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GE————丝绒爪痕[下]

作者:丝绒爪痕[下]  录入:01-08

"我...我把他丢了吗?他离开这里了?他去了哪里?..."每朵浪发出的啸声都是同一个问题。
我摇摇头,拼命想把那些疑问甩出脑袋。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突然冒出的汗水,我努力地深呼吸,一边怀着也许他还未走远而我可以看清他的去向的愿望走向天台。
发现坐在落地窗帘后的人时,我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繁复的窗帘足以藏住一个纤瘦的人,何况他是存心要躲起来。俯视着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我长长呼了一口气,随着胸口大石的落选下,脑中的浪花也终于跟着平静地凋谢了。
虽然无法肯定,但把自己藏起来的人多半是在期待那个能找到自己的人吧?
千靠在墙上,蜷着腿,左手抱住膝盖,几乎湿透的黑发贴在手腕上,脑袋无力地搁在膝上,右手食指缓慢而神经质地抚摸着光裸的脚背。
而他那看来随时都需要保护或隐藏的背无力地弓了起来,不是蓄势待发,而是精疲力竭到了无力绷直的地步。
"千,你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呢?"我蹲下身子扶住他的肩膀。
他一动不动,仿佛和我身处不同的时空。
我试图撩开它的头发,触到手中才发现,浸湿它的,也许是冰水。
"千,你...没事吧?"我诧异到提不出任何更有意义的问题,只会担心地重复。
"为什么...要走呢..."暧昧不清的声音,千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无法对他那仍在往下滴水的头发置之不理,于是抓起不远处的毯子覆住他湿漉漉的脑袋,稍稍用力地挤按,水分被织物吸取,轻柔的毛毯变得重而冷。
他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抬头看我。
被毛毯包住的脸苍白纤细,紧紧咬住的唇角生冷而无血色,神色却无法掩饰得惊惶得像在被撕扯着。他用力地缩紧了身子,仿佛在逃避着痛苦一样地逃避我的手,但那存有似乎还未流下就冻住的眼泪的眸子却求救般牢牢地凝视着我。
"没有走,我只是去买东西,晚饭的材料。"我被他泫然欲泣的眼神震到,小学生一样地解释。
"我...做了梦..."他拨开我执著的手,任由头发凌乱着。
我扔下半干的毯子,以指为梳,一点点地为他整理头发,一边试探地问:"什么样的梦呢?也许...不太美妙?"
千空洞的眼神越过我,眼中的泪水被咽下去了似的慢慢退去,"当然...是恶梦..."用力挤出个微笑,他垂下了头,任由我摆弄头发不再挣扎,"让我怕到不敢回忆的恶梦,但我总觉得如果不说出来,大概会一直记在心里。"
我坐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搂住千的肩膀,细意抚摸之下,发现他的身体在幅度极小地颤抖,一时似乎无法停止。我加大了力气拥住他,"那就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点吧。我就在这里,往下哪里都不去,一步也不离开。"
千不看我,温驯地靠上我肩,用和动作大相径庭地冰凉语调说:"即使再不离开,你也进不了我的梦啊...在那里,我在等待获救,不过我知道,谁都等不来..."
千之番外
有什么东西在死命追赶着我,太阳也不知在何时就已经坠入黑暗,速度远远超出了想象,我独自在看不清路的路上狂奔,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脚下是略微粗糙却柔软的质感,每一步都让我感觉将要陷落,但却又能轻易地拔出,间或会有尖锐的物体刺痛我的脚底,我只是条件反射般地跳开来去,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光着脚奔跑,在...
沙滩上,没错,就是沙滩,虽然感觉上更像是沼泽。
我停住步子,才发现膝盖软得支撑不住上身的重量,跪倒在沙砾铺就的地上,四肢着地的瞬间,触点上分明感到了怪异的刺痛,不严重但确实存在,而且那刺痛仿佛自身具有游移的本领,不停地在膝盖四周和手掌间无规律的爆裂。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唯一的问题,似乎也是我在深夜的沙滩奔跑的原因,我用力睁大眼睛,起身竭尽全力地眺望远方,希望见到一星半点的人影。
有的只是黑暗。
仿佛黑暗本身,或是黑暗之内核,我正身在其中。
天空无月无星,隐约可以听到远处潮汐往复的单调声音,什么都见不到,海也隐匿在暗之中,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海的声音在逐渐靠近,也许它已经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化身为张开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等待着我的前往。
尖锐的贝壳割开了我的脚,我的步伐愈发蹒跚,每走一步都感到脚下的沙粒正在贪婪地吸取着我新鲜的血液,藉由我的热血,一点点膨胀开来,最后必将我完全溶于其中。
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流到唇边,发现时已经冰凉。
为什么...会哭呢?
惧怕死亡,惧怕黑暗,惧怕孤独,这样无用的我,再继续走下去也是找不到答案的吧?
我勉强站住,脚掌被疯狂吮吸着的无数的口牵扯的生疼,膝盖和手掌中嵌入的沙粒也趁机钻入了肌肤,以我不能察觉的速度缓缓深入,目标是心脏,目的是让我彻底地倒下,深海中的怪兽得意地发出嘶吼,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他们一起等待着我。
居然真的存在以某人的死亡为终点的联手。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泪腺和手脚一并失去了控制,我用尽全力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手触到面颊时,心脏却几乎骤停,缩成一团的心脏把血液突地冲到了脑际,我一阵眩晕。
难以置信地以左手抚摸右手,一样的大小,但,那个却不是我的手,分明是属于一个孩子的稚嫩小手,骨节纤细,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是谁在耍我?"我想向天空怒吼,但喉咙却丝毫发不出声音,也许,这具躯体根本没有安装声带。
那我是谁呢?
我是谁?
恐惧的气息扼住了我的喉咙,身体的水分正在飞速地流失,血液从脚底被抽走,越来越大的创伤处正往外汩汩冒出液体,连眼泪也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渗出眼眶。
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也许我终将怀抱着这具失去了热乎乎血泪的冰冷的尸体,被时间的巨兽吞入腹中。
巨大的心悸以妄图毁灭一切的力量揪住了我的身体,我成了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玩偶,被轻易地抛向天空,身体几乎没有重量,被风吹得轻易地就偏离了垂直上升的轨迹。
我竟毫不害怕,我并不害怕天空是我最后的归宿,什么都比葬身黑暗要来得好。
但我突然看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所有象征生命的元素在一齐流失的孩子。
十岁光景,站在光之中,仿佛这片黑暗中全部仅有的光,为了迎接他的死亡而聚拢到了一起,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淌下,滴入沙漠的瞬间,交接之处腾起白色的雾气,华丽的吞噬。
他扬起脸看着在天空中漂浮着的我,满脸泪痕,清秀的小脸上却没有惊恐。
也许因为恐惧已由我全部承担了吧?
那是我的脸,那孩子,和我十岁时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孩子,是我。"空如刚被洗劫一空的脑袋里只剩下最后的残片,那份量却压住了我的躯体,霎那之间,我的身体骤然加重,仿佛进入深海时那股让人无法动弹的压力。
我正在接近那注视着我的孩子,我骇叫着,张着发不出声音的嘴,挥着无力的手脚,电光火石之间,那孩子的脸越来越清晰。
失去血液的面孔变成了略带透明的诡异色泽,黑色的眼珠像被用旧了的棋子嵌在眼窝之中,嘴角正淌下血丝的小脸露出了微笑,那是我不愿也无法理解的笑容,毫不天真,只见深重的悲哀,这难道就是我注定将要见到的最后一个表情吗?
从那笑容中,我知道我们即将重新粘合在一起,我会继续代替这孩子负担所有的恐惧,而那孩子只需轻松面对肉体的消亡。
不要...我不要再度回到黑暗中去,即使那恐惧也已持续不了多久。
不要...我知道失去容器的灵魂面对的将是更为彻底严酷的黑暗。

