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海宁见徐涵卿急急忙忙转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面对这个方向了么?」
徐涵卿见言海宁笑瞇了眼,只觉得是清冷的绝壁上开了一株白花曼陀萝,让他有些失了心神。
察觉自己失态,他忙转移话题道:「我想拜托你件事。」
言海宁正朝着柳圆真的方向看,「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道:「说来听听。」
徐涵卿敛了敛心神,道:「张兄这几日睡得不太好,言圣医可否为他开些安神的药,让他睡得好些?」
言海宁只点点头,不甚专心地说了句:「这个简单。」
他这会儿仍看着柳圆真,对身旁的人道:「你说她在看甚么啊?」
柳圆真仍倚着栏杆,顺着她的目光向下,却给树挡住了。
「我们过去些好了。」言海宁说罢,便从这儿跳到了另一个屋顶,那儿的视野不会被树给挡到。
徐涵卿虽觉不妥,却来不及阻止他。两人顺着她的目光,见是她的丈夫在那儿守着。
韩庭宇站在客房外向着窗户的那一边,静静地守着,柳圆真目光朝下看着她的丈夫。
第 13 章
徐言两人离她有些远,看不清她的表情,柳圆真只是伏在栏杆上动也不动。
徐涵卿只想到闺房清冷寂寥,佳人缓步上高楼,独倚危栏,极目远眺天际,来往多少帆影归舟,轻骑马车。误几回,不知多少过客?究竟何者是归人?
徐涵卿见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作此联想,只是她的丈夫此刻近在咫尺,等不了多时,结局该是美好的。
想到这,便不自觉地微笑。
过了一会儿,柳圆真转过身走向楼梯,缓缓下楼。
言海宁看着她的背影道:「若是我知道有人在那儿等着我,我才懒得去守甚么夜呢。」徐涵卿看着她,虽然没说出口,心里却也有同样的想法。
柳圆真的背影消失在两人眼前,言海宁又跳回方才的屋顶,四处搜寻着可以引起他注意的东西。
徐涵卿瞥眼见雷鸣开坐在房内,他正在桌前读着甚么。言海宁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朝那个方向看去,见是雷鸣开只觉得没趣。
雷鸣开手上拿着的似乎是一封信,只见他边读着边微微笑着,那副陶醉的神情就像是收到了情人来信的少女,甜蜜地抿着嘴,眼底漾着话不尽的浓情蜜意。这样的表情竟出现在雷鸣开这样一个粗豪大汉身上,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那封信只有一张,似乎并不长,只是雷鸣开尽盯着信瞧,似乎是读了又读,反复回味,他把信揣在怀里,一会儿又取出来细细瞧着,如此少女情怀让人看了有些滑稽。
言海宁见雷鸣开如此,「嗤」地笑了一声,凉凉地道:「他从方才起便是那副模样,教人看了生气。」
徐涵卿微笑着,轻声道:「或许是他的妻子或者情人写信给他,才教他如此欢喜罢,这也是无可厚非。」虽觉得雷鸣开这般有些滑稽,但是情爱之事总是教人难以把持。
言海宁闻言只「哼」了一声,过一会儿,又贼贼地道:「你可知道这雷鸣开的情人跟他是甚么关系?」
徐涵卿自然不知,只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言海宁。言海宁挑了眉,斜眼瞅着他道:「告诉你件事,这儿许多人我在之前就见过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落虎门那家伙死的哪一天我也在。」
徐涵卿听了这话,瞪大了眼,显是十分惊讶,言海宁见他这般惊讶的表情便有些得意,施施然道:「那天我到了客栈已经很晚了,其他人都去休息了,所以他们不知道我也在。当时那个家伙的房外站了好些人,走来走去,还有昆山派的那位也守在窗外。
