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万舞笑笑:"既然如此,这又是何苦呢。"
"他为什么不能依赖我一点呢?"极轻的一句问话,却不是对花万舞而来的。
花万舞一愣。
九纪摇摇头:"我不需要旁人调解,我不怪他了,外面冷,让他早点回来吧。"
花万舞有些尴尬:"不是他让我来的,我只是过来有事找他。对了,他人呢?"
九纪一愣,这才觉得事有蹊跷,站了起来:"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花万舞满面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我才接到总堂的飞鸽传书,有事要找他商量。就过来......"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脸色明显地变了。
九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突然抓起剑,飞身往出冲。
"等等!"花万舞挡在他前面。
"滚开!"九纪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挡我者死,一时间,花万舞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薛晏的影子,面对这个浑身杀气的孩子,他大喊:"你听我说,你这样意气用事,说不定会让他更加危险!"
九纪犹豫了一下,手离开了剑,杀气渐渐收敛。
花万舞稍稍松了口气,他想得没错,用薛晏的安全说事,果然是最有效的:"我刚接到总堂的飞鸽传书,说奸细可能不只一个,要我们多加提防,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薛晏行踪不明,具体情况我们还不能判断。你想想,如果现在行踪不明的是你,薛晏会怎么做?"
九纪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沉声问:"你说该怎么办?"
"不如这样,我带着信得过的人秘密寻访,你留在这里等消息,我们......"
九纪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可能,要找也是我找。"
"你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去找有什么用?南堂多年来一直专司收集情报,堂内每一个人都是这方面的高手,你相信我,薛晏是我的生死之交!"
九纪冷然注视他片刻,终于,像是妥协一般颓然点点头:"好。"
第五章
七天,从薛晏失踪到现在,已经七天了。
音讯全无。
搜寻毫无线索,没有一个人看到他去了哪里,白道那边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动静,只听说就在薛晏失踪的前一天,武当上一任掌门松鹤道长发了武当用于紧急联络的竹令要青石带人火速赶回,看来是要废了他的掌门之位,青石就随即失踪了。看来很可能是他为了泄愤,掳走了薛晏。花万舞一开始所担心的用来威胁他们的残缺的耳朵或是肢体并没有在门口被人捡到,仿佛就在薛晏走出那扇门之后,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地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
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是没人敢开口说出来。
"没事的,那家伙比狐狸还要狡猾,说不定早就跑出来躲到什么地方,看着咱们这边忙成一团的样子偷笑呢。"早上的例行碰面上,想要缓和气氛的花万舞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见无人响应,又叹口气,低下了头。
正在这时,一个一身红衣服,披散着头发的少年从门外笑呵呵地走进来,看到屋内众人,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花万舞冷冷瞥了一眼来人,没搭理他。非雨已经站起身,漂亮的小下巴骄傲地微微扬起:"霜降,你这些日子跑到哪儿去了,这边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霜降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青石都死了,还能出什么事?"
众人都是一惊,霜降只觉眼睛一花,一个白衣人已经站到他面前,那人面貌清俊,双眼里却布满了血丝,看起来简直有些可怕:"怎么死的?"
"你们还不知道吗?就今天早上,武当的人扫院子的时候捡到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幅图,用红叉标了个地方,青柏道人就带着几个弟子过去,结果在一个地窖里发现了三具烧焦的尸体,其中一具确定是青石。"
"三具......"非雨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简直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
九纪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其他两具现在在哪儿?"
