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凉雾

作者:凉雾  录入:01-09

而这种沉重尚可忍受,不能忍受的是硬生生被强迫转变成人身带来的强烈而巨大痛苦,仿佛是被无数银针刺着的疼痛随着身体部位的具体物化而行,法术行走到哪个部位,刺痛便如影随行,殷已有千年未曾尝试过这种身体带来的疼痛,一时痛得遭受不住,凄厉地一声惨叫,滚倒在地上。
怨魂见他这么大反应,不由暗自一惊。他是先被东方紫施了凝魂术变为人身后才戴上这颗珠子的,根本不知道用这珠子直接施术法力会如此霸道。心中不由呯呯乱跳,见殷在地上痛得打滚,起初还听得到他模糊的呻吟,渐渐便蜷曲着不动了,心下暗骇,一时来不及深思便慌忙弯下去查看殷的动静,拨开他脸上的头发才见他满身满头的大汗,双目闭着,竟已痛得晕了过去。
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忽然又反应过来唰地一下站起,心中十分懊恼。嘴唇动了两动,终于撇嘴冷笑,恶狠狠道:"让你痛一下也好,你当这人皮是好披的么!"
殷早已痛得昏迷,哪里还能答话。怨魂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俯下身去细看,只见他几缕汗湿的黑发弯曲地贴在雪白的脸上,眉头紧紧皱着,嘴唇也痛得发了白微微张开,似控诉、似哀怨,让人忍不住爱怜却更忍不住想要施虐。那怨魂目不转睛看着,心中微微一动。他没念过书,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但此刻却也模模糊糊觉得自己虽和殷是一个模样,却断然没有他这样的韵味,魏可孤与东方紫格外偏疼他,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呆呆想了一会儿,忽然,他缓缓伸出手去,去解殷身上的衣裳。

阳光炽热,树上蝉鸣得更响,窗外的茉莉花香香味也越发浓了起来。
幽静的小屋内,有人穿着远古的汉服,大领、广袖,揽镜自照。
镜中的少年乌黑的发上只簪了一根古朴的玉簪,容颜单用秀美二字尚不能形容,只是眉目之间颇有点冷意,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感觉。
看着镜中的自己,少年眼光挑剔,左右转了转脸,不一会儿便皱一皱眉,仿佛自己也不是很满意,自言自语道:"这表情不对。"
即使模样再相似,也穿了他的衣服、簪了他的发簪,但若是表情不到家也还是没有办法冒充他。
收敛了脸上那股子阴冷,又对着镜子试了几次。微笑的、蹙眉的、托腮的、哀愁的......各种各样的表情神态都试了那么一次,却还是觉得捕捉不到正主儿的神采。
差在哪里呢?
转头看了看地板上躺着的昏迷少年,赤裸的雪白身体蜷曲着,看上去象只无辜的小羊羔。细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又认真回忆了这千年来与殷相处的细节。公子殷不是面部表情特别丰富的那种人,基本上也没怎么什么大喜大悲过,多数时他静若处子。虽说两人的面貌极其相似,但实际上是有很大差别的。公子殷就算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仍然让人觉得很柔和,睫毛那么一闪抬眼静静看着你,要说的话就都出现在眼睛里;而如果换成自己的话,面无表情只会显得阴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这样的话,要怎么瞒过那个人呢。
蹙着眉发了会儿愁,忍不住又要迁怒于殷了,恨恨地道:"倘若没有你多好!"那就不必费心冒充,而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刚才坐在桌前冷冷看着睡着的他时,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把竹帘卷起--只需用镜子反射一道阳光,便可教他瞬间灰飞烟灭。很想很想这样做,结果,倒底还是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一来为自身考虑,不知殷若魂飞魄散自己会不会受到什么牵连;二来却是忌惮东方紫与魏可孤。倘若事情败露,东方紫会如何施以报复自不必细说,魏可孤......只怕更是恨到骨子里去了吧......
要怎么处置公子殷呢?
还是照原先设想的那样好了。
也许那样做比让他灰飞烟灭还要来得生不如死吧......
