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向随然[下]

展鹏辉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自掘坟墓，真的要告诉他自己也许时日无多？
长久的静默，只有两人绵长的呼吸。
也罢，展鹏辉闭了一下眼睛，告诉他吧，至少给他一个公平选择的机会，当年自己剥夺了他的权利，今天就全部还给他。
若是有天自己真的突然就......那楼昕岂不是太过无辜？
自己不能那么残忍，不是吗？
不是说好了么，有什么都要共同面对。
"楼昕，"展鹏辉决定"视死如归"，不再隐瞒，所以他说："当年在德国的时候我曾经为了范晓晨受伤......"抱着自己的手臂轻微震了一下，展鹏辉抱紧他，轻轻安抚着，"现在脑袋里还有个血块......"
"应该怎么治？"楼昕问，语气颇是镇定。
"医生说最好就是开刀......"
"成功机率呢？"
"一半一半吧。"其实当时医生说的是"不到20%"，而这也是展鹏辉犹豫无比的原因，他不能确定自己一旦上了手术台还能不能下得来。
楼昕不再说话，他甚至没有问展鹏辉为什么会为了范晓晨受伤，这已经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只想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如何解决，希望几何。他想了想说："你怎么决定？"
"我想......动手术。"
"好，"楼昕说，"你什么时候动身，通知一声。"

 

61
日头渐渐长了，一日热过一日，夏天终于正式来临。一推门，热浪便能迎面而来。蝉鸣声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只是某个人却是无比的好心情，办公室的气氛也忽然轻松活跃起来，他会说："今天要什么下午茶，我买单。"或者，"加班后的宵夜我请客。"
"您最近春风得意啊......"秘书拿着文件进来，大胆的开着玩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展鹏辉陷在夸大的办公椅中，手里捏着手机颠来倒去的玩，微笑着却不做声。
诺基亚的招牌铃声忽然响起，他赶紧按下绿色按钮-那你想吃什么？
展鹏辉笑了，这是他方才发出信息的回应。他说-我晚上过来吃饭。
"女朋友的短信？"秘书翻开文件，摊放在展鹏辉面前，后者看着手机笑得一脸诡异。
"哦，"展鹏辉抬头，笑着解释："不是。"
秘书扬扬眉，没有说什么，看着展鹏辉"刷刷"签上自己大名，她合上文件抱在胸前，"老板......"
"呃？"
"我们都觉得您最近的变得和蔼可亲多了，"她意味深长的笑，"今天要是见到给您发短信的人，可记着帮我们谢谢她哦......"
展鹏辉目送秘书出门，忽然觉得她今天漂亮了许多，连办公室角落的那个盆栽也可爱起来，怎么以前没有发现？

展鹏辉赶到的时候楼昕已经做好了晚饭，菜色简单，却是色泽鲜明，香气扑鼻，顿时让人食欲大增。
"下班的时候遇到些事情，所以晚了。"展鹏辉端起饭碗，一点也不客气。
楼昕看着他吃得大口，忽然欣慰无比，这么多年，其实他已经很少自己做饭。大量的应酬，忙碌的工作，让"做饭"成为生活中奢侈的节目。买菜的同时，连带锅子也买了好几个。
"我明天准备上班了。"楼昕说。
"这么快？"展鹏辉筷子一顿，抬头看着对面的人。
"你的营养品都很管用，我吃了一个月已经得好多了。"
"那也不用那么急吧......"展鹏辉想了想，"不然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个规律一些的工作？"
"其实现在也没有那么忙了，"楼昕解释，"我也很少出去应酬，即便有客户我也是明确表示不喝酒了。"
展鹏辉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找不到合理的理由阻止他出去工作，虽然自己不过担心他的身体。
"我真的没事了......"楼昕伸手握住展鹏辉手腕，"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反而对身体不好。我都怕自己睡得太多晚上会失眠。你就不怕我胡思乱想？"
展鹏辉提起筷子夹菜，耳边都是自己轻微的咀嚼声，他听见自己说，"楼昕，搬过去跟我一起住吧......"
"我们这样不好吗？"楼昕顿了一下，"只是没有住在一起而已。"
展鹏辉其实还真不太明白楼昕为何不愿意和他同住，其实谁搬谁那根本不是问题，关键是楼昕似乎不愿意和自己一起住。展鹏辉看着他，颤了颤唇，把那句"那我搬过来"生生吞进肚里。
欲速则不达。是不是？
分开的这些空白，也许需要更多个"六年"却适应和弥补。

"明天是星期六吧？"楼昕忽然说。
"嗯。"展鹏辉点头，给他夹菜。
"我们明天出去走走吧。"
"好啊，"这是要约会的表示么？展鹏辉说，"你想去哪里？"
楼昕看着他，"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就当是......借我一天时间。"
展鹏辉眨眨眼，笑了，他说："好。"
□□□自□由□自□在□□□
挤上地铁，两人抓着扶手，一站站过去，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两人不停朝车厢里面挪动，却始终站在一起，靠得那么近......
那么近......
展鹏辉紧紧抓着扶手，把楼昕圈在胸前，呼吸间全是他头发上的香味，如此熟悉......
如此动人......
气味，场景，感官......那记忆中深藏的片段一一浮现，他弯起嘴角，忽然想起一句话：
心里有爱，让一切都变不同。

