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你”迪恩的声音突然变柔,“一个好律师决不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事情作出评价。”发现对方把眼睛抬起来看著自己,笑了笑,继续说:“所以阿昭,你要履行你的承诺,把你的事详细地解释给我听。”然後往前探了探身,“不要企图用贬低自己的方式把我吓走。”
罗昭看著他,沈默了许久之後突然苦笑了一下:“传说中的金牌律师,果然不同凡响。”然後又突然很落寞地说:“好奇心重的人真不好打发。”
看见他这副落寞的样子,迪恩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刚刚的机敏睿智全都荡然无存。他连忙解释:“阿昭,那个,不是好奇啊,我,我只是……”只是什麽呢?除了好奇,他也想不出自己想要靠近这个人的理由。
“算了,”罗昭看见他有些窘迫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说起来你也不是一般人,待会吃完饭,去我家里坐坐,我完完全全的解释给你。”
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端著他亲手泡的茶,迪恩才正式相信那个大部分时间不是冷著脸就是皱著眉对他的阿昭,居然真的和颜悦色地把自己领到他家里来。看见罗昭也端了一杯茶在自己身边坐下,他居然有些激动:自己就要知道真正的阿昭是什麽样了。
“我其实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医生,准确地说,我是个药剂师。”罗昭放下茶,稍稍偏过头来看著迪恩。
“药剂师?”
“嗯,是介於巫师和科学家之间的一种人。”语速很慢,说得很清晰。
“巫师?!”迪恩瞪大眼睛“那东西是真的有噢?”
十四 药剂师
罗昭皱皱眉,显然对迪恩把巫师称为“那东西”有些不满。不过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不仅有,而且还有很多。他们统治了人类的前半段历史,後来逐步让位於科学家,现在的巫师和药剂师一般都聚集在世界的一些以科学的力量难以到达的地方,嗯,就是一些所谓存在‘不解之谜’的地方。”
点点头表示明白。迪恩已经不敢再随便插话,怕哪句话又惹得阿昭皱眉。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随著全家旅行,由於技术问题飞机误闯了本应该回避的‘神秘区域’,然後降落在巫师的聚集地。巫师们把其他人送了回去,但是把当时还只有三岁的我留了下来。”罗昭一边回忆一边叙述,目光有些游移。
“为什麽?”还是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声。
“呵呵,”罗昭笑得竟有点凄凉,“因为我有成为药剂师的天赋。”
“?”
虽然还不大懂,可他有点受不了罗昭这种凄凉的表情,伸出手放在对方膝盖上,稍用力握了握:“虽然我不懂,不过有天赋总不是坏事。”
听见这句话,罗昭突然以一种他不懂的神情盯著他,迪恩不明白,难道又说错什麽了?
罗昭喝了口茶,恢复了常态,接著向迪恩解释:“天赋是指对某种东西特别敏感,就像音乐家天赋是对声音的层次和节奏特别敏感,画家天赋是对色彩和图形特别敏感,而药剂师天赋就是对人的各项潜力和资质特别敏感,比如情感、习惯、能力等等,就像我经常收的那些。”
迪恩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拥有药剂师天赋的人经过学习和训练可以成为药剂师,合格的药剂师可以深入到人的意识中对人的资质和能力等等进行抽取和注入。”
“抽取和注入?”唯一的听众有点困惑,“那是不是说药剂师可以把一个人身上不好的习惯都抽走,或者注入很多优秀的能力使他变为一个完美的人?那……岂不是可以把任何一个人变成……超级厉害的人?”
“没有那麽随意,”罗昭摇摇头,“抽取一个人的某项资质需要被抽取的人同意,而向一个人注入某种资质则需要被注入的人有空位,所谓的空位,就是指资质被抽取後留下来的位置。”停下来,他等著迪恩跟上。
有点犯晕,不过勉强能理解。迪恩示意可以继续。
“而生命力也是人的一种能力,因此也属於药剂师的可以抽取和注入的东西。”说完这句话,罗昭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抬眼看迪恩正在消化他所给的信息。“所以……”刚要接下去,对方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救人的时候需要一个自愿贡献生命力的‘药材’,而且要抽取被救者的一种资质来产生空位,然後用这个空位接纳那个被贡献的生命力,这就是‘以命换命’,对麽?”
“就是这样。”看迪恩已经领会了他要说的意思,罗昭把茶放在茶几上,身体向後,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缓缓地说:“所以,律师先生,我就是一个打著医生招牌的杀手,你的好奇心满足了麽?”
听见这件事又被提起,迪恩别的也来不及想就连忙否认,“阿昭,我说过,我不是因为好奇……”
“哦?不是好奇麽?……呵呵,”罗昭冷笑,“那你如此费尽心思地接近我,难道是想毛遂自荐做我的律师?”睁开眼斜睨著迪恩,眼中毫不掩饰的嘲笑和蔑视让迪恩的心里一阵发紧,仿佛他的那句“我不是因为好奇”是一个多麽拙劣的笑话。
“……对!”
