭手之後，提声喝道："我是内宫副统领章进，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内宫！"萧离目光掠过，道："李长空不在？"萧湘看了一圈，道："他应该先赶去曦容苑里，这会还没到。"萧离点头，扬声说道："章进，你认得我麽？"
章进仔细看了他一会，一惊，屈膝跪下，叩首道："臣章进，叩见曦容君！"萧离淡淡点头，道："你若伤了我，只怕不是人头落地这麽简单！"章进急忙道："臣不敢！臣......"
萧离不再理会他，向萧湘等三人道："闯吧！夜里乱箭齐发，最易误伤，有我在，没有李长空的命令，他们不敢放箭的！"程决笑道："会不会都要拼一拼，否则难道要束手就擒麽？大丈夫死则死尔，何必多作计较？走吧！"
萧离见他似是浑不在意，谈笑生死，陡然间想起昔日纵横江湖，挥洒豪迈，蓦地里胸中豪气更生，微微一笑，道："程兄真是个人物，只恨相识太晚，偏我又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否则咱们携手江湖，快意恩仇，方不辜负了你我生就的这一副热血肝肠。"萧湘道："今日你我四人同闯皇宫，生死与共，不论结果是生是死，日後江湖同道说起来，也是个传奇故事！"程决道："说的是！"三人相视而笑。
李长缨在旁看著三人，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也不自禁地被感染，道："怎麽把我忘了？"程决笑道："何曾把你忘了，方才湘湘说的是你我四人，又不是说你我三人，偏你这般多心！"李长缨大喜，心想无论结果是生是死，成不成传奇故事我倒不在乎，只是得与阿离同死，那便此生不枉了！
萧离喝道："走！"四人衣袂一振，疾掠而起，看也不看底下弓箭手，径向冷宫方向奔去。章进呆得一呆，喝道："贼子慢行......"想要叫人放箭，眼看萧离也在其中，这两字哪里还说得出口？跺跺脚，喝道："叫前头的内宫护卫上前阻挡！"
萧湘负著萧离，程决拉了李长缨，四人脚不沾地，各尽全力，眨眼便接近了冷宫。这时才有内宫护卫赶到围上，然萧湘大刀狂舞，所过处无不披靡，程决剑芒闪闪，也不多逊於他，至於李长缨，虽然身手差了些，但护卫中颇有人认得他是七皇子的，就算已被定了谋反之罪，还是不敢随便杀他，让他大占便宜之余，竟也一路支撑了下来，厮杀得一会，四人便先後掠上了冷宫屋檐之上，一路向宫外奔去。
此时李长空才率队匆匆赶来，眼见四人顷刻便要远去，怒意勃发，喝道："这麽多人都拦不住四个人！章进，我让你带这麽多弓箭手候在这里，是吃干饭的麽？"
章进惶恐道："启禀陛下，有曦容君在，臣怕乱箭无眼，伤及曦容君，不敢放箭！"
不敢放箭？！李长空咬牙看著正向前疾奔的四人，也有几名护卫掠上了屋檐，和四人纠缠，但功力差得太远，不过只能让四人略略慢上一慢而已。他一伸手，喝道："拿箭来！"接过弓箭，上弦一拉，呼地一声，竟是直向萧离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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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湘回刀一挡，咬牙骂道："畜牲！"嗖嗖声不绝响起，原来李长空一声令下，身边数名弓箭好手一起拉弓引箭，纷纷向四人射来。
程决和李长缨一起回身，抵挡乱箭，一边缓缓後退，还要留神脚下，虽然尽可挡住，速度却顿时慢了下来。挡得片刻，四周都有风声响起，十几人已形成包抄之势围了过来。
萧离低声道："湘湘，替我夺一把刀。"萧湘道："是，哥哥！"轻轻将他放下，一挥大刀，疾劈向当先一人，候他提刀一挡，忽然刀身一侧，贴著他刀身直滑下去，那人一惊，刚要急忙收手後退，他抬足一踢，正踢在他肘弯处，那人再也把持不住，大刀撒手飞出，萧湘左手一伸捞过，向後一抛喝道："哥哥接住！"右臂一展，大刀带出，将那人连头带肩劈了下来。
其余人脚步微微一顿，不再急进，脚步错开，四处包抄上来。
萧离道："湘湘，你只顾著自己。"候一人奔到，忽然一刀挥出，那人吃了一惊，正要挥剑招架，他已侧身让过，弯刀斜掠，一刀便自那人胸口切了过去。那人直至砰然倒地，兀自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程决大声喝彩，道："萧家刀法，名不虚传！"萧离微微笑道："我失了内力，刀法仍在！"