昆山派的那位名气可大啦,我当时就认得他,只是他和这些虾兵蟹混在一块儿,让我觉得挺奇怪。反正当时我也没事,便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当时守在那个首领门外,我便躲在天花板上偷听他们说话,才知道原来这家伙被楚绣衣给威胁了,带着全家人逃难来着。只是这落虎门的头头当真怕死,自己门前一堆弟兄护着,老婆小孩丢在一旁,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哼哼,实在是真英雄,好汉子。
而且这家伙老婆还带了不只一个,还有二房、三房几个不知道是不是明媒正娶的女子陪他一同受罪。其中有个小妾,年纪做他女儿都还嫌小,当真是有够不要脸。
那个小妾,嘻,我当时在天花板便看到一件有趣的事。那小妾在隔壁的人都睡了以后,鬼鬼祟祟地从房间走出来,出来前还左瞧瞧右瞧瞧,就怕给人看见了。接着,一个大个儿也偷偷摸摸地从房里走了出来,比那小姑娘更窝囊,还先探出了头,躲躲闪闪地从门里窜了出来。哈!人家都还没开始喊打他就当自己是过街老鼠了。」
徐涵卿没想到言海宁那晚竟然也在场,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言海宁见徐涵卿说不出话,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又继续道:「那个大个儿出了房门后,就到了头头的房间,方才才做了亏心事,他还真敢这么做。后来我便从窗户溜进了那头头的房里,你别说那张静在外面,他虽然厉害,可是这种事他做的准没我多。」
言海宁下毒威胁的事干得不少,其中不乏许多大门大派,潜入藏匿的本事自然不小,对此事是极有经验。
「我躲在天花板的最角落里,看见那大个儿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便打起盹来,嘻嘻,八成是方才太过操劳吧。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无聊,要想办法离开时,有人进门来了,呵,可不是那个小妾么?
她不知编了甚么借口,还带了夜宵,八成说是要给这票守门的人吃。大个儿见了那小妾,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她才离开。当时我也想要离开,可是,你晓得我看到了甚么?」
徐涵卿煞时想起了前一晚在饭厅里所听到的一番话雷,果然言海宁继续道:「我看到一个人倒挂在窗上。不知道他甚么时候就在那的,那时我吓了一跳,我竟然会没注意。那人挂在窗上,一身的黑,雷鸣开那傻大个儿居然没发现,继续坐在那儿不知再发甚么呆。
后来那人咧着嘴笑着,不知过了多久,雷鸣开才发现他,当时那家伙嘴张得大大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似的。后来雷鸣开去摇他的头头,却发现那头头已经死了。」
到此为止,除了那小姑娘送夜宵的事之外,其他都和雷鸣开说的一样。徐涵卿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道:「那落虎门门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言海宁表情似乎有些不甘,皱了眉道:「我也不知道,忽然人就死了,我竟然没见到他是何时动手的。」言海宁当时十分惊讶,自己一开始竟没发现到这人,更不知他是何时出手的,心里十分的不甘这人竟会如此厉害。
徐涵卿虽没见过言海宁动武,却也知道他江湖阅历不少。方才在屋顶上来来回回这几手轻功时不逊于己,要在他面前不动声色的杀人,谈何容易?
言海宁接着道:「后来那人熄了蜡烛离去,那时大个儿吓得傻了,也不会注意到我,我便也跟了上去,正好看见那人一面用布蒙起了脸,一面翻身下了楼。我当时才发现,原来他挂在窗上时并未蒙面,只是天色暗得看不清他的长相,
后来我从窗外溜到了屋顶上,看见那票人在打斗。唉,真是白费力气,最后还不是让人给逃了。可惜,这样的高手,不知他现在人在哪?
