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配————夙沙朔月

第三章
这是什么？满心好奇的绯烨打开晶石方匣，里面放着石青色的龙型玉镯，雕功之精美、玉质之纯粹均是世间罕见，而且构造巧妙，龙头龙尾正好相扣。真漂亮！绯烨拿起玉镯把玩，不料玉镯突然发出强烈的光，绯烨慌得丢下玉镯就往外跑，忽觉皮肤一凉，低头一看，一道石青色的光缠绕着手腕，最后凝聚成玉镯的形状。
怎么办？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受惊的孩子，他努力地撸，试图取下玉镯，奇怪的是，玉镯就好像在绯烨的手腕生根，纹丝不动。闯祸啦！这个认知猛地跳入脑海，绯烨小嘴一撇，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怎么办？怎么办？千凌哥哥会不会打我的屁股？就在绯烨急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宫殿外面传来玲珑焦急的呼唤声，绯烨擦去眼角的泪珠，慢腾腾走出来，背着小手低着头，活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羊羔。见他安然无恙，玲珑松一口气，蹲在绯烨面前柔声道：
"小公子，你怎么跑到里面去啦？以后不可以进去喔。"
"玲珑姐姐，如果我闯祸，千凌哥哥会不会打我？"
"怎么会呢？小公子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东西，取不下来呢。"
绯烨乖顺地扬起莲藕一样滑嫩的手腕，石青色的龙型玉镯华光四射！刹时，玲珑脸色煞白，声音不自觉变得又尖又细，小公子，你怎么会有这个？绯烨虽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闯下大祸，水灵灵的眼睛再次泛起薄雾。玲珑手忙脚乱抱起他，朝着御书房狂奔而去，于是，就出现先前的一幕。
"千凌，你先坐下，不要在我眼前晃。再说，烨儿这孩子这么可爱，你为什么不愿意娶？"
"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娶？"
千凌气鼓鼓地抱着绯烨坐在书桌旁，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向绯烨解释。妖界各皇族的男子在举行成年仪式的时候，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姻缘环，在成亲时作为送给正室夫人的信物，但是环自行选定主人却是闻所未闻！难道真的要娶一个孩子做正室？传出去还不让其他人笑掉大牙。千凌越想越觉得前途灰暗，澜泽却笑眯眯地问绯烨：
"烨儿，你觉得千凌怎么样？"
"千凌哥哥很好啊。"
"哪里好？"
"就是很好嘛。"
听完绯烨的回答，澜泽翘起嘴角，笑意一层一层荡漾开。记得小时候，他带着弟弟们偷偷跑去人界玩，半路遇到一个算命先生，摸着山羊胡非要给他们算一卦。澜泽哪里肯信，偏偏袭潋带着沙华和千凌吵闹，无奈，只得付几两碎银，全当听笑话。
"千凌，还记得小时候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吗？他说你的姻缘是龙凤配，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啊。"
"烨儿哪一点像凤，他明明是..."
"好啦，那个算命先生的意思大概是，你会娶羽族人为妃，至于究竟是谁，不好定论，就用凤来指代。"
"你根本是强词夺理！"
"哪有。你就乖乖娶他吧，瞧瞧，多好的孩子。"
澜泽说完，起身朝门外走去，笑得越发欢畅。他的三个弟弟，袭潋放荡不羁，在各界都欠一屁股情债，债主们的爹娘整天吵着要龙帝给一个说法；沙华性格过于沉稳，就跟一尊古佛似的，凡事皆不入眼，火烧眉毛他都不会急；千凌年纪最小，却比其他两个更让澜泽烦心，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是风流过度也不好。千凌的情人都大有来头，不是公主就是皇子，还好人家没有找上门，不然澜泽非抽他的龙骨灭他的魂魄。如今倒好，这个臭小子在人界平白捡一只山鸡回来，却是命定之人，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三哥，怎么办？我不想成亲！"
"哦？是和哪个情人？"
"是烨儿！"
千凌气急败坏的声音终于使注意力始终集中于古书的沙华抬起头，碧蓝的眼睛满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惊讶。恭喜你！本来就不指望听到什么安慰的话，但是沙华故意这么说，千凌有种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是很认真地恭喜你。"
