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傅霄侯便敌不过浓浓的睡意,抱紧了他沉沉睡了过去。
凤九就这么抱着他没有动,转眸看着窗外月色,思绪兜兜转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种神情又变得遥远,不可捉摸起来。
也许,他终究还是不愿看见霄儿伤心,他若要自己留下自己始终都不会拒绝......是吗?
凤九不清楚,他只是觉得累,心很累,他不可能一生都迁就这个人,再怎么舍不得,他始终还是想一个人。
或许、或许再分开一阵......经过的事他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他再怎么无动于衷,此时此刻也觉得筋疲力尽,也许,他连爱的力气都已被消耗得一乾二净,哪里还有心思对付眼前这个总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绪的人呢?
凤九垂下眸,借着月光看着傅霄侯沉静的睡脸,霄儿在他身边总能睡得安稳,可他却早已记不清上一次安安稳稳的睡觉是在什么时候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凤九并不在身边,傅霄侯心里一惊便掀了被子下床直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却见凤九好端端地端着早点走上楼来,见他一脸慌张的样子不由淡淡笑道,"怎么了?"
傅霄侯傻呆呆看着凤九的笑,口中喃喃,"没有......我以为你走了......"凤九并不是没有对他笑过,只是这时凤九的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竹林里,昨晚的事也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更没有想离开的意思,甚至有点闲适,还带着点调侃的味道,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刚刚重逢,而是一直在竹林里一起生活了很久的样子。
"进去吧,别杵在这儿。饿了吧?"凤九的嗓音还是很低,语调里却带着一贯的宠溺。
"师......"这个字傅霄侯几乎是脱口而出,可又因为不知道该叫他"师傅"好还是"君复"好,终于还是没有唤出口,只是怔怔地跟着凤九进了房间。
凤九也不管身后的傅霄侯,只是径自坐了下来,端过一碗粥放在自己面前慢慢吃了起来。
傅霄侯关上房门,走到凤九身旁坐了下来,然后他看见了凤九手腕上的伤痕。
骨感的手腕上交错蜿蜒的几道血痕很清楚,也很刺目。
他怔怔望着那些伤,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凤九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把另一碗粥端到他面前,再夹了一个包子给他。
傅霄侯拿起羹匙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这粥不咸不淡,可吃到他嘴里却有一点苦。是他心里的苦。
不免想到了用天蚕丝伤了这个人的时候,那根丝缠得那么紧,像是勒进了他的心,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我......"傅霄侯终于低低开了口,"我还认你是师傅,可是,我爱着凤九,所以我也爱着师傅。如果......师傅你讨厌我,不想看到我,我、会走。"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凤九,只是盯着眼前的那碗粥,等到他终于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完,他的头还是没能抬起来。
因为造成那些伤的人是自己,所以凤九没有责怪他,可他又怎能不责怪他自己?昨晚明明想好要一辈子都跟着他,可一看见这些伤,他就后悔到想狠狠惩罚自己,现在的他,根本不够资格跟着他。
凤九抬起眼看着他,静静等他把话说完,静静看着傅霄侯一脸的痛楚,然后静静开口,"我并不讨厌你,无论是不是你师傅,只是我没有把握做到像你爱我一样爱你。"他没有精力,他也不想说爱。
"我不在乎。"傅霄侯定定地道,"我不在乎,我只要你让我爱。"
凤九垂眸,他这一生,还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因为他之前是教主,他高高在上,他的话被人敬若神明,没有人敢来爱他。
他也冷酷无情,一身血腥,更没有人肯爱他。
他自然是不在乎的,这种虚无的感情要来何用?
可为何此刻在听到傅霄侯这么说的时候,却仍然会觉得有一点点心动?
眼前的傅霄侯,仿佛就是那时信誓旦旦说着敬他爱他一辈子的傅霄侯。
凤九的唇畔掠过一丝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轻笑,却是带着贯有的宠溺的,因傅霄侯的那句话孩子气十足,却也让他觉得莫名感动。
"我知道了,你快吃吧。"他随手拍拍傅霄侯的脸颊,也不说别的,只说了这一句。
他知道了?
傅霄侯怔怔注视着他,却不知道他知道了指的究竟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自己爱他?愿意让他爱?还是仅仅表示知道了这件事?
"师傅......"傅霄侯动了动嘴唇。
凤九看着他笑了,然后回答了一句让傅霄侯一时无法回过神来的话,"我会让你爱,只要你先让我安静地吃完桌上的早点,嗯?"
他说着敛睫,他会让他爱,却没有说会留下来。
第十章 江湖恣意,任繁华
仍然是竹衣巷,傅霄侯在煮饭。
理由是就算他不吃他师傅也要吃,而薛大神医做的饭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吃得下。
傅霄侯为了凤九自然愿意做,可他从没下过厨,只看凤九做过,可现在薛神医又在给凤九治伤,他只好自己慢慢琢磨。
薛神医给凤九治的是脚伤,凤九胫骨受伤之后虽然靠自己的毅力恢复了行走,可毕竟受创太重,即使能走也走不了多远,所以依旧用着轮椅,可因一个月前他被汲禅法吸去内力之时勉强站立太久,后来一直没有体力恢复,更被他自己用银针封穴的手法强行注入内力使用轻功,所以凤九的双腿已经到了以后万一要是再伤到的话恐怕就要坐一辈子轮椅的地步了,对于他来说,现在已是非治不可的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薛神医,他的神医之名可不是乱顶的,虽然治起来费神,却也有十足的把握。
他一边在凤九腿上小心施针,一边跟他闲扯,"你说他做出来的东西能吃么?"
