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喉间的酸楚又开始翻滚。他连续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人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称呼竟然让云想容如此大反应,连忙将人拉到怀中,轻拍着他的背,为他缓解不适。待到云想容稍微平静下来后,那人才注意到他眼角欲滴未落的泪水,随即怜惜地抬手将之抚去。
将唇靠在他的耳廓,均匀吐呐的气息喷在他的侧脸,他柔柔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从今以后,我就叫你云,这个称呼你可喜欢?」
从今以后?过了今夜,哪有以后?
不过他的心思很快就被「云」这个名字占据,不可否认,他很喜欢......
云想容抬起头凝视着这个跟自己道歉的人,他对自己做过太多的第一,第一个由心地赞美他、第一个温柔地亲吻他、第一个真诚向他道歉......
心不受控制地无规则跳动着,就好像他得了一种无可救药的病,可他一点也不介意。
「你叫什么?」
第一次,想知道即将与他翻云覆雨之人的名字。即使过了今夜他们再无交集,他也不想就此将他遗忘。
那人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笑着说:「顾之暄。」
「什么?」
他想确认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顾之暄。」那人重复道,「你可以叫我之暄或者暄,可爱的云。」
语毕,不忘再揩两下油地咬了咬云想容已充血泛红的耳廓。
心思细腻的云想容很快地就想明白了其间的误会。
顾之暄身为北方最大商号的当家,虽然也想把在南方的生意做大,但肯定不屑以这种交易方式换取,他也不想将来有把柄落在云有财的手中。所以他找人替代接待了云有财,使他误会那就是顾老板,并拒绝他的示好。若是以后在南方的生意出了什么差错,他也好借这个小插曲将事情推得一乾二净,伤不了双方的和气。只是这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似乎出了点小状况,真正的顾之暄竟然一改初衷出乎意料地收下了云有财的交易筹码。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想破头都想不明白的云想容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了当地问:「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看来我是捡到了宝,我的云不仅美丽,而且聪慧。」知道他想清楚前因后果后的顾之暄优雅地笑起来。
云想容可不吃他这一套,继续逼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对云一见钟情。」
「这个答案,我不敢恭维。」
一见钟情?那是只有女子才会相信的词汇。
顾之暄也不气恼,信誓旦旦地说:「没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云可以慢慢体会。」
以后?又是以后?从他们见面到现在顾之暄提了多少次的以后?
难道云有财......
心猛地紧缩了起来,他叫道:「他把我卖给你多久?」
「一辈子。
三
该死!他死死地咬着下唇,连渗出血来也不自觉。
没想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难怪昨天那个男人会说那样的话,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可是,要多大的利益才让云有财打定舍了自己的主意?而顾之暄又为什么对素未谋面的自己如此执着,从原本的漠视与拒绝到现在的不惜一切代价?
最可恨的是他的计划被这两个男人轻易地破坏了,再一次成了交易下的牺牲品,让他怎能甘心?
「你们交易了什么?」云想容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后问道。
顾之暄也不隐瞒,坦诚地回答:「我给他北方的部分热门商品经营权和一笔不少钱财。他给我南方的人脉关系以及......你......」
云想容紧握着拳头:「放我回去,他能给你的我一样也能给你。」
顾之暄哈哈一笑:「可你不会把自己给我,这样的生意不划算。」
「怎么不会?」
云想容缠上他,把头靠在他的颈间,柔顺的头发似有若无地蹭着,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后者不为所动地将他的头摆正,与之对视,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颊:「我要的不是一刻而是永远。」
云想容一怔。
竟然有人跟他这样的人谈永远?