"难道你也认为我应该和一个孩子成亲？"
"人类好像有童养媳的说法，你就把烨儿当成你的童养媳好了。"
沙华正襟危坐地看着千凌额角爆起无数青筋，嘴角悄悄上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说他幸灾乐祸没有兄弟爱就太过冤枉，比起袭潋，沙华自认已经非常善良，如果袭潋知道这件事，说不定会送给千凌一本《养鸡指南》作为礼物。后来的事实证明，沙华对袭潋果然非常了解。
晚膳，千凌没有出现，马上就要做新郎的龙族小王爷此刻正在一群内侍的陪同下前往落月池，进行婚礼前夜的沐浴。而即将变成他的"童养媳"的绯烨则乖乖地蜷缩在他怀中，小脑袋转来转去，不停东张西望。他始终不明白，这里明明是海底，为什么花草树木依旧长得欢喜。
"你们不用伺候了，都下去。"
"是。"
女官轻轻合上门，诺大的房间就只剩千凌和绯烨。千凌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啊？绯烨听到淙淙流水声，非常好奇，但是眼前只有一排排石柱以及飘舞如云的薄纱。千凌深吸一口气，答道：我们龙族成亲前夜，都要沐浴，落月池是皇家专用的。绯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千凌继续走，水声越来越响，穿过最后一道纱帘，面前是一座雕栏玉砌的华丽浴室，屋顶是大片蓝色水晶，变幻的光与水气营造出梦幻式的朦胧感。
"烨儿，脱衣服。"
"嗯。"
麻利地解开衣带，绯烨把脚伸进水中，不冷不热，刚刚好，他一时玩心大起，不想一瓢水从天而降。千凌哥哥？绯烨拨开挡着眼睛的湿漉漉的头发，就看见千凌站在池边，头发随意纨起，上身布满水珠，光滑的雪白肌肤犹如上好的瓷器，酝酿着醉人的诱惑！
"这里水深，你就不要下来了。"
千凌说完，用茵樨香熬制的汤淋湿绯烨的头发，纤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揉搓。绯烨又舒服又紧张，舒服是因为千凌的手劲恰倒好处，紧张是因为千凌就这样全身赤裸站在他面前，害他不知道要看哪里才好，小小圆圆的脸渐渐泛起晚霞的色彩。
"烨儿，闭上眼睛。"
冲去残余的汤汁，千凌把绯烨拉起来站好，用浴膏轻轻涂抹他的身体。绯烨更加羞窘，低着头不敢直视千凌，然而目光落下来，又正好扫到那只在自己的身体游走的手。颈，胸膛，小腹，腿，微凉的手指摩挲着幼童光润柔滑的皮肤，感受到绯烨不自觉地轻颤，千凌忍不住笑起来。
"你怕什么。"
"嗯...那个，觉得很奇怪呢。"
"奇怪？"
千凌不解地问，抱起绯烨把他放入水中，绯烨当即尖叫起来，紧紧抓着千凌的胳膊，吓得不敢睁眼。不怕不怕，没事，我抱着你呢。羽族果然是天生怕水，千凌一边安慰一边把绯烨重新放回池边，用瓢舀起池中的水慢慢冲洗，最后用布巾把小家伙擦干净。
"衣服在那边，自己会穿吗？"
"会。"
光溜溜的绯烨响亮地说完，转身跑出去，小家伙总是活力十足。女官已经提前把新衣服放在衣柜内，红彤彤一片，喜气洋洋。好漂亮呀！绯烨拿出来比一比，非常合身，于是他迫不及待地穿上数十名绣女以最快的速度改制而成的喜服。
"千凌哥哥，是新衣服，好看吗？"
孩子不会掩饰真实的心情，绯烨开心地在千凌面前伸展双臂转着圈，模样可爱到极点。千凌趴在池边静静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孩子，心头像有一团燃烧的火焰，暖烘烘的。童养媳...三哥倒是形容得很贴切，如果好好调教，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于是，龙族小王爷怀着某种不甚纯洁的目的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第四章
虽然是娶正室，但是澜泽仔细思索，决定越简单越好，什么乱七八糟的礼节一概省略，直接在父母的牌位前面拜一拜就好。如果真的大张旗鼓去办，恐怕千凌会当场暴走，把大家杀得片甲不留。
三位兄长在宗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新人，袭潋急性子，索性亲自去找，看看是弟弟赖床还是弟媳妇耍小孩脾气？走进寝宫，看到趴在千凌床头的那只看似懵懂的小山鸡，袭潋当场笑得几乎撞墙，今次婚礼真是龙族的一大奇观！
"笑笑笑，笑死最好。"
准新郎千凌非常生气，想想可以理解，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没过门的小娘子又变回一只毛色油亮的小山鸡，能不生气吗？万一变不回来怎么办？难道和一只鸡过一辈子？袭潋笑够之后，很不厚道拍拍弟弟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让史官把这件事记下来的。千凌非常温柔地冲他微笑，然后毫不客气一拳过去......
