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静了几秒,那是像死亡一般不详的寂静,接着,法师的话打破了一切,声音里带着喜悦,「烧起来了。」
一丝极细微的、树木燃烧的味道传入鼻腔,而且越来越浓。树妖迅速收敛起张开的枝条,停止了进攻,它愤怒地转过身试图扑灭枝条上的烈火。费克尔斯张大眼睛,在干涸的大地上,火种像落入干纸般狂燃而起,根本无法扑灭!
开始只是一根树干,很快扩展到一大片。费克尔斯听到火焰进攻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树妖已经没空理会它的猎物,自顾自地解决本身的问题去了,他长长松了口气,感到有些虚脱。
不能不说他运气好,之前那次撞击飘下的火花居然烧着了。他拾起剑,艰难地跑到费迩卡身边,那个人仍被缚在地上,火焰迅速蔓延,已经快要烧到他的身上了。费克尔斯用力砍断暴露在外的纠结树根,把它们弄开,这样可以保证火焰不会轻易烧到费迩卡的身上,然后目送着完全烧起的树妖得到「自由」,远远跑开,像一个翻滚的活火球。
一个会跳的火球,倒是和这样的风景意外地相衬,他想。目送着树妖逃开,转过头,费迩卡仍躺在那里,从地底长出的粗大树根把他四肢张开地紧缚在地上,那东西紧紧缠绕,要花不少力气才弄得开,树妖对猎物相当重视。
蓝色的眼睛看着他,没有畏惧,没有心虚。即使做了那种事,他仍能如此坦然地和他直视,倒是让自己有些想把目光移开。
「很高兴看到你,费克尔斯。」那个人柔声说。
费克尔斯捂着额头,「见鬼,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你......」
哦,你当然不知道,费迩卡想。你总是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你连面对自己灵魂的勇气都没有,但是这样很好,不枉他特意在他的灵魂上做下记号,引领他来到这个世界。
--他们是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因为彼此的灵魂间被法师加上了一根纽带,但远古的法术谁也说不准,他们并没有在同样的地方降落。
「因为你什么也干不了。」费迩卡笑起来,「你是个胆小的可怜虫。」
蓝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费克尔斯死死攥住拳头,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个法师,他会把剑架到他的脖子上!不知道现在是谁「什么也干不了」,他恨恨地想;刚才他远远在地平线另一端看到费迩卡被那只妖魔抓住,他没有看到他使用法术,所以猜测在这个空间他不能使用魔法,那瞬间他浑身像被火烧一样恐惧,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拔出剑冲过来了。
刚才生死一瞬间的感觉早已被丢在脑后,肯定是情况过于紧急时产生的错觉,他想。理智分析,他根本不该救这个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和那个费卡罗是一路货色!他曾仰慕他的专注与自由,但不代表能接受他毫不犹豫地为利益杀人!
「那么,现在你得到了什么呢?」他嘲讽地说,俯视那个狼狈躺着的男人,「你的魔法没有了,这回可不是因为我,是因为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空间吧!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个怪物吞了!」
「刚才拼命保护我,还说什么和我死在一起没有遗憾的家伙是谁。」法师满不在乎地说,也许这几乎像是情话,可是轻蔑的语调和讥诮的眼神可容不得费克尔斯有半点儿甜蜜的误解。
他猛地蹲下身,抓住他的衣襟,力量大得让法师苍白的脸庞泛起红晕。「你杀了那么多人,什么也没得到,费迩卡,你只会死在这里,这很适合『邪恶』的下场!」
那个人扬起一个笑容,蓝色的眼睛直直攫住他。「是的,所以你要和我一起走,费克尔斯。」
费克尔斯想大声的嘲笑他,可是他笑不起来,他张了张唇,「你凭什么......」他清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嗓音,「别开玩笑了!在你杀死那么多人之后,你竟然理直气壮地要我陪你去得到你那些邪恶的魔法,我凭什么答应你!你只有在需要我时利用我,不需要时就踢开,不是吗?」
「哦,我不觉得在比你为了一厢情愿的臆想,而试图抹杀别人灵魂的行为更卑劣。」费迩卡淡淡地说,「你如果不愿意,那就放我死在这儿好了,树妖很快会再长出来的,死在它手里比和一个患有妄想症的变态一起『拯救世界』更让人愉快。」
「你以为我不敢吗?」棕发男人的手猛地收紧。
「你当然不敢,因为你的国家需要我。」费迩卡说,「如果我死了,费卡罗会接替我,他将得到我的力量,甚至我那头可爱的『宠物』,他肯定不知道我的力量有多大,那可不只是圣凯提兰卡家的血脉的事,而你肯定知道他得到了那些将代表什么。我不觉得他是个仁君。」
