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洛云心淡淡说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转过头来。”
乌姬皱着一对柳眉,委实难以下决定。
洛云心叹了一口气,其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萧索之感,彷佛对人生已经厌倦失望,却又极为温柔地开口:“答应云心好吗?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云心不愿意见你受到任何伤害。”
“好,我答应你,以后不再随便来找大哥就是了。”也许是惑于那种温柔与绝望,乌姬无奈地说道。
洛云心轻声一叹,那飘渺的叹息声逸入雨中,缓缓地回过头来,长发飘飞在打进来的雨丝中,更添几分诡异的虚无感。
乌姬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那美丽无瑕的容颜在她眼前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徒然带给人一种凄凉之意,与记忆中无两的美貌在雨中竟然透出一种诡异的艳丽之感。
轻叹一声:“保重了,乌姬!”话声未停,纸伞、人影、雨景已经溶为一体,洛云心有如飞燕一般轻巧的身形没入雨中,再也看不见。
隔天她茫茫然上了船回家,爹亲也没说什么,洛云心不再被天雕堡之人提起。
如今恍然,已经十年过去了。
* * *
“乌姬?”
乌姬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十年,真是好快。”
“是啊!”洛云心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心想等会儿是否要带点东西给九天。
乌姬盈盈水瞳望着洛云心好一会儿,忽然绽开一笑,“云心,你不一样了!”
“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一点都没变吗?怎么又改口了?”
乌姬深深看着洛云心:“不,十年前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身上有化不开的郁抑难平,虽然人未衰,心已老。如今见你,却觉得以前那个云心大哥又复活了,不然怎么会让我觉得你如此风采照人呢?”她看了洛云心一眼,试探道:“是……他吗?”
洛云心一脸茫然;“他?他是谁?”
乌姬一看他神情,忍不住“嗅嗤”一声娇笑,绝美容颜上一片促狭:“云心不是说过说谎是不对的吗?怎么现在一副装呆的样子?就算你瞒得过他人,也骗不了乌姬的!”说完再也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
洛云心一阵发窘,到底这丫头越大越精明,还是自己越来越不长进了?话说回来,要不是某个人旁若无人地对自己搂搂抱抱,也不至于三两下就被乌姬拿来当消遣的乐子。
乌姬好不容易笑完了,看洛云心一语不发只是端着酒杯的样子,知道自己有点太过份了,连忙吐吐舌头,只是这个动作引来洛云心大摇其头。
“乌姬,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这么任性调皮是无所谓,但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吧?”
乌姬耸耸肩,那动作又是一种俏皮可爱不失娇媚的风情:“人家也不是痴情到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啦,只是讨厌的苍蝇飞来飞去,看中意的家伙又像根楞木头,真真要把人家给气死了!”说到气处,她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那你自个儿不会去和他说?”
乌姬的脸陡然红了,一时默然不语。即使乌姬和洛云心相识了这么久,洛云心也未见过这女子有如此娇羞恼怒的神情,那绯红妖艳的容颇几许少女的忸怩不安,又带着女人特有的风韵。终究是个丫头要是早日将这脸蛋儿上的神情露给那根“大木头”看,还怕苍衣不手到擒来吗?
从要到天雕堡的路上他就明白苍衣的神情里带着什么讯息了,现在看到乌姬的神情,心里又笃定了三分。
“乌姬,你要把握机会。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不会拘束你、放你自由自在,却又能牢牢抓住你的丈夫,眼下就有一个人选。错过了,也许再也没有。”
洛云心喝完今晚的最后一杯洒,然后娇小纤细的躯体站起,仰望已经繁星满布的夜空。他轻声说道:“寂寞……真是一种叫人难耐的东西,我竟然为了它耗了整整十五个年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过去我那么寂寞、那么痛苦,都是自找的。人生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不超越痛苦的话,就无法看见这些事物的美。你没有我的包袱,就要活得更快乐一点,知道吗?”
乌姬没有回答,一时亭内无声。
“明天就要离开了吗?”
