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GE————丝绒爪痕[下]

二十七
几小时前看到和听到的都历历在目，鲜明得让我失眠，仿佛害怕一睡着，记忆就会消失一般。
躺在床上难以成眠，千好象还在我的身边，身上漾出淡淡的哀戚和泪水味儿，尽管他的脸上残留着笑容。我想起刚才在钢琴酒吧里搂住发出压抑抽泣的千的情景。想起完全无防备的千，想起他阖起的眼皮和叹息似的微微张开的双唇。他的身体多少有点有气无力，那时的他的确是在需要我，但我的行为却没有可以给他力量的意义，我就那样裹足不前了。
只是安慰，是不够的吧？
有点害怕什么，我索性起床，披上衣服走出舱房，上了凌晨两点的甲板。
船正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冲入黑色土壤般的海面，犹如一把锐利的犁，月光被不断的翻上来，打碎，又复原。
"好难受...."我喃喃自语，被周而复始打碎的仿佛是我自己。
我...该不该相信爱情？如果和他之间的算是爱情的话...告诉姐姐的话又会怎样？她会把我臭骂一顿然后说我是昏了头吧？看来只有这种可能性了...苦笑着在栏杆边坐了下来，我怎么会想得到，生平第一次排山倒海似的恋爱发生在这种场合？更要命的是，对象又是身份复杂的同性，我连下一步该踏在哪里都完全无概念。但是，如果真是命运之手已经把我放在这个位置，那我只能欣然接受了吧？
千，我很想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如果你需要的东西我恰好有的话，我愿意倾其所有。因为害怕媒体的紧追不放可能给你造成的伤害，所以我不甘心地让你一个人回去了，其实我真想继续搂着你，直到你在我怀里安心地入眠，虽然我的怀抱并不算可靠有力，但起码还是值得你信任的吧？
一想到他现在可能同我一样辗转难眠，我越发不安起来，好象是自己把他逼入了那样一个境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烟盒，抽出一支扫过鼻端，亲切的香气勾动着我的烟瘾，却又舍不得点燃。只剩六支，以一天一支的量刚好维持到下船那天。我的心被这个数字拧了一下般抽痛起来，想象中的分别狡猾地刺激着我，难得果断地站起身来，我决定立刻去见他。

实际上，我并不知道他在哪儿。想过去他的房间，但是保镖之类的人必定会阻拦我，当然更不会好心到替我传话，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我在凌晨三点戒备森严的游轮四处逛着，来回巡逻的保安与我擦肩而过时都会狐疑地盯着我打量一番。
不知不觉走到了二十四小时无休的自助餐厅，姐姐不止一次担心表示船上的美食诱惑实在太大，真怕婚礼那天穿不上礼服。和她相比，我在船上的生活方式可谓健康，但是，今晚就放纵自己一次吧。
从下午延续到现在的主题是"巧克力狂人"，自助餐Chocoholic Buffct，全都是各式的巧克力点心，就连水果，也是穿在竹棒上裹上一层厚厚的酱，甜腻可人，散发着让人肺腑温暖的香味。
心情不觉好些了，拿了巧克力蛋糕和红茶坐在了甲板上的躺椅上。头顶上方是数不清的星，像是闪耀的钻石钉在渺不可见的苍穹。我把食物放下，躺了下来，仰目凝视星空上那些白色的象形文字，如果你在我身边该多好，这样美丽的天空你见过吗？
......
"Spenser只要热巧克力吗？他不是很能喝的嘛，要不要帮他带瓶酒回去？"...
"算了吧，难得有机会能为叶家少爷效劳，不要弄巧成拙了吧？"...