怨魂唇边缓缓露出一丝冷竣的笑意,喃喃道:"东方紫,你那样对我,我还想着把你老情人送还给你,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一个温柔的笑语声接口道:"是么?承蒙挂念,那多谢了。"竹帘忽然无风而动,晃眼间,屋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出现,怨魂当场就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就好象是见到了鬼一样。
--不,这种表述有点问题。公子殷倒是只鬼,但他见到他表情却没什么大的变化,非但一点不害怕,甚至还能用心机使手段去陷害他。而现在出现的这个人,实在是比鬼厉害得太多,邪恶得太多,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东方紫。c
东方紫一进来,连眼角都没扫他一下,目光已经落在那昏迷少年的身上。看了他此刻的眼神,才明白什么叫做柔如春水。
也没见他做什么大的动作,仿佛是眨眼之间殷就被东方紫拿外衣裹住抱在了怀里,细细端详了半日,轻轻唤一声:"殷儿......"有点心疼似的拿袖子去揩他脸上的汗水。他揩得如此仔细,动作却十分轻柔,象是生怕把他惊醒了似的。怨魂在旁边看着,忽然心都凉了。
此刻的东方紫柔情似水,哪还有半分那一夜的粗暴,当时自己疼得几乎晕死,根本没有办法动用脑子,现在才想到当夜东方紫若真的当承欢的是公子殷,他又怎么舍得那样对他。
原来这个人早就知道他不是真的。
所以他才从头到尾没叫过他一声‘殷儿'。
所以他才叫他记住一切是他自己自愿的。
如果是公子殷本尊,他还会舍得那样轻贱他,要他做他做过的那些事么?
一瞬间只觉得满嘴发苦。
"......你......什么时候......"
东方紫这才把眼睛从殷的脸上抬了起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多,就一眼。
然后就又把视线温柔地凝伫到了殷的面上。
"也不算太早。"东方紫慢条斯理地告诉他,"本来只是怀疑而已,直到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才确定。"真正的殷儿是打死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来的,他于房事上十分羞怯,当年两人行房时虽然会很乖地任他摆布,却往往会羞得一直闭紧眼睛,需得使出无数甜言蜜语坑蒙拐骗才能骗得他睁眼看看他。
怨魂伸手啪地一下按在桌上,五指缓缓扭曲,揪紧了桌布指节都发紫了,声音一字一字从牙缝里逼出来。"那你还--!"
东方紫瞅着他,唇边缓缓露出一个十分得意而恶毒的微笑。"上好猎物送上门,我为什么要放过不吃呢?"被骗了这么久,他也不是心胸宽广的君子啊。
看着少年气得发白的脸孔,索性再恶意地加上一句,"再说,那些下贱事我怎么舍得让殷儿做,难得你这么象他,又吸得我很爽--"少年揪着桌布的五指猛地放开又猛地揪紧,脸色大变,唰地一下发青,又唰地一下红得似要滴血,象武林高手走火入魔的前兆,眨眼间换了好几种颜色。
东方紫一笑,慢悠悠道:"你可是恨不得杀了我?来来,请动手罢,现下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少年瞪着他,目光凄厉如剜刀一般要剖腹挖心方能解气。东方紫却浑不在意,浅笑中带着点鄙夷,什么叫东施效颦?眼前这个就是了,以为打扮成殷儿的样子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么?
少年的嘴唇微微哆嗦着,不是怕,却是气的。又气、又恨,偏又拿此人无可奈何,只恨上天不长眼,为何不一道闪电劈下将眼前这恶魔劈死啊。
哆嗦了半日方恨恨道:"东方紫,我不信你没有报应!"
东方紫头一仰,刚要哈哈大笑,忽然想起了怀里的公子殷,硬生生压低下来。这下轮到少年嘿嘿冷笑。俗语说一物降一物,东方紫,你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待他醒了你才知道。
那少年的表情令东方紫心中十分不爽,翻一个白眼,哼一声穿窗而出。怨魂嘿嘿冷笑着,笑到一半,忽然一股酸水冒上来,再也笑不下去,蹲下身哇地一下大吐特吐。
他本就对那种事十分恶心,那种又涩又腥的液体射在嘴里当时就令他作呕,东方紫却偏要逼他吞下去。虽然事后吐了个昏天黑地,也拿清水和青盐漱了无数遍嘴,但这几天都没有食欲,更觉得嘴里随时都有种腥苦的异味。
本想努力忘记,但东方紫适才一提,那种鲜明的感觉又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那种被玩弄轻贱的耻辱感。为什么都当公子殷是宝,而当他却是根草?凭什么就要这样作践他轻忽他?他也是个人呀......
