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取下发上赤金凤钗,毫不犹豫就往咽喉扎下。
只见人影闪动,金钗入肉,一支牙筷坠地摔为两截。
却是李若飞射出筷子撞歪金钗,钗尖只在金枝夫人柔颈上稍稍一带而过,划破一道浅浅的口子。谢流却合身扑上,竟用手握住了钗尖。
赵孟旭却尖叫一声,哭着释放了出来。傅刑简本一直看着他,看到他的青衣下摆迅速被乳白色液体浸染,不由皱眉扭过头去,再不看他一眼。
金枝夫人脖颈处尚有鲜血缓缓洇出,她看着谢流鲜血淋漓的手,哀婉一笑,松开金钗,一言不发,走回傅怀川身后。此时她虽衣衫不整,却圣洁无暇,谢流胸口大恸,竟忘了掌心伤口疼痛。
太子叹气道:"如此烈性女子,实属难得,我也不忍苛责,四弟,你看该如何处置呢?"
傅怀川笑道:"扫了大哥的兴致,是臣弟的错。" 却道:"至于处置,金枝现住我府上,还是待我回府再行责打就是。"
太子神色一滞,随即笑道:"大家继续,千万莫要受了拘束。"扶起赵孟旭,吩咐道:"你下去给诸位斟酒,谁要是不饮,你就不用回我这里啦。"
于是再整杯盘,满殿欢声。
赵孟旭手拿一把金质嵌宝壶,款款走出斟酒,先是为左手侧左右丞相和谢、江两臣一一斟满。只见他眉梢眼角犹带春意,柔软的褐色长发也不束起,垂于胸前,右手持壶把,左手托在壶底,有种弱不胜衣的出尘之态。
左相最是风流,刚斟满一杯酒,便一饮而尽,却又让赵孟旭再给满上,隔着轻纱捏了一把他细滑如蜜的臀。太子大笑,赵孟旭却斜斜飞了左相一眼。
到谢溪处,谢溪淡淡说一句"多谢",也不看他,一口饮干。
再给谢流斟酒时,谢流却咬牙不肯举杯。谢溪叹口气,向太子请罪道:"殿下,谢流自小倔犟,臣也无法管教。"
太子挥手笑道:"无妨,本王只会责罚孟旭。谢将军是我肱骨之臣,小王又怎会怪罪于你等。"
谢流深恨赵孟旭自甘下贱,使得金枝夫人意图自尽,打定主意不肯饮酒。
赵孟旭跪下身来,美目微红:"谢二将军,孟旭命如草芥,恳请将军垂怜。"
谢流只不理。赵孟旭膝行一步,求道:"我知将军爱慕初蕊,还望将军看在初蕊面上,莫要责罚于我。"
谢流没想到他居然说出如此无耻的话,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愤怒得几乎就想撕碎眼前这个懦弱淫荡的男人,却想到初蕊为他当众受辱一事自尽,自己若再为难他,只怕秦初蕊更要伤心欲绝。无奈举杯饮尽了酒。
赵孟旭一笑,说也奇怪,他生就一张脱俗的清水脸,笑起来却媚惑天成。
左侧斟完,赵孟旭行至傅刑简处,他一向深惧傅刑简,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方跪下为他斟满一杯酒。
双手捧杯,颤声道:"请二王爷满饮此杯。"
傅刑简淡淡道:"转过身,自己卷起衣服。"
赵孟旭乖巧的照办,甚至还主动抬高臀部。
傅刑简提起一双象牙筷子,顺手插进去,冷笑道:"夹紧了,去罢。"
赵孟旭转过身子,却看着那杯酒,目露恳求之色。
傅刑简拿起玉杯,喝完笑道:"这可是给大哥面子。"
说话间赵孟旭已跪在傅怀川几前,精致秀美的脸上赫然肿起五个红指印,却依然笑得媚态横生,也不看金枝夫人。
只见他提起嵌宝金壶,手指纤纤如软玉,在烛光下玲珑得剔透,金色的壶嘴略低,酒液即将涌出,突然一只手托住了壶嘴--骨节分明,修长秀气,掌心虎口却覆有薄茧的一只手。
赵孟旭抬头,唇边笑意已僵硬,却款款道:"李公子有何见教?"
