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配————夙沙朔月

不多时，顽皮的绯烨就已经追着一只黑猫来到溪流上游的一片开阔空地，草丛里生满蓝紫色的野花，一如绯烨的眼睛，忽闪着无限生机。清风拂过，花朵摇摆，涌起一波波温柔的浪，暖意融融地渗透，带来纯粹的快乐和喜悦。等等我，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的。绯烨一边喊一边追，身后的长卷发被阳光镀出一层更加耀眼灿烂的金黄，温暖而绚丽。
"旺财，旺财，出来吧，我给你吃鱼。"
风中隐约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点轻佻和玩世不恭，黑猫动动耳朵，虽然它胖得有些营养过剩，可是速度依旧快得惊人，真是猫不可貌像！绯烨跌跌撞撞追过去，看到草丛后面那一团黑色，用足力气扑过去，却听见有人大喊，哎哟，我的老骨头，要断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和它玩。"
绯烨惊慌地抬起头，就看见面前躺着一个穿着翠绿色外袍的年轻男子，模样虽然俊美，琉璃色的眼睛却甚是古怪。黑猫挪动臃肿的身躯，走过去舔着男人的手心，喵喵地叫着似是撒娇。男子突然猛拍额头，从衣袖里摸出一条鱼，黑猫立刻激动地竖起尾巴扑过去，张口咬住鱼，然后跑得不见踪影。绯烨不满地噘起嘴，气呼呼地瞪着男子。
"放心，旺财很快就会回来。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叔叔好不好？"
"我叫烨儿。"
千凌没有教育绯烨不要跟古怪的叔叔说话，所以天真的小家伙不假思索地答道。男子一愣，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丝绸扇，故做风雅地边扇边笑，很妖艳，一缕漆黑长发贴着飞扬的唇角，说不出的魅惑。烨儿，好名字，叔叔叫鸫烃，听过吗？鸫烃说着，弯腰抱起绯烨，始终含笑的目光细细描绘绯烨的轮廓。然而嗅到萦绕绯烨周身的淡淡香味，鸫烃登时脸色大变，暗道：这是龙族皇室专用的香料，难道他和龙族的人在一起？
"叔叔的名字好奇怪，我从来没有听过，叔叔是很有名的人吗？"
"呃...这个，应该算是有名的人吧。"
鸫烃傻笑道，抱着绯烨坐在一处树阴下，目光无意扫到绯烨的手腕，鸫烃陡然睁大眼睛，表情异常古怪，绯烨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依旧眨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沉默片刻后，男子突然笑起来，起初只是浅浅的笑，最后却越笑越夸张，几乎喘不过气，绯烨被他吓倒，悄悄地往后蹭，想趁他不注意赶快跑。终于，男子不再笑，柔滑冰凉的嗓音低声喃喃道：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叔叔在说什么？"
"叔叔啊，只是想起一些很好玩的事。千凌这小子运气真好，捡到宝贝啦。"
"叔叔认识我相公？"
"当然认识，不过你不能跟他说你见过我。"
"为什么？"
绯烨不解，鸫烃把手指放入口中吹起口哨，黑猫旺财立刻幽灵一样蹿出来，圆滚滚的身体看起来比刚才还要胖！鸫烃把旺财抱过来放入绯烨怀里，如果你保守秘密，我就把旺财送给你。沉甸甸的旺财压得绯烨几乎站不起来，但是毛茸茸的触感令绯烨爱不释手，小家伙毫不犹豫就答应鸫烃的条件。真是乖孩子！说完，鸫烃用手指轻弹绯烨的前额，暗中注入一道银光后，就摇着丝绸扇乐颠颠地转身离去。
"烨儿，烨儿。"
听到千凌的呼唤，绯烨立刻欣喜地转过头，笑容如同仲春午后，异常温暖。相公，你看，可爱吧！绯烨摸摸趴在怀里不肯动弹的旺财，千凌却皱起眉，那只猫很眼熟，但是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捡的？"
"嗯，相公，我可以把它带回去吗？"
"不行。"
"为什么？"
千凌冷着脸不想回答，他就是和那只黑猫不对盘！绯烨嘟着嘴，恋恋不舍地看着旺财，一脸委屈似要哭出来，看得千凌满心罪恶感，觉得如果不答应，会遭五雷轰顶！我真是善良啊！如此感叹着，千凌抱起绯烨和旺财，脸色微变，心想：真不是一般的重，这只猫平时都吃什么，这么重！
"明天我会教你写字，要好好学，知道吗？"
"嗯，我会努力的。"
晚上睡觉前，千凌严肃地叮嘱，自己的小王妃要是不识字，传出去多丢脸。绯烨握紧小拳头，目光炯炯地点头答应，模样可爱到极点，千凌忍不住捏捏他的脸，然后搂着小家伙酣然入梦。不过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千凌，那就是：如果绯烨明天又变成山鸡，不会用小鸡爪在纸上印莲花吧......