"好像因为不知道是谁,所以武当弟子就都带回来了,应该......就在云起阁,哦对,我想起来了,顾神医让人把尸体放在自己房间旁边的柴房了,他说能验出这两个人怎么死的,没准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到底出什么事了?"霜降疑惑地问。
花万舞看着他,缓缓地回答:"西末失踪了。"
当晚,几道矫捷的身影划过云起阁的上空的黑夜,翻墙越瘠,如履平地,心情,却无一例外是沉重的。
按照事先绘制的地图,他们不费力就找到了停放尸体的柴房,并没有专人看守,停下来稍稍注意了一下四周,一人率先跃了下去,无声地破坏掉铁锁,打开了门。
另外几个人也随之进来,离门最近的尸体身上所覆的布已经被第一个进来的人掀开,衣服头发全无,全身焦黑,看不出一点原本的样子,然而身材看来似乎比薛晏要壮一些。花万舞转而看向另一具,也就是九纪一直检查着的那具。
"是吗?"他轻声询问,生怕结果是肯定的。
九纪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微的汗,摇头表示不清楚,仍是小心地查看那具尸体的每一处。
花万舞从上到下反复看了几次,身高胖瘦都差不多,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这可难办了。
不过,如果是青石失去掌门之位,丧心病狂之下杀了薛晏和那个奸细然后自焚而死,也是很有可能的。虽然事实很残忍,可如果不能证明不是,那就应该是了吧?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不是。"许久,九纪坚决地否定。
花万舞眼睛一亮,重新燃起了希望:"真的?"其他人也都看着九纪。
九纪点头:"我之前送了他一个金镯子,他一直带着,火是烧不掉金器的。"想到当时的场景,他的目光柔和下来。
花万舞连忙低头查看尸体的两只手腕,果然没有,旋即,他露出释然的微笑:"那就不是,咱们还得继续找,那小子,找到了我一定得好好揍他一顿。走,咱们回去。"
"可......"霜降疑惑地刚要开口说什么,已被花万舞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回去的路上,九纪坚持要自己去寻找薛晏,花万舞见拦不住,只得派轻功最好的霜降跟着,另外两个跟着的人也被遣去办别的事,他自己则先回去向赌坊里等消息的人说明情况。
"没有金镯子?"夜已三更,冬天的夜是出奇的静的,小屋里的灯一直没有熄,众人或坐或站,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离花万舞最近站着的非雨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吞吞吐吐地问,"那......我随便一说,你觉得不对就算了,我也不懂,那个......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被青石拿走了,或者是,什么时候掉了?如果是......是烧焦的尸体的话,镯子......应该很容易会掉吧?"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着花万舞的脸色。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花万舞最终开口:"我派了季燕和宋希文回去取那具尸体,带回来解剖,如果宋希文也查不出什么的话,就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葬了。"
"这......"
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花万舞缓缓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再说话。
第二十天,落月门的三位长老也到了。
"你说姓薛的小子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司徒长老身形比常人还要瘦小得多,嗓门和脾气却是所有长老中最大的,一进门,他就直奔着花万舞过来了,"那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幸好九纪不在,不然听到这句话又免不了冲突,花万舞暗想,强打精神站起身,多日来的不眠不休,他也是身心俱疲:"长老请坐,我们现在找到了一具尸体,但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宋希文呢?他不是还号称什么阎王敌吗,也看不出来?"
花万舞摇头。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他这样,怎么也没人跟着他,我看你这个南末也甭当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愣是给丢了。"
"你也不能都怪这孩子,他也不是有意的。再说了,薛晏自己还是西末,不是一样让人掳走了?"孟长老高高胖胖的,满面红光,只是少了只右眼,带着个黑黑的眼罩,看起来多少有些可怕,他是花万舞父亲的好友,平日里对他也是多有维护。
最后开口的是周长老,三位长老中,只有他外表最是和蔼可亲,然而对他稍有了解的人都明白,他是落月门中最严酷无私的人,也是上一任主管门内刑罚的西末,他摸着白胡子开了口:"既是找到了尸体,就运回门内安葬吧。"
刚坐下的司徒长老立刻跳了起来:"老周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是还不能说这就是那个死小子么?"
"不能说是,可也不能说不是,老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嘛。"孟长老反驳道。
司徒长老还要再说下去,周长老已经开了口:"凡入我落月门者,都必须有死的觉悟,薛晏身为西末,更应该有能力保护自己,既然他不能,落月门也不能因为他一人而乱。"
花万舞一拱手:"晚辈不才,也记得门规上有一条,落月门内众人,须相互扶持。现在西末有难,恕晚辈不能坐视不理。"
"好一个不能坐视不理。"周长老一向有笑阎王之称,人们都知道他说一不二的脾气,极少与他当面冲突,此时被花万舞顶撞,他仍是慈祥地笑着,微微点着头,"好孩子,有骨气。"
孟长老见势不好,连忙过来打圆场:"万舞,你信上提到的那个叫九纪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薛晏最亲近之人。"花万舞犹豫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是薛晏从小带大的。"对于二人的关系,他并不想说得太多。
司徒长老立刻大包大揽:"这事我知道,那孩子对薛晏忠心得很,不会有问题的。"
孟长老皱起眉头:"可他毕竟不是门内之人,之前璇儿的教训,你也是知道的,血亲之间尚且不能相信,何况旁人。我知道九纪是原来的南七之子,但门内门外,界线一清二楚,容不得含糊。"
花万舞心里一沉。
"那有什么关系!"司徒长老满不在乎,"让他立刻入门不就行了,甭等了,就今天晚上,南末,你叫人准备一下,我们就当个见证。"
"可现在......"花万舞一时有些犯难,"薛晏不在,恐怕他未必有这个心情。"
司徒长老瞪圆了眼睛:"我管他有没有心情,要么入门,要么死,让他马上选一个!"说完,往周长老那边瞥了一眼。
周长老还是笑呵呵地看着花万舞,没说话。
花万舞比谁都明白,这是司徒长老在帮他,他点头:"长老放心,晚辈明白该怎么做。"
不出所料,九纪那边果然无法说通,若他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儿,花万舞还可以和他费些口舌磨一磨,可他这个人又偏偏认死理,倔得厉害,不管花万舞说什么,他还是那么一句话:"少爷不在。"再多说,他干脆连听也不听了,转身就走。
花万舞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以往出了什么事,还有薛晏和唐瑾帮忙,现在薛晏失踪,唐瑾又不是门中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自己一个人,多少有了些点孤掌难鸣的意味。
看着九纪明显消瘦下很多的身形渐渐远去,花万舞摇头,薛晏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到底还能不能回来?