李公子,不是平南王,也不是李将军,三字一出,赵孟旭不愧是水晶心肝玻璃人。
李若飞刀锋般的眼神忍不住柔和下来,道:"我来斟酒。"
第十二章
李公子,不是平南王,也不是李将军,三字一出,赵孟旭不愧是水晶心肝玻璃人。
李若飞刀锋般的眼神忍不住柔和下来,道:"我来斟酒。"
拿过酒壶,目光闪动,已看出玄机,酒壶从壶身到壶嘴都从中以玉隔开,左半是醇酒,右半却是毒酒。斟酒时,以手托底,悄按左边壶底,出来的便是毒酒了。
于是按住右壶底,为傅怀川斟满一杯酒。
傅怀川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举杯一饮而尽。
赵孟旭低头不语,眼底却有令人不忍再看的恐惧之色。
却听太子道:"孟旭你连斟酒都不会,下去自领五十皮鞭吧。"
赵孟旭轻轻放下酒壶便要起身离去,金枝夫人一双手却牢牢的拽住了他的衣袖--薄如轻烟的青色衣袖,剪水双瞳凝注着他,神色凄楚却坚定。
赵孟旭居然掰不开她的纤手,忍不住笑道:"初蕊,你拽住我又能如何?我早已不是当日的赵孟旭,四王爷雄才大略,你跟着他又有什么不好?何苦又来害我?"
不顾她的手,起身而去,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宛如心碎的声音,衣袖断裂。
金枝夫人摔倒在地。李若飞正要扶她,太子突然道:"平南王既给四弟斟酒,今日本王生辰,不知能否为本王也满上一杯呢?"
李若飞冷笑:"自然可以。"
拿起酒壶便走过去。傅怀川阻拦不及,眼神中闪过忧虑。傅刑简淡淡一眼扫过来。
李若飞直立着,酒壶下倾,给太子斟满酒又折回,将金枝夫人扶起。
太子端着那杯酒怔怔不语,眉宇间隐现怒色,走近来笑道:"本王借花献佛,敬金枝夫人一杯罢。"
将酒杯递到金枝夫人眼前。
金枝夫人神情漠然,接过酒便欲饮下。
李若飞终于大怒,抢过酒杯就往太子脸上摔去。
傅怀川叹口气,身形闪动,一把拉开太子,酒杯摔在了殿内地毡上。
太子脸色发白,刚准备开口,傅怀川抢道:"李若飞你给我到殿外跪着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看着李若飞出殿,笑道:"大哥,李若飞野性难驯,着实危险,却又不能伤着他,毕竟朗国平南王是用七弟换来的质子。"
太子冷笑道:"你这是在警告我吗?"
傅怀川只笑:"大哥言重了,我哪敢有这意思,只是告之大哥利害关系,莫要惹父皇动怒就好。"
突然只听一个艳姬突然媚叫一声,却是被傅刑简重重的捏了一把胸部。
众人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一时又有舞姬入殿表演,傅晴鹤起身向太子敬酒。
热闹中,傅刑简却坐到傅怀川身边,低声道:"四弟,太子这次出息了。毒死你当然更好,即便毒不死,也要激你与他翻脸动手。"
傅怀川不动声色:"我自然知道,我只会按兵等老头子死了再动。"脸上保持着云淡风轻的一个笑意。
"可太子已经不择手段,躲得了这次,下次未必如此侥幸。"傅刑简神色略有几分紧张:"你刚为了李若飞顶撞太子,却是造次了。你把李若飞交给太子示好罢,老头子已经没多久可活,只要太子不在这段时期发难,天下就是你的,再也没人可以阻挡。"
傅怀川道:"不,他脾气不好,反而会得罪太子。"
傅刑简语气平淡:"赵孟旭当年什么脾气?现在什么样子?若你下不了手,交给我来,不出半年,定会比赵孟旭还要乖巧。再说即便他脾气大,人为刀俎,难道太子还制不了他李若飞?"
