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上——月朗风清

作者:月朗风清  录入:01-12

  言照非面无表情,道:"你退下。"常牧道:"是!"果然便退了下去。

  楚立秋拿起一块糕点,塞入言照非嘴里,道:"你先吃。"言照非知道他是不放心凤王府的人,心里更怒,一言不发地吞了下去。苏越筠候了片刻,见他一无异常,这才喂楚心尘吃了几块,又喂了喝了几口莲子羹,道:"都冷了,你少吃些垫一垫,等兔子烤好了再吃热的。"

  没过一会,兔子送来,楚立秋道:"尘儿,你解开他一只手的穴道。"候楚心尘给他解了穴,撕了条兔腿递给言照非。言照非知道他们是要等自己先吃,当下慢慢吃了。苏越筠果然等了好一会,才撕下另一条兔腿喂给儿子。

  常牧等人在外面远远看见,个个满面愁容,一人悄声道:"常大哥,他们这般小心,咱们可没机会下手。"常牧道:"先看看,无论如何,不可轻举妄动,先保住王爷性命,这是第一要紧之事。"余人一起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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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照非吃完兔腿,看也不看楚家人等,伸手又撕了一大块肉继续吃,他未用晚饭便赶去了天牢,奔波到今,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楚立秋也不管他,一面照顾儿子,一面和苏越筠一起撕扯着吃了起来。

  言照非吃完一大块兔肉,冷冷看着楚家三口互相喂食,脸上眼里满是对彼此关爱之情。他看得一眼,心里蓦地里一酸,又妒又恨,心想,若是母妃未亡,我原本也可以有人疼有人爱,一样享受天伦之乐,却全给你楚家害了!

  夫妇俩候儿子吃饱,苏越筠拿自己衣襟给他拭手,收拾干净了,柔声道:"乖乖睡一觉,明天还要赶路。"楚心尘嗯了一声,果然闭上了眼睛。

  楚立秋早已看到言照非目光,他又吃了一些,放下兔子残骸,道:"凤王爷,可是有话要说么?"言照非道:"我只是始终想不明白,我母妃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竟也能下得去手害她?"

  楚立秋摇头道:"凤王爷,你这可说错了,我们害了她,这事不假,却不是无缘无故。"言照非冷笑道:"玉清涟已经说过了,不过是因我母妃本是我父皇先前最宠爱的妃子,又刚刚怀了孕罢了。其心狠毒如此,楚立秋,苏越筠,我便杀你们一千次一万次,也是你们罪有应得!"

  苏越筠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这时忽然怒声喝道:"我们罪有应得,那我苏雅族千万子民呢?他们又如何?"

  言照非愕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苏越筠寒声道:"言照非,当年之事,你不过知道了个大概,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划脚?不错,我们是害死了你母亲玉雪芙,可在那之前,只因言若铮一个荒淫无耻的命令,你外公玉将军便率军灭了我们全族!我只恨自己无力灭了你言氏王朝,以祭我苏雅千万冤魂!"

  言照非一呆道:"你说率军灭了苏雅族的,是我外公?"楚立秋道:"是!"言照非心乱如麻,半晌,道:"那又如何?我外公只是不能不奉命行事罢了,难道你们以为,他会乐意替自己女儿找个厉害对手么?当年之战,你不也一般地有参与?"

  楚立秋淡淡道:"你说的是!所以虽然越儿恨极了你外公,但只是这样,我们还真未必就下得了决心害你母亲,可是偏巧,她本是言若铮最宠的妃子,那时又怀了孕,而你外公虽然原本忠心耿耿,对这个女儿却是珍若性命,他手握兵权,若能借此逼反了他,不管刺杀之事能不能成,这都算我们另一个报仇之道。有这么多的理由摆在一起,我们不选你母亲,选谁?"

