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自有春如海(男男生子)————柳凉生[第一部]

作者:柳凉生[第一部]  录入:01-09

"你!"洪惜的脸色越发阴沉,他右手一挥,低低喝道,"上!全都给上!百里峥欲对少夫人不轨,罪不容诛!杀百里峥者,重重有赏!!"
数十人各亮兵刃,团团将百里峥围在当中。
百里峥斜睨着眼,看着众人,怒喝道:"你们几个原先都是少爷的手下,现在反而要助纣为虐么?!"
"百里峥!你不要血口喷人!"
百里峥冷冷一笑,随即将刀锋贴在杨玉侬的哽嗓,紧紧盯着洪惜,道:"怎么?你不想她活了?"
此刻的杨玉侬面无血色地闭着眼,双唇微微颤动,颈间的血却是流越多。
洪惜眉间微敛,表情略有一丝凝滞,他腮旁的肌肉不断抖动,终于,缓缓道:"你想怎样?"
百里峥目光如电:"少爷怎么死的?"
"失足坠崖。"
"你在当场?"
"我也是事后得知。"
百里峥圆睁双目:"无缘无故,少爷怎会坠崖?"
"你不知道谢三回来了麽?"洪惜道,"你与其在这里发疯,倒不如去找谢三。十之八九,他才是害死少庄主的真凶。"
"我自然会去找他,这个不劳你提醒。"百里峥冷笑,"不过,小三为人耿直,我向来知晓,而你这个小人......"百里峥眯着眼睛,拽着杨玉侬的手越发得紧了,"倒真是深藏不露啊!"
洪惜一脸漠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百里峥!你凭甚么怀疑我?倒是你,自小便与谢三交好,难保不是你与谢三里应外合,暗算少庄主!"
"洪惜!你!"
洪惜冷哼一声,继续道:"你私自侵吞庄内财务,所以少庄主将你派遣到扬州,你因而怀恨在心,不免怨毒日深,而这时正好遇见了流亡在外的谢三,二人合谋,将少主至于死地,伪装成失足落崖的假相......"洪惜深吸一口气,眼中竟隐隐有了泪光,嘶声吼道,"百里峥!少主待你,亲如兄弟,你却恩将仇报,真是狼子野心!"
百里峥浑身颤抖,怒目看着对方,继而冷笑:"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果真是贼喊捉贼,天衣无缝!洪惜,我没想到你竟然无耻到这步田地!"他一边说着,脸却不住抽搐,神色间仿佛已经出离了愤怒,"好!好!洪惜!不论真相如何,我要你马上开棺!我要亲眼见见少爷的尸体!"
"少主已经下葬!岂容你一句话,就对死者不敬!"洪惜拂袖道,"你当你是什么人?碧少爷!呵呵!也不过是冷月山庄养着的一条看家犬而已。"
百里峥听闻勃然,不由得缓缓抬起右手,用刀尖指着百里峥:"你不肯开棺,便是心中有鬼!
"信口雌黄!"洪惜的脸色亦是一沉,缓缓上前几步,高声喝道:"大家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杀了这恶贼!替少主雪恨!"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
洪惜怒道:"听不懂我的话麽?"
"可......可是......洪爷......"左侧一个黑须的高个子吞吞吐吐道,"少夫人在百里少爷手上......"
百里峥冷冷一哼:"不要命的就上来好了!或者......"他死死盯着洪惜,"你根本就是想她死!"他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嘲讽,轻声道,"想杀人灭口麽?洪惜,你好歹毒的心肠......"
洪惜面色微沉,目光在杨玉侬苍白的面容上徘徊。
杨玉侬依然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上的神情却由惊恐转为平静。
"杀了......我......"杨玉侬的声音极其轻微,"一切......与洪惜......无关......"
