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下——月朗风清

容孤雪和柳如眉走到一间厢房里，柳如眉看了看，道："大致倒还干净，不过被褥要换成新的，地上要扫一扫，桌椅门窗也都要擦擦。"她说一句，容孤雪应一声，看了她一眼，果然去换了被褥，地上扫了扫，出去提了水进来，准备擦门窗。柳如眉道："多拿一块布，一起来。"容孤雪道："好！"放下水桶，过来给她擦眼泪。
柳如眉道："我没事，去拿布擦桌子吧！"容孤雪没吭声，默默把她抱在怀里。柳如眉挣了一下，没挣开，便由他抱著，无声地缀泣起来，良久，擦了擦眼泪道："谢谢！"
容孤雪捏了捏她鼻子，低头轻轻吻她，道："傻瓜！"柳如眉闷闷地道："那边还有个比我更傻的呢！"容孤雪轻轻叹气，道："他现在倒是不傻了，可是我又不知他会做出什麽事来。"柳如眉道："怎麽？"容孤雪道："他要找李长空报仇。"
柳如眉恨恨道："姓李的那混蛋，阿离报仇也是应该！"容孤雪摇头道："我知道，可是李长空说过，他会等著萧离去找他，萧离却说，杀了他不够，我想不出他究竟要干什麽。"柳如眉道："不管他要做什麽，我都一定会帮他！"容孤雪默然片刻，苦笑道："我知道，不过......你能不能说得婉转一点，好歹给我这个做丈夫的一点颜面好不好？！"
柳如眉瞪他一眼，道："婉转不婉转，反正我的心思就是这样，难道你还能不知道？"停了一会，苦笑道："可是就算我想帮他，我这点本事，又能帮得上什麽忙？"容孤雪道："知道就好！反正他如今还要将养著，再看吧。"柳如眉默然点头，犹豫著看他，似还有话要问，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容孤雪岂能不知她心思，轻叹道："以前的事，不问也罢，你不会想知道的，总之，萧湘死了，萧离必会倾尽全力，报此血仇！"
柳如眉黯然点头，道："那他情况究竟怎样？"容孤雪迟疑了一会才道："已好了许多了，往後再好好调养著，会好的！"
109
其时柳如眉已怀孕九月有余，萧离到了不久，她便产下一子，爹娘既是人中龙凤，小娃儿生得自然极是玉雪可爱，柳如眉得意洋洋地抱著儿子亲了又亲，亲了一会又不满起来，道："好看是好看，怎麽不太像我？"容孤雪凑过来笑道："像我才好！你瞧他生得多俊哪！"柳如眉拿眼横他，道："你的意思是像我就不俊了？"容孤雪吓了一跳，忙陪笑道："胡说！我哪有这意思？不过你是女人家嘛，像你，不就男生女相了？还是像我的好是不是？"柳如眉笑著啐了他一口，见他笑得讨好，也就罢了，招手叫萧离过去看。
萧离小心地摸了摸婴儿！！的脸庞，道："真好看，就像......像湘湘小时候一样！"柳如眉一怔，随即笑道："喂，别光说好看，给个见面礼啊！"萧离道："见面礼？我没准备，这可难办了！"柳如眉嘻嘻笑道："我早替你准备好了！"萧离问道："是什麽？"柳如眉道："你收他当徒弟，把一身本事都教了给他，不就是最好的见面礼了？"一边说，一边将孩子递过。
容孤雪心想我儿子的本事，还用人家教麽？但一看柳如眉神色，立时明白，便笑而不语。萧离小心接过孩子，看著孩子粉嫩嫩的脸蛋，想了想，道："好！"柳如眉大喜，道："说定了，便不许你赖账！"萧离微微笑道："自然！"
当夜，萧离在灯下奋笔疾书，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也不等应答，便径自推门走了进来。萧离也不去遮掩，坦然让他看桌上写好的几张纸。容孤雪目注纸张良久，道："如眉是要你亲手教孩子。"萧离道："我怕是没有时间，反正以後他有你提点，刀谱也是一样的。"容孤雪摇头道："你知道她让你教孩子，不过是个要你好生爱惜自己的借口。"萧离道："我知道，不过你也知道，有些事，我必须做。"容孤雪道："我便是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麽！"萧离平静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门外响起了低低的缀泣声，容孤雪过去开了门，扶著柳如眉苦笑道："姑奶奶，这个时候怎麽还起来了？快回去躺著！"柳如眉摇头，抱紧了孩子，抬眼看著萧离。萧离有些出神地看了她许久，微微笑道："你很好，我很放心！"
