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顿了顿,终于咬牙道:"我放你们走。"
李若飞笑了,云破月出一般:"好极了,放我和金枝夫人回去休息,你也好好安慰一下太子妃,告诉她今晚只是一个噩梦。"
太子忙道:"就这样办。你这就请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若飞一双明利的乌眸流转,下令:"拿刀剑的各位,转身,削断后面弓箭手的弓弦......把刀剑扔进池子,都站在原地,不要乱动。"
笑着对太子道:"麻烦殿下让人把我拴在东南门的乌骓牵过来。"
秦初蕊缓过劲来,撕下一副衣袖,默默帮太子妃裹好脖颈伤口。
只听太子恶意的笑着,问道:"金枝夫人可知本王今日为何能赶回府中?"
秦初蕊容色如雪,似听不见一般。
李若飞心下大怒。
太子终于感到快意,肆意盯着李若飞的脸,忍不住笑道:"也不用瞧不起赵孟旭,你迟早也是这样。傅怀川动过你了吧?滋味如何?"
李若飞笑了笑。
秦初蕊却浑身颤抖,如残风中一束孱弱的凌霄花。
乌骓牵到屋外,李若飞俊美的脸上笑出了几分狠意:"太子办事倒是很快,可惜话太多了些。说不得,只好着落在小世子身上了。"
抱着世子,伸手将秦初蕊放到马前,自己轻踩马镫,一跃上马,姿势敏捷漂亮,乌骓一声长嘶,四蹄如飞,遥遥传来李若飞的声音:"请太子随我去四王府接小世子罢!"
第十五章
已近深夜,四野王府却灯火通明,门户大开。
傅怀川轻裘缓带,在王府的主殿和傅刑简鉴赏一幅《赤壁图》,脸色镇定如恒。
听到马蹄声直奔入府,轻叩青石板路越来越近的声音,傅刑简冷眼看到傅怀川嘴角慢慢展开微笑,眼神中浮现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温柔之色,心中登时一冷一惊。
李若飞策马直入大殿,抱下秦初蕊,吩咐下人带她自行休息,把手中孩子往傅怀川怀里一塞,道:"一会儿你给太子罢,我去睡觉了。"
转身就走,被傅怀川一把握住肩:"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皱眉打量着不停哭闹的世子,见小孩儿左手尽是鲜血,细细一看,尾指却已被割去。
李若飞心中暗叹一口气,落座,两条长腿放肆的伸展开,道:"我带初蕊去见赵孟旭,被太子发现了,我就抓了他的儿子,他胡言乱语,我就割了他儿子的手指。"
眼前的李若飞与当年额仑草原上击败自己的形象几乎重叠,骨子里张扬出来的的跋扈阴狠, 如失了鞘的刀,丝毫不加掩饰。傅怀川心里涌起极致的兴奋,眼眸忍不住闪闪发亮。
傅刑简却带着压不住的厌恶:"夜闯太子府,挟持伤害世子,你这个质子当得倒是比皇帝还能耐。"盯牢李若飞,若有所思:"或者,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生怕太子不对四弟发难?"
李若飞笑道:"太子算什么东西,你们难道还会忌惮他?"
傅怀川淡淡的看他一眼,道:"你僭越了。"又笑道:"劫持伤害幼童,平南王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倒让我有些失望。"
李若飞沉默片刻,道:"我原没打算这么做,逼不得已,只能不择手段,否则我容易脱身,初蕊就落到太子手中了。"笑得挑衅:"四野王手握重兵,掌控百万人的生死成败,不致如此妇人之仁吧?"
"初蕊?"傅刑简眼神中好奇一闪而逝:"你说的是金枝夫人吧?你很喜欢她?"