话说回来,那封信八成就是那个小妾写的,落虎门的头头死了刚好成就他们的好事。」
徐涵卿心想:虽然这雷鸣开做了对不起门主的事,只是听言海宁的说法,除了这隐瞒了那位小妾进过房里的事,雷鸣开似乎也没甚么可疑之处。
言海宁此时盯着徐涵卿,眼睛转了一圈,眼波流转间褐色的瞳孔闪着光,轻轻笑着,眼睛瞇了起来:「刚才那些话我只跟徐庄主你一个人说,你要不要告诉其他人自己决定。」
徐涵卿闻言一愣,不知他是甚么意思,言海宁这时却又跳向另一个屋顶,又道:「我说这姓楚的不过是个受了伤的人,死的那些人也罪有应得,你们何必这么大阵仗,苦苦相逼呢?」他说着,正待继续前进时,却忽地停住了。
「她在下棋!」言海宁的声音十分兴奋,双眼发着亮。
他方才移动时柳圆真的厢房亮了起来,从窗户看进去却见她在下棋,言海宁也颇好此道,当下便道:「我去同她下一盘。」
徐涵卿忙道:「这时候都这么晚了,况且人家丈夫就在旁边,怎么好去打扰。」
言海宁想想也对,自己是太过冲动了些,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道:「这一个人下棋怎么看都怪可怜的,」停了一下,嘟哝道:「我明日定要找她下上一盘。」
第 14 章
第二天,言海宁果真跑去找韩二夫人下棋,这一下,便是没完没了。两人似乎是棋逢敌手,只要天还亮着,便可见到两人坐在内院的小亭子中。
将近正午,洪琬正要请客人去用膳,经过院子时,果不其然又看见那两人在小亭子里下着棋,徐涵卿也在一旁看着。这两人这般对弈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他们时常饭都不吃,只顾着下棋。洪琬见状叹了口气走向两人。
柳圆真这时落下一子,言海宁见了一拍自己大腿,霍地站起,口中嚷道:「妙啊!柳小姐这步棋我甘拜下风。」
柳圆真微微一笑,客气道:「言大夫承让了。」
言海宁继续赞叹道:「我好久没下得这么痛快了,来,我们再下一局。」
徐涵卿见洪琬走来,忙道:「韩夫人、言大夫,这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位何不先去用膳,下午再继续?」
柳圆真觉得有道理,这几日只顾着下棋,午膳不是不吃就是叫人晚些准备,自己虽觉得没甚么,可言海宁毕竟是客人,不可怠慢。于是她向言海宁道:「的确时候也差不多了,还是休息会再继续罢。」言海宁虽然想继续,但想到这几日自己尽是缠着柳圆真下棋,说不准人家也累了,便点点头开始收拾棋盘。洪琬感激地朝徐涵卿笑了一笑,对方也报以微笑。
众人收拾好便准备去用膳,快到饭厅时却在转角处差点撞上了人。
雷鸣开走得不快,但似乎没注意前方。转弯处言海宁见有人,忙紧急停住脚步重心有些不稳,雷鸣开脚下一个趑趄差点跌倒。言海宁忍不住当下便想破口大骂,雷鸣开却先叫了起来。
「香囊呢?我刚才拿在手上的香囊呢?」雷鸣开急得大吼,眼睛四处搜寻着他要找的东西。
言海宁一脸不满,没好气地道:「甚么香囊?你刚才走路不看路,差点撞上了人,还不赶快道歉?」
徐涵卿注意到他脚下有个黄色的东西,便道:「是不是这一个?」他手指了指言海宁的脚下。雷鸣开「啊」了一声,忙要去捡,却被另一个人抢先一步。
言海宁捡起了香囊,拿到眼前看了看。雷鸣开此时脸胀得通红,在一旁急得大叫:「快还我。」
言海宁看了一会儿,将香囊丢还给他,不屑地道:「好庸俗的品味,给我我也不要,配你倒刚刚好。」
雷鸣开此时连脖子都红了,他用力的咬着嘴唇,红的似乎都要滴出血了。徐涵卿此时有些不快,言海宁说这话实在有失厚道。
雷鸣开却叹了口气,神情十分沮丧。洪琬心思细腻,看出了些甚么,便开口道:「雷大侠,那香囊可是要送人的么?」雷鸣开一听这话,又胀红了脸不说话。
洪琬又道:「若是送给姑娘家的话,我倒可以帮你一把。」
韩家的二位庄主今日都不在府内,女主人洪琬便负责招呼客人用膳,秦梁两人则是起得晚了,说是晚点自个儿吃。
用过午膳,洪琬便提议要带雷鸣开去苏州城逛逛买东西,柳圆真也表示想出去走走。言海宁想想来到苏州这几日都在下棋,也是该出去看看;洪珊珊和洪连天少年心性更不用说,这几日早把两人闷坏了,便也和他们一道去。
一路上最兴奋的反而是洪珊珊了,她抓着洪连天一路上说个没完,从路边风景到划船的人们每样都令她开心不已。