"你们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千凌再三说服自己要冷静，想着忍忍就过去，但是袭潋似乎嫉恨千凌刚才那一拳把他打成熊猫眼，所以在千凌怀抱小山鸡绯烨打算拜父母牌位的时候，突然做恍然大悟样，一溜烟跑出去。回来时，龙族二王爷手拿一朵红绸扎成的花，表情非常严肃地走到千凌面前，把绸带沿着小山鸡绯烨细细的脖颈绕几圈，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真是郎才鸡貌，天生一对，千凌，要爱它一生一世啊！
终于，千凌忍无可忍，把小山鸡放在一旁，顿时宗庙内电闪雷鸣，千凌和袭潋分别化为原身飞出去打得不亦乐乎。龙帝抱起小山鸡，发现即使变成这种模样，千凌的姻缘环依然非常变通地箍着绯烨细仃仃的鸡腿，由此，龙帝澜泽感慨道：果然是天生一对。说完，他又看向始终坐如泰山的沙华，吩咐道：那两个蠢蛋就由你解决。
人界有句俗语，叫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千凌经常要去人界行雨，第一条和他无关；龙们想去什么地方，不消一柱香工夫就能到，不似人类那么辛苦，朋友们天天见，第二条作废；生来就是皇族的好运气，自然不需要金榜题名来衬托，第四条同样无用，那么，真正对千凌有意义的，就只有洞房花烛夜。但是面对一只胖乎乎的似乎有点自闭症从早到晚始终无精打采的小山鸡，千凌除了架火烧水炖鸡汤，没有任何想法。
就这样成亲，感觉好像梦一场，交杯酒...还是等他变回来再说吧。今天难得活动筋骨，新郎千凌有些累，躺在小山鸡身旁就睡过去。半夜，他似乎听到耳边有细碎的鸟鸣，然而睡意正浓，无暇顾及。
新婚后的第一天，女官们在袭潋的授意下非常体贴地没有打搅千凌王爷和他的小王妃，不过私底下已经开起赌局，究竟绯烨小王妃的鸡身会保持到什么时候呢？另外有小道消息，据说龙帝和其他两位王爷已经准备好非常特殊的礼物，真是吊足众人的胃口。
睡到临近中午，千凌发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在胸口磨蹭，勉强睁开眼，就看见一片金毛！什么玩意？迟疑几秒，千凌终于想到自家小山鸡化成人型就是浅金色头发，不过，谁能告诉他，胸口湿漉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抓着绯烨的后颈把他拎起来，小家伙咂咂嘴，依旧睡得香甜，口水沿着下巴流得哗啦啦。千凌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无语。
敢情烨儿是一天鸡样一天人样？把依旧迷瞪瞪的"小娘子"叫醒，然后一起在寝宫吃完早饭，千凌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心情拉着绯烨的手一起去见兄长们，天知道那三个家伙又会做出什么事。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千凌还是气得当场发飙！
澜泽送一只鸡笼，说平时没事可以把绯烨装进去，像遛鸟一样带出去遛，人界的王公大臣们好像很喜欢这样。袭潋送一本养鸡指南，说如果弟媳渴了饿了病了生气了等等等等，可以参照，并认真告之，此书得来不易，要好好保管。沙华送一袋葵花子，说鸟们都喜欢吃，如果小夫妻要出去玩，带着比较方便。不过，介绍完自己的礼物，每位兄长都语重心长地叹息道：烨儿怎么就变回来啦，真是白费力气准备。
"烨儿，你昨天已经嫁给千凌，以后就不能叫他千凌哥哥，要叫相公，知道吗？"
袭潋迫不及待地对绯烨进行婚后教育，首先就是改称谓，完全无视千凌铁青的脸，沙华继续火上浇油，那么，千凌要叫烨儿...娘子？此话一出，之前还拼命保持优雅仪态的龙帝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茶。
