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韩二哥那天不是为了楚绣衣的事,单心妳所以天天守在妳房外么?」洪珊珊表情惶急,仍是急欲为韩庭宇开脱。
柳圆真听了这话,又是轻轻一笑,凄然道:「他天天守在我房外,却连我悄悄出门都没注意。他当我不知道,他是守在她的窗户旁么?」洪珊珊听了这话面上霎时褪了血色,就连洪连天也是脸色苍白。
徐涵卿那日见韩庭宇的确是守在柳圆真的房外,却不是正对着门,而是正好在客房的窗户外。想起那时柳圆真凝望丈夫的背影,单薄寂寥无处诉说,心下不禁黯然。
柳圆真此时忽然向言海宁道:「言大夫,这是你方才送给我的。」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条绣帕,她端详了半晌,静静地道:「这花色和我身上穿的裙子相配极了,我很喜欢。」
她看着绣帕,眼神迷离地说着:「他也送过我东西,却从没问过我喜欢甚么,想要甚么,也从没有好好挑过。我本来以为男人家,难免不知道女人喜欢些甚么,只要他肯送东西给我,我就够开心了。」徐涵卿听了这话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见他双目低垂,看向地上,不知是何表情。
第 18 章
「但是...前几日早上我为他整理衣服时,发现里面有个包裹。当时他还在睡,我便将包裹打开来看。」她说到这里,眼神更加朦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说着:「里头有一条绣帕和一柄丝扇,我一看...我一看就知道那是要送给她的。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合该是她的东西。白色的绣帕上面绣着梅花,多适合她。那合该是属于她的东西。」
听到这里,言海宁本想说:「那也许是要送你的也不一定。」但是话还没出口便忍住了不说。
梁潮生此时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想到发上的头带。闪着光泽的宝蓝色缎带他一见就喜欢,好像那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他的,秦以楼此时也默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每次出远门,回来都会给我带上几样东西,她也有,大哥也有,每个人都有,不只是我。我一直知道,可是我总欺骗自己。
从那天起,我就不再苦苦追问他何时出门,何时回来,反正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答案。只有当他在庄里时,我才注意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找机会把东西给她,就一直留心着。果然,这一天果然让我等到了。我见他趁着大哥巡逻时去找她。
我一直在后面跟着,我那时还是想着:若是他发现了我,那么就算了罢,就算了罢。我会继续做他的妻子,我认了他,就这么一辈子。
我告诉自己,他武功不知高我多少,一定会发现我在后面,一定的。只是他一心想早点见到她,直到到了她的房门口,却仍是没有发现。
那时,我躲在他身后,哭着告诉自己:就是这样了,事情就是这样了。妳早就明白了,柳圆真,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我当时就知道,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韩庭宇你本有机会和我继续下去,就和从前一样,我爱着你,你爱着她,那也无妨。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不会再回头了。我不再犹豫,立刻叫了人去跟大哥说:大嫂有事急着找他。
他把东西交给大嫂后,只说了几句便立刻要离开,大哥那时却还没来。我当时呆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很开心,竟然松了一口气。
我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那女人看了东西后,却忽然拦住他,说了几句,又拉着他进屋内。
这不是太好了么?我的计划要成功了,他们就那样进了房门,只剩我,原来他们是一起的,从头到尾只有我是一个人的。大哥回来后,我便躲在门边看,果然里头吵得正凶。
那时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我在一边看着,我只求大哥能一剑杀了那两人,我一开始便是这么计划的,让大哥杀了他们,我便能就此解脱了。
可是...事情却不如我预料。大哥拔了剑,可是那女人却抢先一步自刎。他...他那时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哭得这么伤心。」她面上表情凄怨已极,继续说着:「他跪在地上抱着她,也拾起了那把剑,同样...」
