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三皇子躺在床上,出气都不匀实了,地下的御医们又一个赛一个的像木桩,亮宗气得失去理智:"来......来人,全给我拖出去,杀......"此言一出,御医们全变了脸色,一齐望向皇后。
皇后清了清嗓子,正要发言劝解。一个三十多岁的御医突然站起来:"皇上,让微臣来试试吧。"亮宗像抓到救命稻草:"你能行?可有把握治好三皇子?"
该御医面容平静:"把握臣不敢说,但三皇子现在的情况皇上您也看见了,治总比不治要强。事不宜迟,如果皇上信得过微臣,就赶紧疏散了众人,听臣把想法回禀一下,具体怎么办还请您定夺。"
亮宗闻言哪能不依,立马挥手撵走众御医和皇后。御医们鱼贯而出时,每个人都多看了那个站出来的御医一眼,好像在做临终诀别。有人认得那个御医叫卢秀实,似乎是从民间被保举上来没几年,为人一向低调,不吭不哈。大家均想:也不知他是为了名利甘冒大险呢,还是为救大家挺身而出?总而言之是没经验啊,没经验......
现在文绮殿里只剩了三皇子的人和皇上的人,还有一个叫卢秀实的御医。亮宗急火火地问:"你有什么法子可治三皇子之疾?"卢秀实道:"回皇上,事已至此,微臣就实话实说吧。三皇子现在已经危在旦夕,臣刚才仔细看了看,他好像是被人用一种植物汁液灌入体内,久而久之,汁液在体内凝固,与血肉相连,隆起于体表。过去三皇子应是一直服用软化汁液的药品,才使得汁液不致过于凝结。然而此药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旦停服,凝结更甚,且极易侵蚀血脉,发生异变。如今三皇子就是因为久不用药物,汁液已彻底冻结,坚硬如铁,吞噬血肉,不用多久,三皇子就算不被吞噬致死,也会活活痛死。"
亮宗大急:"那该怎么办?"
卢秀实道:"不知道是何人如此黑心无良,这般迫害三皇子。说实话臣也没治过这种病状,但朋友的一本海外奇书上,却有提到此症。臣甘冒杀头之罪,想救三皇子一命,只不知皇上肯不肯跟臣冒这个险?"
亮宗道:"冒险?若是不成,三皇子会怎样?要是不冒险又该如何做?"
卢秀实道:"如果不治,三皇子活不过这个夏天;如果皇上不让臣行险,臣只好给三皇子开点化瘀通气之药加以缓解,也许可以熬到今年立冬,只是病疾已痼,怕是淤积难化,收效甚微......"
亮宗怒道:"照你这么说,除了冒险,三皇子是必死无疑了?"
卢秀实也不害怕:"回皇上,就算冒险,也未必救得了三皇子。臣所说的冒险,就是用利刃将三皇子胸部打开,取出异物,如果成功,方可保三皇子无虞。然而三皇子体质甚弱,未必能撑得住,何况异物离心脉甚近乃至已然相连,更是险上加险。至于开胸之后里面情况如何,臣未亲见,亦不敢妄言。"
亮宗听得心惊肉跳,语塞道:"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卢秀实一躬到底:"目前为止,臣认为没有。皇上如果再要犹豫,只怕冒险之策也不成用了。"亮宗被他搞得头大如斗,只得道:"好好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你要救不了三皇子,我就......"他本来想说杀了你,可想想这个御医既说出那番话想必也是个不怕死的,便改口道,"我就灭你的九族。"
卢秀实不理会他的恐吓,道:"既如此,皇上请出去吧。"
亮宗道:"你叫我出去干什么,你给三皇子治病就是,朕在这里看着他。"
卢秀实无奈道:"皇上若想三皇子好,还请体谅微臣。您在这里,微臣必定束手束脚,不能全心医治,万一有一点差池......再说刀光血秽的,恐冲撞了皇上龙体。"
亮宗只好退出,却又指定报春道:"你帮着御医,好好照看三皇子。"报春躬身遵命不提。
不说卢御医如何开始给绛蝶医治,却说被皇上撵走了的皇后怒气冲冲地回到仁明殿。一屁股坐在凤椅上,看见立在一边的侍卫黄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跟来了?还不在那边等着皇上好好赏你!"黄义只得跪下:"娘娘恕罪。"
皇后冷笑道:"你有什么罪!救了三皇子,立了大功才是,今后只怕我身边再也盛不下你了!我倒想问问,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灵便,今天怎么就露出好俊功夫?"
黄义辨道:"皇后娘娘恕罪,属下当时什么也没想,看见要出人命,自然而然就扑上去了。"
皇后道:"好个自然而然,只怕下次有人要刺杀于我,你自然而然地就躲开了。"
黄义面无血色,急忙道:"属下不敢,属下该死。"
皇后心里一动,盯了黄义半天,阴阴地道:"你跟他还真是有缘。黄义,我来问你,你对三皇子怎么看?"
