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在跳舞————苏零

我以为她会吃惊，她没有。她曾说她喜欢我，让我给她留一个位置，所以我以为她会兴奋，她也没有。
她的表情就像我告诉她明天天气晴到多云转阴有时有雨夹雪一样的波澜不惊......因为群众们对气象台预报的天气已经不报有任何希望......
扯远了......
我只是想把她那张平静的和死人有的一拼的脸皮给撕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和外面一样。她那样的表情让我很不爽，好像我就是马戏团里刷杂耍的狮子，而她是出廉价的几十块钱就可以欣赏到我践踏尊严的演出的观众，李修文当然就是那该死的驯兽师......
其实我想表达的只是我的不爽，我的一举一动她都了然于心这点让我很不爽。
"会回来么？"
我闻言一愣，回头。她靠着门框，平静的表情，略带忧伤的眼睛，和初时见到的她何其相像。
"你应该问，还来玩么？"我笑。我很想让她没有任何束缚的快乐着，我也曾经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可我放弃了，因为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让我的心里再住下一个人。
她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我。
"也许吧，以后再说吧......"我用最传统的回避方法。
她继续盯着我，不依不饶。m
"好吧......"我举双手投降，"我的学校，专业，寝室电话......我的手机号你应该有......"
"早准备好的。"她盯着手上的便条纸挑眉。
"谢谢你给我一个理由......"我站起来准备往外溜。
"你把我当传话筒么......"伴随着一声怒吼，飞过来的还有不知从哪里扯来的抱枕。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上帝，她手里的不是什么金属制品......
我顺手一档。
"哐......"重物落地的声音在我身后想起，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刚才我的手肘貌似打到了什么......
回头，那个装着季翊单人照的相框躺在地上，细细的玻璃末四下散开，正好落在阳光照射的地方，灿烂夺目。
"我貌似最近经常闯祸......"只是闪了一小会的神，我笑，摸了摸脑袋。弯下腰，从碎玻璃间捡起那张照片，小心的放在床头柜上，"和李修文说一声，我会记得寄一个像框赔他的......"

走出那幢老式公房底楼的大门，我回头，看到季翎的脑袋出现在厨房的玻璃上。我能想象她现在的姿势，屁股坐在水槽的边缘，扭着个脖子......也不怕扭不回来......
她说要送我到火车站，我狂笑。
让一个女孩子送，说出去我不用做人了......
"我们是朋友。"她瞪我。
"所以就更没有必要了......手机联系......"我背上我的包，穿好鞋，站在门口，"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
我向她挥了挥手做最后的告别，然后踏上属于我的归途。
忽然想起那年，在学校的天台，他离开时的背影。
不晓得昨天，我离开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有当年和我一样的感觉......

"小夏，我回来了。"手指按下发送键，另一只手按上门铃。
开门的人看到我，明显愣了。她大概不会想到我会那么快回来。她一定以为我的话只是敷衍。
"妈，我回来了......"然后，给了她一个大拥抱。
我感觉得到她的僵硬，她的惊异。在她眼里，我一直是个倔强又不听话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向她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只会给她白眼和冷脸。
即使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挽回的努力。
"妈，我想你做的菜了......"
李修文，也许我还得感谢你，是你让我学会了爱与包容......

"就这样结束了？"盛夏坐在我的对面，有些不可置信，"你居然就这么放弃了？"
"你以为呢？"我挑眉，他的话里，我听出了其他的意思，"难道追不上他磨死他......"
"这样比较像你。"他悠闲的喝了口咖啡。他家小孩又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替他加满。
"你故意刺激我是不是？"
"你说呢？"说完一把扯过唐宇，一个火辣辣的kiss......
我四下打量，群众们居然是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聊天的聊天，吃蛋糕的吃蛋糕，该干啥干啥。好像就我是从火星上来的，没见过会抓老鼠的猫......
这个世界，真是差不多了......
"好了，跟我从实招来......"盛夏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如果他来找我......我们就在一起......"我用叉子叉下块蛋糕，咬一口，真不错......可惜盛夏怎么不喜欢吃甜食，这么优秀的点心师要是能给我多好......
盛夏看着我，好像我真的刚从火星回来。
"其实我这药下的不够猛，没你家这只披着羊皮的狼来的狠......都进医院装死了......哪天我也试试......"
"闵蓝！！！！！"一声吼石破天惊啊......小夏，居然能看到你不好意思......你的脸皮可一向和我的有一拼......