  言照非听他慢条斯理地剖析当年真相,心头滴血,痛不可当,他冷冷看着楚立秋,两人对视半晌,他一字字清晰地道:"你身为我朝子民,却为了外族谋逆叛上,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处心积虑要陷百姓于水火。你便有千般理由,也抹煞不了你这叛国叛君之罪!楚立秋,你不该杀,谁该杀?"

  楚立秋脸色大变,默然无语。言照非的话,便似一把尖刀般,狠狠刺入他心里,只因他说的,确确实实,一点没错!他身为当朝亲王,本该尽心安邦定国,全心全意为百姓谋福祉,但后来一切,却是全然相反,虽然事出有因,但他谋逆之举确是无可辩驳,若然玉将军当真被逼反,那时国家大乱,生灵涂炭,在在皆是他楚立秋之错!

  苏越筠握住他手,道:"王爷,以前的事,归根到底,错的是那个狗皇帝!"楚立秋点头又摇头,涩声道:"只是不该连累百姓。"苏越筠道:"后来不是也没连累么?"楚立秋道:"毕竟我已有了此心。"

  苏越筠垂首道:"王爷,你后悔为我这样?"楚立秋急忙摇头,伸臂揽住妻儿,道:"不不,我为你做什么都不后悔,只是,只是,百姓无辜,唉!"

  苏越筠默然良久,道:"以前的事,还说这么多干什么?王爷,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反正咱们一家三口以后逃到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安安生生地过咱们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

  楚立秋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妻儿在怀,眉眼渐渐温柔,低声道:"越儿,我这一世,对对错错的事都做了太多,不过只要还有你在,我便什么都不后悔。"苏越筠抬头看着他,柔柔一笑,道:"跟你,我从来都没后悔过。"缓缓将头靠在他肩上。

  楚立秋抱着妻儿,眼看二人都是憔悴不堪,尤其爱儿如今更是病弱如此,但一家人终究还是逃了出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痛惜,百感交集,抬头向言照非道:"我该杀也罢,不该杀也罢,都是以前的事了,不过我们确有对不起你之处,你害得尘儿这样,我们也不会找你报仇了。我们离开之后,不会再回来,为你自己好,你还是就此放下罢!"

  言照非冷冷不答。

  楚立秋知他心结难解,叹一口气,不再劝说。

  第二日众人继续赶路,快马加鞭,走得几日,渐渐接近边城梧州,已是入了镇西候玉将军势力范围了。沿途暗中护卫的人手开始增多,楚立秋夫妇知道都是玉将军派来的人手,反正有言照非在手,也不惊慌,沉住了气全力往梧州急赶。

  几人心知文家若知此事,必有安排,当下全力赶路。要知其时消息闭塞,快报全靠驿使和信鸽传递,但一行人一路风驰电掣,行程紧得比消息传递还快得多,文家便是知道,也决计来不及安排人手拦截。一路行来,果然平平安安。

  十多日后,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赶至梧州。早有人暗中知会了镇西候玉将军,众人一跨过城门,便有人过来一扬手中令牌,压低了声音道:"来的可是羽王爷么?"

  言照非坐在楚立秋身前,点了点头,道:"是我外公的令牌。"楚立秋放了心,道:"不错!"那人脸上露出笑容,正要说话,楚立秋截住道:"若是玉将军作好了安排,只怕本王要说声抱歉了。本王已自己选好了出关之路,只请他暗中照顾便是。等出了关,到了安全之处,我们绝不会再留难凤王爷。"

  那人怔了一怔,看对方神色,知道他决计不会前去和玉将军相见,只得苦着脸:"是,小人这就回去禀报。羽王爷请跟小的去歇息片刻。"楚立秋摆手道:"我们即刻便走,小哥自己设法回禀。"不再理他,回身道:

  "越儿,尘儿,走罢!"带了众人径往梧州城内走去。那人只得自回将军府而去。

  楚立秋带着众人,自梧州城东面一直走到西北面。梧州城靠山,西北面到头便是山道,他控马走了上去,道:"越过这山,有小路可以通入赭国境内。凤王爷,等咱们走得深一些,安全了,便放了你去。"