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进来,见他蹲在地上呕吐,大吃一惊,紧张地几步奔过来,扶了他肩头问道:"小鬼!你怎么了?"
乍听到这个声音,怨魂身子微微一震,满怀怨恨都化作了无尽的委屈,回头望见魏可孤焦灼的面孔,张嘴还未说话,已泪如雨下。

第 20 章

正是无巧不成书。这世间事,原就有些阴差阳错的。
倘若在正常情形下,魏可孤必不至于这样轻易便被怨魂糊弄过去。他与公子殷同行同寝也有这么长的时日了,再加上两情相悦,正是满腹心思都关注在对方身上的阶段,那一颦一笑、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断断不能逃脱他的眼睛。更何况怨魂的性子原就比殷要来得刚硬,举止动作远不如他舒缓轻柔,若是硬要模仿,难度也颇大。
但偏偏却这么巧,怨魂被东方紫一番羞辱,无限悲愤委屈中见了魏可孤,便如见了自己最亲的亲人一般,那泪珠纷纷洒下来,这样的软弱姿态于他来说算是难得一见,更当场就把魏可孤唬了一跳。
他一进门见到殷呕吐已是一惊,再被他一哭更乱了心神,及至怨魂哭着扑入他怀中他拍着他的背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却发觉掌心传来温热的体温时,那真是惊诧异常,难以置信地抬了手掌细看,一时哑了口,岂止说不出话来,简直连脑子都乱成一团粥了。
那怨魂原是真哭,见魏可孤如此紧张--他未必懂得何谓‘关心则乱',但却知道要善加利用时机--心念一动,哭得越发悲切起来,只是忽然觉得倚着的身子猛然一僵,知道他已经发觉自己这个身体竟是实体,心中不由暗惊,顿时就打起了鼓,七上八下,哭得也渐渐不专心起来。
他从未对谁产生过依赖之心,却独独对魏可孤是个例外,此刻只怕瞒不过去--他为了留在魏可孤身边而肯冒充公子殷,已经算是放弃了他的骄傲和自尊。但若是瞒不过去,只怕魏可孤便不会这样温柔地抱着自己、也不会紧张地询问自己了吧。自己再怎么委曲求全,他也是不稀罕了吧。
他这样想着,心底只觉得悲哀,下意识地抽噎着揪紧了魏可孤的衣襟,身子轻轻发着抖,若说此刻他这模样有三分是装出来的,却更有七分是发自内心。
魏可孤呆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见他微微地发抖,不觉心头一痛,连忙抱紧了他,暗责道:"多半是被这变故吓着啦,我却在想些有的没的。"手上微一使力,将他抱到床上,又拧了一条手巾过来替他细细擦面,口中安慰道:"没事,没事了,......别怕啊......"
那怨魂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怔怔看着他。只见魏可孤坐在床沿,半弯了身子仔仔细细地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眼泪、嘴角秽物,眼神说不出的温柔怜惜。不觉看得痴了,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了他的手,牵到腮边,将脸贴上魏可孤的掌心。
这种无限依赖温存的动作,令得魏可孤心中柔情涌动,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细腻的面庞、柔软的长发,一边放软了音调问道:"小鬼,怎么了呢?"
怨魂凝视着他,自知这男子的怜惜眼神、温柔语调、乃至象是无限宠溺的轻抚于自己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因此倍加眷恋。踌躇了半晌,脸在他手上轻轻摩擦片刻,抽抽噎噎地道:"魏......大哥,你不要赶我走......"