"对了，这是什么？"盛夏指了指我放在桌旁的盒子。
"相框。"
"什么？"
"我欠人家的......"翘了个二郎腿晃悠晃悠，"不过我忘了他家地址了......"

尾声 李修文的独白
季翎问过我，你到底是不是爱闵蓝。
很直截了当。很符合她的性格。只是问这话时的语气不太符合，她面对我总是一张无所谓的脸。
我说，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她从来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所以闵蓝对她而言不是普通人。
我没有回答她，不是想回避问题，而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不需要别人多嘴。
我爱他吗？当然。
甚至超出当年对季翊的感情。
会有人信吗？也许根本没有人......闵蓝不会，季翎不会......我自己相信，又有什么用......

又是一夜无眠。
自从闵蓝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原本就不怎么稳定的睡眠更是时常出现不大不小的状况。
他就躺在我的身边，在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他的睡相很好，不会半夜打人，更不会滚到床底下去，既不打呼也不磨牙。只是喜欢谁在床的边缘，稍稍一个翻身就下去的地方。只是他从来不会掉下去。
我问过他，你怎么喜欢睡在那么边上，不会掉下去......
他看着我，笑，习惯，就算是睡在中间，睡着了以后还是会往边上跑。
他总是笑，眯起眼睛，特别灿烂的那种。
季翎说，闵蓝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笑的。
我耸肩，是么。j
我是个冷漠的人，所有人都说，我也一直都知道。冷漠是我的面具，更确切地说是一种习惯，掩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事实。
我喜欢他那样的笑容，会让我的心情跟着好起来，甚至也有想跟着笑一下的冲动，只是嘴角僵硬，牵不动。
这样的笑会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那天阳光异常的耀眼，可是在我的眼里，比不上他生动的表情，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以及洒在深褐色瞳孔中的光彩。他就那样肆无忌惮的笑着，跑着，被一大群半大的孩子追逐的，嬉闹着......在我碰触不到的世界里......我只能站在一旁的阴影里，装作不经意，却异常用心的看着......虽然我知道，他看不到我......
后来，在某个忘了带钥匙的雨天，他居然开口跟我说话了。太过吃惊的我，甚至失去了牵动面部神经的能力......也许是因为太久不动了吧......然后赶紧低下头，怕他看出我眼里的慌乱......但是我只听到他跑远的声音，和落在我肩头的手帕......
再后来，我们变得时常见面。只是，他总是在找我的茬。也许 他很讨厌我吧，当时的我是这么觉得的。算了，既然他喜欢找我打架就如他的愿吧......反正，我也不能为他做什么......
我总是放轻手劲，但还是免不了把他的脸弄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只是，他总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好像连疼痛也是上天给他的赏赐......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我只知道，他是不同的......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没有说。在他的面前，我仿佛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我只知道，他的玩伴们，叫他，龙龙......
最后一次见面，是我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天，我本来就是孤儿，被这个家扔到那个家是很正常的......我已经很幸运的遇到了一个对我很好的姐姐，虽然，她改变不了什么。
那天在学校天台我们又打了一场。我故意带他去那里的，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希望他也一样喜欢，在那里忘却一切烦恼。然后我就走了，一个人走了，当时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再见面他也不会记得我，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快要走到楼梯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他依然躺在那里。只是支起了上半身看着我。阳光和煦的撒了他一身，美丽的不真实。
他一定很讨厌我吧，总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他身边，他稍稍说两句就会把他打的鼻青脸肿......然后一阵风吹过，让我有片刻的恍惚，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只是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但随后又是一片平静......
原来我从来不曾了解你，总是自以为是，结果错过了那么多......
原来你一直如此享受刺激带来的快感，难道这就是你喜欢睡在床沿的原因么......

床头是季翊的相片，老房子的时候就有了，还是季翊亲手放上去的。
季翎当时很鄙视，说，看不出哥原来是个那么自恋的人。
季翊只是笑笑，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不是，只是看着照片，比较有安全感。
当时我完全没有在意这句话，可是后来想想，季翊的病根，是很早就在的。
第一次见到季翊的时候，我正拎着一个不大的包，里面是我的所有家当，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没有方向。他在我面前停下，我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却带着我所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爱上了那个让我从心底暖起来的笑。那是我从不曾有过的感觉，没有鄙夷，没有厌恶，季翊给我的，是一个真正的家。
他曾经问过我，会不会离开，会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我很用力的抱着他，说，不会。当然不会，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可以，我想为他承担一切，只为了保护他最温暖的笑容。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绝不......
可最后，我食言了。
是我亲手把他送进医院的精神科的。他死死的抓着我的手，眼里是极致的恐惧，他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季翎在我身后不断抽泣。当时的季翊，连她都不认得了。
最后，是那场大火。一片浓烟中，我看到他静静的坐在靠墙的地方，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我听到季翎在外面大喊，跑上去拉起他的手就玩外拽，被他一把打掉。
修文，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的......
他的眼里是许久不见的澄澈透明。
好。
我没有敷衍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我的生命是因他而存在的，没有他的世界，我没有存在的理由。
可是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永远活在你的记忆中。我知道你不会恨我的，对不对......
他再次路出笑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有些扭曲。
不会。
我机械的点头。
可是，我恨你。当你把我送进那个地方的时候。那是一个笼子，在那里，我看不到自己，也找不到你......