  言照非冷然不答。楚心尘道:"爹爹,你对这里好熟。"过了十数日,旅途匆忙,他虽然不得好生休养看病,但终于救出父母,心情欢悦,又有父母疼爱照顾,况且本来也没甚大病,如今虽然看上去还有些消瘦憔悴,身子却是大好了。

  夫妇二人对望一眼,脸上同时露出苦涩之意,却又不是单纯的苦涩,隐隐的有些甜蜜。楚立秋道:"当年我也曾跟着玉将军一起抗击敌军来的,虽然只是跟着来历练的,可是好歹也在这里呆了两年多。"

  楚心尘甚是聪明,一见二人神色,便知端的,黯然道:"所以爹爹才会跟着玉将军一起去攻打娘的苏雅族,是不是?"楚立秋沉痛地点头。苏越筠摸着爱儿头发,心里一酸,又复一痛,眼泪流下,道:"王爷,我……我很想回去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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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立秋踌躇不答。苏越筠恳求道:"左右就在附近,我瞧一眼就走。"楚心尘奇道:"就在附近?"苏越筠落泪不止,哽咽道:"离此不过二十里地。尘儿,那里是娘的故土,是你无数先人休养生息的地方。"

  楚心尘看向父亲,道:"爹爹……"娘亲的故土,怎能不去看上一眼?

  楚立秋叹息着道:"咱们快些。"苏雅族居地仍在言氏王朝境内,三人到了赭国之后,断无再回可能,这一次不去,只怕以后再没机会了!

  他控马带着众人越过这山,眼前出现了岔道,一条西北方向,一条东北方向。沿西北那路不久,可到一条深山小径,穿过小径,便是赭国境内。他迟疑片刻,终于选了东北一路,领头奔了下去。

  马蹄声声,在遍山沉寂之中回响,一行人奔出小半个时辰,看看已接近一处峡谷,越过峡谷,再走一段隐蔽小路,便是此行目的地了,苏越筠已是眼眶湿润,身体微微发颤。

  一阵嘹亮的歌声从不远处传来,片刻,三名猎人背着弓箭叉戟,抬着一头肥大野猪,一路踏歌而来。三人走近时凤王府侍卫一拦,喝道:"站住!"那三人停了下来,居中一人陪笑道:"爷是看上这猪了么?看上便买了吧,这么肥大的野猪可不容易找。"那侍卫喝道:"谁要买猪?让开!"那猎户道:"既是不买,那便让我们过去,这路需不是你家的!"凤王府侍卫哪里肯让三人过去接近言照非人等,推搡着要将三人推走。

  楚家三口不理那边,凝目远远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峡谷。楚立秋神色凝重,道:"越儿,你看……"苏越筠微微踌躇过后,道:"王爷,无论如何,我得过去看一眼。"

  楚立秋见他立定了心意,虽然觉得不妥,但想这是爱妻多年心愿,如今更已是最后机会,若是害他错过,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做他丈夫?便道:"好!"

  常牧在后面道:"羽王爷慢着!这峡谷地势狭窄,若是有人埋伏于此,那可十分不妙!"

  楚立秋知他担忧文家前来截杀,他自己担心的本也是这个。途中他已听楚心尘说了言照轩被杀之事,知道文家渴欲报仇雪恨,但十数日来始终没有动静,究竟文家是措手不及,还是另有打算,他心里亦自拿捏不准,当下道:"说的是!常护卫,那就请你派人去查探一番罢!"

  常牧点了点头,指了十余人出来,分做两排向峡谷奔了过去。

  一家三口凝视着这十余人的背影,言照非忽然道:"楚心尘,就要分别了,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我。"楚心尘转头看着他,目光充满怨恨。言照非心中一冷,道:"你很恨我是不是?"楚心尘毫不犹豫地点头。

  言照非凝目看着他,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道:"你挟持我,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你从头到尾,故意折腾自己,目的就是为了逼我带你进天牢,然后救人,是也不是?"