「不,不,费迩卡......」费克尔斯说,「无论是让他得到力量,还是让你得到力量都一样糟糕!你以为我会相信,在你得到那力量、你梦寐以求的知识之后,你会跟我回圣凯提卡兰?你会保护这个大陆?不,你们谁得到都是一样的!」
「但至少我对这个大陆不存野心。」费迩卡说。
费克尔斯盯着他好一会儿,再次缓缓摇摇头。「不......你是个死灵法师,费迩卡,背弃神意的人......我喜欢你,我承认我喜欢你,但......」他停了一下,「但你是邪恶的!」
费迩卡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低地笑起来。「那好吧,正直的骑士大人,您就放任我死在这里好了。」
费克尔斯慢慢放开手,他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可他只是站在那里,瞪着他。
费迩卡用一种嘲讽与恶意的眼神看着他,「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滚啊!」
费克尔斯觉得嘴唇都在发抖,那人的眼中只有一片黑暗。
看到他一动不动,费迩卡挑眉,「您的爱好真恶劣,想看我是怎么慢慢死去,或者您还准备客串一下牧师听我的临终忏悔?」法师爆发出一阵大笑,「不,你只能看到黑暗的信徒怎么不知悔改地死去,别指望看到我会把自己卖给光明之神的道德剧!」
费克尔斯猛地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他能感到那个金发男子依然恶意而嘲弄地看着他,这是......一个多么邪恶傲慢的灵魂!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听着......」他艰难地说,「我知道费卡罗更加危险,我希望你......」
「行了,」那个人不耐烦地说,「别跟我玩什么无聊的戏码了,费克尔斯,滚,让我一个人死在这里!」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傲慢!」费克尔斯大吼道。
那个人仍被紧紧缚在地上,金色的发在黑褐色的树枝中明媚得让人难以直视,他曾那么的......那么的......迷恋这邪恶、却也耀眼得让人心悸的灵魂......
费迩卡发出一阵毫无温度的轻笑,费克尔斯吸了口气,一切已经过去了,他告诉自己,然后转身离去。他应该离去,即使那个人会死在这里,他是个死不悔改的人,把灵魂卖给黑暗......
是的,他会死在这里,死在他的野心中,死在这片太古的幻境之下,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另一个费迩卡,那个傲然站在整个光明的背面,大声说出「我绝不背叛自己的灵魂」的男人--
他停下脚步,缓缓露出一个苦笑。看,他说的没错,我是一个有妄想症的卑劣的男人......他转过身,慢慢走回去,在他身边跪下,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像是用尽所有的勇气,吻了下去。
费迩卡绷紧身体,他的四肢被紧紧缚在地面,那个人扳开他的下颌,唇舌在内部疯狂地掠夺。他眯起眼睛,眼中的光芒冷厉,而且狡猾。
好一会儿,费克尔斯慢慢离开他的唇,费迩卡的唇因为亲吻而有些艳红,气息缠绕,四目相对,这种过于亲近的感觉让他几乎有些不习惯,可对方的眼睛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那双蓝眸清醒而精明,用仿佛可以看透他每一寸骨头般的目光打量着他。
「好吧,费迩卡,我帮你。」他用低哑的声音说,「邪恶的法师,我一点也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要报酬......」
费迩卡眯起眼睛,「你要什么?」
费克尔斯的手探进衣襟,轻佻地抚摩那光滑的皮肤,他没想到有一天一个男人的身体--而且还是凯洛斯的身体--让他如此渴望。「你说呢?」
费迩卡愣了一下,好像觉得这种情况很奇怪。然后他笑起来,开始是低低的笑,最后终于变成不可抑制的大笑,「天哪,你真是杰作,费克尔斯!」虽然被缚着不能移动,可他仍笑得肆无忌惮,「你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如果我成功,我将能给你整个大陆,让你成为人类的王者,你却要这个......哈哈哈,性,你居然要那种东西......」
他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长发像一道道金色的溪流一样散落在黑褐色的树干上,和那完全不相衬的是他眼中的疯狂与冰冷。
「怎么样?」费克尔斯说,一点动摇也没有。费迩卡收敛笑意,只是唇角仍挂着一丝讥诮的浅笑,「哦,成交。」
费克尔斯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你会遵从诺言?」
费迩卡转头看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行了,费克尔斯,我会蠢到说不吗?我说我会,你又信吗?如果你选择了这么做,就不要再疑神疑鬼。」
「不,我只是要先收定金......」费克尔斯说,手指在他的衣服下缓缓游移,然后,进入那毫无防备的躯体的双腿之间......
