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叶尘的泪珠簌簌落下,纯粹的水色似能生生嵌入人的心坎里去一般,他颤抖得仿佛深秋里末日的一片树叶,再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
祁轩不发一语,大步走过去,一把挥开如石头般僵在一边的蔚莫遥,小心翼翼地用棉被裹住那兀自哭泣的小人儿,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琉璃一般。脸上的表情,有阴狠,有沉痛,更多的,却是温柔与怜惜......
让人心酸......
"太爷,世伯,我想你们也都看到了,毕竟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至于你们想怎么做,那就是你们的家务事了,祁轩无权干涉,但只是希望太爷不要失了偏颇才好。"祁轩沉稳的嗓音显得不卑不亢。
"遥儿,尘儿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弟弟啊!"蔚浩痛心疾首,抚着额际道。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蔚老太爷拄杖一击,坚硬的石板应声裂开,足见其人确也是怒火滔天了。
蔚莫遥怔愣半晌,方回过神来:"我......我......不是......"结巴一阵,自知理亏词穷,灰败地垂下头去。
"也幸亏玄星机灵,跟着尘儿出了门去。否则......"祁轩搂紧怀里人,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哎,发生这种事情......轩儿,你还是先陪尘儿回屋休息去吧......"蔚浩一声长叹。
"世伯,明日我带尘儿出门去散心一段时日,可好?"
蔚浩错愣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叹息:"哎--也好......去吧,去吧......"
祁轩将蔚叶尘抱回自己的寝居,省得回去又免不了玄月玄星一阵咋呼。他将蔚叶尘安置在床上,掀开棉被,看到那身上布满的红紫淤青,皱了皱眉,帮他轻轻按揉起来。
蔚叶尘的眼角还挂着滴泪珠,却嘟起尚显微肿的唇,可怜兮兮地道:"师父,你好慢啊!尘儿可险些被他给吃了呢!"神采奕奕,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意乱情迷的模样?
"你个小妖精!"祁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是预先服下能解百毒的‘晶魄'了吗?"
"那是解百毒嘛......谁知道解春药的效果会那么慢......"蔚叶尘嘟囔道。
"该死!他还给你吃了春药?!"黑眸危险得眯起。
"还是很稀罕的‘纵情'呢!我可真荣幸!"蔚叶尘完全不惧那张冰寒到极点的修罗脸庞,爱娇地蹭蹭他的臂膀,笑嘻嘻地道,"师父,尘儿演得好不好?被施暴未遂的可怜美少年呢!"
"真想把你吊起来好好打上一顿!"祁轩几乎是从牙齿缝儿中逼出了那么句话来。
"呵呵,师父才不舍得呢!"蔚叶尘一副吃定了祁轩的样子,"再说,不来上这么一段,我怎么陪师父离开蔚府找解药去......"蔚叶尘倏地沉默下来,双臂环上祁轩的腰,将头枕进他的怀中,闷声不语。
祁轩见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他的唇,问道:"还疼吗?"
蔚叶尘摇了摇头,顺势吻上那修长的指尖,吻上那厚实的掌心......
"尘儿,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怎么不担心?七次......还剩三十五天......"
"别胡思乱想!"
"我......"f
"‘高山之巅,云且长留住',尘儿可听过?"
"‘留云深处,鬼医莲华开'?师父说的是......‘鬼医'?"蔚叶尘双眼倏地放光,璀璨如阳光下的琉璃般漂亮。
"不说这个。来,尘儿乖乖躺好,师父好好帮你‘消毒'一下!"大灰狼邪邪笑着压上......小灰狼。
"师父!......"
可怜的小灰狼徒劳地反抗几下,终遭"狼"毒"爪"。
旖旎芬芳溢满正个房间,一时只听得到娇痴媚骨的呻吟声与粗重的喘息声......
留云山脚
"高山之巅,云且长留住,
留云深处,鬼医莲华开。"
世人只晓得:"鬼医"历代收一个弟子承其衣钵,而这一代的"鬼医"性格则尤为古怪。大抵是有惊世才能之人都是要耍耍性子的。
他搬去留云山巅,放话说要求医先爬山。
有幸得他医治,求得他"慷慨"赠药的人说他钟爱雪莲花,经常会看花入迷。不知是否由于这个原因,久而久之,不知从何时开始,"莲华"成为了世人唤他的名。
他从不白白给人医治或是白白赠药,而是会取出新炼制的药抓人来"试",虽也从不曾试出过什么大事,但心有余悸的"牺牲品"事后大多认为:与其试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倒不如死了来得解脱。
天下至毒,流火七伤。有人说,那"流火"和"七伤"皆是这代鬼医的杰作,让人趋之若骛的至毒,让人避之不及的至毒。
鬼医,如同谜一般的人物,如同留云山巅那长年缭绕的轻渺云烟,捉摸不定的谜。
祁轩与蔚叶尘要去找的,正是那么一个人。幸好,快马加鞭地赶去留云山,只要不到十天的路程。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留云山脚下,竟找不到一户可以借宿的农家猎户。
蔚叶尘低叹一声:看来是躲不过要露宿这野地了。
生起一丛篝火,蔚叶尘将祁轩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手指柔柔划过他的面颊:师父又陷入昏迷之中了......这已经是第五次了,从午时算起,快过了三个时辰了......