“嗯。”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洛云心转过头:“谢谢你,但是也请堡主做到这个程度就好,各人自有其命运,堡主对本宫的招待不胜感激,但本宫明天就要离开。从此以后,愿君保重!”说完,洛云心没有再回头看乌姬一眼,就此飘然离去。
从此之后,就算不再见面,也知道彼此会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第十四章
第二天,照例天雕堡又派出了十数批人马往大陆各地而去,而只停留一夜的两个神秘客人在天明之前,就消失了踪影。
过了数天,天雕堡忽然宣布所有产业由原本堡内的二总管接手,原堡主乌姬和大总管苍衣从此不知所踪,连天雕堡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去了哪里。
* * *
“还是没找到花漾宫主吗?”暮色里,一个魁梧的身影仰望着天色,冷冷地问道,他的手里还把玩着两颗拇指大的珠子。
后面一群人跪了一地:“属下追丢了假的花漾宫主……而真的花漾宫主竟然半途下船到了乌江口,因为乌姬帮她的关系,所以现在跟丢了,花漾宫主太狡猾了……”
砰!一个珠子从男人手里射出来,把众人头前的地面打了一个洞。“蠢才!跟丢假的就罢了,连真宫主的尾巴都拉不着!不过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鬼……竟然让他们走掉了!没有用的东西!结果乌姬也消失了!被女人和小孩玩弄,你们不丢脸吗?”
他转过身来,如豺狼—样狠恶的视线盯着手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没在他们上山之前将他们活捉,你们就提头来见!”
“是、是!”属下们面色如土地退下了。
当手下退下之后,天高门主坐回椅上沉思不语,忽然后面传来低语。“门主,需要我们出动吗?”
“想不到只是一个小丫头,居然要用到我的四堂堂主……不过以她的身份,也不算不恰当。”天高门主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以假的花漾宫主为饵,将那个真宫主带到我的眼前,本门主倒要看看这妖女长得如何模样,竟然可以像泥鳅一样三番两次逃离天高门的视线!另外,将霸天宫布置在南方的眼线通通铲除掉!”
“遵命!”
* * *
荒山小道上,一匹马载着两人慢慢前进,正是洛云心和凌九天两人,他们混在天雕堡的快骑中出了天雕堡,一路上十分平静。
两人虽然还在冷战中,却很有默契地只谈正事,凌九天听了洛云心简短扼要的说明之后马上就掌握住了他们的情势,但是还是忍不住叹气。
“居然要我们单打独斗地上山去?”
“我可没这么说,南方是天高门的势力范围,霸天宫很难有所发挥。但是太拘泥于外表的话,就会受到欺骗。说是夺取血吻,但也不过是骗子和骗子互相玩弄罢了。”洛云心耸耸肩。
“是很简单,但是拿到东西之后,就是怎么回去的问题了。”如果他们“有幸”可以取到东西的话。
“先不说这个。”洛云心很难得地选择了逃避。
凌九天看了下天色,明月初上,星星开始闪着迷蒙光辉,“是不是该休息了?”
洛云心蹙眉:“好吧,地图上面注明前面会有一个小湖,我们就在那儿过夜。”
因为绕远路的关系,他们比预定的行程多出一天,也表示回霸天宫的时间更少了一点,所以头两天只好拼命赶路,当然人马都吃不消,但这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一出天雕堡,两人立即感觉到有人在跟踪,玩了点花样才将对方甩掉,可见来者不容小觑。他们两人走在山路上已经两三天了。练武之人的体力本来就胜于常人,只是若是不停下来休息而要逞强前进,最后倦怠感会排山倒海而来,所以不休息不行。
尤其是洛云心,凌九天注意到他根本就没有睡好,即使睡着,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惊醒过来,虽然说练武之人的感觉本来敏锐,但是云心的表现似乎太过紧张了,除了上山采药外,一定还有什么事情让他烦忧。
想起常月公子对他的忠告,凌九天沉默地不发一语,若是他现在再逼问云心些什么,之前在天雕堡的事还没解决,又给云心这么大的压力,只怕云心会撑不住。
他不自觉地搂紧了怀中人儿的纤腰,这么瘦弱的身体,为什么总是背负着比别人多的责任和伤痛呢?更叫凌九天沮丧的是,纵然他开始慢慢接近云心的心了,但是他们之间并不是对等的,总觉得云心无法拆掉他们之间师徒的屏障,真正地将自己完全与他交心。
说叨白一点好了,洛云心一直在给自己一步退路,凌九天虽然隐隐发现了,但是他怎么能因此而责怪洛云心?