柳圆真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我要他死,让我就此解脱。可是,可是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他不是被杀?为什么他是自己追着她去了?我要的是他付出代价,为什么他却是为她而死?」声调里带着哭音,支离破碎,泪珠滚滚而下。
她说起事情经过声泪俱下,其中原由又是说不出的哀婉伤心,众人虽已知韩庭宇和洪琬之死与她有关,对眼前的女子的同情油然而生。
韩庭方静静地听她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香囊和手绢。那手绢整齐地折成三角形,梁潮生见那手绢,心中忽地一动,隐隐想起些甚么。
柳圆真见了韩庭方拿出的东西,哽咽着道:「大哥,这是你要送给她的么?我知道大嫂她最喜欢这些东西。庭宇他...从未为我费心过甚么...,却愿意跟了她去...」
韩庭方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手绢,喃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说着,缓缓把手绢摊开。
众人见了都是一惊,梁潮生更是倒抽一口凉气。m
那手绢从边缘一直裂到了中间,另一半则是完好的。手绢上赫然绣着几个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韩庭方双目失神,颓然道:「这是我从琬儿身上找到的,就在她自杀之后。」听到这里,秦梁两人对看了一眼,表情均是十分凝重。
只听得韩庭方继续说着:「这条手绢是楚绣衣的,便是当初被我砍断的那一条。」
张静一听,即刻便厉声道:「难道他们两人的死与楚绣衣有关?」说着,左手倏地握紧了剑柄。
韩庭方仍是看着手绢,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一字一句地说着:「那时有人告诉我,琬儿有急事找我,我一听马上赶了回去。我回去却见到庭宇也在房内,他抓着琬儿的肩膀,琬儿一直在后退。我当时想也不想,立时拔剑冲了上去。没想到...琬儿却挡在他身前。
她挡在他身前时,我脑中一片空白。
我没有怪她的意思,真的完全没有。我看得出她不愿意。我叫她让开,她不听,我问她为什么,她却霎时间白了脸,哭着说:『庭方,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他此时声音尖锐凄厉,好像妻子就在眼前诉说着。
「她说着拔起了随身带的匕首,我来不及阻止她,她就这样死了。她死时还看着我说:『对不起,庭方,对不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没有怀疑她对不起我,就是一丁点儿也没有。」韩庭方茫茫然的,不断地摇着头。
我想冲过去,我想大叫:琬儿,妳没有对不起我,妳没有。可是我一步也动不了。我看见庭宇抱着她的尸体,哭得好伤心,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哭过。我才知道,原来庭宇也喜欢琬儿。我们三个从小一块长大,我却没发现到。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决定要成亲时,他大老远地找了好多东西当作贺礼。现在想想,当时他开始常常出远门,我却当他是年少心性不定,从来不知道他也喜欢琬儿。庭宇也死了,毫不犹豫地跟着她死了。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不了解他...」他说到这里,眼眶泛着红。
洪珊珊听到这里,不住哽咽道:「小琬姊姊...小琬姐姐真的是自杀的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韩庭方看着洪珊珊,表情悲切,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除了弟弟,原来我竟也不了解自己的妻子...」
第 19 章
柳圆真此时凄然道:「真要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但是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爱着我,我却是知道的。庭宇...他从未爱过我。」
韩庭方听了这话,表情转为一片空白,喃喃道:「是么?真的是这样么?」他盯着那条手绢道:「这是从琬儿的衣袖里掉出来的,连同针线一起。它本来...本来被我用剑断成了两截,现在却被缝起来了,连痕迹都快看不见了。我一看到这手绢,便傻住了。」
众人见那条手绢一部分被断成两截,却没想到余下来的部分原来是后来缝上的。细细看果然有些微的痕迹。秦以楼一见那手绢心中便是一惊,心中模糊地想到了些甚么。
韩庭方此时情绪又变得激动,提高了声音道:「这究竟是甚么意思?为什么这手绢会在她身上?她却要将这手绢偷偷收起来不让我知道?为什么她要缝这手绢?为什么她还带着它?这是楚绣衣的东西,难道,难道...