"我们下车吧。"楼昕听到报站，抬头跟展鹏辉说，后者微微一笑，跟着他慢慢挪到门口。
"不问我带你去那里？"自动扶梯上，楼昕转过头问站在他身后的展鹏辉。
"去了不就知道了。"展鹏辉笑，既然是跟他在一起，又怎会在意是去哪里？
他微微抬头，看着那人笑，弯起的嘴角，眯起的眼睛，就连那露出的牙齿都是那么的迷人。
爱情能够让时间静止，让年龄停顿，让我们忘记彼此的身份和性别......
展鹏辉不懂爱，他甚至不知道何谓"爱的真谛"，其实又能有几人明白？他只知道，清楚的知道，他要的只有他。
如此简单，却已然足够。
我们一路走来，总能遇见许多人，碰上许多事，却不是每一个每一件都能印刻在心头，他们擦身而过，不停变换，却只有那个人一直停留在心上某个地方，不曾改变。
所谓缘分，大概就是在经历无数时间场景之后的再一次相遇。即便不是站在同一个位置......
但是下一站，一直都有他的身影。
所以，不要错过，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

高大的充气拱门远远出现在视线，展鹏辉忽然笑了，他抚了抚鼻梁，"你还记得这个地方？"
"当然，"楼昕转头看，挑了挑眉，语气戏谑，"这是我们完成童年梦想的地方，难道你忘了？"
展鹏辉笑得前所未有的释然，他怎会忘记？回来的这些年，他曾经无数次路过，却没有一次买票入场。这里......
是他逝去的一段记忆。
他一度以为自己不可能找回来，却原来，想象永远与现实无比差距。直到他站在云霄飞车的入口排队，他还是有些恍惚，"我们真要上去？"
楼昕微微蹙眉，"我票都买了，你现在后悔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展鹏辉笑，环顾四周，长长的队伍似乎望不到头，前一次......他们排队有没有花去两个小时？
后面的女孩子一脸兴奋，抓着男朋友的手，"怎么还不到我们啊......"
"急什麽，总会轮到的。"
头顶就是轨道，展鹏辉抬起视线，看着云霄飞车"呼"一下呼啸而去，耳边略过声声尖叫。他忽然想到楼昕苍白脸色，转头看他，"你坐这个不要紧么？"
楼昕想了想才道："试试吧。"

真理通常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是谁说的，真TM准确！
展鹏辉拍着那人背脊，"还是不行啊......"跟当年一模一样的情景让他忍不住想笑，只是那人的艰难把自己所有情绪生生憋在喉头动弹不懂。
楼昕扶着树干吐得一塌糊涂，他深深吸气，直起身体，接过展鹏辉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漱口。
"我年纪大了......"他无奈的说。
展鹏辉伸手抹去楼昕嘴角流下的水渍，微微一笑，柔声道："这是不是证明我们一直都能在一起......"直到年华老去，头发灰白，步履蹒跚，却依旧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楼昕愣了一下，抬手擦了一下嘴角，抬头看他，"谢谢你......"愿意与我在一起。
两情相悦的爱情神话，竟然可以在自己身上实现。多么......值得庆幸。

 