罗昭愣了愣。
迪恩挑挑眉,“虽然现在没有人告得赢你,不过保不准以後会有更厉害的角色出现,你不考虑雇用我麽?”顿了顿,看见罗昭因为自己顺著他的一句戏言往上走而皱眉,脸上的笑意扩大,“当药剂师的助手我可能很‘蹩脚’,但律师,我可是顶级的。”
十五 突变
“抱歉罗伊特先生,”罗昭冷冷地说:“我不需要雇用律师,就算需要,我也不会雇用你的。”
“这样啊,”很夸张地皱了一下眉,“既然你不肯雇用我,那我现在就处於很清闲的状态,我这人天生讨厌清闲无聊,或许我可以去调查‘药材’的来历,替那些冤死的人讨个公道?”
“请便。”
“你用过的‘药材’少说也有两三百个,如果我够勤劳的话,一周用一个来起诉你,全部用完也要个三五年。而且我敢打赌,没有哪个律师能一直跟我对峙下去,所以这三五年里虽然你不会坐牢,不过恐怕你要不停的换律师,不停地奔波於警局和法庭之间……”
“你不要太过分!”罗昭突然凌厉起来的声音打断了迪恩的盘算。
“觉得烦了?”迪恩笑得很无赖,“那就雇用我。”
“想都别想。”
“那就等著每周的法庭传票,”继续有些得意的笑著,伸出了两个手指在罗昭面前晃了晃:“就这两条路,你选吧。”
罗昭盯著迪恩,後者保持著无赖式的笑容回视。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罗昭轻舒了一口气,嘴角上扬:“其实还有第三条路。”
迪恩微愣。
“现在杀了你就一了百了!”
话音还没落地,罗昭已经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同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反手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与此同时,客厅的玻璃窗突然被打碎,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罗昭。
千钧一发。
斜眼看看冲进来的迪恩的保护者们,罗昭轻蔑地笑了一下,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冲著被他压在沙发上的迪恩冷冷地说了一句:
“原来如此。”
然後手上用力,把刀划下去。
阿昭,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跟你解释,那些人并非在我的授意下进来。因为我并不认为你会真的杀了我,你总是喜欢用各种方式把我撵走,这次也一样,不是麽?可是那些人一定让你误会了,以为我接近你只是对你的存在感到好奇和恐惧,想要置你於死地。
可我真的只是想了解你……
迪恩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来不及了,因为他看见有几个动作迅速的枪手已经扣动了扳机,子弹直直地冲著罗昭飞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罗昭,同时双肩和腰部用力,把他反压在沙发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脖子上凉凉的,背上热热的。
面前黑水晶一样的漂亮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著他。
阿昭,你终於信我了,对麽?
白雾。
迪恩笑,真是熟悉的场景。不过跟上次迷路的情况不同,现在的他瘫坐在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
阿昭会出现的吧?
正想著,身穿黑袍的罗昭急急地走到他身前。
“跟我出去。”声音比上一次温暖许多。
“用药材的命来换麽?” 很无力地问了句。
“嗯,你哥哥快急疯了。”罗昭蹲下,想把他扶起来。
“先告诉我上次为什麽药材没死。”迪恩仍坐在地上,拽住罗昭的袖子,不肯起来。
“上次你的生命力并没有耗尽,你之所以没有醒过来时因为你没有求生欲,就是说,不是你走不出这里,而是你潜意识里跟本就不想走出去。”
想起上次自己耍赖般的躺在这里不肯走,迪恩有点明白。
“所以上次虽然抽取了你的‘烟瘾’,留了空位,但在我注入生命力之前,你由於‘法庭’而产生的求生欲使你自己醒了过来。至於枪伤那次,你的伤虽然看起来重,但并不致命,根本没用到药材。”罗昭一边快速的解释,一边又使劲想把他拽起来。
“所以这次药材是必死无疑的了对麽?”迪恩还是坐在那里,看见罗昭因为这个问题而僵住。
“呵呵,”迪恩笑了,笑得很坦然,“我说过,如果我清醒著,决不会理所当然地看著别人为我死在我面前。阿昭,你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十六 活下去的幸福
“你……是认真的?”罗昭不再试图拉起他,而是蹲下,扶著他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
“认真的,阿昭。”虚弱,但坚定。
“你真的会死。”声音有些抖。
“我知道。”咧了咧嘴,“阿昭,在这陪陪我吧,我不想一个人这麽寂寞地死了。”
罗昭迟疑地看著他,还想再说些什麽。
“时间不多了,阿昭。”