孩子满月的时候萧离向夫妇二人告辞，柳如眉竟然也不拦阻，却执意要和他同行，容孤雪自然不会独自留下，於是三人带了孩子一同起程，扬帆离岛，在海里绕了一圈，自北面上了岸，穿过古兰境内，往西林而去。
赫连弃见到萧离的时候有些不敢置信，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握住他手，一个身高八尺的昂藏男儿竟哭得像个三岁的娃儿。萧离也不去拦他，候他终於平定下来後，他微笑道："赫连大哥，给我纸和笔，纸要大的！"
最後一笔落完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萧离审视良久，放下笔，抬头环顾众人，徐徐说道："当日见过边防图的，不是只有赵崖飞一人！"
三日之後，西林宣战。猛虎关下，西林二十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一辆战车缓缓自中军驶出，萧离坐与其上，一把强弓，一根长箭，射下了猛虎关上空飘扬的龙华大旗。龙华军大哗。
是役，猛虎关与周围关卡所有照应皆被事先切断，当夜，粮仓被烧，十万守军在混乱中苦守三日後，守将张则城率军投降，猛虎关告破。西林大军随即挥军直下，势如破竹，十日之内，连破数城，攻入猛虎关後三百里之地。
此时西林国君赫连弃方取出龙华边防图，指昔日龙华皇帝李长空曾以边防图为凭，以西林诈败之计换得宝座，许以事成後将猛虎关後五百里之地归入西林版图，却至今拒不履约，今西林已倚仗边防图之利，连下数城，龙华或者割半壁江山於西林以为赔礼，或坐等西林攻入京城，届时必将整个龙华踏於脚下！
消息传入朝中时，朝中一片哗然，当日叛国一案，关键便在边防图，如今竟然证实了边防图确在西林手中，则当今皇上李长空曾叛国一事，只怕属实！一时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而西林大军沿途所指诸城，无不军心大乱，西林大军未至，而败象已显。
李长空收到消息时，怔得半晌，仰天哈哈大笑，吩咐道："退朝！"竟不和群臣商议对策，径自大笑著退入内宫。沈太傅和石照青追入宫中，连声叫道："陛下，陛下！"
李长空回头道："怎麽？"沈太傅又急又气，道："陛下，事情紧急，请速召群臣商议对策！"李长空道："这是天意，还商议什麽？"石照青道："哪有什麽天意？"李长空道："当日你我穷追不舍，终於截杀李长明一干人等，连赵崖飞也不动声色地一箭杀了，後来又杀了慕容怜，灭了整个烟水宫，机关算尽哪，只道天下再无人知道这边防图，谁知道竟然还会有，你说这可不是天意？"
石照青道："这......唉！这事微臣可想不明白，而且，有边防图也罢了，怎麽还把以前的老案子给翻出来了？陛下，这分明，是要置陛下於死地啊！"李长空连连摇头，道："这你可说错了，他哪里是要置我於死地？他是要我身败名裂，成为李氏的不孝子孙，龙华的千古罪人哪！"石照青茫然道："他？哪个他？"李长空微笑道："曦容君，朕的後宫之主！"旁人或许想不出来其中究竟，他又岂会不知？只一听赫连弃的说法，便知其中端的。
110
三日之後，杨谥真自古兰边境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也不管其时夜色已深，匆匆奔入内宫。宫中已隐隐有些混乱，见了他来，更无人拦阻，内侍说道陛下正在御花园饮酒赏月，领了他一路进去。
两人刚走到御花园门口，便听得里面几声惊叫，跟著有人慌乱地向这边奔了过来。杨谥真大步过去，一把拉住那人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处放肆？"那人哭著叫道："不是......不是，我......陛下疯了，陛下疯了！他问我杀了他够不够，他，他......呜呜......"