李若飞声音温柔:"我喜欢她,她煮的粥很好吃,她给我治伤,我病了她一直陪着我。"
知恩图报,即使自己身处困境也不会去放弃喜欢一个人、保护一个人的意念--很难得,很天真,也很容易害死自己。
傅刑简的目光隐隐有温暖之意,却冷冷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李若飞眼神暗了暗,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傅怀川凝视半响,道:"你去睡吧。"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傅怀川笑了,李若飞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别人对他一分好,就要回馈十分的好,这种孤傲凉薄的天真渐渐让自己无法狠心,时间还很多,他会属于我--傅怀川轻轻按住胸口,似乎能体会到心脏甜美的跳动。
太子接走小世子后,虽怒不可遏,但顾忌傅怀川,又思及李若飞那晚的眼神,竟有一种恐惧感压迫得他无从缓解,因此一直未有举动。
傅怀川居然也不问李若飞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转眼就是春节,皇帝傅东平的身体略好了些,于是父慈子孝,国泰民安。
宁国的局势犹如被冰封了的河水,虽然波涛暗涌,但整体处于一种均衡微妙的稳定状态。
这天傅怀川正和李若飞在屋里席地对坐下棋。
四王府内暖阁铺设的都是青砖,砖下中空,炭火将热气均匀柔和的扩散开,屋内温暖如春,地上铺设厚厚的兽毛毯子。
李若飞几个月前刚由秦初蕊教会下棋,李若飞学习能力惊人,很快就杀得秦初蕊毫无招架之力,盘面惨不忍睹。秦初蕊愤然评价道:"下棋本为怡情养性,似你这般攻杀算计,已落了下乘。"便不再与他对弈,傅怀川却大感兴趣,两人时常切磋。
李若飞下棋风格酷似用兵,落子如飞、鬼手不断、奇险诡诈,却失之任性嚣张重攻轻守;傅怀川则精于布局,步步为营,收放之间随心所欲,虽一开始在李若飞凌厉的直线攻杀缠绕追击之下呈弱势,但稳健柔韧,均衡感好,到中盘之后,先前布局精妙之处便一一显示出来,往往令李若飞推枰认输。
今日这一局,李若飞却一改常态,虽然还是攻击欲望稍重,但充分发挥了治孤力,隐忍狠辣,中盘数着空走,宁肯委屈绝不轻举妄动,只待傅怀川在接触战中算计失误。
果然局终一数目数,再算上提子,李若飞小胜。
李若飞大喜,端起身侧一盏梨花白一饮而尽,笑道:"你也有败在我手下的时候!"
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衣,束发玉冠被他摘掉,散着泼墨般的发,席地而坐,剑眉斜飞,轮廓清冽,眼睛极漂亮,透彻凛冽的黑印着皎若冰雪的白,因喝了酒,苍白的脸色涌起淡淡的绯红,弧线优美的唇也有鲜艳的颜色。
受到蛊惑,傅怀川慢慢靠近那张脸,忽略他眼中的惊疑防备之色,突然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李若飞大怒,一拳直击他的眼睛,却被傅怀川架住,轻笑道:"你真是越来越不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了。不过,我倒是喜欢你这样。"
李若飞手背青筋直跳,勉强压抑住,道:"我看你喝多了吧!"
傅怀川却正色道:"是我唐突,我道歉。我保证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绝不会强迫你。"
李若飞垂下眼睫,心里暗骂:你倒来试试......
却听傅怀川问道:"秦初蕊最近还一直病着?"
"只是伤心罢,"李若飞怔怔道:"上次去太子府,竟是赵孟旭密报了太子。"
傅怀川叹道:"秦初蕊也算是痴人了,赵孟旭如此待她,她居然还会为他伤心,情这一字,如此伤人,粘上就是一生一世。"
李若飞略有几分迷惘:"我却不明白,赵孟旭已经是个废人,又这般无情无义......"
傅怀川似笑非笑的打断:"也许,赵侯只是忍辱负重,心里却另有所谋。"
李若飞顿了一瞬:"什么意思?你看出什么了?"
傅怀川笑得优雅:"没什么意思,随口说说罢了。"话锋一转,调笑道:"你待我也很无情无义,我这三年来却还不是对你刻骨思慕?"