黄义犹豫道:"娘娘这是何意?属下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三皇子,怎么敢妄加评论。属下只是牢记父亲教诲,效忠皇后,听凭指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后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黄义跪在地上,没人看到他握紧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
皇后实在是太过分了!父亲黄琥过去一直跟在她身边,应该把她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了吧。然而父亲生就了一幅忠心耿耿,尽职尽责的心肠,既听命于皇后,自然不会对她议论半个不字。只是从他时常皱起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话头里,黄义也知道他干得并不舒心。父亲天命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终于辞去贴身侍卫一职,回家养病。
皇后却看上了自己的武功,把自己要到了身边接替父亲。看得出来,父亲对此并不怎么情愿,但是忠君爱国的思想又让他不敢不从。父亲病重的那段日子里,总是昏昏沉沉地说一大堆奇怪的话,黄义不懂,也没有谁能懂。然而在他老人家弥留之际,却爆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当时,父亲拉着他的手,充满悔恨地说:"义儿,为父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听皇后的,把三皇子给卖了。三皇子是皇家血脉,金枝玉叶,我怎么能把他卖到人迹荒芜的分宁呢?为父自作了这大逆不道的事之后,一直寝食难安,想来阎王爷也忍不得,要把我抓去下油锅了。为父的过失是无法弥补了,如今你却又跟了皇后。皇后也是君,违拗不得,不管怎样你都得听命于她,忠心不二。你不能乱说,不能害了皇后,可是为父却得把这事告诉你,若有机会,一定要找到三皇子的下落,替为父赎罪啊。"
黄义不像父亲那么赤胆忠心,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金贵,虽然心里搁着父亲的临终嘱托,可想想既没时间,又没机会,也就罢了。及至听说三皇子被找了回来,心里还暗自高兴,想着父亲地下亦可瞑目,过去的一切,也许就这么算了吧。然而皇后接下来的作为,让他感到十分不满,只是作为一个下属,他又确实无能为力。今天偶然看到三皇子,却让他的良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后,或者说是自己的父亲,把三皇子害成那个样子!三皇子好歹也是皇族嫡系,却搞成那一幅不男不女,半死不活的狼狈模样。看今天那个情况,过去他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皇后她不但不悔过,还步步紧逼,非得致三皇子于死命不可,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守护
亮宗在门外等着,站起来又坐下,来来回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随身的小太监余安道:"皇上,天不早了,您回去歇着吧。"
亮宗正没好气:"滚,少来烦朕,朕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绛蝶。对了,明天的早朝也取消了。"余安只好知趣地退到一边。
这时,脸色惨白的报春端着一盆鲜红的血水和一堆被血浸透了的布条出来了。亮宗正想上去询问,看见那堆东西,头一晕,险些跌倒在地。余安赶紧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皇上,您没事吧。"亮宗喉咙干涩,头晕目眩,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就不是马上得来的江山,而是温柔乡里的皇帝,如何见过这种血腥场面?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看见报春已经又端了一盆清水回来,忙拉住她:"报春,三皇子怎么样了?"报春摇摇头没说话。
亮宗心沉入谷,站起来就要往里闯:"我看看。"报春急着叫他:"万岁爷!"她紧走几步,挡到亮宗身前:"奴婢说句罪该万死的话,您进去纯粹是给卢御医添乱。您再等会,我看卢太医就快完了,呆会让他给您说。"说完就甩下亮宗急匆匆进去了。
亮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见卢御医摇摇晃晃地开门出来了。亮宗如恶虎扑食一般直扑上去:"三皇子怎么样?"卢御医的脸色也不比死人好看多少:"皇上放心,已无大碍。"
亮宗拨开他走进里屋,卢御医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绛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胸口平平,缠着几根泛红的绷布,被褥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极尽狰狞。亮宗又是担忧又是心疼,转身问卢御医:"他这就算好了吗?"
卢御医道:"这个臣不敢说。按道理应该是可以了,不过三皇子体弱气虚,又流了那么多血,若要恢复,还得看造化了。"亮宗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那好,朕就在这里守着,直到看见三皇子好起来。你也不许走,在外边随时候着。"
卢御医道:"微臣遵命。"头也没磕就退出去了。
亮宗小心翼翼地在绛蝶身边坐下,想去摸摸又觉得他像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终于没有下去手。余安凑过来:"皇上,二更天了,您再不休息......"亮宗挥手阻住他:"朕今晚就在这里了。"余安无奈,皇上任性奴才可不能任性,寻思了一会,召人抬了一张床过来,硬着头皮道:"皇上,您先在这上边歇歇,三皇子好端端在那里,出不了什么事。"
亮宗经他一提,才觉得腰酸腿疼,看绛蝶也无异状,便去那床上躺下了。脸朝着绛蝶,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四更天左右,亮宗突然惊醒了。睁开眼睛,但见灯火昏黄,一片死寂,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略一翻身,马上醒悟,腾的坐起来,来到绛蝶身边。
绛蝶还是安静地躺着,黑发散落了一枕,身子缩在被子里,显得尤为瘦小可怜。亮宗凝视着他,觉得这情景似乎熟悉。对,燕妃死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亮宗也就这么看着她静静躺着,逐渐冰冷下去,从此销声匿迹。
那是多么可怕和绝望的感觉啊,如今再次笼罩在亮宗身上,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探在绛蝶口鼻上。一探之下,亮宗大吃一惊,睡意全无,连声音都抖得不像话:"来人,快来人......卢御医!"