杨谥真大吃一惊，喝道："住嘴！"那人一惊，抬头泪眼模糊地看著他，泪水仍是关不住，却不敢再发出声音了。杨谥真一怔，就著月色看去，只觉眼前女子模样极是娇美也就罢了，奇的是分明不曾见过，一眼看去竟然颇有几分眼熟，目光再略略一转，登时恍然，缓和了语气道："陛下何在？"
那女子也有些镇定下来了，往身後一指道："陛下独自在那边饮酒。"杨谥真皱眉道："独自？"那女子怯怯点头，道："是独自，伺候的人，都被陛下赶光了！"杨谥真苦笑点头，道："你领我们过去。"看她脸色微变，道："莫怕，有我在，定护得你周全！"那女子惊疑地看了他好一会，默默点头，福了一福，转身带路。
李长空果然独自一人在一处凉亭里喝酒，见了杨谥真，愣了愣，喃喃道："果然喝多了！只是怎麽会梦见你？不该是阿离的麽？"杨谥真过去跪下，大声道："陛下不是作梦，是臣杨谥真，擅自从古兰边境回来了！"
李长空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晃了晃头，愣得半晌，忽然脸色一沈，喝道："你竟然擅自回京，若万一古兰趁虚而入，你万死难赎其罪！"杨谥真毫不惊慌，道："事急从权！臣已将一应事务交给副帅，古兰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臣已离开，支撑一段时日，不是问题。陛下，西林入侵，为何我朝竟毫无抵抗之力？"
李长空道："毫无抵抗之力？人家有边防图，家底都被人摸得清清楚楚，还能不败麽？"杨谥真道："那也只是多占上风而已，开始时或许还占了出其不意之利，如今最大的问题，乃是朝野上下，个个以为陛下......以为陛下......"李长空道："以为朕叛国，所以无心抵挡。你说出来便是！不过杨爱卿，难道你就毫不怀疑？"
杨谥真也不隐瞒，坦然道："陛下有心计，有手段，下手够狠够辣，算不得真君子，但断断不会卖国！此事，微臣不疑！"
李长空诧异地抬头看他，片刻，点头道："你和朕相交不深，倒是知朕！"杨谥真道："陛下，我朝虽然连吃了几次败仗，但毕竟还有家底在，只要我们重整旗鼓，不会没有反败为胜之机！"李长空道："反败为胜，怕是难了，不过让西林收手，其实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杨谥真道："什麽？"李长空道："消了一个人的怒气，就行了！"杨谥真道："怎麽消？"李长空道："拿朕去！"
杨谥真一怔，道："不通，另行计议！"李长空道："没的计议了，古兰和丹奴不会一直袖手。只要他们一出兵，龙华......"微微摇头。杨谥真道："陛下这话，臣不敢苟同。龙华兵多将广，衣食丰足，打得起，也拖得起，此战或许有些难，却绝不会没的打！"
李长空目注他良久，脸色一整，目光锐利，道："有将如此，朕何其幸也，有帝如此，卿何其不幸也！杨爱卿，朕不调你去防御西林，朕让你，替朕守住京城，守住龙华！"杨谥真一震。
李长空道："自明日起，朝中一应事务，你和沈太傅一起操持，最要紧，是设法安抚住古兰和丹奴，不可让这两国在此时轻举妄动，另外......"站起身来，道："你随朕去一个地方。"杨谥真知他已有决断，道："是！"起身跟上。
李长空大步走了几步，忽然回身，看著缩在一边的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杨爱卿，你上回回来，为朕的事耽搁了许多时候，没来得及娶亲吧？"杨谥真道："是！"李长空点头道："这女子是前几日刚献上来的，你瞧她生的如何？"杨谥真简单答道："绝丽！"李长空道："嗯，朕还没来得及宠幸她，这就将她赏了给你吧！"杨谥真看了那女子一眼，迟疑道："陛下不......"