古怪的笑声，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我蹭地坐了起来，见到了坐在离我不远处椅子上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和服务生说着什么，另一个则大口吃着蛋糕之类的东西，活像饿了好几年。
他们的音量极大，毫无礼貌可言，也全然没把我这个与他们其实相当接近的陌生人放在眼里。
"那就这样好了，快点送过来。"点餐的男人大约是给了服务生数目不菲的小费，那小子几乎是鞠着躬离开的。
"那个传说原来是真的啊...，没亲眼见到前真不敢相信。对了，你这次有没有把握赢他啊？"饿坏的家伙终于停了下来，说了句没来由的话。
另一男人嘿嘿笑了出来，"把握总是有的，他今天运气不怎么样啊，已经输了好几把了吧？说来也怪，我对男人本来是没什么兴趣，但是他好象例外似的。之前就听人说他每回赌输了就把嘴唇给人家，我当时还在心里骂了他一顿呢，简直丢我们男人的脸，不过...现在，倒是很想赢啊..."
这算什么低级的趣味啊？如果那两个家伙说的是真的话，千，你也......你也和这些蠢货一样热衷于这种无聊的游戏吗？我真不敢相信，紧握着右拳，觉得脑袋里的神经突突地跳个不停，耳边也响起了具有逃避意味的嗡嗡声，正因如此那两个家伙的下文我完全没有听见，我也不敢再听。
简直一分钟都坐不下去了，迫切想要见到他证实一切的念头超过了所有，包括可能发生的因为亲眼见他和别的男人亲热会带给我的伤害。我逐个扣好外衣的纽扣，手指竟在微微战栗，像得了什么大病似的。耐着性子等着那两个男人站起身来离开，我迅速跟上，舍弃了原本极想和千一起欣赏的纯净天空，进入了也许是某个未知的肮脏怪圈中。千，该怎么解释我现在的心情。我想见你，但是，又突然害怕见到你。

赌场里已经没几个人，但是四下搜寻后并没见到千。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是要换筹码还是想要我为你解释一下玩法呢？"服务生精神奕奕地问我。
我摇摇头，"暂时不需要，对了，我想问下刚才进来的那两位先生去了哪里？"
服务生面露困惑，"刚才？您是说...什么时候？"
"就是一分钟前吧，或者，请告诉我，叶千盏...先生在哪里？"我直话直说了。
"哦，是找叶先生的吗？他在3号VIP房，不过，您是不能进去的，哎，先生，请稍等一下..."服务生焦急地呼唤没能留住我，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停下脚步，虽然那家伙可能会叫保安来，但我也不管了。
房间门没锁，幸好。
我推开了门。
人不多，大约五、六个，除了那两个刚到的家伙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喝酒，另有几人围着墨绿色的牌桌，桌上没有筹码，只有扑克。开门的声音也失去了影响力，我打量着几人绷住的脸，他们的表情比任何一场豪赌时都要紧张。
千除外。
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他穿着松开了好几颗纽扣的衬衣，懒洋洋地靠在扶手椅上，露出事不关己的微笑，眼神散漫，迷人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这样的嘴唇作为赌注的确够有吸引力。
他异常的妖媚让我泄了气，我甚至失去了出声叫他的力气。每次他在我面前展现我不曾见过的那一面时，我总会手足无措，就像现在。方才听到的那一切所燃起的火焰正被一股和他一样肆意的清泉所熄灭，因为火焰的来路不明，所以再度点燃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我软弱地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哈哈，Spenser，也许只有我会大过你喽...."坐在千对面的男人得意地翻开了底牌，"瞧，三个K，怎么样？"
千撑起几乎倒在椅子上的身体，翻开了自己的底牌，目光扫了一眼，"你这家伙，怎么又是你赢我？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出千高手？"话虽如此，他还是向着站起身来朝自己走来的那人露出了微笑。
那人好象散步一样闲适地走近，然后猫一样迅捷地抓住了千放在桌上的双手。
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千的身体在一瞬间就被拉起来压在了墙壁上，身体仿佛掉进了冰窟，怎么回事？是真的吗？那两个家伙所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我....望着那人的脸逐渐地逼近，我的头脑骤然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在干什么？他要对千做什么？要吻他吗？千为什么不反抗，还带着笑容，是在迎合吗？......