"够了，烨儿，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什么叫胡说八道，烨儿喊你相公你喊他娘子是天经地义。"
"袭潋你闭嘴，想打架我奉陪到底！"
眼看袭潋和千凌又要闹得天翻地覆，澜泽擦去嘴边的茶水，微微眯起眼睛，露出狐狸一般狡黠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你们很有精神，就把昨天的残局收拾收拾吧。千凌不想干体力活，立刻以绯烨为借口，说要带他出去玩，脚底抹油跑得飞快，袭潋慢一步，被澜泽揪住衣领，乖乖去打扫宗庙。
来到龙宫入口，千凌把绯烨放在一旁，纵身一跃，随即化为龙身，碧蓝水色衬得青鳞流光溢彩，华美大气，绯烨呆呆地看着千凌，不觉满脸通红，心如擂鼓，脱口而出，相公好厉害呀！千凌听到这句话，顿时全身僵硬，心里恨不得把袭潋千刀万剐！他的一世英名啊！虽然很生气，但是千凌不会随便迁怒，毕竟绯烨还是孩子，带着小家伙飞出水面，千凌在空中盘旋几圈，悠然落地，便是丰神如玉的翩翩公子。运起法术，日行千里，千凌抱着绯烨来到繁华的城镇，道路两边挨挨挤挤满是各种小玩意，绯烨满眼新奇，东张西望，絮絮叨叨说不停。千凌宠溺地任由他，要什么给什么。
"相公，我饿。"
"人界的食物很不错，我们就在这里吃吧。"
此时正是中午，酒馆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大堂内推杯过盏好不热闹。千凌喜欢清净，见此情景不觉皱眉，小二见多识广，单看千凌的衣着打扮就知是富贵人家，点头哈腰带着他来到临街雅间，清幽宁静。绯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几道开胃小菜一扫而光后，眨着眼睛乞求地望着千凌，垂涎欲滴的表情令千凌不禁怀疑自己在小家伙眼中是否已经变成一道佳肴。幸好酒楼上菜速度快，半盏茶工夫，便是一桌美味。绯烨抓起筷子吃得浑然忘我，千凌忙着给他夹菜添饭，周到得让人不由心生疑惑，他真的是高高在上的龙族王爷吗？
酒饱饭足，千凌继续带着绯烨在人界晃荡，突然想起某处山中正是桃花盛开，风景怡人，决定让绯烨开开眼。想起初见他，分明是人类少年的模样，却是衣着邋遢，满手油腻，傻呼呼地瞪着眼睛，可笑的道袍裹着瘦仃仃的身体，营养不良的典型。如果他在羽族，绝对是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吧，可是他为什么会留在人界？

第五章
进山，就见一片嫣红，衬着浓郁的翠绿，妩媚异常。绯烨兴奋难耐，挣脱千凌的怀抱，欢叫着撒腿奔跑，千凌悠闲地扑于一棵桃树的枝桠间，微微侧头，看似半开半闭的眼睛实则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跃动的浅金色身影。
阳光自繁复交错的树杈间泼洒，映着绯烨蜜色的皮肤，留下一片斑驳浮动的光斑。小家伙跑到溪边，捧起一掬清水，慢慢吸，脸颊渐渐鼓胀起来。甘甜冰凉的山泉冰镇口腔，开始缓解因为燥热气温带来的不适。卷起裤管，绯烨踏入水中，溪水不深，刚刚没过腿肚，小家伙开心地来回奔跑，溅起晶莹水花。
"相公，你不来吗？"
"你玩吧，小心不要摔倒。"
千凌看着戏水的绯烨，心想，上次给你洗澡，你吓得不行，如今却喜欢玩水，真是孩子心性。看着绯烨纯净的笑容，千凌一时有些发怔，恍惚间，竟以为那是坠落人间的小太阳。相公，我去上面看看！绯烨不等千凌答应，就逆流而上，千凌懒懒地闭起眼睛，并不打算跟过去，他自信没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打绯烨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