我看着她的脸,不断地问她为什么。她就静静躺在那,任我怎么摇都不开口。她就这么死了,却不告诉我为什么。其实...其实我明明已经知道,却还是想听她亲口告诉我。
她手绢收好带在身上,还费劲地将它缝好,连痕迹都看不出来...那缝到一半的手绢...我这几日无时无刻都跟她在一起,只有去巡逻时,才会留她一人在房里。她一定是在那时缝的。」
梁潮生和秦以楼不禁同时忆起,那晚两人巡逻时,洪琬房间亮着的灯火。暗自摇了摇头,同声而叹。张静一听到楚绣衣与洪琬之死有关,情绪便激动起来,现下按着剑柄的手不禁松了开来。
雨势转大,打在屋顶上发出嘈杂的声响,虽着韩庭方的声音一声一声地落下,仍旧是清清楚楚:「琬儿和我,从六岁起就认识。十四岁时我就明白我心里只有她一人。我还记得,十六岁我们订下亲事时,她欢喜地绕着我的脖子,我们拉了手,两个人开心的不得了。我一直知道,她是喜欢我的。
就算后来楚绣衣杀了他父亲,我也是抱着她,告诉她,我一定会娶她。那时她笑了,紧紧地抱着我,她开心,我却比她更开心。我相信她是爱着我的,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他边说着,嘴角泛着笑意,却只让人觉得凄凉。
徐涵卿此时怔怔地看着韩庭方,他时常见他们夫妻两人同进同出,恩爱非常。能与所爱之人常伴身畔,令他羡慕非常,只道两人鹣鲽情深。此时这番话委实让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洪珊珊身子微微颤着,紧紧地握住了洪连天的手,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手同样冰冷。堂姊这番不可告人的情感,两人只觉得不可置信,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庭方的语气却又转为哀伤,他眼神涣散,喃喃着:「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竟会是这样的?琬儿...她不是爱我的么,难道我竟是这么的不了解她?我不懂,那个楚绣衣不是杀了她父亲么?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琬儿会这般念着他?」韩庭方此时情绪激动,刚止了血的创口再度渗出一片殷红。言海宁忙揭开纱布要为他重新上药,对着韩庭方厉声道:「停了,别再说了。」
韩庭方口中仍是喃喃道:「为什么?就竟是为什么?琬儿,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开心么?为甚么多了一个楚绣衣?」
柳圆真此时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惨然道:「竟是如此,没想到竟是如此。楚绣衣...那楚绣衣...美人如花隔云端,庭宇爱她不可得,没想到她爱的竟是那虚无缥缈的楚绣衣。没想到...没想到...」
韩庭方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秦以楼注意到梁潮生身体似乎是发着抖,便暗暗握住了他的手,却见他和韩庭方一样,只是怔怔地盯着那条手绢。
肩上的血流不止,韩庭方却继续说着:「我本来想一死了之,秦阁主却阻止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不让我跟了她去?为什么是庭宇陪着琬儿?我明白...那是一时冲动,刚才也是。可是现在我无论如何提不起勇气再来一次。我一醒来看见这屋子,就想到韩门剑,想到我是韩门剑门主,想到我还有整个家要撑着,我下得了手么?就算是一时冲动也好,为什么不让我跟了她去?」
原来方才秦以楼和张静在巡逻时,两人久不见韩氏兄弟,便觉状况有异,忙赶到房间,却见韩庭方欲拔剑自刎,虽然及时阻止了他,另外两人却已气绝多时。
众人此时皆是无语,没有人想的到事情竟会是如此发展。偌大的韩府里,四人皆不得所爱,结果酿成了如此悲剧。
徐涵卿此时哀伤地低了头说不出话来,洪珊珊和洪连天双目泛着泪光,不知是为死去的洪琬抑或是为韩庭方。秦以楼此时想着洪琬,想到她几个月前来拜托他帮忙寻找楚绣衣。本以为她是要为父报仇,却没想到她存了这样的心思,结果竟成如此悲剧。
张静从来到这里便是一心一意想着要找楚绣衣,现在听到了这样的事,心中酸楚,一时间对楚绣衣不知是何情绪。