一个被伤害多年、孤独了多年的人,强要他在短短时间内去完全相信一个人,未免是强人所难了。人的天性本来就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不让自己伤得太重,若他要怪,只能怪自己给云心的安全感不够,使得洛云心无法完全对他推心置腹,发生了什么事只像蚌谷一样抿唇不语,什么时候,云心才愿意完全相信自己呢?
* * *
他们在一处湖边下了马,凌九天将缰绳系在树上,洛云心纤手微拨打火石,顷刻一小堆营火已经升起。两人这时对坐在火边,相对无语。
“再过了一个山头,就可以到平地了吧?”最后,还是凌九天先打破沉默。
“嗯,但是麻烦也增加了。”
闲聊间,凌九天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乌姬。
“你还在意她?”
“有点。”凌九天闷声说道。他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妒意呢!每当想到要离开时,乌姬在云心脸上狠狠亲了一记那一幕,凌九天的妒火就是不听控制地狂烧,真想用雷劈死这女人。
“你实在是……”洛云心不知道要怎么说,但是这是自己不好,总是态度这么若即若离,看了凌九天愈少出现笑容,看他愈加忧部愈加俊美的脸庞,洛云心宁可九天只是爱缠着自己的少年。
* * *
其实凌九天不无反省,他是不是将云心逼得太紧了。
常月公子便这样告诫他切勿操之过急:“沉住气,等洛云心愿意跟你说什么时,你再听他说就好了。”
黑龙王望着水里洛云心和乌姬的倒影,沉思了半晌,才缓缓地说道:“我明白,你是要我不要逼的太紧就是了。”
“能了解就好。我先走了。”常月似乎很满意这个聪明的学生,他一摆鱼尾,消失在黑龙王面前,临走前不忘交代:“为了要让‘血吻’提早开花,你倒是费了不少功夫!但是错过花期,神通广大如你也无法比凋萎的花再开,自己把握时间吧!”
时间吗?黑龙王掐指一算,顶多再过七天,花就要开了。云心这段时间只会更加地愁眉不展,到底自己该如何去陪在他身边呢。
爱一个人哪……竟是这么麻烦,想起那娇小形影,黑龙王泛起一丝柔情的苦笑,饮尽杯中的美酒,沉吟不浯。
* * *
“九天,累了吗?”
“还好。”凌九天,—臂环住洛云心纤细颈项,修长手指爱怜地抚着那柔细发丝:“陪着你便不累,你才该多休息。”
洛云心闭上眼睛,用身体去感受凌九天拥住自己的那种温暖。
“怎么了?”耳边响起的是温柔的声音。
洛云心摇摇头,他不想在这时候多说什么,只想依赖一个人。以前他认为一个人独立自主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现在他觉得有一个人彼此依靠信赖是一件很好、很幸福的事,他喜欢这样。
只要被这个人抱着,他似乎就会开始轻松起来,觉得更有勇气……总觉得被这样深深地、热烈地拥抱着的感觉,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过了。准曾经这样抱着自己呢?洛云心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但愿这种幸福的感觉永远不要消逝。
洛云心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总觉得……好像跟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了?竟然希望倚靠其他的人……”
“如果是倚靠我以外的人,我可是会生气的。”凌九天的吻落在洛云心的额头上:“宫主只要爱我一个人就好了,好不好?”
“在你的眼中,难道洛云心是一个不专情的人吗?”洛云心作怒道。
“是个多情的人哪!”凌九天的手指着洛云心胸口,“你的这里除了我,还有好多好多人呢!不然咱们现在露宿野外是为了哪桩?”