清晨起床后，看到躺在丝被里睡得香甜的绯烨，千凌不由松一口气，不想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女官的呼喊声。千凌不悦地皱皱眉，刚想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就见门被一种极为恐怖的力量撞开，一团黑色毛球连跑带滚冲进来，后腿一蹬在空中做着大回转，"咚"一声砸中床板。一连串高难度动作惊得千凌目瞪口呆，而旺财摇摇晃晃站起来，钻进丝被，喵喵地舔着绯烨的脸。小家伙揉揉眼睛醒过来，看到旺财，立刻欢叫着搂入怀，亲密得让千凌心里有一点小小的不舒服。
"笔是这样拿，写字的时候要用劲。"
绯烨太矮，只好站在椅子上，千凌从小家伙身后展臂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亲自指导，女官玲珑在一旁磨墨，旺财则懒懒地躺在窗台上眯着眼睛肚皮朝天，它已经完全适应龙宫的生活。不多时，书房外响起侍从恭敬的声音：
"千凌王爷，陛下请您去议事厅。"
"知道了，玲珑，你看着烨儿。"
千凌离开后，绯烨立刻把笔放在一旁，揉着酸疼的胳膊连连抱怨，玲珑姐姐，我不想练字啦，手好酸！玲珑苦笑着摇头，哄道：这样可不行，王爷回来会生气的。绯烨苦恼地歪着头，拿着笔在纸上乱摸，涂出一团墨迹后，兴奋地举起来对旺财喊：旺财，你看，像不像你？旺财瞥一眼，不屑地转过头，绯烨大受打击，转而看向玲珑，却见一向疼爱他的女官姐姐低着头，肩膀可疑地颤动。
早朝结束，千凌回到书房，就见一片狼籍，他冷着脸问玲珑：烨儿呢？玲珑颤巍巍地指向庭院，一人一猫正玩得不亦乐乎。旺财肥嘟嘟的身体上蹿下跳左右腾挪，上演着全武行，绯烨拿着一段树枝挥来挥去，小脸满是汗水，笑容却是灿烂无比。
"烨儿，我不是叫你练字吗？"
千凌一声怒喝，吓得绯烨慌忙丢下树枝拔腿就跑，却被千凌揪着脖领抓进书房，按着打屁股。绯烨疼得哇哇哭，玲珑看着心疼，但是碍于身份不敢求情。
"知道错在哪里吗？"
"我会好好练字，以后再不敢了。"
绯烨呜呜地抽泣着，千凌叹一口气，掏出丝帕给他擦眼泪。旺财非常生气，认为千凌在欺负自己的小主人，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极有分量的身体以及尖锐的猫爪把千凌的衣袖扯成道道布条。好龙不和猫斗！千凌愤愤不平地如此安慰，如果不是为了绯烨，他绝对会把旺财扒皮抽筋！

第六章
相公，这里是什么地方？软软嫩嫩的童音回荡在山林溪涧，夜色渐浓，晃动的树影中走出一位身穿青色锦缎长袍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人儿。头顶，墨蓝的天空，一弯明月，团圆妩媚。
"烨儿，醒醒，你看。"
"什么？"
绯烨揉着眼睛，突然惊叫起来，空中飘动着点点绿色的光团，仿佛会发光的雪花。萤火虫！绯烨伸手去捉，未及碰触，萤火虫已经飞自潋滟水边。暧昧的光团时聚时散，纠缠徘徊于水面，就着清幽月色，映入绯烨蓝紫色的眼眸，像燃烧的火焰。
"好漂亮。"
"喜欢吗？小时候我和哥哥们经常带来这里。"
千凌抱着绯烨坐在溪边，飞舞的流萤聚集过来，仿佛坠落凡尘的星子，水面都被染上一层清浅的莹绿。夜风含情脉脉，对岸的雪白花朵微微摇摆，挥洒缕缕馨香，无限的朦胧绵延。一只灰兔在草丛中警惕地瞪着两个不速之客，确定他们没有敌意，才慢慢跳过来，紧挨千凌卧着不动。千凌低头看一眼，手指轻轻抚摩着灰兔柔软温暖的背，偶尔挠挠它的长耳朵，灰兔舒服得眯起眼睛。绯烨看到，吵着要抱，千凌就抓着灰兔的脖颈把它拎起来放入绯烨怀中。绯烨亲亲灰兔的鼻尖，异常喜欢，想着可以带回去和旺财做朋友，刚开口，千凌就坏笑着说，旺财会吃掉它的。绯烨疑惑地眨眨眼睛，摸着灰兔喃喃自语道：兔兔，我很想把你带回去，可是旺财会吃掉你，对不起。
相公不在，玲珑姐姐不在，如果我小小的偷懒，他们一定不会发现。绯烨蹑手蹑脚走出去，这些天一直被闷在房间练字，他都要憋出病，龙宫内有很多地方绯烨没有去过，今天他就要来一次大冒险。