李长空大笑，挥手道："不过生得有些像他罢了，我如今要去见真的，弄个假的在身边做什麽？"杨谥真不再犹豫，俯身下拜，道："谢陛下！"李长空向那内侍道："安排个人，送她到杨府。"
111
两人再不耽搁，也不命人准备鸾舆，只带了几名侍卫，骑著快马出了宫，径往乾德宫奔去。一路奔入寝殿，李玄飞已经坐起，看见李长空奔进来也不吃惊，只披衣端坐於床沿，一言不发。
杨谥真吃了一惊，一直听说太上皇昏迷不醒，但今日看去，李玄飞虽然精神有些萎靡，身体却绝对康健。李长空跪下磕头，道："拜见父皇！"李玄飞冷冷道："你来做什麽？"李长空微笑抬头，道："请父皇再登宝座！"李玄飞皱眉道："你究竟是何意？"
李长空也不隐瞒，道："儿臣欠了一人的债，要去还他，怕是没命回来，这宝座，自然还该父皇来坐。"李玄飞缓缓道："说清楚！"李长空道："是！"
絮絮叨叨将这段时日的事大致说完时，已是天色渐亮，李玄飞无言良久，挥手道："你去吧！龙华，我守著！"李长空大喜，俯身再拜，道："儿臣谢父皇！"
日中时分，李长空率队离京，前往如今正被西林大军包围的铁牙关。七日後到达之时，太上皇李玄飞重新登基的消息尚未传来，守城官兵只道御驾亲征，欢呼声盈耳，一时士气大振。
李长空立於将台之上，俯视底下千军万马，徐徐道："众儿郎，自此刻起，务须紧记一事，你们上阵杀敌，抵御外辱，非为我李长空，乃是为的龙华，为的栖息於龙华大地之上的千万百姓，你们的亲人！"
底下欢呼声四起，铁牙关守将霍荆山大声道："皇上御驾到此，铁牙关众儿郎自当人人奋勇，死而後已，既为龙华，也为皇上！"
底下呼声震天："既为龙华，也为皇上！既为龙华，也为皇上！"李长空哈哈一笑，道："秦爱卿！"秦非石躬身一礼，上前手臂一展，手托一纸，大喝道："奉皇上手喻，命臣秦非石即刻接掌铁牙关，一应将官，皆听其号令，不得有误！"
霍荆山率众跪下，接过手喻，道："末将遵令！"展开手喻，一看上面落款，不由大吃一惊。秦非石道："天佑我龙华，太上皇於数日前醒来，如今已在京重新登基为帝，命四皇子协同末将到此，共抗西林！"
太上皇退位後重新登基为帝之事，历国从所未有！阅兵场上，十万官兵鸦雀无声，呆呆地看向李长空，一时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李长空却不再多说，道："秦爱卿。"秦非石道："是！"带人簇拥著李长空走下将台，回营帐而去。
黄昏时分，两军对峙於铁牙关下。李长空并未穿甲胄，轻袍缓带，神情潇洒，立於大军之前，竟似毫不以沙场争战为意。赫连弃和萧离并骑而出，停在数十丈外，三人遥遥相对。赫连弃扬声道："李长空，当日你许我以五百里之地，却拒不履约，如今我自己来取了！你是要予我以半壁江山作偿，还是要坐等我西林五十万铁骑踏平龙华？"
李长空毫不气恼，微微笑道："我父皇七日前便在京城重新登基，所以如今，我已不是龙华皇帝，给你半壁江山我没这个权利，若说踏平龙华，又怕你没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