百里峥有些愕然地低下头,杨玉侬缓缓睁开了眼,大滴大滴的泪水往下淌:"百里峥......叶儿是......相公的亲骨肉......你......不要......杀他......"一言未必,她便奋力将自己的脖颈向百里峥手中的钢刀撞去。
"你!"百里峥不料杨玉侬竟会做出这样激烈的自残行为,当下大吃一惊,连忙侧身向后退了半步,拽着杨玉侬的左手业已松开。饶得如此,杨玉侬的颈间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一道口子,混着方才的伤口,蜿蜒着淌下浓稠的血。
然而,就在这愣神的瞬间,百里峥陡然感到一股阴冷的掌力在顷刻间笼住了自己的上身,犹如一条曲折爬行的蛇,附着自己的手慢慢上移。百里峥心中一凛,再抬头,却发现洪惜已然离自己三步之远,温文尔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七......杀!"百里峥只觉得丹田处窜起一股异样的灼热,再来,便是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绞痛,他的身子微微摇晃,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猛力将钢刀往地上一拄,才站稳了身形。
"怎么......可能?"百里峥错愕至极,沉声道,"你竟然会......七杀......掌?"
洪惜负手冷笑:"百里峥,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呵呵......有时候,千万不要低估对手,明白么?"洪惜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百里峥靠近,"可惜我才练到第三杀,否则,刚才我在七步之远处就可以将你置于死地!"
百里峥的唇角缓缓流下鲜红的血丝。他的右手紧握着刀柄,左手捂住胸口,纠结的眉心不住颤动,脸色渐渐转白,唇色也变得灰败而暗涩。"呵呵......"他突然仰天一笑,"洪惜!少爷没有看错,你果真是个人才......阴险狡诈、阳奉阴违......只怕是任谁也不是你的对手,百里峥甘拜下风......"
洪惜脸上带着笃定的微笑,俯身到百里峥的耳边,低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百里少爷,您认为呢?"
百里峥咬着牙:"果真......"
洪惜哈哈大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压着嗓子,"反正,冷云峰已经死了......百里少爷这样忠心,不如让洪惜送你前去陪少主一程,怎样?"说罢,空手一掌,便直取百里峥的面门。
百里峥早有防备,当下斜身闪避,只是他此刻负了伤,右边身子剧痛难当,行动不免有些迟缓,腾挪间只觉得右肩一麻,肩头已然被洪惜的掌锋所伤,汩汩淌下血来。
洪惜眸光一亮,立刻欺身向前,变掌为爪,连下狠招,招招都想置百里峥于死地。百里峥避无可避,只得反身相迎。他屏气凝神,将全身功力汇于丹田,抡开手中钢刀,出手就是三十六路夺魂刀法,凶狠异常,却只攻不守,竟是要与洪惜拼命。
百里峥的功夫本就远在洪惜之上,洪惜方才不过是偷袭成功,乘了一时之利,再加之他空手无刃,要想片刻之内取百里峥的性命,又谈何容易?数招过后,二人依然僵持不下。洪惜心中不免焦躁,侧身对众人喊道:"你们都瞎了麽?快上来一齐杀了这叛徒!"
这些庄中的下人平日里对百里峥都有些敬畏,半年前,百里峥被冷云峰派到扬州,不出几个月冷云峰猝死,诸人惶惑间便只有听从洪惜的吩咐,然而此刻,见洪熙和百里峥缠斗正紧,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杨玉侬,此刻的杨氏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只是一双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洪惜,脸上的表情竟有些阴冷。杨玉侬扶着神龛上的栏杆,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脖颈间的血痕依然触目,缓缓地向外渗着血。
"大家没看见百里峥方才想杀我麽?"杨玉侬顿了顿,仿佛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点手指着百里峥,厉声道,"拿下!"