亮宗这一咋呼,外边困得东倒西歪的太监宫女全醒了,纷纷跑进来。亮宗结巴地不成样子:"卢......卢......,你......,绛蝶他......他怎么......没气了?"卢御医揉揉惺忪的睡眼,不慌不忙地跪下:"皇上不必担心,是臣怕三皇子过于疼痛,给他服了麻沸散,又封了他天突、大椎等穴,阻住他经脉流通,令他暂时闭过气去。等疼痛略减,臣给他解了便是。"
亮宗这才放下心来,只感到一背的汗凉了下来,看看跪在那里的卢御医,也觉得他着实不易,便叫其他人都下去,对着卢御医道:"你叫什么?"
卢御医道:"卢秀实。"
亮宗道:"这回治好了三皇子,你要什么封赏?"
卢御医道:"回皇上,一切等三皇子好了之后再说吧。"
亮宗道:"无妨,你先说给朕听听。"
卢御医沉默片刻,道:"臣别无所求,只求皇上放臣回归故里即可。"
亮宗一愣:"回归故里?你不要朕升你的官?"
卢御医苦笑了一下。升什么官?又能升到什么地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甭管升到什么地步,还不是在皇后的手掌心里,从站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在宫里再呆下去。其实两年前他就已经萌生退意了,三年前因为医术高明被举荐进宫,本以为可以光宗耀祖,把医术发扬光大。却不料宫内如此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作为一个品级最低的小御医,在天威难测,变数多端的深宫大院,除了战战兢兢、按部就班,以求保住性命,加官晋级外,哪里还有闲心钻研医术,更别提普救众生了。所以,窦太医那天在御医院训的话,别人照着做了,他却毅然违抗了。是不忍看三皇子就这么死去,还是厌倦了这种与医道相悖的生活,想趁机离了这里?他不知道,或许两者都有吧。
总而言之,这里是呆不得了,也许回归乡野,治病救人,才能够让自己寻到久违的快乐和医者的满足吧。想到这里,卢御医昂起头,坚定地说:"臣不要。臣只要离开。"
亮宗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那朕赏你良田千金,让你回去造福乡亲吧。"
卢御医深深叩头:"臣谢主隆恩。"
探望
三皇子入宫前的种种往事,加上他死里逃生的这番折腾,没几日就不胫而走,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皇上虽然传令不许再提三皇子的过去,可大家的嘴是堵不得的,何况一向把后宫管束得铁桶似的皇后面对传得热闹的流言蜚语,竟然不闻不问起来。
那天两个小宫女背地里在议论此事,正好被皇后撞个正着。小宫女吓得要死,因为谁都知道皇后最讨厌背后传三惑四的人了。不料皇后不但没有责罚她们,还笑了笑。有了皇后默许,事情传得更加厉害,不多久连从来少问蜚短流长的太子都知道了。
太子听说了那些事之后,心中五味杂陈。想起前尘种种,不禁感到十分地不舒服。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母后上次做的事也有点太不厚道了。虽说事后她把自己大骂一顿并说她的所做作为完全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可是那样的揭人伤疤,未免太过赤裸和狠辣。当然,自己没有妇人之仁,成王败寇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如果谁要阻碍自己的登基之路绝对会被毫不手软地铲除。但那个柔弱美丽的弟弟真的会和自己争么?无论母后怎么说却老是无法相信。或许是自己看错人了?可是听说他病得命悬一线,为什么心里会空荡荡的,很想去看他一眼?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就再也压制不住,太子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穿上衣服就走了出去。他并不知道绛蝶的住处,又不想让人带他去,打听了好半天,才摸到文绮殿来。文绮殿与慈元殿毗邻,太子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后妃。后妃们看见太子不禁大为惊异,因为太子自16岁成年之后,就几乎再没来过这边。
太子站在文绮殿门口,脚却犹豫着迈不进去了。自己这番过来,唱得算是哪一出?是探望吗,还是会被看成幸灾乐祸?冒冒失失赶过来,是不是有些师出无名?太子敲敲脑袋,对自己很是恼火。这是怎么了,我可不是一个处事犹豫,婆婆妈妈的人啊。
想到这里,他手一伸便要推门。这时门却先开了,一个小太监走出来,看见太子不仅一愣,连忙跪下请安:"太子殿下。"太子有点尴尬:"三皇子好些了吗?"
小太监道:"三皇子好多了,太子殿下请进吧,皇上也在里面。"
"父皇也在?"太子突然不想进去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那我改天再来吧。"可是光宗在里面早听见有人说话,便问道:"谁在外边?"太子见躲不过,只得整整衣襟走了进去,穿过屏风,迎面便是绛蝶的床。
绛蝶斜倚于床,上次天威园见过的那个小丫环跪在踏毯上,正一口口地给他喂药。亮宗则坐在床边关切地望着,看上去倒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