那依旧英俊不凡的脸因为沉睡而凭添了几许稚气。蔚叶尘痴痴地望着,心中却如刀剜。
爹和爷爷最终没有将事情宣扬出去,也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本也是不想再多生事端的。倒是娘亲,知道自己要出远门时一脸毫不掩饰的忧心让他觉得很是愧疚。玄月、玄星两个丫头也是满脸的慎重,说出的话却是叫他哭笑不得:
"少爷,你就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不用那么急着早早地和祁公子浪迹天涯去?"
"少爷,这嫁了人可不比在家做少爷了,往后可别耍少爷脾气,当心祁公子不要你!"
天地良心啊!有少爷耍脾气还被丫鬟"欺负"的吗?
两个丫头还不知道是因为师父中了毒呢!想起师父第一次昏倒那天,自己偷偷告诉她们诊断结果是因为师父"阳气"损耗过甚时,玄月、玄星那副惊异无比的样子,蔚叶尘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事后,师父可是被她们一本正经地灌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汤药呢!--不过,后来"苦不堪言"的都成了他这个始作俑者。也不知都是些什么药......害他每次都跟散了架一样......哎,怪谁呢?......
"师父,尘儿会乖乖等你醒来的。今天尘儿还没有对你说呢......我爱你,师父!......第三百零六遍了哦!你醒来可别抱怨说没听到......还睡,尘儿真想把你丢在这山里喂狼吃......"
夜里的空气,冰凉凉地贴在皮肤上,直入骨髓。
愈是静谧的环境,也愈是能让人发现不属于自然的异样的骚动。
蔚叶尘眯起眼睛,一手搂住仍在昏睡的祁轩,一手伸向旁边的包袱:"师父,狼来了呢!"
长剑出鞘!
被识破的人便没有了躲躲藏藏的意义。一群黑衣人呈半圆状排开,显得相当职业的样子,一个个黑巾覆面,也看不清表情,只知应是来者不善。他们身上浓郁的血腥味恐怕不是洗个澡去层皮就能散去的。
"可是许臻那婆娘雇你们来的?"蔚叶尘只能尽量拖延些时间。若只是他一个人,倒还好办,至少还有逃生的可能,可是师父......师父,你再不醒,我们可真的都要喂"狼"去了......
"你不需要知道!"黑衣人倒也是些个爽快的主--爽快开打,绝不罗嗦!
一时间,冷兵器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月凉如水,刀光剑影亦冰凉如水......
蔚叶尘渐渐觉得有些体力不支,毕竟是在被七八个人围攻,还有搂着个大男人......
只听得衣衫"哧啦"一声,随即后背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蔚叶尘一个反手,狠狠将长剑贯穿那人的胸膛。
血花四溅,容不得半点休憩缓息。
紧紧护着怀里的祁轩,不让那些刀剑伤到他分毫,蔚叶尘咬咬牙,挡住迎面砍来的一刀,虎口处被震得生疼,隐隐发麻。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师父,这下可‘睡'出事情来了吧?"唇边牵扯起一抹苦笑,但语气却还是一贯的亲昵,蔚叶尘整个人伏在祁轩身是行,欲最后,为他挡下一次刀剑......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兵器的碰撞声却仍然在持续着。蔚叶尘睁开眼睛,看到祁轩还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怀中,安然昏睡。
出手相助的那人有着好看的身形,泛着银色光泽的长袍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翩飞。那人有极上乘的武功,一招一式,飘逸卓绝。
蔚叶尘直觉那人的武功应该是和师父不分伯仲的。
"美人,是不是被我的英姿给迷倒了啊?"那人解决完最后一个杀手,随手把方才从某个黑衣人处"借"来的宝剑一扔,算是"还"了回去。他整整发冠,冲着蔚叶尘灿烂一笑。
其神如日灼灼,其颜如月皎洁,风采俊逸,好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去!谁知道你安的究竟是什么心?"蔚叶尘冲他作了个鬼脸,俏皮道。但直觉告诉他:这人,应该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哎呀~~伤我心了,伤我心了~~美人你好生的薄情啊~~~"那人捂着心口,一脸的泫然欲泣。
蔚叶尘见他那副滑稽的样子,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不想却牵动了后背伤处,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哟,美人,好大一条口子呢!破相了,这下子可破相了呢!~~"那人转到蔚叶尘的背后,闲闲吹了声口哨。
"哼,幸灾乐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蔚叶尘是属于对着看顺眼的便会说话肆无忌惮的人,而那半路杀出的不明人士恰巧是对了他的胃口。
"呜~~~美人,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哈哈,你这人倒也有趣!不过可不可以别叫......那个......我叫蔚叶尘......"
"美人是想结交我这个俊美潇洒无俦的翩翩少侠吗?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你的脸皮倒是不薄嘛!"
那人听了,痞痞一笑:"那不是太薄了怕伤着我俊美潇洒举世无双的脸吗?在下滕逸阳,不只美人对这个名字还‘满意'吗?"