  楚心尘道:"是!"

  最开始,一切都不过是出自满腔怨恨,他伤害自己,不只是为了伤害对方,也是为了乞求他的怜悯,期望能让他心软,答应让自己见见父母再说。而之所以选择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伤害对方,除了病重之时不由自主的自暴自弃,更是因为他知道言照非是爱自己的,就算他将自己扔着数日不理不睬,也不能抹煞他爱自己的事实,这已是那时他能采用的伤害言照非的最有效方式。

  那时他还没有劫狱的打算,然而,言照轩死了。知道消息的那一日,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往事,不是全部,却已足够他猜出大致的情况,他终于决意不再一味乞求,而是逼迫对方答应,然后伺机救人。入天牢见到父母之后,所有的记忆瞬间全面复苏,恨与怒就在那一刻达到巅峰,本有的犹豫迟疑则统统消失不见。他出其不意地出手,言照非果然毫无抵抗之力。言照非,谁让你爱我呢?

  言照非慢慢点头,不再说话。楚心尘看着他,忽然冷笑道:"我还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最开始那次,就是我割掉伤疤那次,不只是为了让你心疼,更是为了不让你碰我!"

  言照非身躯猛地一僵,看向他的目光凶狠地似乎想要吃人。

  楚心尘看着他痛苦而狠毒的眼神,心里忽然觉得痛快无比,他格格大笑着说道:"言照非,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多恶心?我宁可跟个乞丐,也不想让你碰我!"他一口气说着,口中在大笑,痛楚和愤恨交织在心头,那时是否真的是因为恶心,还是怨恨,或者别的什么,事到如今,谁还分得清?可若天底下只有一件事他能肯定,那便是自己对这个人的恨,恨世上为什么要有这个人,恨老天为什么要让自己遇上他!

  言照非看着他,慢慢地点头,冷冷道:"宁可跟乞丐?我知道了!"

  楚心尘愤恨地看着他,恨得浑身发抖,恨不能一剑杀了他。苏越筠担忧地看着儿子,道:"尘儿,你别气自己。"楚立秋道:"孩子,万事都等脱身再说。"

  言照非冷笑。脱身?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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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在此时,一阵尖利的呼啸声自身后响起,乱箭射来,有人厉声喝道:"言照非,你的死期到了!"

  凤王府侍卫纷纷涌上抵挡,大喝道:"来者何人?滚出来!""保护王爷,快!"

  马嘶连声响起,跟着纷纷或扬蹄起立,或砰然摔倒,将众人摔下马来,原来乱箭竟还大部分对准了马匹。楚立秋提着言照非一跃而下,喝道:"快下马!"这个时候若还骑在马上,目标未免太过明显。他提剑架在言照非颈侧,喝道:"凤王爷,玉将军安排的人马呢?"言照非冷哼道:"你临时改变行程,他们总要些时间才能赶来!"

  楚心尘和母亲一起下马,站在父亲身边,提剑护住苏越筠。

  乱箭过后,这时场上已经倒下了不少人。凤王府侍卫原本便只二十多人,十余人奔去前面查看峡谷,未及转回,这边又倒下一半,身边护卫的顿时只剩了不到十人,惶惶护在四人周围。

  第二轮利箭又至,众人拚命抵挡,忽然三人自地上腾身而起,齐齐挥剑刺来。前面侍卫猝不及防,不及招架,不由自主地闪身一让,那三人一晃而过,剑光闪闪,分刺楚立秋、楚心尘和言照非三人。原来是先前喊爹叫娘,抱头逃窜的那三名猎户,不知何时竟已接近了众侍卫的包围圈,忽然抽出藏在野猪体内的利剑,逼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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