凤九笑着点头,淡淡道,"会比你好。"他说话一向不怎么给大神医面子。
"哼,你就这么相信他?"薛神医从鼻子里哼哼道。
凤九点头,简单回答道,"他很聪明。"
"难道我不聪明?"薛神医哼地更厉害了。
"你只是在做吃的上笨了一点而已。"凤九有意无意加重了后面两个字。
薛神医果然满意,嘴里咕哝道,"男人不会煮饭很正常,会煮就奇怪了,我倒要看看你徒弟是奇怪还是不奇怪。"
凤九不置可否,闭上眼睛不出声。
傅霄侯自然不笨,就像凤九说的,他很聪明。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傅霄侯端出来几个小菜,一碗鲜鸭炖汤,甚至还有一条鱼。
薛神医看的眼睛发直,连道奇怪奇怪,傅霄侯不解,看看凤九,凤九微笑,只淡淡说了一句道,"神医以为他自己做的饭菜不是最差的。"
薛神医瞪他一眼道,"这个徒弟还不是你教出来的?"
"我从没有教过他煮饭做菜。"凤九就事论事,闲适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傅霄侯觉得有点紧张,盯着凤九看。
"有点淡了。"凤九只是抬眸看了看他之后简单地评了一句。
薛神医倒是不信,也举起了筷子。
"嗯......嗯......还不错......"他慢慢地嚼着,口中还不停地道。
"真的?"傅霄侯有些欣喜,嘴角便扬了起来。
鱼肉虽然淡了点,可吃到嘴里却是非常的鲜嫩,薛神医实在也挑剔不出什么来,他这个人虽然做事有点对不上号,但是从来都不会故意找人茬,不过他在最后又加了一句,"以后这里的饭菜就暂时由你负责了。"
傅霄侯不免怔了怔,随即明白了薛神医刚才之所以夸奖他的意思,可因为是要做给自己的师傅吃,所以他也不会在意。
凤九瞥了薛神医一眼,却没有说话。
"你别看我,你的腿还有十几天时间才会好,我不利用一下你的宝贝徒弟怎么对得起自己?"薛神医笑得好不得意,仿佛挖到了一块宝。
凤九听了却蹙眉,停下筷子问道,"还需要那么久?"
傅霄侯心里不由一跳,转眸看着凤九。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薛神医开始打起了哈哈,"基本上十天应该能好,只怪你自己没分寸。"
凤九看他半响,便转过头又开始吃饭,将饭送入嘴里之前却说了一句道,"神医不是我一个人叫出来的。"
薛神医瞪他,却无话可说,用"神医"这两个字堵他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傅霄侯默不作声,他自从知道凤九就是他的师傅之后变得很规矩,也不敢再乱来,生怕一个没做好惹得凤九生气,他对于这样的自己很无力,也许因为之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凤九太多,所以他下意识在心里立了一道坎,始终跨越不过去。
就像现在,他明明听出凤九有离开的意思,就是不能出声问个清楚。他更怕问出来的结果是要跟这个人分开,所以他怎么也问不出口。
凤九一直没有看他,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傅霄侯的想法。
傅霄侯暗自咬牙,他忽然明白了凤九的那句会让他爱是什么意思。
爱一个人本来就该付出,他想这难不倒他。
其实凤九虽然对傅霄侯说了那句话,却也不是非要看看傅霄侯会怎么爱他,他对这些事并不是很在乎的,况且他也相信傅霄侯说到就会做到,但他既然已经把那句话说出了口,就不打算再迁就傅霄侯,他想走想留,都是他自己的事。
夕阳西下,凤九独自站于乱石嶙峋的竹衣巷间,天边的残阳如火一般红,让他想到了琅琊山的那片残阳。
他要回的,应该是琅琊山的玉皇阁,因为那里有他父母的影子。
他一直在琅琊山居住,原本江湖中巫医教的教务一向由韩秋水处理,他少有露面,除非是杀他要杀的人,他才会亲自下山一趟,否则他一生都不打算离开那里。
傅霄侯在不远处看着凤九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却依然觉得很遥远,想起上次就是因为这种感觉抱住了他不放,可此时此刻却不敢上前,因为忽然之间这个人从凤君复变成了自己的师傅。
他一直尊敬师傅,却因不知道真相而爱上了君复,跟他做了那样的事,他想最难以释怀的还是凤九自己,因为他原本并不想承认是他师傅这件事,如今一旦揭破了,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禁忌,某种平衡一时间被破坏得彻底,再也找不回来。
......君复......
师傅......