下面的身体猛地绷紧,他可以感到费迩卡的四肢紧得像张弓弦,可是被树干紧紧缠在地上,丝毫无法移动。
他可以看到他大张的蓝色眼睛里一瞬间流露出极度的厌恶,以及快感,这两种东西竟能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一个人的眼中!随着他的动作,他的呼吸开始慢慢急促,然后破碎,有几次费克尔斯以为他会喊出来,可是一丝声音也没有,他只是把十指紧攥着再松开,然后再次攥紧,随着动作加快,那双被欲潮沾染的眼睛竟然如此不可思议的蓝!
费克尔斯凑近他,看着那个人无力挣扎,被压制的样子。「我经常想......你不会是第一次吧,不是吗,你似乎很讨厌这种事......」他愉悦地打量他被汗水打湿的金发,「滋味如何?快乐吗?」他加快手上的动作,那个邪恶男人眼中的痛苦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蓝眸瞟了他一眼,费克尔斯抿紧唇,在憎厌与欲望之下,费迩卡的双眼最深处依然是极度的清醒。「性......是沉沦的迷药......」他轻轻说,声音因为快感而沙哑,费克尔斯抑制住下身的蠢动,他从没听过他用这样诱人的声音说话。「忘却一切的极乐天堂,因为它非常的愉快......」他停了一下,努力集中精神。「知道什么最可怕吗,失去你自己,活着却死了......我不能......啊......」
他的身体猛地绷到了极致,张大的蓝眸中变成一片空白,仿佛一切业已消失。
「沉沦,」费克尔斯低低地说,「你为什么不肯沉沦呢......」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无力地躺在那里,被欲潮占领过的身体散发着极度诱人的气息。
但焦距迅速在他眼中聚集,失控不过是一个瞬间,他的自制力总是强到让人咋舌。
费克尔斯收回手,看看指间上白色的液体,轻轻舔舐。
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依然是那样的自制和冷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费克尔斯扯扯唇角,是的,他就是他,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倒是自己,他从没想过他会对这种过程如此兴奋,也许仅仅因为对方是费迩卡--让他想从高处拽下,却又仰视与嫉妒的人。
「你的白老鼠试验结束了吗?」费迩卡冷冷地说,「放开我。」
费克尔斯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抽出剑,他的剑上因为刚才的战斗留下了很多缺口,但用来解决这些树枝还没什么问题。他砍开束缚他手腕的枝条,看着他自己扯开其他树枝。
那人熟悉的身影在他视线里燃烧,他厌恶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却又控制不住。他不想让他死,因为他害怕。世界上也许再也没第二个像这样的人。
他想要他,把他拉下地面,让他沉沦!明知道不可能,但这种欲望仍卑劣得无法控制!