傅怀川不语,良久道:"他刚救了我。"
傅刑简冷笑:"我倒不信你自己没看出来那酒里有玄机。"劝道:"你要实在喜欢他,回府就把他先要了,再送给太子亦可。我看太子对赵孟旭也厌倦了,你若送了李若飞,一来投其所好,二来老头子更不待见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傅怀川摇头,道:"二哥你不明白,我不止喜欢他,我想得到他,拥有他,他是我这生唯一想要的人。"
傅刑简灰眸中看不出情绪,道:"看来你是不顾母亲遗愿了?不想当皇帝了?"
傅怀川涩声道:"我怎敢忘记......"
正说话间,右相过来与傅刑简寒暄。傅刑简在朝堂上深得人心,连傅东平都赞他有治国无双之才,与左右相均私交甚好。
傅怀川见傅刑简谈笑风生,手指上一枚翡翠扳指碧光流转,袖口银狐茸毛簌簌而动,风神都雅,贵气逼人,却想到八年前西州王的柴房中,像条狗一样被铁链拴着趴在地上赤裸着身体的少年,忍不住心头酸苦压抑,悄然起身出殿。
傅刑简眼角瞥见他离开的身影,半透明的眼眸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唇边却绽出一个薄薄的苍凉笑意。
已近深夜,雪花片片坠落。此时殿外湖面积了薄薄一层冰雪,被灯光一映,格外晶莹绚丽。光洁的青石路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雪。
傅怀川撑起一把伞,沿路看去,只见李若飞跪在雪地里,束发玉冠莹然生光,低着头,眉眼都藏在阴影中,只看得到线条清冽的下颌。
傅怀川走到他面前,丢开伞,背过身去蹲下,道:"我背你回去吧。"
李若飞只觉得膝盖犹如针刺般疼痛,也不客气,趴在他背上笑道:"这就结束了?"
傅怀川一边走一边道:"你今天很听话,我当时还真怕你又犯脾气,不肯出来跪着。"
傅怀川身材高大,却只比李若飞略高一点,李若飞被负在背后,长腿垂下,足尖拖在积雪上,激起雪花点点,只听他静静说道:"你是为我好。赵孟旭只是没倒酒,就被抽五十鞭子,我用酒杯砸太子那个变态的脸,我若不出来跪着,他还不把我抽筋扒皮了!"
傅怀川笑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不会砸他?"
李若飞想了想,道:"砸!"
两人同时大笑。
这一笑,傅怀川觉得终于从殿内污浊繁杂的气氛中缓过来,连呼吸都清凉松快。
太子府临水而建,回廊拱桥处处可见,路两边栽满梅树,冷香沁人心脾,两人一路走来,轻声谈笑,恍若行在梦中。
傅怀川突然问道:"为什么救我?我几个月前还折断你的手。"
李若飞道:"因为你大哥比你更讨厌。"
傅怀川苦笑。
却听李若飞又道:"无论如何,你一代英雄,不该死在这等卑劣手段下。"
傅怀川稍感安慰,叹道:"太子今日的布局甚是阴险,当众演一把活春宫,左相和五弟就只顾看赵孟旭的身子了;二哥和谢家鄙其为人,根本就不屑于看他,谁想到太子竟让他给我落毒酒。你却是怎么发现酒壶不对的?"
李若飞把手放到傅怀川的狐皮领子里取暖,思索道:"他倒酒的时候很紧张,虽然控制住不发抖,但手指用力到指关节发白......我就注意他的手了。"顿了顿,道:"赵孟旭并不是无耻之人,无耻的是你大哥二哥。"
傅怀川心下本暗赞他野兽般惊人的观察力,听到说傅刑简无耻,不由得黯然道:"二哥本性并非如此......不过,赵孟旭曾被二哥折磨得甚惨。"
李若飞一凛,突然想到赵孟旭站在傅刑简身前,手指在壶底来回滑动的犹豫,心中登时雪亮,赵孟旭听从太子之命,斟给傅怀川毒酒,自己却是更想毒杀傅刑简--他未忘仇恨,自然不会当真自甘下贱,对秦初蕊那般决绝,想必只是怕牵连她而已。
正自出神,傅怀川抱怨道:"看你瘦瘦的,背在身上却跟石头一样,重得要命。"
李若飞觉得双膝虽还是冰冷,却已痛得好些,笑道:"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傅怀川使劲扣住他不放,道:"我劝你还是乖些的好,手刚好,可别瘸了。"
风光如画,从未和李若飞如此亲近,傅怀川忍不住想放纵心情。
两人此时已绕到太子府后院,正打算从角门出去,却听见一阵凄清的笛声,有歌姬曼声唱道:"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道近不得数,遂致盛寒违。不见东流水,何时复西归。"
声音婉转柔媚,词中更有一种执着之意。
李若飞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歌?"