猛然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灰白的天花板。
额头上满是冷汗。又梦到那一天的事了，还有季翊最后的表情，冷漠到极致的眸子里映着的火焰，深深印在我的脑海。
我忘不了。
所有的一切，包括他曾经对我的好，包括他最后说的那些接近诅咒的话。
时间不早了，我帮你做了早饭，吃了再走吧。闵蓝推门进来。今天确实晚了，太阳都很高了。
恩。我抹了抹额上的汗，坐了起来，对上了闵蓝的眼睛，他的眼里有着疑问和担心，可是他没有问。
我只有装傻。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去解释我和季翊过去的点点滴滴，甚至我自己也理不清。
闵蓝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我无言，只有叹息。
季翊下葬之后，我也曾经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照季翎的话是怕季翊最后的疯狂举动怕把我也弄疯了，她可不想整天再和一个疯子打交道。
可结果却说我有自闭和轻度妄想症，会把明明不存在的东西幻想的头头是道，习惯性的猜测别人的想法，还会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总的来说，就是我不正常的比季翊还要早。只是没那么严重。
我拒绝了接下去的治疗，一方面是因为钱的问题，另一方面，就当这是季翊给我的惩罚。反正我也不指望会遇到第二个季翊，能给我同样的温暖。
可是我却遇到了闵蓝，或者说，我居然重新见到了在我儿时记忆里刻下烙印的他。
是不是该归结为天意，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还有什么能力去给一个份完整的爱，除了伤害，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这么对闵蓝，给了他承诺，却不给他任何实际的付出。那天，季翎很激动的质问我，
我无言以对。
我说要和闵蓝在一起，那天我是头脑发昏，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忘了季翊这个名字。我是真的奢望能和闵蓝开心的生活在一起......可是，那只能是奢望......我甚至连打破奢望的勇气也没有......
我是个疯子，甚至比季翊更严重。
那天当我清醒的一瞬间，看到我的手狠狠地掐着闵蓝的脖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是第二个季翊，我给不了他幸福......

在季翊的墓前，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
我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所以我一想很少说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如不说。这是我的原则。
但在这一瞬间，我确实如此痛恨我不能很好的表达我心里想的。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很细，伴着山中的风，异常阴冷。
我把额头靠在墓碑上，很轻的说，哥，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冷吧。
墓碑冰冷的温度，通过额上的皮肤传到我的神经，近乎麻木的感觉。
哥，这是你给我的惩罚，对不对......
如果当年你不曾收容我，你不会有那么大的负担，不用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也许你就不会病得那么严重，甚至最后带着一颗恨我的心孤孤单单的离开这个世界。
而我，从来都不能真正为你做些什么，甚至在你最挣扎烦闷的时候连一句安慰开导的话也说不出。
哥，如果一开始，我就只做你的弟弟，有多好......
眼前不期然的浮现闵蓝的眼睛，那双和记忆重叠的眼睛......
我知道，我是罪人，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哥......
请你告诉我一个方法，可以不要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移动着完全麻木的身体，看到了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闵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站了多久，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雨丝湿透，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是接近透明。
他真的瘦了很多。
不自觉的心开始抽痛。我缓慢的移动脚步，走到他身边，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的嘴唇动了动，可是声音太轻，我听不清。
一缕湿透了的发丝粘在他的脸颊旁，黑与白的鲜明对比，看进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带着玻璃般的光泽，带着飘渺恍惚。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忽然有一丝错觉，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瓷娃娃。
走吧。我没有再看他，笔直往前面走去。故意不去在意深厚的脚步声。
我怕我会失手把他打碎......
我不知道哪天我又会发疯，对他造成伤害。我更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重蹈季翊的覆辙，带着他一起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