罗昭最终还是点点头坐下,让迪恩躺著,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你要尽可能的保持清醒,外面的医生还在抢救,只要你还醒著,他们就有可能救活你。”
“呵呵,”抬起手去摸罗昭的脸,“你相信我了,阿昭,你在为我著急。”
“笨蛋,”罗昭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受到巫术的保护,任何攻击都伤不到我的。”
“原来这样,白死了呢……”反握住罗昭的手,“你知道麽,上次你在我手里画东西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手可真漂亮,上次画的什麽?再画一次好麽。”
“上次画的记号是能让你跟我一样处於巫术保护的范围内,清醒地时候可以自己辨认是不是攻击,睡著或昏迷的时候一切碰触都会被弹开,现在外面正在有医生给你手术,要是都被弹开了,你就肯定没救了!上次为了维持这个记号,把我累到虚脱,你还欠著我的,不许就这麽死!”罗昭嘴上这麽说,却在用自己的麽指摩挲著迪恩的手掌,想让他已经开始变冷的手暖起来。
“呵呵,阿昭,你为什麽三番两次的救我?我听说你对别人都很冷。”迪恩的声音越来越弱,他要一直说话来保证自己不睡过去。
“你……跟我的一个朋友感觉有些像。”罗昭为了让他保持清醒,把他稍微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哦?是麽,他是个什麽样的人?……不,我是个什麽样的人?……对了,阿昭,你是药剂师,你看看我都有些什麽资质,不管好的坏的趁我还活著都给你抽去,做个纪念。”虚弱的笑笑。
“别说这种丧气话!”罗昭摇了摇他,让已经开始闭眼的人又把眼睛睁开。“听著,你有优秀的口才,上等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的正义感……”一边感受著他的资质一边快速地说,他希望用这些东西来加强怀中人的求生欲望,让他保持清醒。“还有,你深爱你的父亲,有些抗拒但很信任你的哥哥,非常讨厌你的继母,有点爱罗昭……”
?!
罗昭被自己感受到了东西惊呆了。
迪恩的眼睛半闭著,气若游丝:“原来是爱上你了……”
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罗昭闭上眼,眉头紧锁,然後突然把眼睛睁开,看著已经昏昏欲睡的迪恩神色复杂地说:“对不起,既然你已经爱上我,我就必须让你活下去。”
因为,我不能没有他。
睁开眼睛,发现屋里很暗,只有右边的床头灯亮著柔柔的黄色光。想转头看看,结果被脖子上传来的痛感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唔。好疼。
“醒了?”好听的声音。
“……”!!!
“别紧张,你的脖子刚做完手术,说不出话是正常的,过两天就好了。”
“……”?
“手术很成功,医生把你救活的,不是我。”
“……”
“这两天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过两天能吃了,我再煮粥给你吃。”
“。”
“把你害成这样,对不起。”
“!!!”
“别动!你想自 杀害我自责麽?”
“……”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通知克利夫,马上回来。”
听见罗昭走出病房,迪恩第一次觉得,能活下来,真是太幸福了
十七 问题
罗昭每天都来医院里看他,在他的床边从早坐到晚,他不能说话,罗昭就进入到他的意识中陪著他聊天,给他讲自己的经历,给他讲巫师聚集地的趣事。迪恩听得津津有味,好像回到了幼年听母亲讲童话的时代,而童话的主角,就在自己身边。
罗昭告诉他聚集地里的巫师能把药剂师采来的各种人的资质和感情进行混合和分离,然後成为各种巫术的必备道具,但他们没有采集资质的能力,所以巫师必须依靠药剂师,而药剂师则需要巫师的保护,以免在抽药的过程中受到伤害或者事後遭人报复。
罗昭还告诉他自己是怎样从一个特别受欺负的“外来奇怪小孩”,逐步成长为当地最优秀的药剂师。怎样与一个同样优秀的巫师雷蒙德搭档,完成了许多新奇巫术的开发。怎样在开发的过程中因为探索而涉险,怎样一次次的死里逃生。每每讲到精彩之处,他们两个都会忘记时间,这就可怜了为迪恩换药的护士,很多次进来,她都看见两个人都闭著眼睛一动不动,每次只有轻拍那个坐在床边的人,手被不自然的弹开後,他们才会睁开眼睛配合换药,那个躺著的病人还一脸的不耐烦。
不过罗昭始终没讲,他为什麽会从聚集地出来。
迪恩也从来不问。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提及的事。
比如,对他来说,爱上罗昭这个事实,就是他不愿意提及的。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虽然每次见到罗昭的心情,都明明白白地显示著他正爱著这个人,并希望得到回应。
但那是不可能的吧?
罗昭已经知道,但既然他没有主动再次提起,那就是委婉的拒绝了吧?
爱上男人已经是离经叛道,更何况是这麽个传奇般的男人。
就算自己能接受,对方也未必能接受。
他没有因此而厌恶自己,还肯留在自己身边,已经是很大的幸福了。
不应该奢求。
可是,他似乎比以前对自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