"......我好象比较中意‘阿狗'之类的呢!要不你去改个名字?"
"哎~~~自古红颜果真多祸水啊~~~祖姓不复矣~~不复矣~~"滕逸阳捶胸顿足的模样甚是好笑。
一番长吁短叹过后,滕逸阳盯着蔚叶尘怀中的祁轩看了半晌,忽然正色道:"我说美人啊,你家‘相公'怎么跟个死人一样?弱不禁风反而还要美人你去拼死拼活的。不如~~~你跟了哥哥我,怎样?"狭长的桃花眼促狭地眨眨。
"那你可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咯!"蔚叶尘的语调变得有些轻快--祁轩已经睁开了昏睡的眸子,炯炯若星辰。
"‘小相公',美人问你同不同意呢!"滕逸阳双手拖腮半蹲下来,双目与祁轩平视,语调是一贯的不正经。
闻言,祁轩的脸色顿时黑了大半--小、小相公?!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决定不与那登徒子一般的人计较,转向蔚叶尘,问道:"尘儿,我昏睡了有多久?"
"大约有四个时辰了。"蔚叶尘轻轻拂开祁轩额上散落的细发,淡淡地道。
"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周围萦绕着浓腻粘滞的血腥味,眼角瞄到不远处横陈着的黑衣人尸体,在篝火与月色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几个不成气候的杀手而已,师父不必担心。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滕逸阳怪叫起来,"要不是有俊美潇洒举世无双的翩翩一代少侠--我滕大少出手,现在躺在这儿的可就不是他们了。看你还有命和你家‘师父小相公'亲热?!"
蔚叶尘瞪了他一眼,一方面是为了那个显然又增长不少的"名号",另一方面自然是不希望他再长舌下去。
"尘儿你没受伤吧?"顾不上滕逸阳那怪异的"称呼",祁轩一径问道。
"小伤而已......"
"小伤而已?"某人又怪叫了一声,"那么长一道口子......估计破相是破定了呢!"
祁轩望向蔚叶尘,后者在那灼灼的目光中心虚地垂下了脑袋,支支吾吾地道:"真的没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很幸运了......真的!......只是背上被轻轻......"
未待说完,蔚叶尘被一把俯按下来,借着一旁生起的火光,祁轩看清楚了那个所谓的"小伤":
原本洁净的白衫已经变得破碎而脏污,浸染了的血色正在逐渐干涸。长长的剑痕从左肩一直蜿蜒到右腰处,硬生生将血肉翻出,隐隐露出森森白骨,看不到那背脊上白皙如常的肤色,触目惊心。
蔚叶尘趴在祁轩腿上却久久听不到他说话,内心忐忑不安,怯怯开口道:"真的只是小伤......一点儿都不疼......真的......"
祁轩脸色暗沉,撕开那快要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衣裳,哑着嗓子喝道:"你给我闭嘴!"
蔚叶尘听出其中的怒意,只好灰溜溜地住了嘴,无聊地扯着地上触手可及处的青草。
"那个谁......"
"敝姓滕,名逸阳,‘师父小相公'有何吩咐?"
"......(- -|||)麻烦你去寻些清水灌在这水囊中带回来。还有,将那边的包袱拿来,......谢了。"
"为美人效劳,乐意之至。"滕逸阳将包袱丢给祁轩,歪着脖子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扔给他,"祖传秘方,专治刀剑挫伤,保证用后皮肤光洁细腻不留疤。"痞痞的口吻宛如江湖郎中一般。话及说完,一下子便失了身影,倒是轻功卓绝。
剩下的两人,一个乖乖趴着,一个忙于清理伤口,一时间静寂沉闷非常。
"师父......"还是蔚叶尘先开口,呐呐唤道,"你别这样嘛......我真的没什么事......你这样我心里会觉着难受......"
"......真想打你一顿......你不懂得逃开吗?一个人总该躲得过的吧?"祁轩的大掌抚上那柔软如云的乌发,细细摩挲。
"尘儿要和师父在一起!"
"值得吗?"
"师父认为呢?"
"傻尘儿......"
"傻尘儿也是师父教出来的,你可不能嫌弃!我是傻尘儿,你就是傻师父!"
"......"内心有暖暖的东西汹涌而出,一日甚过一日,一分甚过一分。祁轩不确定那是不是件好事,只觉得,现在这样,就这样的满足与幸福......很好!
留云山脚下,
一个不平静的夜......
鬼医司莲
"美人,饿吗?吃点鲜果吧。"
"美人,累了吗?要不咱们去歇歇再走?"
"美人,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啊?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
山林深处,聒噪的声音丝毫没有休止的迹象。
"要是你家‘师父小相公'又睡死过去了,美人你可要怎么办?他不可靠啦,还是有我在比较保险~~哥哥我最见不得美人受苦了~~~美人你有没有感动啊?没事没事,‘英雄救美'的事情我最喜欢啦!不过美人你要是感动地想以身相许的话,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啦!......"于是乎,滕逸阳也跟着两人上了路,向留云山巅进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