侍卫女官们看到鬼鬼祟祟的小家伙，只是会心一笑，装做没看到给他放行。兴奋地跟着绯烨的旺财突然抬起头嗅一嗅，然后咬着绯烨的裤管使劲扯，似乎要带他去什么地方。绯烨拍拍旺财的小脑袋，示意它带路，旺财立刻撒开腿狂奔，绯烨气喘吁吁跟着，最后来到一处隐蔽地。不似其他地方花草繁茂，似乎很久没有人休整，到处弥漫着颓废的气息，一扇朱漆剥落的门孤独地矗立着。旺财走过去挠一挠，绯烨用力一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缓缓开启，里面竟然是一座庞大的花园，亭台水榭假山湖泊一应俱全，只是落满浮尘。
"烨儿，你来啦。"
风中传来一个略带伤感的声音，绯烨好奇地望过去，就看到一抹翠绿，摇着丝绸扇的人正是鸫烃！咦？为什么鸫烃叔叔会在这里？相公不是说没有得到许可的人无法进入龙宫吗？无数疑问钻进小脑袋，绯烨想不出头绪，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鸫烃不是坏人。
"鸫烃叔叔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来看故人。"
凉亭外一块突起的圆石，印着三个稚嫩的手印，衣袂翩然的俊美公子端起水酒，对空饮，谁人在彼岸轻笑。什么时候，旧友成陌路？一声叹，道尽无数辛酸。抱起旺财，摸着油亮的皮毛，鸫烃笑眯眯问绯烨，
"烨儿，你相公对你好不好？"
"不好。"
小家伙气嘟嘟地噘起嘴，没有发现对面男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厉。为什么不好？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却是汹涌暗流，潜藏杀机。绯烨歪着脑袋开始想，终于找到机会吐苦水，当然不能放过。
"相公很过分，每天都让我练字，还说我写得丑，我明明很努力，他都不夸我。"
"哦哦？这样就是对你不好？烨儿不乖啊。"
"还有呢，相公都不让我吃东西，说我越来越胖。"
"你啊，是有点胖，比我上次见你要胖很多，小脸圆了一圈哦。"
鸫烃的笑容就像流连烟花地的纨绔子弟，流气十足，绯烨委屈地吊着脸，小拳头砸过来，活像受气的小媳妇。鸫烃笑哈哈向后躲，目光扫到那块刻着手印的石头，心突然剧烈收缩，哀伤漫过眼底，氤氲成朦胧的水雾，太多太多，盛不住，滚出眼角。绯烨吓一跳，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所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鸫烃深吸一口气，再度微笑着说，
"烨儿，叔叔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三个笨蛋的故事。"
"我要听。"
从前，有三个笨蛋，一号笨蛋叫扬羽，温柔善良，二号笨蛋叫朔夜，霸道蛮横，三号笨蛋叫小鸫，懦弱胆小。然而就是这样迥然不同的三个人，却成为最好的朋友，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不过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怎么回事？"
小鸫有很多兄弟姐妹，就数他最不受重视，常常被欺负，但是每一次，扬羽都会替他出头，所以在他心里，扬羽才是真正的兄长。可是，偏偏有人在他面前说扬羽的坏话，所以，三号笨蛋就不顾一切冲过去，结果不言而喻，他被揍得很惨。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扬羽看到小鸫鼻青脸肿，自然怒火中烧，而且对方竟然戳到他的痛处。他最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像女人，所以，扬羽找到那个讨厌的家伙，就是二号笨蛋朔夜。他们大打出手，战况非常惨烈，方圆百里，可谓飞沙走石，寸草不生，于是，三个笨蛋都被学堂的夫子罚跪一整晚。
"他们好可怜啊。"
可是那一晚之后，他们成为好朋友，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很奇怪吗？有时候，友谊就是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发生。慢慢的，三个笨蛋长大成人，可是突然就发生很多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比如说，小鸫的兄弟姐妹为了抢一个很可笑的座位搞得头破血流，彼此明争暗斗，结果全部死掉。