被这样开玩笑地抱怨,洛云心显然也能了解凌九天玩笑后的些微抱怨之意,他的脸颊红了红,低声说道:“或许,这就是轩辕战无法放开石小雅的原因吧?人,终究不能忍受孤独的……”
“我也不能忍受长夜寂寞深闺无聊的。”凌九天眼睛一眨,又不正经地开玩笑。
轰!洛云心的脸整个全红了,他狠狠瞪了凌九天一眼,一推凌九天胸膛,坐到一边:“得寸进尺的家伙!快睡吧,今晚我来守夜。”
“宫主不睡吗?”
洛云心摇摇头:“我睡不着。”
“哦——!原来宫主会认床啊?”
“胡说什么?练武之人哪有什么认床的问题?”
“心里不安更要好好休息不是吗?”凌九天笑嘻嘻地靠近洛云心,一脸天真地说道,可是被衣角遮住的一只手却开始泛起水色的光芒。
“我说不要就不要!”洛云心瞪着凌九天:“再拖拖拉拉连睡的时间……”
凌九天忽地伸手往洛云心脸上一拂,洛云心纤躯震了一下,忽然觉得一阵倦怠感袭来,他低吟一声,双眼阖起倒在凌九天怀里,沉沉睡去。
一直等到洛云心的胸膛规律起伏一阵子之后,凌九天才轻轻地将他放倒在火堆旁,将所有的御寒衣物都盖在他身上,自己则趴在一边欣赏云心的睡脸。
“好可爱……”凌九天满足地叹息,洛云心沉沉睡着的样子真美,就有如一个大娃娃,柔软美丽的手脚,几不可察的呼吸、四散的乌黑长发、双眼眼睫在脸上留下两痕淡淡的阴影,白晰的脸色虽然还带着一点严厉的神色,但是那安详的神色、红润的嘴唇,使那种睡着的姿态有如海底夜眠的珊瑚,娇艳不可方物。
“晚安,云心。”他吻了吻洛云心的额头。
梦境中的洛云心只觉得似乎有人一直在自己耳边热情呢喃些什么话,但是当他要凝神静听时,却觉得自己的意识不停地跌落深处,最后陷在一团软绵绵的云里。他卧在云团中,就好像在谁的怀抱里一样,既觉得幸福,又安心,彷佛永远这样躺在这里也无所谓一样,以往的痛苦都消失了,他现在只是纯粹的自己。
这个梦好美!如果能和“他”永远这样懒洋洋地躺在云端上就好了。
真的,若是能够永远这样懒洋洋地躺在云端上,和那个人一起玩耍嬉戏就好了……
* * *
今夜很难得地下起了大雷雨,雨夜中,霸天宫里的人们各有心事。
墨凌坐在洛云心的书房里,桌上的公文在她明快准确的处理后,已经都差不多了。当一切结束后,她起身走到窗前,洛云心的居处是位在一片大湖中间,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烟雾朦胧中轩辕宫的万盏灯火依旧美丽壮观。
“说是为了天下人,却负尽了身边所有的人,这种人生也真是……”她自言自语道。“但那也是你的路,对吧?”
而轩辕战衣襟微敞,斜坐在窗旁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手上的夜光杯缓缓地晃动着,里面的血红液体映出了血红色的影子。
“有人能够了解呢……”微笑着,饮下。
墨凌看着远处为自己担下一半宫务而在宫里奔走不停的人影,低声地说道:“又下雨了……”
* * *
“云心,你还在生气啊?”说话的是一个老头,如猴子般苍老的表情上,一双无神的眼睛带着不安,细声地问着身边老太婆。
“我问你,你哪里来的安魂药?”竟然被自己的徒弟给撂倒,洛云心虽睡了场好觉,却因为觉得丢脸,着实闹了好一阵子脾气,一路气鼓鼓地到现在。
一想到在面真下云心板脸嘟嘴的样子,凌九天便一阵惋惜现在看不到,但他哪敢让洛云心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少不了又是一阵陪笑:“没有啊,我哪有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