费迩卡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费克尔斯,」他扬起唇角,「你犯不着用这种眼神看我,像个怨妇。」
费克尔斯生硬地转过头,即使经过那样的事,他看自己时眼中的冰冷没有丝毫改变。「我会帮你拿到你要的东西,法师。」他说。
费迩卡挑挑眉,「很好,这才是正确的态度。」他整理了一下长袍,往前走去,费克尔斯跟在他后面。
「我知道你相当讨厌那种事......」他说,观察着另一个人的脸色。
「因为我更愿意用那些精力做点别的。」费迩卡不耐烦地说。费克尔斯咬了下唇,脑中不可抑制地回想刚才他在自己手下瞬间的破碎、以及失控。
费迩卡没有理会他,他感觉得到他的眼神,但现在他一点也不想谈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探寻这片未知的大陆,以及那些太古遗留的记忆,这些东西太诱人,他无从抵抗。
他会不惜代价去寻求逸散的知识,而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虽然这家伙的要求实在是讨厌透顶。他叹了口气,他倒不介意帮他当个国王什么的,可对方偏找到了一件最让他心烦的事作要求。
他抬起头,注视远方。他可以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呼唤着祭品的牺牲和融合,却不知道自己正躲在凯洛斯的躯壳下,抱着反噬的野心。
「费迩卡,你最好靠我近点。」费克尔斯说,警惕地看着四周,虽然视线中仍是一片空旷,可是他有不好的感受。
「叫我凯洛斯。」费迩卡说。
剑士愣了一下,「为什么?」他说,他不习惯用任性的堂弟的名字叫这个人,虽然他们身体相同,可是灵魂天差地别。
「因为我是凯洛斯。」费迩卡说,费克尔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虽然......他打量那灿烂的金发,和之下俊美的面孔,当然,他是凯洛斯,至少身体是。
他怔了一下,死死盯着费迩卡,后者不耐烦地回过头,发现费克尔斯的眼神中充满说不出的怪异与骇然。
「你......没有影子......」他说,像见鬼一样僵在那里。
费迩卡嘲讽地扬起唇角,「我以为贵族的启蒙课程里有基础物理。为什么会有影子?因为有光照在物体上,也许你需要重念小学课程。」
「可这里有光!」费克尔斯叫道,虽然天上没有太阳,可是这里光线相当充足,可那个人却诡异的没有影子!
「我是说物体!」费迩卡不耐烦地说,「没有物体,当然不会有影子。」
「没,没有物体?」费克尔斯重复,实在难以理解法师深奥的语言,「可是这明明......」
「难道我解释的还不够清楚吗,你这个笨蛋,我们是在温塔的意识里,你以为我们是在大陆某个被遗忘的太古实验室里吗!」他哼了一声,「你以为这些是什么?」他做了个手势,「树妖,土虫,巫灵,雷北克虫,大陆培育出的新品种吗?」
「在意识里?」费克尔斯说,仍不大能理解这种情况,但他很快抓到了另一个重点。「那刚才,刚才我们......」他磕磕巴巴地说,「难道全是我在做梦?」
费迩卡揉揉眉心,他懒得跟这种迟钝的生物解释,可是又不得不解释,所以只好耐着性子回答他的问题。「不,只是『规则』不同,我是说,我们形成的规则不同。在外界,我是费迩卡,你是费克尔斯,兔子是兔子,石头是石头,这是基于造物的规则,实际上我们的基础都是纯能量,只是被规则束缚成现在这样子。而在这里,『束缚』我们是谁的是温塔的意识,所以我们不能称之为『实体』,但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存在......明白了吗?」
剑士茫然地摇头。
「哦,不明白也没关系,」费迩卡说,「就好像石头不知道建筑学原理,也一样可以组成房子。」他不感兴趣地做出总结。「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我只知道幽灵是没有影子的,所以我以为......」费克尔斯在后面说;费迩卡没有回头,发出低低的笑声,「你很擅长搞笑,费克尔斯。」
费克尔斯脸色难看地紧抿着唇什么也不说,费迩卡停了一下,「也许从某个角度来说你说的也没错,在太古之站失败后,温塔就成了『幽灵』,受人膜拜的只有胜利者。」他说。
「一切好处都是胜利者的。」费克尔斯说,这是治国的原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