众人到了当地一家颇负盛名的绣坊,里头有许多妇人还有一些年轻男子驻足。洪琬向雷鸣开招招手,示意他进来。只见他有些不好意思,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你家的娘子喜欢甚么颜色的?」洪琬取了一张白色的手绢,又道:「是素些好,还是花俏些好?」
雷鸣开搔搔头,呆了好半晌,才讷讷道:「我...我只知道她喜欢黄色,其他都没注意。」
「黄色么?」洪琬笑着问道,接着便吩咐店里的人将黄色的手绢香囊丝扇甚么的都搬出来。
洪琬在许多饰品里一面挑挑拣拣的,一面又问道:「她年纪多大?平常穿的衣服上头有些甚么花样?有些甚么样饰品?」
「她十八岁,其他的...」雷鸣开搔了搔头。洪琬继续拿起一条手绢,细细看着,又问道:「可曾注意她平常带些甚么样的头饰么?」这一连串问题除了年纪以外又问倒了雷鸣开,只见他搔着头苦思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洪珊珊和洪连天也在店里逛着。洪珊珊看到喜欢的小东西,便拿到身上比一比,问问洪连天的意见。令人意外的是,一向寡言的洪连天此时不但会出主意,还顺便替她搭配饰品。虽然话仍不多,其中的一番心意却已不必宣之于口。
两人手勾手在店内逛了好一阵,挑了几样东西便先离开,说要再去别处逛逛。
言海宁一见两人离开,夸张的吁了一口气,甩了甩头道:「这两个人终于走了,他们再待下去我只怕会给糖水呛死。」徐涵卿听了这话忍不住微笑。
言海宁对店内许多漂亮的小玩意儿似乎也挺是喜欢,他东逛逛,西逛逛,晃悠了好一会儿,抚着一头刺绣的小马叹道:「苏绣果真名不虚传,巧夺天工。」接着又转向了放着丝扇香囊的地方,显是十分喜欢。
徐涵卿见他今日身着黄衣,料子十分轻薄,衬得整个人淡雅脱俗,便挑了一个香囊道:「这个与言圣医身上穿的袍子倒是挺相配。」
言海宁见那香囊的确漂亮,只是听了这话,没来由的却有些脸红,他只「哼」了一声掩饰道:「我不叫『言圣医』,你换个方式叫我行不行。」
徐涵卿闻言愣了愣,道:「那在下应该怎么称呼您?」
言海宁只是随口敷衍,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便甩过了头,没好气地答道:「随便你。」
徐涵卿听了这话思索着该如何称呼好,言海宁则转过身继续挑起了香囊。他见一旁的柳圆真静静地挑着自己喜欢的,便喃喃道:「挑个漂亮的送她好了。」徐涵卿愣了一下,疑惑道:「甚么?」
「没事。你刚才甚么都没听见。」
第 15 章
初秋时节,江南不见木落叶脱,只有微微的凉意送来了入秋的消息,初见萧瑟。秦以楼看了看天色,虽然已近正午,这阵子天色却都是郁郁沉沉,让人对现在的时刻无从判断。只是阴云似乎比往常厚重,沉沉地迫近地面,彷佛要压了下来。
秦以楼走向梁潮生的厢房,敲了门,唤道:「潮生?」
一会儿,房内有了回应:「自己进来。」
他们俩昨晚是最后一轮守夜,今日都起得晚了些。果然梁潮生才刚起床没多久,正在整理仪容。
梁潮生的穿著极为朴素,灰蓝的外衣式样简单,没有多余的缀饰;腰间和袖边的剪裁合身,活动起来十分方便,梁潮生在出远门时多是做此打扮。蓝布上的色泽蒙上一层黯淡,显是穿过有些时日了。
虽然衣着朴素,只是与生俱来的俊逸神韵却是掩盖不了。
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梁潮生见秦以楼一直盯着他瞧,本来还不吭声,坐在镜前准备梳理头发。却见秦以楼看着他之外还不断走近,他忍不住胀红了脸,转头怒道:「你干甚么尽盯着我瞧?」
秦以楼嘴角勾起,无声地笑了笑。梁潮生正待发怒,却见他从怀里取出一物放在桌上,在梁潮生身旁坐了下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匣子,正日前起日那名扫地的女子交给他的。他十分小心地打开匣子,里头放着一根系头发的缎带。
那条发带是宝蓝色的,上面以黑、红、银、绿、金五色线勾勒了些花卉鸟兽的图样,芝兰玉树,銮凤鸳舞,虽然线条简单,却十分活泼传神。尤其金银线穿插其中,只教人觉得夺目却不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