如果一切皆因那个名字而起,那么,就当我不记得你的名字吧。
叶千盏,让我忘了你...
也忘了我自己...
三十六
"那是在她第二次结婚后不久,我们一家出国旅行,我不太记得是在哪里了,印象中,那个地方有非常美丽的海滩。我很想下水,继父也答应陪我,但母亲硬是不许,如果是以前我也就放弃了,从小到大我从来不敢忤逆她,"千淡淡一笑,仿佛自嘲,"可那次,偏偏着了魔似的,非要达到目的不可,又吵又闹地耍无赖,但她一概沉默以对,我说什么做什么她全部无视。"
我望着他笼罩了雾气般的黑眸,握住他手的指不由加了一成力道。
"最后闹到我因为执意要下水所以留在海滩不走,母亲就这样和继父离开了。当时我真的以为是玩笑,但...等到海滩上空无一人,他们也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记忆中那天天暗的特别快,也特别黑。我不敢到处乱走,也不敢留在原地,心存着也许他们就在不远处看着我随时会来带我走的幻想,但一想起母亲那说着‘不行'时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就这么着,一个人待了几个小时..."
"后来呢?"我问。我多么希望他的幻想成真。
"最后,是警察把我带回酒店的,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又冷又怕的说不出话了。母亲见了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的态度让我觉得如果我就那样死了的话,她大约也不会有什么难过的表情。这就是我的妈妈,是不是觉得外表看起来很完美?我也这么觉得。但..."千抬起嘴角,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其实从来就没有任何瓜葛吧。比起母亲,她是那么热衷于自己的女人身份。我啊,只是她的阻碍而已,你觉得呢?"
"我...我在那个时候能在你身边就好了..."我老实地说出心中所想。尽管可笑至极,但我从未想过在他的面前掩饰什么。
千没有笑,表情甚至可以用严肃来形容,仿佛正在认真考虑我的动议。
"但...为什么呢? 把那么小的你一个人丢下,我几乎不能想象这样的母亲。"我呐呐说着,确实难以想象,相比之下,缺少的只是父母陪伴的我所处的生活环境远远不及千的严苛。
"现在想想,自己也不相信,一旦怀疑了就更觉得是不是梦呢?"千轻声叹息,"不过,大概在去年,我遇到了继父,向他证实了确实有那么一回事。那天,是他实在忍不住打电话报了警,否则的话,估计现在也许不能和你这样坐在一起了。"
"真想去问问你母亲,是为什么..."我低声说。
千笑了,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你,不会怕她的吗?"
我一时语塞,"会,但我还是想问。"
"好,等你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尽管去问好了,当是替我讨个公道,答案记得要告诉我。在那之前,"千长长呼了口气,"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吧。"