"喂，那个小子，你是谁啊？"那人停住了，在快要触到千嘴唇的时候。
我弄清楚是在叫我时已经过了好几秒钟。而在面对着千的眼神时，我更是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
"哟，是你啊，也来玩？"千没有改变姿势，仍被那男人控制着。他的目光像是没有焦距似地在我身上转了一圈，轻轻的声音漫过了我。
"是你的朋友吗？我看他盯着你好一会儿了。"那人松开右手，抚上千苍白的面颊。
他的面色变了，诱人的轻薄笑容骤然消失，扭头避开那人的手，冷冷说："不要碰我。让你这样压住已经是特别待遇了，还想怎样？"
"有什么关系呢？不都一样吗？"房里其余几人低低的笑声像在激励那人，他继续维持刚才的姿势，但明显增加了力量，千顿时失去了挣扎的余地，手腕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这样的他却比表情冷淡时的他更能鼓起人的欲望，否则那人的呼吸怎么会明显粗重起来呢？
"你...果然是有着让人堕落的价值呢..."那人的声音都变了，沙哑地喘息着凑近了千的耳朵，濡湿的摩擦声音从交叠处传了出来。
不到五秒，他被迫停止了色情的表演，当看到是我抓住了他的手腕时，他愣住了。
"Spenser，不是你的朋友吗？怎么那么不懂规矩？"他不解地看着我。
"千，你......"我没有松开手，小臂却触到了千的手，很凉，好象从来不曾有过体温。千，我感到了疼痛，虽然没有语言，但我在看你，我想说的一切都会从眼中流露出来的我知道，因为我是个笨蛋，因为我在你的面前从来掩饰不住任何东西，可是，你为什么，避开了我的视线？
"放开....."千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抬起眼睛看着我，"我是说，你，放开。"
中央被点了墨似的黑润眸子，完美得近乎做作的形状，塑造修长凤眼的长睫毛，每次被你这样美丽的眼睛注视时你知道我有多幸福吗？......我放弃了对那人的掌握，身体中的某一部分也一起跟着消失不见了。我苦苦追寻的东西，我视为珍宝的东西，我想不管怎样也要永远拥有的东西，千，没想到，你的一句话就足以摧毁，看来，我真是个脆弱的男人啊，远远比不上你...
千垂下了眼睛，"一块儿玩，好不好？"恳求的语气。
如果是以前，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因为你也当我是傻瓜吧。我摇摇头，"不用了，我...没有和那么多人分享的习惯，你还是自己享乐吧。我走了。"
转身就走，眼角瞥到千抬起头目光焦急地追随着我，我冷冷地笑了，千，我真的不怪你，我可以把一切都归咎于血缘，你和你母亲一样吧？本性是无法改变的，即便是发生过悲惨的往事，但是那件事反而教会了你很多吧？我真想把这些话都丢到你的身上，我才不会管你会怎样，就像你也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一样，反正你在大家心目中是坚强又放纵的天使，又有什么伤得了你呢？
一气跑到了甲板上，我脱力地靠着栏杆坐了下来，太阳穴涨得难受，握拳的右手难以自制地颤抖着，天哪，我在想什么？我怎么会那么残忍？难道我把什么都忘记了，那个悲伤的面孔，还有被压在喉咙里的哽咽...还有泪水，都是假的吗？
我不信，但是，千，你给我的欢悦和暴虐已经把我反复煎熬到心急如焚了，我恐怕再也承受不住了。

二十八
恍惚想着，上层甲板传来的重重一声推开门的声音撞进了我的耳膜，抬头看去，雪白纤细的身影几乎是踩着余音冲了出来，在已经开始变亮的天空中像第一道晨曦。意料之外的速度，但是却没有目标，好象失去了线的风筝。
我苦笑着望着他，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