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笑话的他再也忍不住笑意地狂笑了起来。
顾之暄不以为意,将手抵在他的左胸:「还有这里。」
笑声愕然而止,云想荣古怪地瞅着顾之暄。
「你了解我多少?知不知道我的过往?」
「在我的眼中,你是一朵白云,高高地飘在天上,骄傲地俯瞰着这个肮脏腐朽的世界。」
「不,我若真是云,就是那外表污秽不堪,内里危机暗涌的乌云,随时随地带来骤雨甚至要人性命。」
「那么我愿做给予你温暖的阳光,将光明带到你的心里。」
「乌云永远是乌云,即使释放了内里的雨水,还是变不成白云,它的结局只能是云散烟消。」
顾之暄心疼地凝视着眼前的人,问:「为什么要这么悲观?」
「当你经历过我这十年的遭遇后,你就能明白我的感觉。」云想容避开那几乎融化自己的温柔眼神,淡淡地说道,「放了我吧!」
谁也不知道他在说出这口是心非的四个字时的感觉,那种仿佛千蚁万蚁噬心的痛楚就快让他放弃多年的坚持。为什么要让他在这个时候遇见拨动自己心弦的人?为什么他们的立场是如此的天差地别?是的,在感情上他悲观而且不自信。如果没有这十年的肮脏,他会毫不犹豫地投到这个人的怀抱,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但是,他注定了只能站在远处凝望,即使如何渴望对方也不敢越过雷池一步。这一刻,他对云有财的憎恨上升到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高度。
「我不想放。」顾之暄紧紧地抱着他,「我一放,你就会随着风儿飘走,再也不会来到我的面前。」
「我......」
「你对我动了心,所以你自卑地不敢再靠近我。」顾之暄一眼看穿了他,「现在放开你,等于将你从我身边推开,我才不要做这样的傻瓜。」
他讨厌被人看穿心思后的感觉,那样会使自己方寸大乱。
「留下来,云。」顾之暄又啄起他的唇,「让我为你撑起一片幸福的天空,任你自由飘荡。」
「你会后悔的。」他闭上眼睛。
自己也会后悔的,为此刻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
叹了口气,他将自己的侧脸靠在顾之暄的胸膛,双臂环起了他的腰,把全身的力量倚在了他的身上。
顾之暄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地说:「虽然我不喜欢你这患得患失的投怀送抱,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云,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我很喜欢你。」
云想容在他的怀中微点了下头,可心里却仍没有半分底。
为什么他会喜欢上自己?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上心?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对另一个人产生如此深的感情?还是说,多情是他的本性?博爱是他的原则?那么为这样的人动心的自己又能得到多少回报?云想容没有忘记顾之暄家中还有三名侍妾,他完全没有立场去嫉妒她们的存在。他可以肯定每一位女子都是顾之暄真心迎回家门,而自己绝对不会是未来的异数。可这昙花一现的幸福让他依恋,甚至想放弃报复待在他身边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暗暗笑着自己的傻,却不舍开这份温暖,这是不是就是扑火飞蛾的心声?等吧!等到这个紧抱着自己的人松开他的双手,等到他意识到他的选择是错误的那时。
这个夜晚,顾之暄什么也没对他做,他们只是紧紧地相拥而眠。
次日清晨他挣开眼睛,眼前的情景触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从未试过在一个男人的怀中心安地睡去再自然地醒来,在顾之暄温情揉着自己的怀抱里仰头凝视着他的睡颜,沉静而安然。完全没有了初遇时给他的敏锐凌厉感,此时的他更像个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孩子,睡得心满意足。只是,这心爱之物是自己吗?他能心爱多久?
「看傻了?」在云想容想得出神的时候,顾之暄就已转醒,调侃道。
云想容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尴尬地将头低了下去。
「你刚才在想我对你是不是一时的兴起?」
被一语道破心思的云想容猛地抬起了头,却刚好被顾之暄截住双唇,不容分说地就是一个长吻。直到快要窒息时,顾之暄才悻悻地放开他。
「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没自信?」
顾之暄的每句话都一针见血地直指他的痛处,让他避无可避。
「太不可思议了不是么?」云想容终于开口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在这之前,我连见都没见过你一面,况且我的过往你也能查得出来。你本来是不愿见我的吧?为什么突然就......我不明白。」
「所以我问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顾之暄回答,「那日你的父......」
一见云想容的脸色转冷,顾之暄连忙打住那个称呼。
「我确实不想见云有财,他的行商手法即使我远在北方也略之一二,不过碍于王知府的面子,我只好应承下来。接下来的事就如云你想的一样,我找人代替了我,一来方便以后好说话,二来我也想看看你,不得不说我对南方第一美女的双胞胎弟弟确实有点兴趣。第一眼在花园的凉亭中看到的你浑身上下散发着绝望无助的气息,让人顿时起了怜惜之意。然而当我再看你第二眼时,你眼中燃起了熊熊憎恨火焰,仿佛要毁尽一切的忿世嫉俗,带着报复快感的眸光将我深深吸引。你是一个矛盾的存在,让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也就是说,当我身上的这个矛盾消失,你就会失去对我的兴趣......」
显然顾之暄被他这种只听坏不听好的过滤性听觉很咋舌,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而云想容理所当然地把这份沉默当作默认,脸上不由得有点失望的表情。
「你这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傻瓜!」顾之暄好气又好笑地数落他。
「我哪有!」他立刻反驳,但马上被自己等同于撒娇的语气吓到,怔愣了好一会儿。
顾之暄眼中一亮:「这样的你很有生气,云。既然你担心自己会失去吸引我的条件,那么就把你潜在魅力释放出来吧!我很期待你能牢牢地将我锁在你的身边,让我只为你一人砰然心动。」
潜在魅力?砰然心动?可能吗?如果没有以往的十年,或许可以,可如今......
云想容的脸色瞬即又黯淡了下来。
眼神犀利的顾之暄怎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轻轻地为这个在情感上自卑到极点的人叹了口气后,说道:「云,明天我们回垣州去吧!」
云想容一惊,从床上半撑起身来。
他去垣州的话,那云家的事情怎么办?垣州到敛州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掌控的一切会由于自己的远离而慢慢脱轨,多年的忍辱偷生和精心策划就这么打水漂,他真的会甘心吗?话说回来,要是当他真的为顾之暄放弃一切后才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是骗局,他可以承受吗?