一旁正在处理伤口的言海宁此时再也受不了,厉声道:「真想死你就继续说下去吧。」
韩庭方茫然地看着他,仍是不停的说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甚么都给她最好的,她说甚么我都答应她,从小开始便是这样,只要她开心就好。可是她为什么会爱上楚绣衣?难道她见过楚绣衣么?他们之间发生了甚么事?我竟比不上他?」
柳圆真看着他,摇了摇头,面色惨然道:「没有用的,大哥。一个人若是不爱你,你为他做甚么都是没有用的。他心里若是有了其他人,便甚么也看不见了。就算你再怎么对他好,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第 20 章
韩庭方又低了头,看着从怀中取出来的香囊,低声道:「琬儿从小就喜欢这些刺绣的小玩意儿。她嫁给我后,好像更是着了迷,难道这也是因为楚绣衣?她喜欢在不同的绣坊逛着,竟是因为这样,竟是因为这样。」
洪珊珊这时见韩庭方仍血流不只,哭着叫道:「别再说了,韩大哥,别再说了。」一旁的洪连天眼里也噙着泪,紧紧握住堂妹的手。
他紧紧捏着香囊,又道:「可是,可是我在她怀里找到这个。这是我第一次送给她的,那时我们才十三岁,那是我从四川托人带回来的。她当时见了好开心,她一直收着,直到刚才还带在身上。我还是相信,她是爱我的,虽然多了一个楚绣衣,但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位置,我一直相信。」说到这里,他「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徐涵卿上前握住他的手,沉痛道:「别再说了,庭方。」
言海宁这时不知用甚么方法,在他鬓边轻轻地一弹指,韩庭方立时软软地倒了下来,徐涵卿赶忙帮他将韩庭方安置在床上。言海宁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将其中一粒药丸给韩庭方服下了。
柳圆真摇着头,口中喃喃着:「原来竟是这样,我们四人,竟没有一人得其所爱。报应,真是报应。庭宇他爱谁都好,为何却偏偏爱上了自己的大嫂。他这般对我,他死了是他活该,是他活该。只是,为什么他死了,我还是一直想着他,我看着他死了,一切却好像跟以前一样。大哥...是无辜的,」她怔怔看着韩庭方,流下了眼泪:「他好傻不是么?为什么?这究竟是谁的错?我们四人为何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她这时抬起头来看着徐涵卿,摇摇头道:「你是对的,你是对的,夫妻理当恩爱一世。我那时才发现我仍会爱他一世,不论他究竟爱谁,总有一个人如此。我是,大哥也是。」
言海宁和徐涵卿留下来照看韩庭方,其他人一直到出了房间后都是沉默着。
言海宁在众人离去后,重新为伤口上药,徐涵卿在一旁帮他,两人都是不发一噢。
这时言海宁忽然低声道:「为什么他们要为了别人,把自己弄成这样?每个人都不好受?」他说这话时,低着头,手上还在处理伤口,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徐涵卿闻言抬起了头,怔怔地想着,缓缓开口:「情之一字,最是教人销魂。若为相思,海深水阔能耐何?若是落花有意相逐,流水无心起波来,却是无论如何也勉强不来。只是既已结发为夫妻,里当恩爱两不疑。若是心中仍有他意,教人情何以堪?」
教人情何以堪?他一字一句说着,印入心坎里。
言海宁仍是低声道:「情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痛苦?」
徐涵卿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韩庭方,轻声道:「有情人都愿君心能知我心,若是心有灵犀,便是人间至乐。但最是难明便是人心,枕边之人怀有他意你却不知,怎么不教人难过?若你真爱一个人,便会明白。」
言海宁见韩庭方就算失去了意识,仍是紧抓着手上的香囊不放,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喃喃道:「爱一个人?爱一个人是甚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