突然，见他飞快地朝我这里跑下来，我猜他已经发现我了。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躲避他时，他的身体却突然被硬生生折断似地倒了下去，疾风卷起了他薄薄的衬衣，仿佛张开的羽翼，然而却是残损的。
倒地时的轻盈几乎可以用飘落来形容，我的心突然被扭住般地抖了一下，向前几步走近他，却见他坐在地上的身体好象正被什么看不见的野兽厮咬着一般，疼痛难耐地卷起身体的同时，一边失控地以让我不安的古怪姿态往下坠，在我失声地扑向他时，他却已勉强地用双手抱住了楼梯口的栏杆，在快要滑下楼梯的同时停住了，用光了力气的身体彻底地瘫软了下来，狼狈不堪。
一时之间我和他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对着正焦急看着他的我，露出了微笑，象是理解又像是无奈的微笑。
"你...不要紧吧？"我的声音都在发颤，实在是吓坏了。
他大幅度地摇着头，一边撑起身体靠在了栏杆上，"没事...啊，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难看的样子了..."他轻声说。
"你是太累才会摔倒的吧？陪你回去休息一下？"我说。
他用手背擦着额头，又摇摇头，"不是，我不是说这个，"突然抬眼看着我，"刚才在房间里，我也许说错话了，你生气了吧？我...还是道个歉吧，Sorry。"他像真怕我会动怒似地小声说完后就低下了头，微微缩起了肩膀。
我将视线移开，一边为心中刚涌起的想要拥抱他的心情而暗自嘲笑自己，"为了这个吗？好，我接受就是。接下去，继续回去做没做完的事吗？我叫人过来帮你吧。"冷冷地丢下话，我站起来就要走。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服下摆，我用力挣开，手又像有生命力似地落到了我的裤脚，紧紧攥住。
"你....."不见得去踢他吧，我强压下心头怨气，又回到原位坐下。
他像瞬间失去灵魂的娃娃一样瘫坐在那里，手臂垂在体侧，一直挺得笔直的背现在也无力支撑地弓了起来，整个人看来更加年幼和...脆弱。我尽量不去看他，他的目光也并未与我纠结，只是注视着自己伸开的两腿。
"希......"干涩的声音在我以为我们将永远这样沉默相对时传入我的耳道。
"嗯。"我应道。
"......我好吗？"轻到听不见的声音。
"没听见。"我没有靠近他。
"抱...我好吗？"模糊的声音中有种让我难受的悲哀味道，他说的话更是让我当场愣住。
"你...你是不是发烧了？"我的心跳一阵乱拍，不得不大声地反问他以做掩饰。
千低低地笑出了声，不稳定的笑声，"啊...当我没有说吧。我是...有点发烧..."在我的注视下，他缓缓向后挪动双手，借力直起了身体，薄薄的朝霞之中，他再次对我露出了微笑。
让人不安的笑容，表情无懈可击地完美，嘴角绝妙的弧度，习惯性微微挑起的左眉一如往常。但是，笑意却没有同样显现在他的眼中，没有温暖，没有愉快，连作弄我的促狭也消失无踪，但相反的，我也并没有找到一丝可能有的怨恨或是不甘。一个没有表情的微笑...奇怪的用词，但事实就是如此。
千...不要吓唬我，我总是被你算计，但是这次我真的不想上当。
海上清晨的凉风从我和他之间穿过，我躲在外套下的身体也感到了寒意，没有考虑，我脱下了衣服盖在了眯起眼睛望住我的他身上。
"不会冷吗？你穿的太少了。"我讪讪地说。
千用手指拎起衣领丢回我身旁，"我在发烧当然不会冷，再说，我这个肮脏的身体怎么有资格碰你的衣服呢？你，还是走吧，不用理我了。"平淡的语气。
锥上我心的语言，我手足无措。
该继续执着地帮他披上衣服，还是如他所言转身离开呢？我犹豫不定，越发觉得脑袋不够使。好吧，既然悲惨迟钝的我已经站在了爱的幌子下，还装腔作势又是何苦呢？我摇摇头，在他冷洌的目光下穿上了衣服，接着，靠近他，张开手臂把他整个包进了怀中，将他困在怀里，像我早就想做的那样。
"走开！"千刺猬一样蜷起身体，使劲伸手推着我，拼命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