魏可孤心中奇怪,停了停方笑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舍得?"只觉掌心所触处,肌肤细腻、温润宜人,心中不由暗自琢磨道:"我出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鬼怎的就由鬼变成人了呢?莫非这世间真有大罗金仙?"沉吟片刻,正待要询问,却见那小鬼听了他的保证,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放松一般吁了一声,就着贴着他手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这两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寝,此时此刻方自松懈下来。
魏可孤见了,心头无数疑问都只得暂时放下,注视着他的面孔,暗暗自我开解道:"罢了,等他醒来精神好些了再问罢。"

这一着掉包计,李代桃僵。且说公子殷,昏昏沉沉中被抱回了天一教总坛,犹不知身边人事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直至午后方自悠悠醒转。
七月天原本暑热难耐,一天之中,又以午时最为闷热,但东方紫这一处房间却是避暑的好地方。
几间小轩偏建在一大片竹林之中,那门窗桌椅俱是竹制,炽热阳光透过竹叶映进来,颜色已非金黄,却是一片淡绿。满屋绿意清幽荫凉,案头摆放了一只青玉碟,盛了浅浅的水,围着一圈白玉兰散发幽香,再加上凉风细细,端的是一处好所在。
--若是平时,公子殷指不定便会为这匠心独具而点头称许,但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心情来欣赏这幽静环境。
一醒来,这陌生环境便教他怔忡,及至察觉后颈传来微热呼吸,腰上也沉甸甸地横了条手臂--低头看去,那一截衣袖白缎上以银线绘着流云图案,华贵无双,却不是熟悉的魏可孤的衣物。不由霍然一惊,转头便去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这一看,直把他魂都吓飞了。
那东方紫斜倚在他身后,以手支头,却并不是午睡,反而睁了一双眼正自凝视着自己。刹那之间,殷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响,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唰地一下冻凝固了,瞪大了眼,呆若木鸡。
......
那东方紫凝视着他,露出微笑,眼中柔情似水。
"......"嘴唇一启一合,但却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殷只觉得眼前金星点点。
是不是做了恶梦?
一梦醒来,见到的还是魏大哥?
看着那人住了嘴,面上露出关怀的表情。"......殷儿?"他在叫他的名字,然后伸手过来想要探他额头--
这一下殷是彻底惊醒了,倒抽一口冷气,啪地一下挥开他的手跳起来便逃。魂飞魄散之余双足发软,也不知是被衣摆还是什么给绊了一下,痛叫了一声便骨碌碌滚倒在地。
"殷儿!"i
东方紫连忙下了床想要上前搀扶,谁知才弯下腰,手还未碰到,殷已经撑了双手连连后退,面上全是惊惧之色,眼眶中甚至都蓄了泪。
这种极为明显的抗拒姿态对东方紫来说不谛为一种打击,身子不由一僵。
过了好一会儿,他象是不敢相信,颤声道:"......殷儿......你,你怕我?"
殷没有答话--乍然发现自己落到了东方紫手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东方紫的目光似是笼罩住了他,简直连动也不敢动--虽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怕刺激到他,但却忍不住把足尖缓缓回缩,尽可能地把身子缩成一团,离他远一点。
东方紫见到他这种无言的抗拒,心头一痛,也不管他拼命挣扎反抗,不由分说一把将殷抱入怀中。
他的殷儿怎么可以怕他?
长生不死的生涯并不易过,当日子一天天地重复,毫无新意,殷儿简直已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亮光。他为他成魔、为他追寻,为他逆天行事,他做了这么多,他怎么可以对他只有一个怕字?
难道在他心中,以往恩爱都不算数了?
他就只记住了他捅他的那一刀?
"你不能这样......"东方紫颤抖着,把他的头按紧在怀里,双臂紧箍着他,浑不知那种无形中透出的强烈占有欲已经令怀里的人恐惧到颤栗,只能发出闷闷的呜咽声。"我说了会补偿你的,你不信么。殷儿,你不信么?"
公子殷被他按在怀里几乎都不能呼吸了,脑子里一阵发晕,昏昏沉沉中,魂魄象是飞起来,回到了千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飘飘荡荡,他象是一个旁观者,看到了少年自雨中打马狂奔而来;看到他狂喜地扑入东方紫怀中,那人任他抱着,却突然发难;看到了少年那茫然的不知发生何事的表情;也看到了东方紫俯在自己耳边低语,看着自己眼神涣散地倒下,那人神情是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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