不行,现在若自己也没个决断,事情就更麻烦了。不管怎么说,绑也要绑他今晚入了门,他要是再被按门规处置,自己就更没办法向薛晏交待了。主意已定,他几个腾跃追上九纪,再不多说,抬手就是一掌劈去。
九纪冷不防身后遭了袭击,虽一闪身躲了开去,还是被掌风乱了身法。他惊诧地看着花万舞:"你干什么?"
"跟我回去。"花万舞说着,招招紧逼。
九纪本能地与他对招:"不。"
"按规矩,知晓门中秘密的人一概以奸细论处,你知道得太多,若是不入门,连我也保不了你。"明白对手远远没有使出全力,花万舞放心的同时,更加紧了进攻。
九纪有些恼怒地皱起眉:"我说过了,少爷不在,我什么也不干。"三十招过去,急于脱身寻人的他不禁有些急躁起来,杀气被逼出,下手也比开始重了许多。
"那就吃我一掌!"知道劝说无望,花万舞铁下心,故意向前猛突,卖个破绽出来,和他料想的一样,九纪仅仅一闪,右手掌拍他身侧,顶多用力三成力,并没有要认真伤他的意思。
花万舞等的正是这一刻,他掌一翻,瞬时封了九纪背后的要穴。
胜负在霎那间已经决出,九纪顿时站在原地,脸上俱是愤怒。
花万舞站在原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九纪躺在床上。
已经黄昏了。
虽然看不见窗外,可也能通过屋里的光线知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二十天前的这时候自己刚刚回房,少爷就坐在那把椅子上,见他进来,就和往常一样对他微笑,然而他只当作没看见,面无表情地到床边坐下。
然后少爷说了些什么呢?
是累不累,还是渴不渴,要不,就是今天真可冷,你说是吧,小九?记不得了。他大概说了很多话吧,可自己一直都没有回应过。
后来临出门前,他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当时不跟他赌气,跟去就好了。
少爷,少爷......
不觉间,两行眼泪从他眼角无声地滑落。
我错了。
我错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花万舞手下的人来带他入门吧?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以往,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眼泪。
可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门缓缓地开了。
金色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也模糊了那人的身影,但这个人,是九纪这一生也不可能错认的重要存在。
少爷!
"小九,我回来了。"此时的薛晏仍是微笑着,目光流转,仿佛日月都望尽他双眼之中,他走到床边,慢慢蹲下来,为九纪擦眼泪,"傻孩子,怎么哭了?"几下解了九纪的穴道,把他抱到怀里,"乖,不哭了啊,没事了。"
九纪呆呆地愣了很久,然后,像是害怕打扰了什么一样,用一种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方式,慢慢地去摸薛晏的背,刚碰到,又立刻缩回来,再次伸手过去,确认自己摸到的是实体之后,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以为已经失去的那个唯一。
"唔......"薛晏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身躯微微一震,慌得九纪急忙低头察看:"怎么了?"
薛晏仍是笑着,只是笑容有点勉强:"小九,别这么用力,我身上有伤。"
九纪立刻变了脸色,解开他的腰带,停了一下,尽量慢地拉开他的衣襟,心沉了下去。
几道纵横交错的绷带之下,密布着深深浅浅伤痕的身体,没有伤口的地方也是大片的红肿或瘀青,连原本白皙的肤色都已经看不太清楚,难以想象,薛晏在这些天里到底是经受了多大的痛苦与折磨。
"没事,大部分都好了,过一阵就看不见了。"薛晏抚摸着他的脸,仍是柔声安慰着他。
虽是这样说,但谁都明白,这么重的伤,即使痊愈,也根本不会看不见的。
九纪把薛晏扶到床上躺好,起身就要去找伤药,却被薛晏拉住了衣角:"小九,我冷。"
九纪左右看了看,并没有找到可以御寒的东西,正犹豫间,薛晏又说话了:"小九,抱我,我要你。"
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九纪已习惯性地去满足眼前这个人的要求,迅速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袍,躺到床上,薛晏立刻贴过来,靠在他怀里,亲吻着他的脖子,见他没反应,又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