说到底,他真的不相信顾之暄口口声声的喜欢。他跟任何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甚至男子谈情,云想容都不觉得奇怪。可喜欢的对象是自己,上过各种各样男人床第的自己,在外人眼中污秽肮脏的自己,让他信心何来?偶尔他会想,也许顾之暄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捉弄他等到目的达到就会丢掉自己,也许云有财知道了自己的企图借着顾之暄先下手为强......
总之,命运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无论做何决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再没有怨怪他人的借口。
看了看眼前一言不发等待自己决定的人,他犹豫了许久。
一个搅乱他思想的男人,一个逐渐温暖他心的男人,一个自己曾渴望出现不论男女的人......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好!」
于是,一个霸道而迫不及待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炽热的温度在四片唇间生起。
四
离开冉州城的这一天,云有财没有出现。听那个假冒顾之暄接待云有财的傅管事说,云有财在前天就已经带着顾之暄给他的契约和大把银票回敛州了。不过云想容很庆幸自己没见到那个人,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临时起意当场了结了那禽兽。没错,他是很想报复,可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赔本的生意怎么做得?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他时不时地探出头去欣赏外面的景色。当然,并不是因为外头的景致多么迷人,而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马车里的另一个人。第四十九次掀起车上的帘子,刚想把头往外伸时,速度不慢的马车突然驶过一个坑洼,狠狠地抖了两下,把他整个人从左边甩到了右边,恰巧撞进了某个人的怀里。某人趁机将人从后面牢牢抱在怀里,汲取着怀中人身体散发出的独特味道。
「你......」
云想容很想把他推开,可对方怎么也不让他得逞。
就在这时,顾之暄开口:「对不起。」
云想容听到这三个字,心跳漏了两三拍。
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对不起?难道真和自己想得一样,他不过是在玩弄自己?
心思千百转之际,顾之暄又接下去说道:「其实我很自私。我明明知道你要夺下云家大权的想法,却在这个时候把你强行留在身边。」
云想容脸色大变。
他知道?自认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却让一个远在北方的陌生人察觉了?那是不是说云有财也有所警惕了才先自己一步动手?
「云有财不知道。」顾之暄总是清楚他心里的想法,「我早就想扩展南方的生意,所以很留意那边的形势发展,特别是作为南方商联头目的敛州云家,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要了如指掌。」
他们......
这个词让云想容听得很舒服。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云家人看,也不屑与之为舞。而云家的每个人也只把自己当成他们的生财工具。
「因此你在背地里做的那些虽然掩饰得很妥当,但逃不过我的法眼。」顾之暄打趣地说,「从我所得的资料来看,你会是一个很有远见和手段的商人,这让我很欣赏。所以我原本想等你掌控了云家大权后,再与你谈合作互利的事情。」
是的,如果站在相同的起点,他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他也很欣赏他,也一直如此相信,只是......
「但没想到那天会在冉州见到你。」他笑得春风得意,「就那么一眼,我知道自己要你。不单是因为你让我欣赏,也因为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也许在我开始调查你的时候,我就为你深深吸引了吧!」
云想容两颊微微泛红。
「我告诉自己,如果不趁这次机会把你留在身边,等你回到敛州后,你会离我更远。我们可以是合作上的伙伴,却绝对成不了相知相守的情人。」
对,顾之暄说得没错。一旦自己得到了身份地位权利,就不可能再让任何对自己有所企图的人靠近,不论真心假意。
在顾之暄的怀中转过身,他再一次深深地望进他那深潭般难测的眸子。
这个男人果然是自己的克星。他再次认命地叹了口气。
顾之暄将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胸膛,让他听着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仿佛在告诉他自己所说的都是真心话:「原谅我的自私,阻碍了你现在的计划,把你这朵云困在一个地方。我只是要你知道,你在我心中很重要,重要到让我不择手段地留住你前进的步伐。」
「嗯!」他轻如羽毛落地地回了一声。
可还是让顾之暄听到了,欣喜若狂的他捧起云想容的脸,又开始了一个长吻。
从冉州到顾家所在的垣州乘车大概十天的路程。大半个月的车程不算太快,顾之暄带着云想容一路玩回家是耽搁的主要原因。
到达垣州顾家老宅时,已经是夜半十分。有别街道上的冷冷清清,顾府内灯火通明。红红的灯笼从门口一直向内延伸,仆人们有序地分站两边低头弯腰恭迎主人的回归。
顾之暄跳下马车,迅速地转个身,把手递向帘子内侧。
「下来吧。」
里面的人显得有点别扭,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等了许久不见反应,大胆些的仆人抬起好奇的目光往马车的方向瞧去,正巧见到顾之暄强行将里面的人拉下车,扣着那人的肩,不容多问地把人往大门这边带。
好美的女子!爷果然好眼光!
这是当时所有见过云想容面貌的仆人的第一反应。与北方大大咧咧粗线条的女子不同,这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南方的女子,温柔婉约惹人怜惜,让人见了不由得心中暖暖,保护欲顿生。