在厨房里忙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弄出了几个不知道味道如何的菜。
千早已在露台支起了桌椅,等待的时间里,他一会儿跑来厨房参观我笨拙的手势还趁机拍照,一会儿点上烟让我噙住,一会儿跑到房东那儿去借精致的餐具,忙得不亦乐乎。
看来,下午那次补眠真的让他恢复了不少精力。
"基本可以了,很简单的东西...和船上的菜没法比,来吧。"稍稍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我走进房间,见千正在卷烟。
"肚子好饿..."千眉开眼笑,丢掉手里的东西,跟着我跑到露台。
太阳脱去了白色热情的外衣,夕阳美不胜收,平凡无奇的菜色在如此绮丽的光影之中,也显得超凡脱俗起来。
"我做的法国风味的尼斯沙拉,加上意大利的口袋面,甜品是最平常的香草布丁,在冰箱里,听上去很高级吧?"我望着桌上的菜肴,"只希望不是中国味,我就满足了。"不无担心地在千的对面坐下,看着他倒酒的姿势,有点怀疑这会是配不上他优美动作的一餐。
"听起来确实令人期待,口袋面...不好弄呢,不过,其实我是做好吃三明治的准备的。"千为自己也斟上酒,笑着说。
"临时学的,也不知道材料对不对,总之,先吃吃看吧。"
千微小着摇摇头,举起手边的酒杯,举至齐眉,"CHEERS,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并没有做什么阿,弄这些也不算太难..."我受不起他那样纯净无邪的眼神,更何况那眼睛深处分明蕴藏着让我迷乱的热度。
"希,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与我端起的酒杯优雅一击,千一气饮尽杯中物。
即便他这样说,但实际上,我确实什么都没能力为他做,只是在某些时刻待在他身边,如此而已。"为什么今天那么古怪?老是不停地道谢?"我用笑意掩饰内心的不安。
"突然,有点寂寞吧,刚才那个梦之后,一直没缓过来...只想认认真真地谢你。"千低着头说,一边举起叉子叉住切成小块的口袋面,"CHEESE加得够不够多?闻起来好香啊,我不客气了哦。"
我紧张地盯住那一块浅黄色的面丁,当地的面粉加上两种风味迥异的干酪,揉成面团后用布包裹住在蔬菜汤里煮熟,再切成小块用平底锅炒得香喷喷的,再加上希腊标志性的大量番茄和香料,成就了这一看似平凡实则很耗时间的料理...会好吃吗?会有与我付出的劳动相称的美味吗?
千把食物放进口中,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注意到我专注的视线后,眉毛一挑,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你这样看着我,感觉很压迫...放心吧,味道很好,我很喜欢。"说着,再次举起叉子。
"是吗?第一次做西式的料理就成功?"我开始品尝自己面前那份,这才放心。果然是还过得去的味道,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东西应该是什么味道。
"我...从来没吃过那女人做的菜,我是说,我母亲..."千突然停了下来,端起了空酒杯端详着,"连上一次在家吃饭也是一两年前的事了。"
我放下叉子,替他斟上了酒。
"感觉很奇妙,竟然有点不习惯。两人的晚餐,而且还是其中一人亲手做的...你的手也烫到了对不对?"千看着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仿佛背阴处澹泊的水一样清澈。
我把烫红的手指缩进掌内,"没什么。我在家也不干这些的,今天托你的福,我总算体会什么是烹饪的乐趣了,"对着他漂亮的黑眸,我笑了,"除了姐姐,我好像也没和人单独吃过饭。"
"我的话,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十几个人..."千被我的笑容感染,很快从莫名伤感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有韵律地摇着酒杯淡淡道。
我当然知道你面临的是怎样的生存环境,握住酒杯脆弱的底座,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为了我们的相识。"千的杯子突然被推倒我的面前,与我的轻轻一撞,拿捏得当的力度使之迸发出悦耳的"叮"声。
我刚想开口,远处却传来了与玻璃杯相撞之声不相上下的丁丁当当的钟声,此起彼伏,清脆怡人。千眯起眼睛,仿佛正在观赏者雪后的大地。举到唇边的手停顿了下来,"是教堂,六点了吧。"
薄暮时分,距离真正的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我站起身来,极目远眺。白色的费拉耶在不经意之间被染成了绒绒的暖橙色,微妙的浓度,多一分则浓,浅一分则淡,无法言说的飘忽感觉充斥目力所及的每一处,温柔而有力。我在心中赞叹着,不愧是地中海美不胜收同时又干净利落的夕阳啊。
"很漂亮..."我由衷地感叹,在袅袅钟声中。
千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的身边,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不愿扰乱那听来杂乱实则有规律可循的钟声。

推书 20234-01-08 :药剂师 上 ——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