萧湘精神大振，叫道："哥哥，咱们今日便是逃不出去，好歹也要杀他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萧离微笑道："好！"心中却是一片凄凉。方才他虽以刀法之妙，出其不意杀了一人，却也只能是出其不意而已，那人一剑挥过，剑未及体，单只剑风掠过，这内力全失的躯体竟然也几乎抵挡不住，下一个人，只需稍加留意，自己便绝无可乘之机。
程决等人哪知他心中所想？大喜之下，精神陡长，三人抵住周围十余高手，明明寡不敌众，竟仍是杀得气势凛然，虎虎生威。萧离站在萧湘身旁，偶尔才出一二刀，却出得极是精准，必见血方回，只是力道不足，对方又都已有了防备，便只能伤人，再难杀人，但围上来的十余人也不敢当真伤了他，当真刀剑混乱，快要伤及他时，反而还要出手相救一二，是以他一时还勉强可以支持得住。
但此时李长空却已带人掠上了屋顶，他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提声喝道："阿离，最後一次，你再不住手，我便不再容情！"
萧离看也不看他一眼，挥刀将逼上的一人击退。李长空，你对我，向来不曾容情！y
李长空冷冷看著他，单手伸出。有人立即递过一把强弓，他接过弓箭，大喝一声，持箭一拉，呼地一声，箭如流星，疾射向混战中的众人。
那一箭精准无比地射入了萧离的膝弯之中，他还来不及惊呼，便直直地自屋檐上摔了下来，萧湘大惊叫道："哥哥！"程决和李长缨一起大叫，三人想要伸手拉住，旁边内宫侍卫越来越多，众人一起围上，哪里腾得出手救人？
萧离摔下途中刀已脱手，眼看已有数人跟著自己跃下，赶来捉拿，他拽住箭尾一把将箭拉出，叫道："湘湘，程兄弟，七皇子，我先走一步！"反手便向自己胸口刺去。
忽然呼地一声，又是一箭射来，这一次，射在他手腕之上，手上一颤，原本要刺入心头的那一箭斜斜划过侧腹，只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李长空一跃而下，一把扯下他手上长箭，也不管屋檐上方激战正酣，将人往肩上一扛，在一众护卫簇拥下奔出冷宫，上马疾行，片刻间赶回曦容苑。
他将萧离往床上一扔，闭上眼睛喘息好久，徐徐睁开眼睛，俯视萧离，道："阿离，我说过好几次了，叫你千万不要逃，千万不要逃，结果你逃了一次又一次，阿离，你真是不听话！是不是真的要砍了你的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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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离没有说话，甚至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李长空脸色渐渐冷酷，提起萧离已经受伤的那条腿，寒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还逃不逃？"
萧离更无反应。李长空低低道："好！阿离，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将我逼到这地步！"手上猛然一错，喀嚓一声，萧离小腿折断，哼也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已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腿上痛得让人发疯，低头看去，果然没有接好，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李长空走了进来，手上拿著一根锁链，上面带著两个半环。他晃了晃手中物事，道："我想了想，光是折了你的腿还不够保险，你还有双手可以爬，所以干脆再加上这个，想必可以放心一点。"
走近萧离，将那两个半环扣在萧离颈上，两边一合，紧紧套在他脖子上，拉著铁链扣在墙上安置好的铁环上，这才走了回来，动作温柔地抱住他，在他耳边柔声说道："阿离，我只是不许你再逃，等你什麽时候回心转意了，不再想著逃了，我就放了你，还会好好疼你，和以前一样，不，是比以前更好，好不好？阿离，你说话，你说好不好？"
萧离目光冰冷，漠然的脸上更无丝毫表情。李长空喃喃说了一会，神色渐渐狞恶，狠狠盯著他许久，手下滑摸到他断腿处，道："阿离，你真是不聪明，这个时候还惹我！"手上猛然一捏，萧离身体一阵痉挛，冷汗滴滴滑下脸庞，嘴里却没有一丝声音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