李若飞恶狠狠的一眼瞪过去,傅怀川却笑得畅快。
正是晴好天气,下午的阳光像金子的颜色,慷慨洒落,屋檐处却依然有处阴影,傅刑简静立在那里良久,听着屋内两人谈笑的声音,右手拇指在左手虎口处掐出血来,烟雾般的眼睛里隐然有了决断之色。
冬去春来,秦初蕊一直卧病在床,往日的丰姿艳色只在眼波一睐间尚存痕迹。
谢流常来探望,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默默陪着坐上几个时辰。像看着一朵花慢慢凋零,心痛得无以复加,却挽不住时光。
终于有一天,李若飞按捺不住,趁左右无人,命令道:"初蕊姐,我一定要送你离开这里!你去草原,我把你托付给冲羽大哥。"
秦初蕊道:"我若逃走,他们不会放过孟旭;就像你,你也没法离开,你若走了,傅怀川不会放过你的朗国。" 笑容宛如秋蝉最后一振翅的哀绝:"除了死,我什么也不能做。"
死?这个字对李若飞而言是个禁忌。
自从到宁国以来,从来没想过这个字。
但,也许是个机会。
李若飞眼神一亮:"那我们就去死吧!"
傅怀川眉目间略带几分倦怠,和谢溪、江暮秋等人一起走出皇宫。
刚刚傅东平召集他们详细询问边关要塞的兵防军费情况,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但气势犹在,傅怀川虽答得滴水不漏,却也觉得身心疲惫,尔虞我诈丝毫不比金戈铁马更轻松。
出了宫门,远远就看到傅刑简在等他。
淡淡星辉下傅刑简落落的容颜,像入梦江南的一朵落花,洗尽了红尘滚滚,揉碎了蝶梦纷纷,但配上他无忧无喜的一双眼,却生生在禅意里有了凉意。
傅怀川送走其他人等,走到跟前,傅刑简却笑道:"想不想上李若飞?"
匆匆走到二王府,进了傅刑简的卧室,就看到床上躺着李若飞,毫无知觉,脸色苍白。
傅怀川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手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
探了探,还有气息;掀开被子一看,浑身赤裸,身上却没有伤痕。
稍稍放下心,声音有几分冷意:"二哥,你对他做了什么?"
傅刑简不动声色:"你最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如果我不顾及你的感受,只怕他现在是躺在太子府里。"走近床边:"我只是去你府上,在他的饭菜里下了药,六个时辰就会醒。"
傅怀川盯着他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次对我说这么狠的话。" 傅刑简神情有些伤感:"我怕你喜欢他已经失了方寸。你不追究他是如何找到机会夜闯太子府,你也看不出来他夜闯太子府的深意,更别说太子生辰你那般袒护于他......"一笑:"你既然想要他,我就帮你。上过他之后,你会冷静下来,明白他的身份和你自己的身份都意味着什么。"
转身出门。
第十六章
李若飞警惕敏锐得和野兽一样,即便睡着,只怕自己刚站到床前就会被刀子毫不留情的割破喉咙。
上次细看李若飞的睡容还是趁他重病的时候,当时自己忍不住偷吻了他。
这次呢?
这次在迷药的作用下,李若飞睡得异常沉静,毫不设防,而且还是赤裸着身体。
忍不住抚摸上去,烛光下少年的身体就像一块流淌着的玉,有无人可比的流丽的线条和纤长的骨骼,纤细柔韧的腰和窄窄的臀,整个身体是干净的青涩的,甚至透着禁欲的气质。
傅怀川胯下硬得发疼。
却叹了口气,到衣柜里找了傅刑简的衣服,简单的帮李若飞穿上。
抱着他躺下。
舍不得吹灭烛火,俯身在他额上浅浅轻吻。
却被他脖子上挂着的镶金狼牙硌了一下,细细一看,狼牙根部用黄金箍起,黄金上镌着一个小小的"羽"字,已经略有些模糊,狼牙触手生润,想必戴了很多年。不由得心底暗暗诅咒该死的颜冲羽。
倦意袭来,迷迷糊糊中搂着李若飞微凉的身体睡着了,竟一夜甜梦。
清晨梦醒,傅怀川见晨光中李若飞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顿时心里痒痒的,忍不住用手轻抚上去。
却见李若飞刷的一下睁开眼来,眼中竟无一丝睡意,明净如浸雪水,冷冷道:"怎么回事?"