62
"最近的营业额上升了五个点，"周一例会，"大家都做的很好。"展鹏辉微微颔首，眼带笑意，"季度奖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你们可以开始计划怎么花这笔钱了。"
众人面面相觑，会议室忽然热闹起来。展鹏辉看着下面，止不住的笑意。
那个夏天，大概是展鹏辉活到如此年纪，过的最愉快的一个季节。心情舒畅着，走在路上，面带微笑，步履轻快，那些陌生的脸孔忽然生动起来，可爱得恨不得都能亲上一口。
天知道，曾经的他走路都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展鹏辉忙碌起来也常常不知道几时几刻，等他丢下手里的笔，转过夸大的办公椅，拉开窗帘，映入视线的便是璀璨灯火。
因为楼层的关系，他能清楚的看到远方蔓延的公路，一盏盏路灯勾勒着明亮线条向远处延伸。他站起身，煮了一壶咖啡，顿时香气四溢。
展鹏辉一直喜欢那种苦中微甘的味道，无关爱情以及生活，只是口味或者习惯。
他端着杯子站在窗口，俯视窗外。
那个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咄咄"是敲门的声音，"进来，"展鹏辉回过身，却被进来的人"惊"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楼昕反手关上门，提高了手里的袋子，"宵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展鹏辉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拉着他坐到沙发。
"我听晓晨说的。"楼昕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饭盒，"咖喱鸡饭。"
"你做的？"展鹏辉接过递过来的筷子，"好香啊。"
"没有你的咖啡香......"楼昕看着他说。
展鹏辉缓缓摇头，"你的胃受不了这些刺激性的东西。"
楼昕撇了撇嘴，肩膀一下子塌了下去，"我已经好了......"
展鹏辉握住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等你再好一些吧。"
楼昕抬起视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就一小杯？我保证！"
展鹏辉喉头一动，眼前的人神情可爱，语态动人，他简直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无奈叹息，"好吧，就一小杯。"
楼昕站起来，自发自动找到咖啡杯倒了浅浅一杯，走到展鹏辉面前给他看了一下，"你看，我就喝这么多。"说着先深深闻了一口，然后才端到唇边，小口抿着。
"其实我好久没有喝咖啡了......"
展鹏辉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无端心酸。手臂伸了过去把那人揽进怀里，脸颊贴着脸颊，呼吸靠着呼吸，毫无间隙。
算起来，楼昕喝咖啡还是因为自己。咖啡因这个东西对展鹏辉一点没用，即便他晚上喝过几大杯咖啡，一样可以安稳入睡，只是有时候第二天醒来会无端头疼。
后来他才想明白，大概就是黑咖啡喝多了。
楼昕劝他戒了，可展鹏辉却做不到，那是习惯，比上瘾还可怕的东西。融进了生活的每一丝缝隙，只要想到"喝点什么？"答案一定是"咖啡"。
不管何种品牌，什么口味。
后来，楼昕不再劝他，只是在自己喝的时候也会跟着一起喝，然后就是整夜整夜的失眠。第二天顶着个熊猫眼幽怨的看着自己好不恐怖。展鹏辉那时才开始停止喝咖啡，直到......
两人分开。
只是他不知道，习惯也会传染。大概此时的楼昕对于咖啡的喜爱程度不亚于当年的他。
他后来才恍然明白，自己的痕迹无处不在，甚至已经在对方的生命里刻下深深印记。
不是非他不可，真的不是。只是遇见他......便扼杀了所有一切别的可能。
"楼昕......"展鹏辉呢喃，听到那人模模糊糊"呃"了一声。
"我爱你。"他轻声说。

***
"最近王府广场开了个新的火锅店，要不要去尝尝？"范晓晨电话打到展鹏辉办公室，"我约了舒曼他们，吃完了还可以去唱K。"
"今天吗？"展鹏辉看了看日程安排，应该是可以按时下班的。
"嗯，"范晓晨说："楼昕也会去啊。"
"好。"展鹏辉答应，也确实许久没有一起聚聚了，最近有些忙，所以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给了楼昕，好在那人工作也忙。都是成年人，总不似少年热情，非要整日黏在一起才算恋爱。他们通常一起吃过晚饭，分头回去加班；或者一个短信互道"晚安"。
这样已经很好。至少展鹏辉很满足目前的生活状态，这是他多年梦想，已然实现，他懂得感激。
只是......
朝夕相对的想法一直没有散去。
算了！展鹏辉叹息一声，低头继续看着笔下文件，总能有那么一天的，不是吗？
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老天最近似乎特别照顾他的情绪，这天......来的那么快。

展鹏辉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楼昕身旁空了个位置一看就是故意留给他的，展鹏辉也不客套，打过招呼就坐了下去。
"没有等你，我们先吃了，"裴炬说，地上菜单，"你要吃点什么，自己看吧。"
展鹏辉看了一眼旁边的菜架，满满当当，红的绿的，"不用了，这么多也够了。"
"是啊，"范晓晨捞着锅里的东西，"他要吃的东西楼昕都点过了，哪里会委屈了他......"
楼昕正在喝水，听得这么一句，一口呛到，止不住的咳嗽。展鹏辉赶紧递上纸巾，轻拍他背部，却把范晓晨吓着了。
"我......"范晓晨看着展鹏辉有些惶恐，他不会把自己赶出去吧？天啊，她还没有找到工作啊......
"没事。"楼昕舒了口气，"就是呛了一下。"
展鹏辉看了范晓晨一眼，转头低声跟楼昕说着什么。范晓晨奴奴嘴，心底腹诽，我又不是故意的......
"嘿，"舒曼扯过范晓晨，跟她轻声咬着耳朵，"你看展鹏辉那个样子像不像个老母鸡？"
"呃？"范晓晨抬起视线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忍不住笑起来，别说，那体贴呵护的样子还真是像。
只是......这样的展鹏辉让范晓晨无端觉得陌生。
大概，每个人的温柔都是有限，给了一个人，其他人都只能抱歉了。
其实范晓晨也会怀疑，自己有没有爱过展鹏辉，有没有动过心，哪怕只是一瞬，只是当她听到舒曼唱"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才赫然明白，爱的样子可以很多种，能否看到美好才是关键。
释怀，何其深奥。我们努力学习，却止不住一次又一次的不及格，但是好在，生活给了我们无数重新来过的机会。只要......不曾放弃，就能看到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