主母发话,谁敢不听?十数人顷刻间一拥而上,刀剑棍棒齐发,全都攻向百里峥的要害。
百里峥本已力竭,此时腹背受敌,已然是途穷末路,辗转间身上又中了几剑,浑身浴血,状如罗刹,甚是可怖。他自知此刻在劫难逃,又念及冷云峰枉死,不由得悲从中来,抬首仰天,一声长啸,竟是声如狼嚎,凄厉异常。
众人心中骇然,不由怔怔地停了手,只觉得眼前的百里峥犹如一匹月下的苍狼,孤傲决然,让人不敢靠近。
然而,就在此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呼喝,紧接着,数枚飞镖自屋顶簌簌飞落,只听得"哎呀"几声,便有好几个青衣的仆从应声栽倒,鲜血流了一地。
"来者何人?"洪惜心中惴惴,仰首问道。
望空传来一声嗤笑,接着,便从祠堂的屋顶上飘然跃下一人。
此人穿着一身黑衣,相貌俊朗,双目深邃,神色严酷,庄中的诸人自然认得,来者,正是三年前被冷云峰撵出山庄的谢三。
洪惜一愣,复而将目光投向百里峥,高声笑道:"百里峥!果然是你勾结谢三这个逆贼、背叛少主、图谋不轨!现在,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谢三脸上带着鄙夷的讽笑,也不管洪惜,只是快步来到百里峥面前,双手相掺,低低道:"百里大哥别来无恙?小弟......"
百里峥缓缓抬起头,血污的脸上扬起一抹浅笑:"......小三......"他拍拍谢三的肩膀,黑色的衣领处落下几抹浅浅的血痕,"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小三的镖法精湛至此......大哥也自愧弗如......"
谢三扶住百里峥,转而看着杨玉侬,轻笑道:"如果少夫人想小少爷安然无恙的话,最好让他们闪开。"
杨玉侬瞪大了眼睛,脸色陡然变白,颤声道:"叶儿?你......你把叶儿怎么了!?"
"他现在很好。"谢三冷哼了一声,"少夫人尽管放心,只要百里大哥无恙,你儿子自然会无恙。"
洪惜盯着谢三,眼睛仿佛要喷火,咬牙切齿道:"......谢三!你!"
"我什么?"谢三大笑,"你放不放行?"
洪惜紧握双拳,良久,终于闪身一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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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之巅,老人峰顶。
百里峥扶着一株老松,望着十步开外的万丈悬崖,目光幽深。
他突然站直身体,竟一步一步地朝悬崖边走去。
"百里大哥!"身后的谢三脸色一变,伸手去抓百里峥的衣摆,"你做什么?"
百里峥却只是在悬崖边缓缓蹲下身子,右手扶着额头,喃喃道:"......我只是不相信......少爷......怎么会......"
谢三一愣,眉心微微纠结。他怔怔地望着百里峥略显落寞的背影,张了张口,终究是默默无语。
百里峥坐在嶙峋的岩石上,仰着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轻声道:"小三,你恨少爷么?"
谢三含含糊糊地道:"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我知道。"百里峥叹了口气,"你心中的怨恨......你受了这许多的苦,也是因为少爷......"
"谢三向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谢三上前一步,低头望着百里峥硬朗的面孔,一字一顿道,"谁对我好,我自会铭记于心。所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当时若非大哥相救,谢三早就身首异处,大哥向来待谢三亲如手足,又救谢三于水火,此恩此德,谢三即便是粉骨碎身,亦不足以为报!然而冷云峰于我......"他将头别向一边,"他害死了清清......他与我......有杀妻灭子之仇......大哥!如果有人杀死了你的孩子,又逼死了你的妻子,你又当如何!"
百里峥叹了口气:"少爷却一直认为,小姐之死,全是因你而起。"
"我?"谢三的面容几近抽搐,仰天一笑,"真是可笑至极!"
"小三。"百里峥看着谢三,"小姐因你名节具毁,少爷恨你......也是人之常理......"