声音掩不住有几分刚醒的慵懒低哑,傅怀川的下身立刻有了反应,苦笑道:"我二哥给你下了迷药,把你脱光了放在床上。"
看到他瞬间点燃的眸子,忙解释:"但我说过,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不会强迫你,自然更加不会趁人之危,所以找了二哥的衣服给你穿上了。"
笑了笑,总结道:"秋毫无犯。"
又温柔的补充一句:"以后小心我二哥。"
李若飞目光中有了温暖之色,白玉般的脸慢慢染上绯红,傅怀川忍不住心中一动,却被他迅速提起膝,重重撞在胸口,痛得滚下床去。
李若飞夺门而出,傅怀川勾起唇角笑得三分深情三分深沉三分深惋一分势在必得。
傅刑简却是十分失望。
"二哥,你不必担心他会阻了我的路。"傅怀川已站起身来,映着朝阳的脸轮廓深刻,自有一种独步天下,我主浮沉的气势:"正如当年为了你,我仅用两年就平定东辽攻下西州一样,如今我也会为了李若飞,夺了这个帝位,拿了这个江山。"
不,四弟你不懂。
我不光要你掌控天下,我是要你为了我掌控天下。
八年前你在西州都城把我从畜生一样的境遇里解救出来,你就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亮温度。
身处西州两年,我零落成泥,更别说赵孟旭这个肮脏的贱货,李若飞却凭什么能够幸免?那么骄傲,那么飞扬,那么干净的幸免?
母亲死了,从此我只有你,我会全力助你得到世上的一切;你也只有我,你只能真心对我一个人。
你对李若飞如此,于我不啻于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你可知道?
嘴里隐然有血腥味,却把那万般思量千般痛楚凝成嘴边一抹凉凉淡淡的笑,不惊尘埃的道:"我不担心。"
进了三月,宁国诸臣前所未有的繁忙。
先是江南突逢水灾,万顷良田,尽付东流,百万子民,流离失所。因傅晴鹤只居闲职,故傅东平着他南下体察民情,赈灾安抚。
傅刑简趁机提出重新修缮三江水系及梭河漕运。动用十万民工,开凿自金江至梭河的人工运河,专道漕运军粮,自此逐渐架空太子舅父严氏一族的漕运控制权力。
傅东平为太子请出有"中原双隐"之称的渊博治国之士商闵祺和周臧晓作为幕僚。
傅怀川则忙于夏州、岑州与凌州的换防之事。
当年李若飞被逼长线撤退时曾从夏州迂折返回凌州,劫了谢溪的军粮,途径岑州时,因知岑州将划归宁国,一把大火烧了岑州城,连同城外与夏州接壤的草原,都被烧了个荒无人烟、野兽绝迹。李若飞穷途末路之境,竟还有如此狠绝大胆的手笔,当时宁国朝野震惊。
今年岑州城外入春以来更是风沙蔽日,山坡上散布着稀疏的树木,低矮的草皮和难以掩饰裸露的沙地,斑驳陆离,荒凉破败,已有不少宁国单身兵士耐不住苦寒竟偷跑至城外山上当了山贼,以抢劫来往两国的客商为生。
而比邻的朗国所辖深州城外的山上则是树木林立,郁郁葱葱,景色之美自不必说,更有草原中一个个小"泡子",水产丰美,湖边牛羊成群。受其诱惑,竟有不少边境募来的兵士投诚而去,渐有传言,朗国治军虽严,军饷却远高于宁国。
边防三州换血一事,顿时显得迫不及待。
傅怀川大是头痛,深知这十年来宁国无休止的开疆拓土,造成急需大批武官军士,故此治军难以严酷,军力虽强,但武将们层层盘剥克扣下层军士的饷银已是约定俗成,掌管粮草的官员借机中饱私囊更是半公开的司空见惯。这种种弊端,要解决也不是能短期奏效的,眼下要巩固边防,只能更换一批将士。
三州更换边防的消息送到开羯南院王府,颜冲羽正负手远远的看着中原的方向,望不断的燕支关远,荡不尽的战马征尘,但互相给予的承诺,却铭刻于心,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