傅怀川悠然道:"子夜歌。"
李若飞听着歌,突然问道:"你可有喜欢的人?成亲了吗?为何我一直没有看到过你的夫人?"
傅怀川一愣,笑道:"十年前我就成亲了。"
雪花纷纷涌涌而下,傅怀川陷入回忆中,缓缓道:"当时分崩割据,傅东平忙于应付东辽战事,中原各小国又蠢蠢欲动,只好让二哥到西州为质,我就娶了西州的公主。"
李若飞见他提到父亲都直呼其名,似有刻骨仇恨一般。却听他咬牙续道:"当年二哥十八岁,年纪跟你一般大,已当上了监国,在傅东平远征时,全权处理朝政,英明仁善,母亲很是欣慰。"
"但西州之事中,傅东平却留下了太子,把二哥送走,只因为太子的母亲当今严后一族掌握了梭河漕运,军中所需粮草都要他家运送。"
"母亲自责,亲自陪同二哥西行相送,路上染病而亡,就葬在西州烽尽山。"
"两年后我带兵打进了西州都城,当夜二哥已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却趁西州王以为他已死了的时候,亲手割下了西州王的脑袋。"
"二哥下令杀尽西州王族,我夫人听闻就自尽了。到死我都没见过她几面,几乎都记不清她的模样。"
"这些年也不想再娶,只想等一个我真心喜欢的人出现。"
李若飞安静的趴在傅怀川结实的背上,呼出白色的空气,在耳后带来暖的感觉。
世间最惨之事,莫过于生在乱世帝王家,最尊贵的血统,反而成了最易出手的货物,最易践踏的尊严。而一个盛世,需要多少金戈铁马血肉白骨才能换得?
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乱世中凄凉的又岂单单是帝王子孙?
第十三章
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四王府,傅怀川累出一身热汗,看着李若飞带着笑意的嘴角,却心情愉悦,笑着吩咐春巧准备姜汁敷膝盖。
李若飞一边脱下湿衣,一边问道:"初蕊回来没?"
傅怀川道:"谢流将她送回来了。"想了想:"谢流似乎对她十分迷恋。"
李若飞一惊,"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此时他已把上衣脱掉,赤裸着上半身,线条清利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镶金狼牙,宽宽的肩往下逐渐收拢起一个极其清晰流畅的腰线。明亮的烛光下,肌肤丝绸般细腻,甚至流淌着淡淡的光辉,皮肤下却蕴藏柔韧的肌肉,傅怀川清楚知道,这具看似纤瘦的身体,力量一旦爆发,具有多么强悍的杀伤力。
见傅怀川不答,李若飞沉下脸:"我以为你不屑于利用女人去拉拢人心。"
傅怀川的声音暗哑:"你舍不得她?"
李若飞道:"是,她是个好女人。"
"我答应你,除非她愿意,否则我不会强迫她去任何地方。"傅怀川黯黑的眼眸突现笑意:"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
吻上了李若飞的唇瓣,下一刻却立刻被一记重拳打了个趔趄。
亲吻的滋味如此甜美诱人,连左颊的疼痛都值得。
傅怀川笑着离开,李若飞愤然入睡。
一晚安宁友好的气氛戛然而止。
第二天去李若飞去嘉木院,一边逗秦初蕊说话,一边还忍不住使劲擦嘴唇。
忽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指抚上了嘴唇,秦初蕊道:"已经破了,不要擦了,真是个孩子。"声音温柔凄楚。
李若飞握住她的手。
秦初蕊低头,倒了一杯清茶,"若飞,我的一生已经结束。四王爷很快就要送我去谢府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要小心,太子虽狠,最可怕的却还是四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