谢三大笑:"大哥!我向来敬你是个英雄,如何又在乎这些?我早将清清视若我的妻子,我发誓照顾她一生一世,便要天涯海角与她生死不离!是冷云峰将我二人生生拆散!从此阴阳两隔,不得相见......"谢三的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泪光,"大哥!他逼清清堕胎,他害死我尚未出世的孩儿,我岂能饶了他!?"
"所以,"百里峥转过头,眸光闪烁,"你杀了他?"
谢三平静地望着百里峥,淡淡道:"杀妻灭子,不共戴天。"
百里峥慢慢起身,目光却丝毫不离谢三的双眸:"是?还是不是?"
谢三咬着唇,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是。"
百里峥的身子微微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少爷......真个死了?"
谢三微微一迟疑,终于还是点点头:"是我亲手将他打下悬崖,而他又中了洪惜的七杀掌。"
百里峥血迹未干的脸上尽是一片苍白。
他摸索着抽出腰间的佩剑,缓步向谢三走去。
谢三如雕塑一般地在站立着,目不稍瞬地盯着百里峥,直到对方手中的剑峰直直插入自己的小腹,他的目光也不曾离开过百里峥棱角分明的面容。
"为......何......"百里峥的嗓音极是嘶哑,"你为何......不避?"
谢三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忽而,一口浓稠的鲜血自口中喷出,尽数洒在百里峥的胸前。他摇摇晃晃后退了两步,膝盖颤微微地一曲,便跪跌在乱草丛中。
"小三......"手中佩剑锵然落地,百里峥的侧脸藏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你杀了少爷......我又怎能饶恕你......"
谢三捂住伤口,鲜血自指间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枯黄的杂草。
他抬起脸,望着百里峥,苦笑道:"谢三这一身功夫,乃是拜大哥所赐,谢三这条命,又蒙大哥屡次相救,大哥若要杀我,谢三决不皱眉!"
百里峥默然地俯下身,深邃的五官在夜幕的映衬下给人以一种雕刻的美感,一折一划,就像山崖边的花岗岩,坚硬而孤傲。
"大哥......有些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谢三剧烈地咳嗽着,脸上依然带着笑,"那时候,我饥寒交迫、流落街头,白天和野狗抢东西吃,夜里睡在别人的屋檐下......没有御寒的被褥,没有遮体的衣服,连双鞋也没有,只能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跑......脚趾冻得发黑,走不了路,就只好爬......那时候,我还不过十三岁而已......"
谢三的目光渐渐缥缈,仿若沉浸在极为久远的过去:"我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便是‘谢三'这个名字,也不知是谁给我取的......那时,我从永州一路南下,沿途乞讨,身上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我以为,我就要死了,但是有一天,一个声音把我从绝境中拯救了出来......"
百里峥缓缓得垂下头,沉默不语。c
谢三的眼中已然蓄了泪,清澈的水痕划过他苍白的脸,他的相貌生来英俊,只是平日的表情太过严酷,让人心生寒意,然而此刻,他的脸上却有一种极为罕见的悲怆的色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苍凉的意味。
"那个声音说......"他哽咽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你怎么了?你很冷么?跟我走,好么?"
"......清清......"谢三蒙住自己的眼睛,泪水混着指间的血污,流淌而下,"......大哥或许不知道......那时候......我还以为......遇到了神仙......"
"小三......"百里峥低低叹息,脸上不觉染上了一层哀戚。
"这些往事,我从未同人谈起,便是在清清面前,我也未曾说过。今天第一个说给大哥听,绝非是为了博取大哥的同情!"他昂起头,正色道,"谢三这一生之中,共有三个恩人,第一个是清清,第二个是大哥你,第三个,是段二公子。清清将我带回冷月山庄,大哥处处围护我,又教我武功、救我出狱,而介安兄,他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却仗义执言,多方奔走,为我洗涮冤屈......大丈夫恩怨分明、重义轻生,如果大哥要我的性命,谢三自当还君一命!"说罢,弯腰拾起地上的佩剑,双手相持,递于百里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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