"你师傅......一直是一个对什么都淡薄的人,你有他这么对你,已经很不错了。"薛神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他跟凤九认识那么多年,虽然不常见面,却深知他的性子,他为报仇杀人他也清楚,却独独留下了傅霄侯。
"我知道......"傅霄侯轻轻低喃,他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才会迟迟不敢上前。
"总之你师傅要走你定也拦不住他,他教了你这么多年武功,一直放不下你,才会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薛神医背负双手,面对那片夕阳,那个人影似是已完全被夕阳笼罩,越来越显得模糊。
"前辈你......是如何跟我师傅相识的?"傅霄侯没有再看,只垂眸低问着。
"我跟你师傅......有很久了,我比他年长了几岁,认识的时候发现他受了一种很奇怪的内伤,我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伤最痴迷,于是缠着他不放,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没有受伤,而是练了一种很厉害的内功。"薛神医简单说着,语调里带着些许回忆。
傅霄侯也曾听梅天凛说起过凤九练的内功很特殊,现在又一次在薛神医口中听到,他不由迟疑一下问道,"练这种内功,很......伤人?"
薛神医点头,看向他道,"否则他怎么会不教你?"
傅霄侯沉默,他垂眸睇着自己的双手,想到自己就是用这双手毁去了凤九一身辛苦练成的内力,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责备过自己。
忍不住咬紧牙,心里是火辣辣的疼。
"傻小子,你若是觉得对不起他的话就拿出徒弟该有的样子来好好对待他,其实他也不过比你年长了三岁而已。"薛神医当然知道造成凤九失去内力的罪魁祸首是谁,若不是傅霄侯,以凤九的武功怎么可能会受伤,以至于到了失去内力的地步?这种事他不用问也能猜得到。
三岁......他确实说过跟自己年龄相差不大,本来就不必以师徒相称,可在傅霄侯眼里即使是同岁,他也是自己的师傅。
而现在由薛神医口中说出这件事来却又让傅霄侯忍不住觉得心疼,他心疼的是明明只相差了三岁而已,凤九却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走了那么久,宁愿就这么死去也不肯告诉他事实真相。
"我会的,因为在这个世上,我就只有他一个亲人。"傅霄侯这时轻轻低语道。
暮色很快就沉了下去,薛神医的屋子一共有两个房间,两张床,因为又多了一个傅霄侯,他只好把大的一间房让了出来给凤九师徒俩,自己则睡在隔壁的小房间里。
按时为凤九扎了针,敷了药,薛神医回头嘱咐傅霄侯道,"两个时辰之后要把针取出来,你刚才也看到我做的了。"
傅霄侯点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嗯,那交给你了。"薛神医拍拍傅霄侯的肩膀,走了出去。
"如果师傅累了就先睡吧。"傅霄侯在门关上之后看着凤九说道。
凤九之前在薛神医给他扎针的时候就一直拿著书在翻,闻言放下书抬眸看傅霄侯淡淡笑道,"你要叫我‘师傅'到什么时候?嗯?"
傅霄侯不由怔了怔,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开口又是"师傅"二字。
凤九扬起唇角,笑道,"原来我收了个笨徒弟。"
傅霄侯被他一说又是一怔,心里没由来泛起一阵苦意,低低道,"师傅是收了一个坏徒弟。"
凤九却道,"你坏不坏,我很清楚。"
傅霄侯对视着凤九的眼睛,那双眼睛黑得彻底,所以看不清晰,却明显带着笑意。
他对傅霄侯从来都是一样的态度,并不曾因为什么而改变过。
"你是我的师傅,永远都是。"傅霄侯开了口,他定定注视凤九的眉目,说着这番话,却又忍不住开始心跳。
因为他,也是他最爱的人。
凤九看着傅霄侯失笑,他真是一点也没变。从那时起就是这样,现在还是一样,是一脸的......认真。
"我......种完了竹子......"傅霄侯忽地道,他这句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一开口之后就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他说话从来都不曾脸红,可他忽然发现他这么说,就好像是在邀请凤九回他的庭院一样,因为那片种竹子的地方,曾是他跟凤九肌肤相亲、缠绵不分的地方,可他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想让凤九知道,当初自己说一定会完成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有空,我会去看。"凤九只是静静地道,注视着他的双眼。
"那......我等你......"他怎么有点结巴了,傅霄侯只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更红了。
凤九看着傅霄侯,心知他必定是知晓了自己有要离开的打算,而这番话说出来,却似已经决定不会阻止他。
不错,小孩子总算长大了。
"过来......"看着眼前一脸像熟透的小虾一样的傅霄侯,凤九启唇低语。
傅霄侯上前几步,靠近了凤九。
凤九扬起笑,傅霄侯的脸太红了,没有想过脸红起来的傅霄侯会那么可爱,让凤九忍不住伸出手将这个小心翼翼的傅霄侯一把拉入自己的怀里。
"你放心......"凤九低哑的嗓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我不会再一声不响地扔下你,这一次要去哪里,我会告诉你。"
"师傅......"傅霄侯心中一震,声音不由哑了几分。
他没有问自己能不能跟去,他知道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也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