"怎么会这样？"
事实就是这样，是不是难以置信？其他人没有办法，只好让小鸫去坐那个座位，暗地却不断搞破坏。怎么办？小鸫急得直哭，这时候，扬羽和朔夜站出来，一个说，不要急，慢慢来就好；一个说，哭什么，谁不服就收拾他。然后他们帮小鸫处理很多事，一点一点教他如何做，是不是很棒的朋友呢？
"对啊，我也想有这样的朋友。"
时间如流水，笨蛋们都到成亲的年纪，扬羽的妻子是一个娴雅恬淡的女人。大家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惟独一个人不高兴，只是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后来，爆发战事，那是各界最大的危机。扬羽奉命出战，可是很奇怪，他屡战屡败，似乎每一步都受制于人。
"是不是有奸细？"
是啊，有一位奸细，可是没有人想到，因为他的地位。就这样局势僵持很多年，双方都元气大伤，扬羽身怀六甲的妻子前往战场探望夫君，回来的途中，遭遇突袭，罹难，尸骨无存。
"她真的死了？"
很抱歉，没有奇迹。旷日持久的战争却因为这件事而终结，愤怒的扬羽带领他的士兵攻入敌军的大本营，在那里，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件事，扬羽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小鸫，他请求小鸫不要处罚那个人，原因，有很多。
"为什么？那个奸细把大家害得那么惨。"
傻孩子，有些事，等你长大才会懂。过于执著是好是坏？这么复杂的问题是没有办法用简单的几句话解释清楚。总之，笨蛋们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小鸫开始明白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扬羽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朔夜彻夜流连温柔乡，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是过去的回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扬羽终究没有熬过那一年的寒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第二年的同一日，朔夜孤零零离世。三个笨蛋中，只有小鸫依然活着，每天笑嘻嘻，不论怎样，他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即使没有同伴。好啦，三个笨蛋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好听吗？
"不好听。我不喜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玲珑姐姐给我讲的故事，大家最后都是很开心地在一起啊。"
"你看，这里还有他们小时侯留下的手印，是不是很傻，以为这样做，就永远是朋友。"
鸫烃拉着绯烨走过去，把他的小手放在其中一个手印内，有一点大，还余出许多空白。冰凉的寒气从皮肤渗入手心，绯烨忍不住打哆嗦。他挣扎着想把手拿出来，却被鸫烃死死按住。叔叔，疼。豆大的泪珠滚出来，渐渐模糊的视线中，绯烨分明看到身旁的绿衣男子亦是泪流满面。只是他的泪，为谁而流？
扬羽哥哥，若你在天有灵，出来看看这个孩子，他的眉眼像不像你？这是你的孩子，这是你的烨儿，羽族每隔百万年才会现世的火凤啊。你放心，他是你哥唯一的子嗣，真正的羽帝，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他！轻轻拍打哭累睡过去的绯烨，鸫烃望着紧闭的院门，眉头微蹙。

第七章
"小公子，小公子，醒醒啦，要睡觉回房间睡，你这样会着凉的。"
"玲珑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